(九)
珠兒走到床前的青銅古鏡前,左顧右盼一番,忽然拔下頭上的桃木簪子,朝銅鏡正中刺去。
柳大倏然變色,朝她撲了過去。公蠣心想,這丫頭,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著照鏡子,恰巧見柳大經過自己身邊,伸出尾巴纏住了柳大的腳。
柳大啪的一下,摔了個狗吃屎。
桃木簪子,生生地插在了銅鏡中間。一團濃霧漫出,將簪子遮得嚴嚴實實。濃霧消散,鏡子也漸漸暗淡,直至變成了一個破破爛爛的銅片。
公蠣鬆開柳大,站到珠兒身後,驚愕道:“這是怎麽回事?”
蘇媚驚喜不已,撫掌道:“氣門!這裏便是桑鬼陣的氣門!珠兒,你怎麽發覺的?”
柳大麵如死灰,倒了一碗酒,掏出一張畫了符的黃裱紙在酒裏點燃。
蘇媚、珠兒等人,就這麽站著,冷眼看著柳大的舉動。
柳大手抖動得厲害,撩起酒水,緩緩地灑在稻草人的身上。
一碗酒灑完,稻草人除了臉麵墨汁撒開,五官模糊外,並無任何變化。
酒碗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柳大回頭看著公蠣,忽然詭異一笑。
珠兒一個箭步上去,用力卡住柳大的脖子。
柳大奮力掙紮,幹嘔幾下,吐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滾落地上騰起一股小火苗,瞬間燃盡。
珠兒背著手,冷冷地看著柳大。柳大目眥欲裂,道:“……你這丫頭,從哪裏學的避邪術?”
珠兒一言不發。公蠣已經恢複人身,正捋著脖子順氣,見了珠兒這樣,忽然覺得極其熟悉。
蘇媚秀眉顰蹙,不可思議地看著珠兒,忽然上前,清脆地給了珠兒一個耳光。
珠兒後退了一步。公蠣暗自皺眉,心想女人真是善變,怎麽好好的打起自己人來了。連柳大都有些莫名其妙。
蘇媚帶著哭腔,頓足叫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我還好心好意,為了救珠兒進入這麽個桑鬼陣裏……”說著竟然撲上來在珠兒的胸前捶打,扭著身子,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珠兒身體忽然伸展,瞬間高大了好多,任她捶打了一陣,忽然出手捉住她的粉拳,道:“別鬧了。”
珠兒今晚一直沒出聲,這一出聲,公蠣頓時跳了起來:“畢岸!畢公子……”像個哈巴狗兒一樣激動地圍著畢岸轉了幾圈。
柳大眼裏最後的一點光亮也消失了,他失魂落魄地抱住了稻草人,將臉貼在它的臉頰上。
有畢岸在場,公蠣的底氣足了些。
畢岸從懷裏抽出一條繩子丟給公蠣。公蠣興高采烈上去,將柳大連同他不肯撒手的稻草人一並捆了個結結實實,順手拿出那個玲瓏樽,恨恨地道:“你這個陰險狡詐的東西,虧我還當你是我朋友呢。”
柳大一言不發,任由公蠣捆綁。
畢岸抱胸站在柳大麵前,道:“桑鬼陣已經破了。”他穿著珠兒的衣服,手腳露出長長的一段,非常不合身。蘇媚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後。
公蠣好奇道:“桑鬼陣是什麽?”話音未落,房間的家什漸漸褪色並發生變化。
檀木大桌變成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楊木桌子,倒在地上的烏木擱架,變成了一個破舊的簡易木板架,紅漆雕花屏風成了一個磨損得看不清花紋的舊隔板,一個普通的桐木簡易木**堆著兩個藍底白花的粗布被褥。
公蠣叫道:“我見過!我見過這樣的!”
畢岸緩緩道:“桑鬼陣,外可吸收精氣,內可控製生魂,外人是進不來來。所以我隻能假冒珠兒,從裏麵尋找破綻。”
蘇媚哼哼道:“我早就發現柳大家裏布置著桑鬼陣,隻是進不來,不知道他有什麽用途。”
公蠣大聲反駁道:“誰說進不來?我上次放玲瓏樽的時候就進來過呢。還親眼看到這個房間一會兒奢華一會兒簡陋,變來變去。”
畢岸看了他一眼,道:“這個桑鬼陣,當時設計時,隻防凡人和道行高的非人,所以我和蘇姑娘都進不來。隻是他沒想到世上還有你這種道行如此低下的非人。”
蘇媚撲哧一聲笑了。公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悻悻地閉上了嘴——畢岸說的相當淡定自然,不帶一點兒的諷刺。但在公蠣聽來,還不如熱嘲冷諷呢。
身後突然發出一聲呻吟。回頭一看,胖頭和柳二不知何時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畢岸飛快走到胖頭跟前,猛然朝他後腦推去。
一根似有似無的銀針慢慢褪出,胖頭的臉像是沸騰了一般,東突西跳了一陣,漸漸恢複原樣。
蘇媚見畢岸接著朝柳二走去,蠻橫道:“不許管他,柳大的弟弟,死了活該。”
畢岸不言,在他腦袋後摩挲好久,才褪出一根已經變成黑色的銀針來。銀針一出隨即消失不見,柳二的體型、容貌如同被人捏在手心裏的泥巴,不停地變換形狀,並劇烈**,嘔出一攤腥臭的黑色濃痰來。
柳二終於平靜下來。公蠣上前一看,十三四歲年紀,長相還算清秀,身體似有殘疾,身子浮腫得厲害。
公蠣驚悚道:“好厲害的法術!這位是誰?”
畢岸道:“張鐵牛。”
俯在地上的張鐵牛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望著畢岸,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如今極其虛弱,連話都說不出來。
公蠣瞠目道:“張鐵牛不是被淹死了嗎?”
畢岸看向柳大。柳大痛痛快快道:“沒錯,他就是張鐵牛。”
公蠣道:“張鐵牛怎麽會在你這裏?”
柳大的情緒恢複了平靜,漠然道:“他得罪我了。”
公蠣嗤之以鼻:“胡說,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娃兒,能得罪你什麽?”
柳大臉色一寒,突然咬牙切齒道:“七年前,他撞了我娘子,導致小月連同腹中的雙胞胎兒死於非命,你說我該不該報仇?”
原來七年前,柳大同小月去城隍廟祈福,路遇張發家,便想討碗水喝。當時張鐵牛不過六七歲,正是頑劣的時候,見她腹部隆起,覺得好玩,趁著柳大不注意,一頭撞在了小月的肚子上。
當時不覺如何,回到家中,小月便開始腹痛。
柳大眼睛幹澀:“一桶一桶的血,像小河一樣流,整個床單都是濕的……不到天亮,小月的身子就涼了……”
柳大用下巴蹭蹭稻草人的臉,口氣輕鬆的如同拉家常一般:“從那天起,我便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張鐵牛生不如死。”
柳大安排好小月的後事,開始伺機找張鐵牛的麻煩。他原想將張鐵牛拐騙後殺害,但張發夫妻照顧孩子十分用心,幾次都沒找到機會。
一轉眼四年過去。柳大心中的仇恨不僅沒能隨時間流逝而淡化,反而更加憤懣不平。可巧張鐵牛癲癇發作,在城東看病,柳大悄悄跟了去,騙張發說他有個長命鎖,將打造的聚魂續命鎖給了張鐵牛一個。
張鐵牛不過是個孩子。這話說著聽起來有理,可是一屍三命的事兒,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會憤恨,隻是柳大花費如此心思折磨張鐵牛,栽贓張發夫婦,這份沉穩、凶殘,卻也少見。
畢岸道:“這個是張鐵牛,那麽被你從鷹嘴潭推下水的那個,又是誰?”
柳大嘿嘿笑道:“用了聚魂續命鎖,張鐵牛便成了我的傀儡。我本想叫他出來將他殺了,但想想,不能便宜了張發夫婦,誰叫他們失於管教。我便在城東找了個殘疾的混混,叫張狗子,一天晚上,便將他們兩個換了過來。”
怪不得張發說張鐵牛性情大變,原來早就被掉包了。
柳大便將張鐵牛留在了自己身邊,利用易容銀針,改變了他的容貌,化名柳二。
柳大道:“每到夜深人靜,我想起我沒出世的兩個孩子,還有我的小月,心中的痛便不打一處來。嘿嘿,那個混混,聽說天天折磨張發夫婦,我聽了心裏好舒坦。”
公蠣道:“既然這樣,你幹嗎又殺了他?”
柳大漠然道:“他不是張鐵牛,遲早會露餡的。與其這樣,不如趁著張發動了殺心,除掉他也栽贓了張發。我那晚利用銀鎖將他引至鷹嘴潭,本來想取回銀鎖的,誰知張發也在,我不放心小月一個人在家,便回來了。第二天晚上,等找到混混的屍體,銀鎖已經不見了。”
柳大看著稻草人胸前的銀鎖,眼神黯然了下去:“這個銀鎖本來有兩個,是給我未出生的孩子的。”
公蠣翻看著酒牌後麵的名字,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忍不住道:“這些被你拘了生魂的,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他們?”
柳大情緒激動道:“我的小月和孩子們,同哪個有冤有仇,老天爺可曾看到她善良的份上,留她一條生路?老天對我不公,我為何要考慮對他人公不公平?”
公蠣覺得他不可理喻,卻不知如何反駁。
畢岸冷冷道:“趁娘子懷孕之際,在外勾三搭四。小月之死,真的同你沒有關係?”蘇媚將頭扭向一邊。
柳大的臉瞬時變成了豬肝色,嘴唇抖動起來。
公蠣真的搞不懂這些人類。
畢岸道:“桑鬼陣,是何人給你布的?”
柳大沒了剛才的冷酷和傲慢,抬起眼睛,斷斷續續講了起來。
女人孕時血崩喪命,通常被認為是暴死而且不潔,不得停靈,不得埋入祖墳。但同時,產婦之血,在行巫之人看來,是最狠的一種煞,可聚陰氣、傷陽魂。小月死後,柳大悲痛欲絕,不肯將她埋在荒郊野外,便將她的骨灰置入酒壇裏放在床下,並利用這種煞氣,在自家院落裏設了桑鬼陣。
桑鬼陣是一種極為古老的陣法,專門用來守護亡魂。死亡不超過七日的,放入桑鬼陣中,可保靈魂不滅,也不進入六道輪回。古代常有想尋求長命不老的君主或者抱憾死去的將軍,便會要求術士或後輩設立桑鬼陣,期待有朝一日重新複活,完成未竟大業。
柳大將小月安置好,紮了稻草人依附其魂魄。然後開始尋找生魂生靈,以補充桑鬼陣的氣場。他找的第一個人,便是高氏高月娥。
高氏溫柔賢惠,懦弱和善,當年同小月交好,曾提到自己生於除夕與大年初一交子之時。柳大那時便留了心,發現高氏罡火弱、命數陰,是做巫術人俑的最好材質。小月死後,柳大利用她來安慰自己之際,偷偷收集了她的頭發和衣服做法,移走了她的三分生魂,然後給她下了迷情符。
迷情符同媚術相對,中了迷情符的女子,對下符施法之人會產生一種奇怪的迷戀,且如同上癮一般無法擺脫。更為特別的是,迷情符會讓被施者認為,是自己主動勾引他人,從而不僅不恨對方,反而心存愧悔。因此,被柳大奸汙過的女子,無一報官,隻有打落牙齒合淚吞,自己保守秘密,暗自懺悔。或有生疑的,也因為毫無證據,隻能在之後的日子裏自己警惕些罷了。
一道迷情符,功效因人而異,有時可斷斷續續保持三至五日之久。高氏因為生魂被拘,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時便愧疚悔恨得恨不得死去,糊塗時便不由自主迎合柳大。可時間久了,高氏還是慢慢便意識到了此中有蹊蹺,隻是不明白是何原因,隻當自己被鬼纏上了。
除了高氏,還有其他人,這些年間,隻要是能夠收集的生魂,柳大毫不手軟全部納入桑鬼陣。楊鼓本就懦弱,看到柳大同高氏苟合,也不敢作聲,後被收了生魂之後,更如行屍走肉一般,除了麵對珠兒時會喚起一些殘存的血性,其他時候,同死人沒什麽分別,甚至比高氏還要聽話,柳大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
而那些被施了法的,名字就刻在牆麵酒牌的背麵,並畫了符壓著。
幾年過去,高氏已經被自認為的“鬼壓床”折磨得奄奄一息,毫無生氣,而楊珠兒,卻從一個小不點長成了性格潑辣的大姑娘。而此時,柳大不滿足於小月是個稻草人,他想讓小月恢複成一個有血有肉的真正女人。
柳大便打起了珠兒的主意。拘人生魂,越是脾氣暴躁、氣場強大的,越是抗拒力強,但一旦製服,帶給亡魂的力量也越足。柳大決定窮己所學,放手一搏,以借助珠兒的朝氣蓬勃和十幾個暫存的生魂,讓小月還魂複生。
高氏雖然被控,但心裏明白,隱約覺察出柳大心懷不軌,便拚死保護珠兒,不僅從不讓柳大靠近,對珠兒用過的東西也會細心收拾。柳大跟了好久,都難以收到珠兒足夠的頭發或者指甲用來作法,眼看離既定時間越來越近,隻能走最下策:強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是柳大法術高強,也不敢明目張膽,又聽公蠣說阿隼為洛陽縣尉,專管治安一事,柳大更加心急,那晚若不是公蠣橫插一杠子,隻怕珠兒已經變成“柳四”或“柳五”了。
柳大在這邊布置,那邊公蠣還在苦思冥想栽贓之法,將收到的玲瓏樽偷偷放入了桑鬼陣中。
柳大幾經走訪,終於找到珠兒的新住處。今日下午,借進貨之際,將珠兒擄了來。蘇媚跟著柳大已經多日,柳大早已警覺,卻從不說破,今日見左右無人,便趁機將蘇媚也一並擄來。
隻是柳大不曾想到,畢岸也在密切關注他的動向,他擄來的珠兒,竟然是畢岸,那些精心施展的法術對畢岸根本不起作用。
公蠣聽完,沮喪不已。原來這事件之中,隻有自己是自作聰明,其他的,個個運籌帷幄,考慮周密。今晚若不是畢岸在,隻怕公蠣要留在這裏給桑鬼陣添磚加瓦了。
畢岸問道:“你的巫術,跟誰學的?”
柳大傲然地看了他一眼,閉口不答。公蠣想起巫琇,道:“你是否認識城東的薛神醫?”
柳大的眼睛閃了一閃,卻道:“找他看過病,隻是一般的病患關係,不熟悉。”
公蠣急道:“鷹嘴岩裏的鬼麵蘚,是怎麽回事?”
柳大皺眉道:“什麽鬼麵蘚?我不知道。”
畢岸冷哼了一聲,道:“你殺張鐵牛那晚,為何選擇鷹嘴岩?”
柳大抬起眼睛,道:“鷹嘴岩偏僻些,便於動手。”
兩人對視,目光如炬。柳大敗下陣來,低頭道:“我當年早些時候,曾跟著一人學過巫術。不過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隻知道他一個人神龍不見首尾,法術高強。桑鬼陣、攝魂術、索命符、易容神針等都是他教我的。”
公蠣急道:“他長什麽樣子,有什麽異於常人的癖好?”
柳大想了想,搖頭道:“他樣子實在太過普通,丟進人群便難以找到,而且隻在晚上出現,每次裝扮雖然不同,但都稀鬆平常得很,實在沒有任何可以描述的特征。”
公蠣不信,道:“你同他相處一場,竟然連他姓名都不知道?”
柳大苦笑道:“我問過一次,他不肯答。我當時對巫術之類非常感興趣,隻求學會,哪裏理會教我的是誰?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比我大上幾歲,如今應該有四十多歲了。”
畢岸道:“你同他最後一次見麵是何時?”
柳大道:“兩年前一個晚上,他突然出現,說來看看我過得怎麽樣。看了下桑鬼陣,讚許我做得不錯。之後便走了。”
不等公蠣追問,又補充道:“我問了他去哪裏,這些年住在哪裏,他說去該去之地,住該住之處。”
這種故弄玄虛的回答,公蠣在青樓回答那些姑娘們也常用,好顯示自己的高深莫測。
畢岸道:“你當初如何同他相識的?”
柳大冥想了一會兒,困惑道:“好奇怪,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公蠣疑惑道:“不會吧?”以柳大的個性,如此重要的事情絕不可能忘記。
柳大眼裏流露出少見的迷惘。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
畢岸不再追問,俯身從床下拉出那個圓肚的黑色小壇子,道:“這個是尊夫人的骨灰吧。”
柳大忽然激動起來:“不要動!求你……不要驚動小月……”
畢岸看著他,緩緩道:“晚了。”啟開漆封,露出玉如意的祥雲手柄來。
公蠣一愣,手舞足蹈起來:“回紇的寶貝!”轉眼看了看柳大,愕然道:“你也太膽大了,竟然偷進貢的寶貝,不要命了?”
柳大抱緊了稻草人,表情茫然,喃喃道:“小月,是不是我錯了……”
房門嘩啦被打開,阿隼帶著一幫黑衣人闖了進來。畢岸同阿隼略一點頭,道“回紇寶物失竊案告破,回去嚴加審訊。”其中一個黑衣人上前抱了骨灰壇去清點,公蠣忙將自己拿的玲瓏樽放上去。
兩個黑衣人押了柳大出去。
柳大走至門口,忽然回頭看著公蠣,慘然一笑,道:“龍兄弟,我如今了無牽掛,隻求速死。不過這幾個月來同你兄弟一場,也算消除了些許遺憾。”
公蠣呆在了原地,鼻子竟然有些發酸。
門外人影憧憧,卻悄無聲息,而且連個燈籠也未掛,隱約可看到小徑兩側的桑樹已經被連根掘出。畢岸伸手在樹根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道:“怎麽樣?”
一個黑衣人道:“根係中都是黑血。已經全部挑斷。”
阿隼低聲道:“好險。”
畢岸回頭看著月光下的桑鬼陣,道:“押入監牢,好生看管。回紇寶物被盜案辦結,有關桑鬼陣,還有今晚的綁架案等,秘密審訊,隱而不發。”
阿隼道:“明白。”
公蠣失魂落魄地跟在柳大身後,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行之門口,忽然間竄出一個人來,微光一閃,隻聽柳大一聲低嚎,一把光亮的剪刀紮在他的肩上。
黑衣人一腳將來人踹倒在地上,低聲喝道:“大膽,竟敢殺人滅口,你是何人?”身後的黑衣人嘩啦啦將其圍住。
來人在地上蜷縮著,痛苦地翻滾,卻咬著牙一聲不發。
公蠣聞到一股熟悉的丁香味道,驚叫道:“珠兒,是你嗎?”
來人抬起了頭。果然是珠兒,披頭散發,表情癲狂,臉上淚痕斑斑。
公蠣連忙上前,見一眾黑衣人虎視眈眈,躬身賠笑道:“各位官爺,這位珠兒姑娘,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帶頭的黑衣人似乎知道公蠣同畢岸和阿隼的關係,勉強給了他一個麵子,未對珠兒用強,但個個拔刀相向。
公蠣作了一圈揖,這才敢攙扶珠兒起來。珠兒尚未站穩,又衝著柳大撲去,被公蠣一把抱住,低聲道:“你不要命了?”
珠兒渾身脫力,瑟瑟發抖,忽然發出一聲淒厲高亢的尖叫。
幾戶人家的燈亮了,有些房門打開一條縫,隱約探出半個腦袋來。帶頭的黑衣人厲聲喝道:“官府辦案,不得圍觀!違令者以同案犯論處!”那些圍觀者的腦袋倏地縮了回去,唯獨隔壁門口,一個鬆鬆垮垮的大個子,傻子一般慢吞吞移動著兩腳,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麽。
月亮縮進了雲團,天色瞬間變得蒙蒙一片,麵對麵的兩人都無法看清表情,隱約看到楊鼓縮著肩膀的身影,像一張早已斷了弦的破弓。
夜死一般寂靜,一眾人等都在聆聽他的喃喃自語。
“珠兒,你娘她死了……死了……死了……”
珠兒身子一挺,奮力朝家門方向衝去,但隻走了一步,便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公蠣抱著珠兒,聽到身後柳大一陣輕歎,暗光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是後悔難過還是單純因為肩上的傷痛。
月亮出來了。楊鼓的臉上慘白一片,仍然交替移動著雙腳,晃來晃去,重複了“死了、死了”的話。
一陣腳步聲響,畢岸和阿隼走了出來。畢岸打量了一眼,馬上明白過來怎麽回事,走到柳大身前,一把拔下他肩頭的剪子。
血噴湧而出,柳大發出一聲呻吟。
畢岸冷冷道:“死不了。珠兒手上力度不夠,若是我,你早已沒命了。”
遠處的楊鼓遲鈍地轉過頭,衝著畢岸嘿嘿傻笑:“沒命啦……沒命啦……”
部分黑衣人帶著柳大離開,剩餘的隨著畢岸等來到了楊鼓家。
高氏半躺在地上,眼睛微睜,一把長柄男用剪刀紮在她的胸口,大片的鮮血染紅了衣襟和身下的地麵。但她的臉上,分明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公蠣吃驚地後退了一步,道:“楊鼓殺了她?”
畢岸道:“自殺。”
阿隼俯身看了看,道:“剪刀自下而上。”
楊鼓蹦蹦跳跳跟在後麵,腦袋往前一伸一伸的,像一隻滑稽的大馬猴:“沒命啦……沒命啦。”
他瘋了。
公蠣緊緊抱著珠兒,看著她蒼白的臉,不由一陣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