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珠兒和蘇媚!

若隻有珠兒,公蠣尚不覺得震驚,但看到蘇媚,公蠣的眼珠兒差點掉下來。

上次巫琇之事,公蠣總覺得蘇媚可疑,但之後蘇媚外出采購香料,好久不在洛陽,公蠣曾去找小妖套過幾次話,小妖隻說,枯骨花之事她家姑娘也是聽人說過,一直想培育,但總是培育不成;加上公蠣帶著畢岸阿隼去她家隔壁尋找,沒找到那個長滿枯骨花的古井,自然無法證明那口古井同蘇媚有無關係,而且巫琇下落不明,這件事便漸漸淡忘了。

珠兒纏著畢岸之時,曾見蘇媚在牆頭采花。第二天公蠣去拜訪,她已經重新出了遠門。所以這兩個月來,竟然隻見了蘇媚一麵,公蠣隻當她外出未歸,不想她竟然也被柳大囚禁。

珠兒穿著家常的粗布衣衫,身體蜷縮,臉色蒼白;蘇媚卻依然裝扮精巧,朱唇粉麵,風情不減。

柳大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瓶子,取出兩顆黑色藥丸分別送至兩人嘴裏。蘇媚眉頭微微一蹙,伸了個懶腰,眯眼打量著房間的布置,道:“這是……哪裏?”

柳大忙倒了一杯茶來,笑道:“蘇姑娘醒了。”

蘇媚抬眼看了看柳大,嬌嗔道:“原來是你,柳大你好壞。”接著在珠兒的鼻子上擰了一下:“丫頭醒醒。”

珠兒動了動,突然閉眼掙紮起來。蘇媚一把拉住,道:“小傻瓜,一驚一乍做什麽?”珠兒睜開眼睛,看到蘇媚,鬆了一口氣,轉臉看到柳大,頓時又渾身僵直,怒目而視。

柳大笑嘻嘻道:“蘇姑娘,你看看這丫頭,渾身都是刺。”

蘇媚揉了揉腳脖子,扶著酒壇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媚笑道:“當然,誰像我,如此好脾氣。”

柳大哈哈大笑,道:“那倒是。剛才我本想你醒了要麽是又驚又怕抖成一團,要麽就該破口大罵,撲過來咬我才對,沒想到如此淡定。”

蘇媚眼波流轉,道:“我哪有那麽蠢。我一個大美人兒,總是要顧著形象,再說也可以作為緩兵之計。”

柳大道:“姑娘真是聰明人。跟你說話,真是一點都不費勁。不像珠兒,小刺蝟一個,怎麽說她都不聽。”

蘇媚道:“同齡人中,珠兒已經算是聰明的了。”珠兒冷冷地瞪著柳大,一言不發。

柳大笑道:“你看你看,這丫頭就是這麽個佞性子。”

蘇媚走到擱架處,拿起一個青銅酒爵,驚歎道:“真沒想到,柳大你還真是個行家呢,這些藏品,價值連城。我若是有這麽一個,就不用辛辛苦苦經營胭脂水粉了。”

柳大飛快地將酒爵從蘇媚手裏拿過來,皺眉道:“這是賤內的遺物,她素來不喜歡人家動她的東西。”

蘇媚也不以為意,打量著柳大,吃吃笑道:“包括她的相公?”

柳大似乎有些不安,朝**看了一眼,道:“蘇姑娘請這邊坐。”

蘇媚咬著手指,斜睨著柳大,眼裏滿是挑逗之意:“你這麽晚請了我來,不會就是這麽喝酒聊天的吧?”

柳大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兩團跳動的小火苗:“蘇姑娘……”

蘇媚解開胸前的兩顆扣子,用手扇動,露出圓潤的肩頭和雪白一片胸脯,嬌聲道:“好熱好熱!如今都九月中了吧?”白花花的胸脯晃得公蠣眼花,隻覺得血脈賁張,渾身燥熱,再也顧不上玲瓏樽了。

柳大眼睛已經發紅,撲過去抱起酒桶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女兒紅,**笑著朝蘇媚走去。

蘇媚單手扶著椅子,挺胸翹臀,擺出一個最為誘人的姿勢:“柳大,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垂涎我好久了?”

柳大嘿嘿地笑,笑聲極為**賤:“原來你都知道了。這條街上,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蘇媚腰肢一擺,逃離柳大的擁抱,嘟嘴嗔怪道:“我才不信。聽說你霸占高氏多年,還垂涎珠兒,有沒有這回事?”

柳大早已欲火焚心,脫口道:“傻瓜,那些傳言你也相信?高氏同珠兒,不過是我的人俑……”說完似乎覺得失言,改口道:“高氏那樣子,我怎麽看得上?”上去一把抱住蘇媚,在蘇媚雪白膀子上親吻個不停。

蘇媚一邊躲閃,一邊媚笑道:“好,姑且信你一回。如你真對我有意,不如娶了我,如何?”

柳大一愣,手臂定住了:“這個嘛……”他朝著**的稻草人看了看,開始拚命搖頭。

蘇媚推開他,冷冷道:“若不能娶我,自當好好對待你家娘子,這般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算怎麽回事!”一巴掌甩在柳大的臉上。

柳大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喃喃道:“你是……你是……”

蘇媚飛快地將衣衫整理好,冷笑道:“我是阿妹,你不認得我了?”撩開左鬢角的頭發,露出一條隱隱的疤痕來。

柳大突然羞愧不已,退後道:“不是,阿妹已經嫁人了……”

蘇媚冷眼看著他,半是自嘲半是譏諷道:“我當年真是瞎了眼,怎麽會在初見麵時覺得你老實可靠,是個好人呢?”

柳大嘿嘿一笑,瞬間恢複了正常,正了正衣冠,若無其事道:“我說怎麽總看著麵熟親切,原來是老情人。”

公蠣震驚得差點從房梁上掉下來。他心裏一直當蘇媚高不可攀,雖然垂涎,卻從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不管公蠣如何嫉妒畢岸,他也承認,似乎隻有畢岸那樣的人品模樣才能降伏得住蘇媚這樣美麗聰慧的女子。卻沒想到,蘇媚當年的品位如此之低,竟然能看上柳大這樣的人,還是個有婦之夫。

蘇媚秀眉微蹙,道:“你還是同以前一樣厚顏無恥。”

柳大微笑道:“當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麽。”

蘇媚家在城東,十六歲時適逢叛逆期,同珠兒一樣性格乖張行為浮誇,家裏人也難以管教。一日同街上混混打架,被一磚頭砸到左鬢角,鮮血直流。碰巧遇上柳大,幫其做了簡單包紮。

彼時年輕,正是春心萌動之際,蘇媚竟然對柳大動了心,覺得他雖然識字不多,但老實可靠,性格平和。柳大也十分體貼,但每逢提起婚約之事,卻支支吾吾,躲躲閃閃,借口良多。

蘇媚先還以為他手中拮據,後來終於心生懷疑,找人一打聽,發現他已經婚配,頓時氣惱萬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會糾纏,於是故意約了他在人多之時,當麵對質,便有了“若不能娶我,自當好好對待你家娘子”之類的話。

這麽一鬧,蘇媚自己名聲掃地,年逾二十,竟然無人說媒提親。蘇媚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早早自立門戶,先外出學了幾年手藝,又在長安一家胭脂水粉鋪子裏做了幾年學徒,去年回到洛陽,在城北開了流雲飛渡。

而柳大當年因為此事,在城東不能立足,便來了這裏開了酒館。

若不是身為蛇形,公蠣很想問問,蘇媚是不是有意尋找柳大,才故意將店鋪開在同一條街上。

蘇媚擺弄著手指,道:“這麽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同你娘子恩愛有加,感情極好,為何當時會在外撩騷?”

柳大嘿嘿笑道:“我娘子溫柔賢惠,大方得體,豈是那些外麵閑草野花能比?”

蘇媚咬著嘴唇,表情忽然變得陰鬱:“那我呢?”

柳大上前一步,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輕佻地道:“娘子有了身孕,我年輕少壯,自然要找個地方瀉火。嘿嘿,你至少比那些站街的暗娼幹淨多了。”

公蠣聽了這話都覺得難受,不料蘇媚卻笑了:“果然同我想的一樣。”

柳大似乎有些後悔,道:“其實也不完全是,我當時……”

蘇媚反而十分開心,眉開眼笑打斷道:“沒事沒事。誰年輕時沒愛過一兩個人渣呢。”轉臉看著滿眼恨意的珠兒,笑道:“珠兒別被嚇到了。我同他,不過數麵之緣,心動是有的,卻在我得知他是有婦之夫時及時泯滅了。”

柳大看看蘇媚,又看看珠兒,歎道:“我突然知道為什麽喜歡珠兒了。”

蘇媚道:“珠兒的性格,同我當年一模一樣。不過她比我聰明多了,不管你用什麽討好她,她都不買賬。”

珠兒一言不發,隻是用眼神表示她的憤怒。

柳大笑道:“好好,今晚十分開心,沒想到我惦記了這麽些年的阿妹,竟然在此種情景下相認。”

蘇媚吃吃笑道:“你還敢提惦記兩個字?你不怕你的稻草人娘子吃醋不開心?”

柳大聽到“稻草人”三字,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過:“這世上,我唯一愛的女子便是我的娘子小月,所以小月向來信得過我。因為她知道,不管我在外麵做什麽,我都對她不離不棄。”

蘇媚道:“哦,你娘子對你的要求可真不高。要是我的男人,在家裏溫柔體貼,轉臉就將這溫柔體貼給了其他女人,我若是自己不氣死,就一定不放過他。”她用手比出一把剪刀的樣子,“信不信我哢嚓一刀,剪了他那玩意兒?”

兩人的話題十分露骨,聽得公蠣心跳耳熱。

柳大**笑道:“怪不得你隻能孤家寡人。不過孤枕難眠之時,有沒有想找個男人來陪?”

蘇媚嘻嘻笑道:“有啊,但絕不會是你。每次想起我年輕時曾對你動心,我就惡心得不得了,忍不住嫌棄自己。”

柳大嘴角挑動了一下,笑道:“不要以為你看上的那個畢岸就是個好人。如今哪個男人不渴求左擁右抱?守著一個女人白頭到老的,隻是沒機會沒資本外出瞎搞罷了。像我這種雖然在外廝混,但對自家娘子一心一意的,也算是好男人了。”

蘇媚道:“呸,你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臉上帶著一副嬌笑,眼神卻冰冷至極。

珠兒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柳大笑道:“我倒忘記了,這丫頭也是眼巴巴想嫁給人家畢大掌櫃的。我要是畢岸,就將你們兩個都收了,多好。”

蘇媚笑道:“可惜你是又老又醜的鰥夫柳大。”柳大臉色變了一變,哼了一聲,轉身去撥弄桌上的青銅燈。

蘇媚拿起那張刻著女兒紅的酒牌,突然道:“你今晚將我擄來,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聊天吧?”

柳大將燈裏加了些桐油,道:“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正想問你,你這些日跟蹤我做什麽?”

蘇媚咬著指尖,吃吃笑道:“我看你對珠兒圍追堵截,泛酸吃醋,行不行?”

柳大微笑道:“這麽說是我多心了。我還以為你這些年學了什麽厲害的本事來報複我呢。”

蘇媚道:“你經營這麽一個小酒館,外表看來真是勤謹本分,同李婆婆之流的街坊相處良好,若不是珠兒這件事,誰也想不到你會做如此**邪之事。”

柳大正色道:“不要說得如此難聽。高氏同珠兒不過是救娘子的道具而已。我隻是偶爾出去喝個花酒,也並不逾矩。不信你可以去問對麵的龍掌櫃。”

蘇梅嗤笑道:“我問這個做什麽?你愛跟誰鬼混便跟誰鬼混,你還真以為我跟蹤你是對你舊情難忘?”

柳大笑道:“難道不是麽?”

聽蘇媚同他閑扯,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一般。倒是公蠣,在房梁上急得不行。如今不僅要把玲瓏樽偷回來,還得想辦法救珠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