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紅斂衣 (一)

中午時分,公蠣正躲在角落裏吃午飯,卻見一個小夥計拉著哭得淚人兒般的二丫,東張西望,一看到公蠣,便朝他走來。

公蠣首先想到的,便是打碎瓶子事發,錢耀宗指使夥計帶著二丫來找他討賬來了,心想一定抵死不認,反正自己容貌大變,隻說之前“兄長”幹的,同自己毫不相幹。

誰知二丫連哭帶叫飛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完全不因他容貌變化而有任何生分。

公蠣有些尷尬,隻好蹲下來,裝模作樣問道:“怎麽了?”

二丫一下子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憋得烏青。旁邊小夥計忙回道:“她家大人不見了,剛去找你也不見,哭得什麽似的,要回家呢。”原來今早錢串子走了,錢耀宗也不知所蹤,房間裏隻剩下二丫一個人,醒來哭得什麽似的,影響其他住客,夥計隻好帶她出來。

公蠣自己還是個沒成親的小夥子,平常帶她玩兒也就算了,如今又摟又抱的,實在不習慣,推了幾下,她像隻八爪魚一般粘在公蠣身上,怎麽都拉不下來,隻好由她。因問道:“你爹爹呢?”

二丫抽泣著搖搖頭。小夥計小聲道:“我昨晚就聽見他說手癢,還問我們這兒可有賭局,估計一大早就去了……”

這個討嫌的錢耀宗,又去賭了。公蠣見二丫哭得傷心,哄她道:“玉姬別哭,你爹爹外出玩耍,估計晚上便會回來了。你安心在房間裏等著。”說著將二丫撕扯下來遞給小夥計,示意他送回房間。不料小夥計躲閃了一下,眼睛往中年夥計那邊一溜,欲言又止。

中年夥計走了過來,麵有難色道:“這個麽,錢家少爺帶著她住了五晚,加上這幾日的夥食,已經超出定銀額度。昨天我已經催他要補足定銀的,可巧兒他今早就不見了。”

小夥計補充道:“昨晚儺戲未結束他已經不見了,卻將孩子留在這裏……”言下之意,錢耀宗為了逃賬,故意將孩子丟在這裏,自己跑了。

二丫收了哭聲,蜷縮著蹲在公蠣腳下,一雙眼睛淚汪汪瞧著公蠣,比剛才哭叫更讓人覺得可憐可愛。

小夥計探詢道:“要不,公子您先給看著……”中年夥計打斷道:“這怎麽行!我們店的事兒,怎麽能推到客人身上呢。”說著親親熱熱、客客氣氣道:“要不這樣,龍公子您同這孩子熟悉,她也信任您,錢公子欠的錢暫且欠著,麻煩你將孩子送回家,我給您出車馬費,行不行?”

二丫破涕為笑,扯著公蠣的衣襟熱烈附和道:“好啊好啊,蛇哥哥你送我回家。”

公蠣本想說,憑什麽我要送她回家,可是看到二丫的目光,心又軟了,無奈答應,不過心裏隱隱感覺好像上了兩個夥計的當一樣。

公蠣帶二丫來到大馬圈,根據她的指點,繞過一條巷子,輕易便找到了錢家。

門樓圍牆齊整,大門朱漆剝落,露出厚實的木板,看樣子還算是個小康人家。公蠣見大門虛掩,道:“你回去吧,一個人可不要再出門。”

二丫緊緊拉住公蠣的衣擺,咬著下唇,眼神很是奇怪。公蠣巴不得趕緊擺脫這個小累贅,上前敲門叫道:“有人嗎?”

無人應聲。公蠣正要再敲,二丫側耳聽了聽,高興起來,道:“我娘在家。”接著嘴巴撅了起來。公蠣見她神色有異,道:“怎麽,不高興嗎?”

二丫低頭掐著手心,道:“你……還來看我嗎?”

公蠣脫口道:“我還有事呢。”見二丫淚珠已經在眼眶打轉,忙補充道:“等我辦完事情便來看你。”

二丫眼淚汪汪道:“好,一言為定。”伸出小指在公蠣小指上一拉。公蠣哪見過這種小女兒家的玩法,覺得十分好笑,和藹道:“快進去吧。”

二丫卻戀戀不舍,搖晃著他的衣袖央求道:“你送我進去。”

公蠣索性好人做到底,牽了她的手推門而進。院子還算寬敞,前麵七縱八橫地扯了好多繩子,搭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後麵堂屋前麵,一個身量苗條的女子正在井台上洗衣服,明明聽到有人來,隻是偏了一下頭,並不抬眼。

公蠣很為自己的容貌抱歉,一邊用眼神問二丫這是否是她娘,一邊微微施禮,道:“請問錢家娘子在嗎?”

那女子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衣服甩在水桶裏,抬起頭惡狠狠道:“回來便回來了,鬼叫什麽?”大熱天的,她卻蒙著個麵紗,隻露出兩隻眼睛來。

公蠣嚇了一跳,道:“你就是……”聽到二丫叫了句“娘”,忙道:“二丫交給你,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在下……”

錢夫人高氏瞧也不瞧公蠣一眼,衝過來一把抓起二丫,往她背上拍打:“你長大了是吧,如今連家都不想回了?”

公蠣的“告辭”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連忙上去攔阻。高氏鬆開了手,見二丫咧嘴欲哭,喝道:“站好!閉嘴!不得出聲!”二丫果然收聲,顫顫巍巍站著,連眼淚都憋著不敢流下來。

公蠣忍不住道:“你怎麽不問青紅皂白亂打孩子呢?她這麽大點,要去哪裏還不是大人帶著?”

高氏如同現在才看到公蠣一般,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閑事?我管教孩子,無需外人插嘴。”抱了二丫扭身回房,把公蠣晾了院子中。

她有些江南口音,便是罵人也不顯得過於凶悍,很是好聽。但這個白眼,很讓公蠣不受用。

真是好心沒好報。公蠣忿忿地朝地麵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回了如林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