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夢中之警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呂三八點就把我們叫起來,收拾了一下,吃了點早點,一人背了個包,上了車就出發了。車子出了市區,地方越走越荒涼,路也是越開越崎嶇,彎彎曲曲地盤來盤去,胡大頭一上車就又睡著了,呼嚕打得還挺有節奏,三長兩短的,車子的喇叭倒是不用按了,人家還以為這車子睡著了呢,隻是旁邊的人聽了覺得這車子真有個性,睡著了打著胡嚕還能開得四平八穩。

開到後來,整條路都在那憤憤不平,車子一個跳躍運動,把胡大頭震得醒了過來,他探出頭往車外看了看,說:“瞧這路,山路十八彎啊,等會是不是還得來個水路九連環啊?”

話音落地,車子開過一個大水坑,嘩一聲,胡大頭一頭一臉濺的都是水,猶如出水芙蓉,好生嬌媚,他連忙把頭縮回來,連聲叫道:“真晦氣。”

開了大半天,已經是下午兩點多,終於到了一個鎮上,我們得先住下,往雲雨畫樓去的那個村子還有小半天的路程。我們把車停在鎮上的小賓館前麵,進去開房,這賓館太小了,又簡陋,隻有雙人房,而且還沒有空的雙人房,隻有幾間已經有一個人住的。我們就隻有錯開了住。放好了東西,太顯眼的東西就鎖在車後箱,我們在這小賓館的一樓餐廳吃了飯。上去就呆在呂三的房間裏,談一些不著邊的事,他房裏的另外一個人不在,在**放了一個帆布包,看樣子是鄉下人出門用的。

胡天海地地說了一通話,到了七點,又下去吃晚飯。吃完飯回來,呂三房裏的另一個人已經回來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幹巴巴的精瘦的漢子,挺熱情,招呼我們坐他**,一個勁地說,出門在外的,都是朋友,幾位這樣子,是從大地方來的吧,我們這小地方,太寒磣了,多包涵,見諒見諒。說得好像這地方是他們家後院,沒打掃幹淨挺丟人的。

我們都跟他客氣,說這地方挺好的。他問我們是來幹什麽的,呂三隨口敷衍他我們是地質勘探隊的。他肅然起敬,說:“那是國家的人啊。各位一定走過不少地方吧,見多識廣啊,有什麽新鮮希奇的事,給我說一個。”

然後還沒等我們回答,自顧自地又接著道:“我先說一個啊。就是我們隔壁村的。”

我們明白過來,這人跟胡大頭一個德性,有強烈的表現欲,其實是自己想講故事,跟我們客氣一下呢。

這漢子說的這事裏的人,是他們村的,有一個舅舅家在隔壁村,一天夜裏,這人家裏人都出遠門了,就剩下他一個人在家裏,這人想著,自己一個人在家做飯什麽的也挺麻煩,就想著去他舅舅家住幾日,於是就摸黑出了門。緊走慢走,一個多小時後,到了他舅舅所在村的村口。

遠遠地看見前麵的一棵大樹下,人聲鼎沸,走近一看,是一群人在那推杯換盞,鄉下人都是見麵三分親,這人見這陣勢,想著自己還沒吃呢,也沒跟誰客氣,自己過去就找了個座坐下了,那群人也不理他,自己在那吃喝得挺高興。這人剛想拿起筷子,旁邊的一個老者悄悄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對他說:“年輕人,這邊說話。”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又大又亮的,這人借著月光隻見這老者一臉跟黑夜不共戴天的慘白,兩隻眼睛發著幽幽的光。這人心一涼,想著這三更半夜的,難怪會有人在這荒山野嶺的大宴賓客,總不會是詩人吧,在這抒**懷呢?想著就有點發抖,拿筷子的手也不穩了。

那老者從嘴裏把牙拿了出來,又把麵前的一杯子又紅又稠的東西喝了下去,轉過頭,悄聲對他說:“年輕人,我看你好好的一個後生家,有心救你。我們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今夜趁著太陰盈圓,出來吸收月光精華,生人不宜靠近,會傷了陽氣,你還是快走吧。”

這人一聽,幾乎灘在了座上,那老者伸出一雙又黑又幹的手,托住了他。這人連忙掙脫,結結巴巴地向他道謝,祝他好人一生平安,不是,是好鬼一生平安。並且許下了許多美好的承諾,諸如要超度他,讓他早日超脫之類的,總之讓鬼相信,放了他真是一件美好的事。說完也不管老者樂不樂意被他超度,人家說不定孤魂野鬼當得還樂不思蜀呢,就急急忙忙地離座而去。

剛走了還不到二十步,隻聽見後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這人腿一軟,肩上就搭上來一隻手,他驚恐萬狀地一回頭,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鬼,在他背後詫異地問他:“怎麽走了?一起吃啊。”

這人一看這鬼的身材,是個壯士鬼,頓時蒙了,別說還是鬼了,就是活著也不是對手啊,聽那口氣還挺熱情,隻是怕萬一這群鬼都吃完喝完了還不滿足,自己這一身百來斤的肉,蒸煮煎炸的,也夠一桌子了,難保他們不起這個心。這人強自鎮定,居然靈機一動,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我看你們這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回去看看,有什麽東西再給你們拿點來。”

那鬼跟人一樣傻,天真未鑿,聽了這話,還樂嗬嗬地一拍他的肩膀,叮囑道:“那你快點啊,我們這都差不多該回去了。”

那人連連點頭,馬上手腳麻利地一溜煙跑了。到了舅舅家,也不敢說什麽,洗洗就上床睡了,一夜心驚膽戰,就怕那鬼突然聰明起來,識破他的謊言,找上門來向他要吃的。一夜就這麽蒙蒙朧朧地過去了,天亮的時候,這人吃了早飯,在村裏溜達的時候,突然看見前麵走過來一個老者,走近一看,眼珠子都差點掉了下來,這老者,正是昨晚勸他離開的那個老者。

這人腦袋一亂,世界觀都發生了變化,心想這鬼真是好雅興啊,青天白日的吃飽喝足還敢出來散步。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真是有追求的鬼啊。

這人頓時愣在了那裏,這時那老者也看見了他,笑嗬嗬地過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又遇見你了。真是有緣啊。”

這人心想,完了,自己這條小命懸了,跟鬼有緣,這是燒的什麽高香啊。指著老者就結結巴巴地說:“你不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說:“鬼?”

這人使勁吞了口口水,點了點頭。

那老者大笑道:“你還真信了啊,也是昨晚沒剩下什麽東西了,就跟你開個玩笑。這朗朗乾坤的,哪裏有鬼啊。”

這人一聽,連鬼都不信有鬼了,那是真的沒鬼了,鬆了一口氣,又有疑問,道:“那昨晚你的牙?”

老者聞言,從嘴裏又掏出那副牙來,原來是副假牙。

這人又問:“那喝的那紅紅的,什麽東西?”

老者說:“哦,那是我們家釀的女兒紅。”

“所以啊。”這漢子講完了故事,總結道,“這世界上哪有鬼,都是人嚇人嚇的,嗬嗬。時候不早了,睡吧。”

我們沒想到這漢子還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都嗬嗬一笑,沒敢把雲雨畫樓的事告訴他,怕顛覆他的人生觀。道了別,大家各自回房間睡覺了。

我回到我的房間裏,和同室的另一個人寒暄了幾句,就上床睡了。想著明天就要要探雲雨畫樓了,心裏不由得有點惴惴不安,莫名地緊張起來,合上眼,一時半會睡不著,眼皮累得不行,又酸又疼。就這樣模模糊糊地躺著,漸漸有了睡意,正當我就要步入睡鄉時,蒙朧間聽見有人在我旁邊絮絮叨叨地說:“小山村有什麽好的,還大老遠的跑來,你聽我說,那地方不但窮,還有老鼠,老鼠你怕嗎?”

我心想,老鼠哪個地方沒有,我膽子不大,可也不至於怕啊,就說人家女的吧,嘴上說怕老鼠,晚上藏在被窩裏抱著睡呢,當然,我說的是米老鼠。

那人反反複複說了很長一段時間,見我不為所動,好像很生氣,就從前麵慢慢地走到了我麵前。我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從眼前的迷霧中走了出來,漸漸地清晰了起來,走到跟前,原來是一個又黑又壯的大胖子。這胖子長得非常滑稽,腦袋又大又圓,偏生有一個櫻桃小嘴,眼睛全是黑的,居然沒有眼白,在黑暗裏閃閃發亮。最奇怪的是,這胖子的嘴邊長著的胡子,是橫著向兩邊長的,跟鼻子成垂直狀,稀稀疏疏的,根根筆直,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大型的貓科動物,憨厚中透著一股凶狠。

那胖子走得近來,伸出手就來撓我。我吃了一驚,伸出胳膊就想擋住。但是這胖子的爪子非常犀利,嘩一聲就在我胳膊上留下了五道血痕,我痛得失聲叫了出來,馬上就醒了過來。

“怎麽了?”這時候我隔壁床的那人也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問。

我抬手看了看胳膊,上麵有五道淺淺的白色刮痕,心想可能是睡相不好,在哪裏壓著了,又牽動了腦神經,所以才做了這樣的夢,平常我們所說的鬼壓身什麽的,其實也是這樣引起的。就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說:“沒事,就做了個惡夢。”

那人嘴裏嘀嘀咕咕地說:“這麽大了還做惡夢,還不如我們家二閨女呢。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我被他們家二閨女比了下去,隻好自慚形穢,重新躺了下去,不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