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到聞香榭已經午後。婉娘見到黃三,脫口問道:“找到了沒?”
黃三搖搖頭。婉娘納悶道:“一年多了,會去哪裏了呢?唉。”沫兒追著問:“誰啊誰啊?”
婉娘不理他,接著問黃三:“老四呢?”
黃三沙啞道:“說是公幹,隻怕不好。”上次文清和沫兒專門送信到他家裏,讓他來一趟,可是已經半個月了也沒見著人。
婉娘皺眉道:“這些人也真是不消停!”扭身去了蒸房。
灶台上正蒸著紅藍花瓣,婉娘上去就將蒸屜撤了,黃三一臉惋惜,似要阻攔,婉娘簡短道:“有要緊事。”將炭火調小,把已經分裝好的紫蜮膏取了三瓶挑出,放在長柄小勺中溶開,又吩咐黃三取了一把如牛毛一般細小的銀針,放在紫蜮膏中淬著。
等紫蜮膏幾近幹涸,黃三將銀針取出放涼。淬過的銀針泛出淡淡的紫色,味道卻淡到幾乎沒有。婉娘用油紙包了,小心翼翼地放入懷裏,神神秘秘道:“沫兒,我帶你們出去玩幾天,去不去?”吩咐文清收拾了兩床被子,每人帶了兩套衣服。
沫兒狐疑道:“鬼才信你。出去玩怎麽不帶吃的?”
不出沫兒所料,所謂的“出去玩”一點都不好玩。他們趕車重新去了宣化坊的小院,婉娘指揮著,將銀針一根根頭朝上紮在地上,僅露出半寸長,而且隻布置在幹絲瓜內部及其周圍,上麵再覆上幹草,同今日剛進來時一模一樣。
文清緊張道:“地上布這麽多針,要是來個乞丐不小心踩到怎麽辦?”
婉娘一本正經道:“所以我們要住在這裏守著呀。免得有人進來紮了腳。”
原來所謂的出來玩竟然是住在這裏,沫兒失望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惱火道:“這麽大個屋子,你怎麽知道蟲子剛好就來這裏?”婉娘笑而不答。
接下來就不僅僅是枯燥,而是遭罪了。當天晚上,他們就住在了小院中。文清將房屋一角的爛桌椅丟了出去,將這個角落打掃幹淨,鋪上幹淨的稻草,放上被子,在周邊撒上一圈防蟲的雄黃,便算是住處了;隨隨便便在街上買了幾個燒餅便算是晚飯,沫兒的嘴巴撅得真可以拴一頭驢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婉娘仍不肯離開,三人百無聊賴,玩了一天擲骰子。如此這般,一連三天過去,沫兒無聊得想殺人,寧願回到聞香榭忙得如陀螺了。
第四日晚,沫兒再也按捺不住,吵著鬧著要回去,婉娘卻道:“好戲今晚才開始呢。”起身將住處周邊撒上防蟲的雄黃,又吩咐兩人一定要擦上紫蜮膏,圍坐在被子上,一眼不眨地盯著幹草堆。
三更過後,沫兒終於熬不住了,倒頭便睡。剛進入夢鄉,忽然聽到一陣沙沙的響聲,如同冬天天空下起了冰晶,頓時一個激靈,折身坐了起來。
文清忙將旁邊的油燈撥亮。靠近後牆的幹草堆一陣輕微抖動,先從中透出兩條長長的觸須,接著,一個碗口大小的蟲子腦袋從幹草中探了出來。這條蟲子有二尺來長,成人手臂粗細,身體扁圓,周邊有些軟甲,渾身肉紅色,細長的對足密密麻麻,嘴巴前的兩隻大螯一張一翕,嗅著空氣中的動靜。
三人屏住呼吸。沫兒光顧著著驚懼了,幾次想數清楚蟲子有多少對足,都無法清點清楚。蟲子似乎感覺到周圍的異樣,徑自朝三人待的角落蠕動過來,但行之將近,又徘徊不前,伸出觸角抖動良久,慢慢地轉頭回去了——原來它怕雄黃粉。
蟲子繞著房屋在幹草堆中東刨一下,西拱一下,並不往布置銀針的地方去。沫兒看得起急,恨不得跑過去抓住蟲子把它放在銀針陣上。
蟲子慢慢將幹草刨開,身子蜷曲起來,頭一點一點,開始吐絲。這個過程極其緩慢,看得沫兒打了好一陣瞌睡,才發現蟲子在地上又織了一個“絲瓜幹”。
蟲子似乎累了,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過了好久,又慢慢蠕動起來,扒開剩下幹草堆中,將尾部探入第一個絲瓜幹中,用力縮動身體。
沫兒突然明白,這些“絲瓜幹”,是蟲子用來產卵的繭子!怪不得婉娘將銀針布在此處,就是要算準了蟲子定然會來此處產卵。
就在此時,隻聽蟲子猛然一抖,開始上下翻滾,並發出痛苦的噝噝聲,不停地折過來折過去。但它畢竟愚蠢,竟然不知道換一個地方,就在那個蟲繭附近掙紮,越是翻滾,被銀針刺到的地方就越多,十個來回過去,蟲子的後半截已經被銀針刺得千瘡百孔,開始滴出水樣的汁液來。
婉娘一個箭步跳出圈外,拔下閬苑古桃頭簪,狠狠地將蟲子張大的口器釘在了地上。
蟲子下顎慢慢融化,終於不再翻滾,但對足仍然不停抖動。
沫兒不敢近前。婉娘上前查看了一番,道:“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它已經死啦。”恰聞洛陽城中開門鼓敲響,竟然折騰了整整一夜,三人都有些疲憊。
婉娘吩咐文清:“去於府請於清公子來。最好請他順便叫上老夫人身邊的人。”
文清很快同於清回來了,還帶著一個老婆子。於清是個明白人,一見屋中的情形,便知道怎麽回事,隻對著婉娘連連作揖,更堅定了不讓公孫玉容搬來的信心。陪同的老婆子也嚇得腿腳酸軟,連聲念佛號,聲稱回去稟明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