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剪百年春秋冬夏 鋪紅妝十裏繁華 037.我愛不愛你

這樣批評和自我批評了一會,齊予打圓場道:“那本筆錄裏大概也就是記載了顧博然的戲劇心得,反正他已經傳授下去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等回頭這一片開發的時候,總會找得到,屆時就是個重量級文物。”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這是不想找了所以如此自我安慰。

等了一會,雨勢減小,烏雲漸漸散去,又顯出原本晴朗的夜空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芬芳,齊予和玄殷將顧博然的遺體和稻子留下的戲袍打理妥當,將破舊的幕布慢慢拉上,約定明日前來收斂遺體,送去火化。

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忍住不回頭看了看,清亮的月光灑滿斑駁朱門,這個曾經迎來送往人潮如織的地方,將慢慢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這裏麵發生的那些故事,將再也不會有人知曉。梨園將記住顧博然,卻沒有人能銘記稻子,和那個戲班。

朗冶在我肩上拍了拍,然後繞過來攬住我,好像猜到我在想什麽似的,輕聲道:“他或許並不在乎自己是否被銘記。”

我轉過頭對他微笑:“我隻是覺得自己很榮幸,能夠旁觀這一場愛恨別離,不知道顧博然的妻子在地府怎麽樣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其實很想去看看她。”

朗冶道:“顧太太才是他最貼心的知己。其實想來,顧博然這一生求仁得仁,著實精彩。在梨園,他是顧氏武生的創始人,在政界,他又是讓政府刮目相看的人才,他曾經想變成名角兒,得償所願,祈求出人頭地,也心想事成,付出的努力都有所回報,真叫人羨慕。”

我點頭,旋即又搖頭:“但是想想他所付出的的那些,又覺得這些回報都是他應得的,沒占命運一點便宜。如果換成是我,絕對堅持不下來。”

朗冶眼睛裏含上笑意:“對,你就是個好吃懶做的人。”

玄殷聽見這一句,忙不迭的點頭:“就是,以前還上心追求長生劫,現在這個目標沒了,更加沒追求,本來我還能給你再提供個目標,結果你連長生果也不想要了。”

朗冶攬著我的手臂僵了僵,語帶警告:“她現在就很好,不必再折騰什麽長生果,玄殷,你不要總是慫恿她。”

我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勁,追問道:“為何你一直讓我追求長生?是不是我現在狀況很不好?”

玄殷咂咂嘴:“現在吧也沒發現什麽不好的,但是你追求一下不也很好麽?一來有個人生目標,二來麽說不準就找著了呢?”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於是道:“那你說說吧,如果方便的話我就去找找。”

朗冶又阻止道:“什麽叫方便了就去找找?哪會那麽容易,你找不著就算了,還得折騰我。”

我奇道:“朗醫生你這個反應很不對勁呀,怎麽感覺你十分反對我找長生果呢?”

說話間已經走到車邊,朗冶沒搭理我,自顧自用鑰匙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裏,我跟著繞到副駕駛坐下,不依不饒地又問了一遍。

朗冶轉過臉來看我,目光深深,月光透過前麵的擋風玻璃,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明亮的清輝,襯得那眉眼愈發攝人心魄:“我不希望你再出什麽事情,明珠,你在我身邊,不需要太過強大,也不需要太過辛苦。”

我在他的目光之下,感覺臉上的溫度蹭蹭地往上升,再加上後座上還默默無語的坐了兩個觀眾正在旁觀,於是更加不好意思,咳了一聲,嗬嗬兩聲:“嗯,那你快開車吧。”

朗冶鬱悶道:“我好歹深情款款地表白了一下,難道你不給點反應?”

我往後看了一眼,後麵倆聚精會神看戲的觀眾急忙扭頭向各自的窗戶外麵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朗冶期待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又往後看了一眼,然後順手拿起車前麵的醫院停車場通行證,擋在臉一邊,很快地靠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又急忙椅回座位上,雙眼平視前方,假裝鎮定自若道:“現在可以開車了吧。”

朗冶發動車子,亦鎮定自若道:“可以了。”

後座傳來憋笑的咳嗽聲。

我猜朗冶估計也是這幾百年來,頭一次當著外人的麵跟人調情,有點不太好意思,被他們這麽一笑,更加惱羞成怒,把車開到距離中友還有兩條街的路口,死活都不願意送人送到家。

但是後座的兩位居然不哭不鬧地開門下車了,兩人並肩站在馬路牙子上,臉上俱都是曖昧的笑容:“一路走好,不要太急。”

朗冶冷哼一聲,一打方向盤絕塵而去。

我認識他幾百年,還真是從沒有見過他如此青澀害羞的模樣,心裏簡直要笑死,連帶著我自己害羞的情緒也被打消了不少,於是伸手去戳他的手臂:“哎,坦白的說,你什麽時候開始看上我的?”

朗冶把我的手打開,伸手去開了車載CD,一支純音樂的曲子流淌出來,是西方古典音樂,車廂裏霎時充滿了文藝電影的氛圍。

“巴赫,《G弦上的詠歎調》,喜歡麽?”

我聽了一會,點點頭:“挺好聽的,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中國古典樂。”

朗冶偏頭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調回前方:“是更喜歡,還是更習慣?”

我仔細想了一會,覺得我的喜歡和習慣簡直無法分辨,於是模棱兩可道:“都是吧。”

朗冶歎了口氣:“那你答應嫁給我,是因為喜歡我在你身邊,還是因為習慣我在你身邊。”

我不知道他為甚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並且覺得十分難理解:“你為什麽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我是喜歡還是習慣,很重要嗎?”

他一轉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認真的看著我:“很重要,因為我把你看得太重要,所以想在你心裏換一個同等的地位,我想要你的非我不可,而不是習慣就行。”

我對他笑了笑:“你現在在我心裏,已經是非你不可。”

他卻執拗道:“因為習慣,所以非我不可?”

我扶了個額,本來想轉換話題把這一頁揭過去,但心裏又隱隱覺得拖不得,還是趁早解決了好,於是問道:“朗冶,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動了娶我的心思?”

朗冶道:“從第一次我讓你和我假扮夫妻開始。”

我驚訝地回憶了一下:“得有幾百年了吧,你的心思隱藏的夠深啊。”

朗冶苦笑道:“原本隻是個試探,看看你是否反感我,但是沒想到你假扮的真是光風霽月,人前人後完全兩個態度。”

我其實已經記不太清第一次和他假扮夫妻時,到底因為什麽事,我都幹了些什麽,但看他的表情,估計沒太幹人事。

朗冶又道:“你之前嫁給你的亡夫,不是因為愛他吧。”

這個問題任夏也問過。

“朗冶,我不是一個一見鍾情的人,你問我嫁給你究竟是因為習慣還是喜歡,我其實很難準確分辨,但是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不會委屈我嫁給不喜歡的人,我願意嫁給你,是因為我相信你,能給我依靠。”

目測這番話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了他焦躁的心,因為他的表情迅速緩和,還伸手過來摸摸我的臉:“你太讓我害怕了,所以不得不確定一下,明珠,你曾經告訴任夏說安全感都是自己給的,其實不是,在愛情裏,把對方看的很重的人最沒有安全感,我在你身邊幾百年,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又心血**地去嫁人。”

我默默汗了一個:“什麽叫心血**,我嫁人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誰知此言一出,他臉色一暗:“合著你嫁給那個姓李的是真情所使?”

我急忙道:“沒有沒有,我嫁給你才是真情所使。”

朗冶懷疑道:“真的?”

我點頭:“真的。”

朗冶扭過頭去發動車子,滿意地點點頭:“好的,求婚成功了。”

我:“……”

朗冶開了一會車,見我一直沒有出聲,扭過臉覷了覷我的表情,笑道:“生氣了?”

別跟我說話。

朗冶笑意加深,還伸過手來摸我的頭:“哎呀,別這麽小心眼嘛,開個玩笑而已。”

我板著臉道:“感覺跟我求著你跟我求婚似的,我幹嘛這麽賤呀又不是沒人娶我。”

朗冶又看了看我的表情:“真生氣了?”

我說:“我這會特別不願意看見你,你給我下去。”

朗冶沒搭話也沒停車,忽然掉了頭,朝回家相反的方向疾馳,我搞不清狀況,驚恐地看了他一眼:“你幹嘛呀。”

朗冶看我一眼,眼睛裏帶著張揚地挑釁:“你敢不敢不要問?”

我誠實地搖搖頭:“我不敢。”

他笑出聲來,道:“那你相不相信我?”

我點頭:“相信啊。”

他一踩油門,猛然提速:“那就不要問。”

我委委屈屈地看著他:“可是我累了,我想回家睡覺。”

他一抬下巴:“椅背放下去睡。”

我當然沒有真的去睡,因為他態度堅決,便也不再追問。他開車上高架下高架,穿過了大半個城市,穿過最繁華的不夜城。車速漸快,路邊的霓虹化作光影,飛速向後劃去,路燈延成一條亮亮的帶子,一直延伸到天邊。

《G弦上的詠歎調》結束,接上李斯特的《梅菲斯特圓舞曲》,這支表達魔鬼的曲子,每一個音符都扣人心弦,曲調歡快,帶著無盡的**,卻又因為猜不透而讓人畏懼,就像一切未知的東西。

我被這流光璀璨的夜景和**激昂的音樂弄得興奮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流逝的光影。車子開過繁華又開過寂靜,一直開到高速路口才停下來。

朗冶把車停在路邊,掏出手機來關機,又伸出手對我示意:“手機給我。”

我依言交給他,看著他把我的手機也關上。

“你願不願意上高速?”

我似乎能猜到他想要做什麽:“上高速去哪裏?”

他說:“不知道。”

我說:“那車子沒油了怎麽辦?”

他說:“有服務區。”

我想了想,又多此一舉地問:“你開車嗎?”

他笑了起來:“當然。”

我對著前方一揚下巴:“走。”

車子又發動,駛進濃濃夜色之中。上高速之後,他退出CD,換了一張盤,把聲音調大,頓時一陣瓢潑大雨的聲音傳出來,間或還有打雷的聲音,四個車窗都關著,這個聲音讓人有種身處孤島的感覺,和世界都隔離開。

他的呼吸在雨聲裏異常清晰,安穩而綿長,莫名有種能撫慰人心的力量,讓我瞬間想到一個詞,地老天荒。

我們在高速上走了一夜,休息了半天,又走一夜,遇到出口就扔硬幣,正麵繼續走反麵下高速,遇到岔路也扔硬幣,正麵往左反麵向右,。他負責開車我負責定路,等下高速的時候,居然從濱海走到了安徽,朗冶看了看公路牌,笑眯眯地表示,既然都到安徽了,不如就去黃山玩玩。

微博上有個最會寫故事的人寫了一本書,叫做《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上麵有一段話,我看的時候覺得特別喜歡,還特意抄在了賬本上,那段話是這樣寫的。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如這山間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陽光一般的人,溫暖而不炙熱,覆蓋我所有肌膚。”

“由起點到夜晚,由山野到書房,一切問題的答案都很簡單。”

“我希望有個如你一般的人,貫徹未來,數遍生命的公路牌。”

我們在市區買衝鋒衣和登山鞋,一路開到黃山腳下,停好車就去爬山,並且約定不能使用靈力,必須肉體凡胎一步步爬上去,當然,這個約定主要針對他,我現在已經靈力全無,想作弊都無從下手。

好多年沒有這樣高強度的運動,爬了三分之二就覺得吃不消,不得已去買了根手杖,在我吃不消的同時,朗冶還一臉神采奕奕的表情,別說氣喘了,連汗珠都沒一個,果然成神和不成神差別還是很大。

快到山頂的時候,我覺得腿上跟灌鉛了似的,抬起來都困難,朗冶依然體力充沛地蹦來跳去,指著一家茶攤問我:“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本來想逞個強,但他似乎看穿了我想幹什麽,問完那一句,就直接過來把我一扯,拉過去坐了。

茶攤裏的茶十五塊錢一碗,據說是正宗的山泉水泡黃山猴魁,有清神明目什麽什麽的好處。

坐下之後,朗冶很自然地把我的腿抬起來,放在他膝蓋上,手法輕柔的按摩膝蓋和腿上的關節,茶攤裏還坐著另一對小情侶,年紀輕輕,約莫是大學生,看見朗冶這樣,那姑娘羨慕地踹了男友一腳:“你看看人家,人家對女朋友多好。”

男友半死不活地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又趴回桌子上,有氣無力:“我對你也好,主要是我現在累死了,實在沒力氣再給你按摩,我看你倒是生龍活虎的,不如來給我按摩一下。”

姑娘在男友後腦勺上來了個小巴掌:“做夢呢,想得美。”

朗冶覺得有趣,一邊給我按摩一邊跟人家搭話:“為什麽是想得美?”

姑娘臉一紅:“為什麽你就可以給你女朋友按摩,而我就得給他按摩呀,你都能對女朋友這麽好,他怎麽不能做到。”

朗冶哈哈大笑:“這可沒得比,我給她按摩是因為她累了我不累,如果我累了,我不僅沒心思給她按摩,還得反過來逼她給我揉腿。”

姑娘滿臉笑容地看我:“姐姐,他這麽說,你不生氣呀?”

我愕然:“生氣什麽?”

她男朋友急忙抬頭,道:“看看人家看看你,你要能有人家這心胸就行了。”

朗冶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忽然轉過頭來,對我眨眨眼:“你休息好了沒?走不走?”

我沒領會他眨眼的那兩下是想表達什麽意思,於是含糊不清道:“啊……好了吧。”

朗冶站起身,忽然在我麵前蹲下身來:“上來。”

我大吃一驚:“幹嘛?”

朗冶道:“我背你上去,爬個山回去再累癱了就不值得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姑娘一眼,姑娘看朗冶的眼神已經開始帶星星。

朗冶在她星光閃閃的目光裏帥氣地一甩頭:“快點呀,越休息越累,到山頂我們找家賓館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看日出。”

我看出來了,這丫是在這秀恩愛呢。

於是我很配合地往他背上一趴:“那辛苦你了哈。”

姑娘又踹她男友一腳:“你看看人家!”

朗冶背著我,語重心長地對姑娘道:“別拿自己的男友跟人家比,這是當初你選中的人,對你而言,應該是沒有人比他更好了。”

她男友跟打雞血似的一挺胸:“就是!”

來爬山的人估計從沒有我這個被人背著爬的情況,故而我們一路爬上去,回頭率簡直百分之二百,饒是我修煉了幾百年的臉皮,也沒有厚道可以一路無視各種眼光的程度,於是在他背上拍了拍:“讓我下來,我自己走。”

朗冶神定氣閑地看了一下圍觀群眾各異的眼神:“我又不是背不動你,就快到了,沒關係。”

我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小聲道:“不行不行,這個注目禮太滲人了,我還是自己爬吧。”

朗冶把我往上一送:“你又不是為了他們來爬山的,管這作甚?”

我:“……”

他背著我在眾人的眼光中一路爬上山頂,放我下來的時候,一個約莫四五十的中年婦女湊過來,笑眯眯地搭話:“姑娘,你男朋友可真疼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識地挽住他的胳膊。

婦女又道:“有這麽個男朋友,就好好珍惜,這年頭,可真不多見這麽好的男人。”

我連連點頭。

朗冶跟婦女寒暄了幾句,禮貌的告別,帶我走到山崖邊,腳下雲海翻騰,山風烈烈地吹在臉上,讓人十分有縱聲高歌的欲望。

他一手攬著我的腰,另一隻手攏在唇邊,大喊了一聲:“啊——”

喊完,笑著看我一眼,又喊:“鬱——明——珠——”

我笑著抬起手,攏在唇邊,也喊道:“唉——”

朗冶道:“我——愛——你——”

我喊:“哦——”

朗冶低頭看我一眼,不滿道:“哦是什麽意思?”

我笑眯眯地看他:“哦就是哦的意思。”

朗冶更加不滿:“你能不能給一次三個字的回應。”

我點點頭:“那你重新喊。”

朗冶又把手攏到唇邊:“我——愛——你——”

我緊跟著喊道:“知——道——了——”

朗冶:“……你丫能耐了啊。”

我無辜的看著他:“你不是說三個字的回應嗎,這就是三個字啊,不多不少的。”

朗冶瞪我一眼,問道:“怎麽樣,這一路感覺好嗎?”

我用力點頭:“超讚的!”

朗冶道:“上高速的時候,我真是沒想到會跑安徽來。”

我說:“我也是。”

朗冶攬著我的腰用了用力:“你看,其實未知並不可怕,倘若每一步都精打細算了才邁出去,所有的結局都是提前預料好的,那過得多沒意思啊?”

“你一直害怕未知,所以從不敢嚐試一些新的東西,之前我願意順著你,等你慢慢放下戒備接受我,結果消磨了幾百年。”

我說:“你說這些其實是想表達?”

朗冶把我扳過來,和他麵對麵地站著:“明珠,其實你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了解我,我就是你的未知,現在我沒有耐心再用一個安全的距離等你了解這個未知了,所以你必須嫁給我。”

他說著,臉慢慢靠近,在我唇上一啄,又拉開一點距離,他的呼吸溫柔的拂過我的麵頰,輕輕道:“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求婚,但你必須答應我。”

“我願意用世界來迎娶你。”

我們在懸崖邊接吻,腳下翻騰著層層雲海,讓人很容易以為自己正站在世界之巔。

他從我唇上撤離之後,又複將我攬進懷裏,轉向山崖,極目遠眺,氣氛深沉而熱烈,我覺得此情此景必須要說點什麽,於是抬起頭,張了張嘴,還沒出聲,就見他表情猛地一僵。

我疑惑地看著他:“?”

朗冶道:“下雨了。”

我看了看天:“沒有……”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一滴水珠忽然落在額頭上,我驚訝的用手抹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鋪天蓋地的雨滴便打了下來,山頂上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尖叫和大笑。

真是準備不周,怪不得半山腰有賣雨衣的,不過幸好買的那件衝鋒衣防水,朗冶一手給自己戴上帽子,一手幫我戴上帽子。山頂上的雨又急又密,來得快去的也快,密密地下了一陣子就雨過天晴,連帶著腳下的雲海也散去不少,透過繚繞的煙霧,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山腳下千畝良田,更遠的地方,天和地連成一線,在繚繞的煙雲……也有可能是霧霾中,猶如罩了一層麵紗的好女。

朗冶道:“咱們在山頂住一晚,明天起來看日出,再去拜訪一位隱士。”

我奇道:“隱士?”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隱士。

他笑了笑:“你沒見過的東西多著呢,一般人活你這麽大歲數,早就見慣了新奇玩意,哪跟你似的,什麽都不知道,不過這樣也挺好,方便我耍帥,以後你就老老實實跟著哥哥,哥哥帶你吃喝玩樂。”

我噗嗤笑了一聲:“哥哥?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哥哥,老祖宗還差不多。”

朗冶慢條斯理地瞥了我一眼:“對普通人我的確算得上是老祖宗了,但你能跟平常人比麽,咱這個年齡段裏算,我就是哥哥。”

我在他肩上錘了一下:“別裝嫩了,咱倆還差著兩百年呢,三年一個代溝,你算算咱倆之間有多少代溝。”

他又低下頭來,在我側臉上輕輕的啄:“沒關係,溝通無障礙就行了,而且男人找個比自己小的老婆是能耐,可惜不能炫耀一下我們老夫少妻。”

我想到一件事,噗地笑出來,問他道:“哎,你說你現在娶了我,假如我給你生個孩子,你算不算是老來得子。”

朗冶的動作頓了頓,眼神一下子幽深:“這個麽……也得先生出來再算,不如我們去生一下試試?”說著手上一用力,直接把我提起來就往回走。

我在他臂彎裏掙紮了一下:“別別別……我就是那麽一說,堅決抵製婚前那什麽行為,你快放開我。”

朗冶側過臉笑了笑,促狹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跟你做那什麽行為?”

我:“……”

朗冶又道:“生孩子這個事情,先不著急,主要是我們這兩個物種不知道能生出什麽來,再說,我對孩子也沒有很大的執念,更沒心情去收養一個,所以還是放一放。”

我倚在他肩上,輕輕歎了口氣:“一年前我打死也不會想到,我居然會和你討論這些問題。”

他低下頭來看我,在我頭發上輕吻:“但是一百年前我就在假設這個場景了,明珠,你知道嗎?”

我跟一邊跟著他往賓館走一邊問:“知道什麽?”

他卻不再吭聲,一直走到賓館,開好了房間,才一邊脫濕淋淋的衝鋒衣一邊瞅著我不懷好意地笑:“我雖然對生孩子不感興趣,但是對造人的過程還是很感興趣。雖然你抵製婚前那什麽行為,但我覺得,我們還是試一下婚比較好,你說呢?”

他一手撫上我的肩,我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衣物已經不翼而飛,他的唇落下來,在我唇上一點,直接落到脖子上,舐舔間帶著濃鬱的色情意味。

我軟軟地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從來不肯在凡世使用法術麽?”

他吐字模糊:“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作為一個堅決……呃,勉強抵製婚前……咳,婚前那什麽的人,實在是無力將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做詳細描述,大概就是個紅綃帳底臥鴛鴦的故事,為了相應和諧社會的號召,我們還是直接快進到第二天一早……

沒能看成日出。

原因就不做過多解釋,總之沒能看成,隻好跳過這一項,按計劃去拜訪那位黃山隱士。

隱士居住在深山老林裏,搭了一個木屋,這樣破壞生態建設的行為不知道能不能被林業局發現,再治他個重罪。

實在不是我對隱士不敬,主要是縱觀中國的隱士曆史,他們總是和修道牽扯在一起,雖然我如今已經不再是妖,但也不是神,不知道是否歸在替天行道的名單裏,朗冶這孩子真是膽大包天,什麽樣的人都敢去結交。

我們到的時候,隱士正在抓雞,對,你沒有看錯,一個仙風道骨的隱士,他正在抓雞。

隱士穿了一件長袖飄飄的道袍,從正中間為界限,一半大紅一半大綠,十分紮眼,隨著他抓雞的動作,紅紅綠綠的袍袖上下翻飛,十分喜慶。

朗冶站在五十米遠的地方,朗聲笑了笑:“虹公子,需要幫忙麽?”

虹公子一抬頭,滿臉桃花燦爛的表情:“昨日我夜觀天象,發現今天要有貴客臨門,不得已殺生,結果還沒殺貴客就來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朗冶點點頭:“一百五十年不見,公子別來無恙?”

虹公子直起身,笑眯眯的打量我:“錯了,是一百五十四年不見,看來朗兄過得很好,求仁得仁啊。”

朗冶帶著我緩步走過去,介紹道:“這位是虹公子。”又對他道:“我夫人,鬱明珠。”

虹公子對我笑了笑,伸出手來:“朗夫人,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說這句話的時候,陽光透過密林打在他臉上,白皙的膚色漂亮的近乎透明,他的樣貌相當俊秀,桃花眼斜斜挑起,又風流又嫵媚,這一張臉若是進娛樂圈,妥妥的國民男神。

我以欣賞稀世奇珍的心情和他握了握手:“謝謝。”

朗冶笑了一聲:“你應該回一句久聞大名,幹寶的《搜神記》看過麽?”

我不知道話題為何忽然跑這兒來,疑惑的點點頭。

朗冶道:“這位就是虹化丈夫。”

我吃了一驚:“你兒子呢?”

虹公子道:“去看他母親了。”

我大吃一驚:“他母親不是……不是……”

虹公子點點頭:“他母親是凡人,已經轉世幾個輪回了。”

我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朗冶打斷:“你從來沒去見過她?”

虹公子表情沉靜,微笑著點頭:“千年來,一麵都沒有。”

朗冶歎了口氣:“至於麽?”

虹公子側了側身,坐了個請的手勢:“相見不如懷念,她自有她的生活,我有兒子就已經足夠,沒必要再去打擾她,倒是你,你夫人現在不神不妖,你就不擔心麽?”

朗冶看了看我,提步進了內室:“我自有辦法,不勞你操心。”

虹公子將我們讓到坐上,笑道:“也是,你想做的事情,總是會做到,看你這麽篤定的樣子,是找到長生果了?”

朗冶皺了皺眉,警告的看他一眼:“不勞你操心。”

先前玄殷提起長生果的時候,朗冶也是這麽一副表情,似乎是千方百計地阻止我聽到有關它的消息。

於是我問道:“朗冶,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麽事?”

虹公子看我的反應,吃了一驚,伸手想搭上他的脈搏,然而朗冶卻一躲,皺眉道:“我無事。”又對我道:“你想多了,我沒有瞞你。”

可他這副形容,分明就是有事沒有告訴我。

虹公子皺起眉,那極盛的容貌沉下來,有不怒自威的架勢,他指尖亮起一絲寒芒,劃出一條霓虹的帶子,將朗冶的手腕綁在桌子上,伸指搭了上去。

朗冶無奈道:“真沒事。”

虹公子閉了閉眼,撤去那條霓虹光帶,對他一笑。

我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卻道:“境界有所提升啊,看來找個老婆果然是有一定好處的。”

朗冶眼睛裏含著笑意,點頭道:“不如你也找一個?”

虹公子笑了笑:“你找的還是當年那一個,我卻是再找不回來了,這都幾個輪回過去,她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還談什麽破鏡重圓,我們隻有那一世的緣分,強求無益。”

我的心落回原位,跟著八卦起來:“公子口中的那個‘她’,可是當年的秦夫人?”

虹公子抿著嘴笑了笑:“那本《搜神記》,我還看過,沒想到這件事能被人記下來,真是意外之喜,看來是她曾經對外講過這件事,如此,我們也不算**。”

還不算**……當年秦夫人都嫁人了,你又跑過去跟人家生了個兒子。

虹公子卻搖搖頭:“她尚在閨中時,我們便已兩情相悅。”

我又問道:“那當年在山澗裏你們見得最後一麵……”

虹公子皺著眉想了想,道:“那麽久的事情,我還真是記不清了,大概就是她請求我不要再打擾她的生活吧,然後就再沒見過了。”語畢又對朗冶笑了笑:“你這個夫人,真是好奇心旺盛,還非得逼著我再回憶一遍舊事。”

朗冶笑道:“她其實膽子很小,如果我沒有跟著,絕對不敢這麽問的。”

虹公子惋惜地歎了口氣,做了個手勢,掌中化出一個小瓶子:“朗冶呀朗冶,我是該高興你如此了解我,還是該傷心你這個見色忘友的混蛋呢?你帶她過來,約莫不是來拜訪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