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長生的秘密

我在筆硯街東頭下車,目送宋秦開著車挎著妞幸幸福福地出城玩,而我卻要為他挎的那個妞而奔波勞苦,鞍前馬後,不由一陣氣苦,暗自決定等他倆回來,一定要逼他們請我去金玉樓吃一個月的魚。

筆硯街無論何時都是說冷清不冷清,說熱鬧不熱鬧的狀況。道觀還是那個道觀,神相還是那個神相,正倚在牆角,拿了本書蓋著臉曬太陽,我低下頭,用太陽帽遮住臉,打算悄無聲息的快步走過,然而那個神相卻在我從他麵前經過的時候開口叫住我:“鬱明珠!”

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淡定的往前走。

神相的聲音帶上三分戲謔,道:“鬱明珠,難道你不想問我關於長生劫的事情嗎?”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髒劇烈收縮,不知道是應該逃跑還是應該倒退幾步問他長生劫,正猶豫著,他又道:“你放心過來,我打不過你。”

我猶猶豫豫地回去,與他隔了八丈遠:“那個……神相……”

神相把蓋臉上的書拿下來,噗嗤一笑:“我叫玄殷,你叫我殷哥就行了。”

我:“……”

神相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我忘了,你是個起碼五百來歲的老妖精了,我得叫你老祖宗。”

我:“……”

玄殷笑眯眯道:“怎麽樣啊老祖宗,天劫將至,最近過的開心嗎?”

我說:“挺開心……你直接叫名字就行了。”老祖宗,感覺我不兒孫滿堂,都對不起這個稱呼。

玄殷道:“那可不行,對待老人要有基本的尊重,我可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老祖宗,你叫我小殷吧。”

我懶得在稱呼上跟他掰扯什麽,就順著他的話道:“好吧,小殷,你怎麽看出我的真身的?”

小殷道:“這還不容易麽,我好歹是個修道的。”

我臉色一變,謹慎的往後挪了挪。

小殷笑意加深,擺擺手:“修道術罷了,不是那些辣手摧花的臭道士,老祖宗這麽漂亮的老太太,應該好好供著,哪能整天對你喊打喊殺呢。”

漂亮的老太太我心口梗著一口氣,慈眉善目呲牙咧嘴地對他笑了笑:“謝謝你的誇獎啊。”

小殷欣然道:“不客氣,應該的。”

我瞪著眼睛道:“那你現在是不是可以跟我說長生劫了?”

小殷點點頭:“是呀,老祖宗,我算出今天你會來找齊玉齋東主,專程來這兒等你的,為了等你,我連早飯都沒吃!”

我在心裏抹了一把汗:“那你的意思是?”

小殷換了個熱切的眼神看我:“老祖宗,給個機會,讓小的陪您吃個飯吧!”

我:“……”

我們在筆硯街街口的一家酸辣粉裏吃午飯,玄殷口味很重,要了最辣的,還不停地往裏麵狂加辣椒,到最後湯汁上厚厚地浮了一層紅豔豔的辣椒,我看著就覺得特別辣。這小子辣的呼哧呼哧的,抽空抹一下頭上的汗珠,讚歎道:“哎呀,太好吃了,酸辣粉就得這麽吃。”

我看他的反應,以為原本的辣椒不是很辣,就跟著也要了一份最辣的,結果第一口下去,嘴唇立刻腫了起來。我摸出鏡子照了照,覺得如果這會我變回原形,肯定特別喜感。

玄殷呼啦呼啦地喝完一碗,長長的舒了口氣,拿紙巾擦手擦臉:“怎麽樣老祖宗,好吃吧。”

我一邊倒抽冷氣一邊點頭:“好吃,不錯。”

玄殷笑眯眯道:“你現在心情好嗎?”

我又點頭:“好呀。”

玄殷道:“那我跟你說說長生劫的事情吧。”

“能讓我先問個問題麽?”我頓了頓,索性放下筷子,特別真誠地問道:“你不怕我?”

玄殷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沒事怕你幹嘛?因為你是妖怪?我可是修道士,缺胳膊斷腿的鬼都成天打交道,妖怪算什麽。”

我咳了一聲,心頭有些許微薄的喜悅泛出,笑意也深了深:“那你不恨我?你們修道士,不都最恨我們這些妖怪麽?”

玄殷更加莫名其妙:“你跟我又沒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幹嘛要恨你,閑得蛋疼啊。而且老祖宗長得這麽漂亮,我喜歡漂亮又脾氣好的老太太。”

漂亮脾氣又好的老太太喜上眉梢,連連點頭:“真好,我也喜歡你這樣漂亮又懂事理的小夥子。”

玄殷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那個老東西果然沒說錯,老祖宗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眉角一抽:“老東西?”

玄殷道:“我朋友,你不認識,別跑題了,你還想不想知道長生劫的事情?”

我說:“想想想,我不打岔,你說吧。”

玄殷先解釋了一下長生劫,跟朗冶說的大同小異,接著表情颯然一轉,問我:“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有種東西,叫做長生果?”

我第一次聽見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王霸之氣的物種,搖搖頭,含蓄的表達了無知。

玄殷道:“哦,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那是我師門數百年傳下來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我:“……”

玄殷笑眯眯地看著我:“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秘密,《西遊記》你看過吧,裏麵有個鎮元大仙,種了顆人參,上麵長的那個人參果。”

我接口道:“九千年成熟一次,聞一下活三百六十歲;吃一顆活四萬七千年。”

玄殷點頭:“對!沒想到老祖宗居然還愛看《西遊記》。”

我說:“那當然,孫大聖可是我等妖輩的偶像,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其實你就是鎮元大仙門下子弟,跟我有緣,所以特意偷出來一個給我,好讓我平安渡劫?”

玄殷一臉明目張膽地嫌棄:“你怎麽那麽會做白日夢?我要是能偷出來,幹嘛不自己吃非要給你,你跟我很熟嗎?”

我再一次:“……”

玄殷道:“那都是吳承恩構思的玄幻小說,不過在三千凡世之中,還真有一個東西,有類似人參果的作用,能致人長生,也能助你順利渡過長生之劫。”

我眼冒綠光地看著他。

玄殷笑了笑:“這是我師門一代代傳下來的秘密,畢竟古往今來,一大票人,尤其是那群皇帝,都在孜孜不倦地跪求長生。但人逆天而行,獲得不死之身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一直當做是秘密流傳。”

我說:“那這麽幾千年,就沒人偶然得到過長生果,然後長生了?”

玄殷道:“怎麽沒有,凡是得到的,都長生了。”

我用驚悚的表情看著他。

玄殷繼續笑啊笑:“上一個得到長生果的人,叫張道陵。”

我頓時哭了,張道陵這個名字,不認識的大可去百度,在中國曆史上,他的封號是……天師。

曆史上明確記載的第一個由凡人之身榮登仙境的修道者,天師張道陵,上一個得到長生果的人。

“你玩我呢吧!”

玄殷哈哈大笑,連連擺手:“我哪能玩老祖宗呢,都說了長生果極難現世,因緣巧合能得到它的,可不就是命裏福緣深厚的麽。萬一你哪天走狗屎運拿到了,一吃,再好好修煉一下,悟一下道,搞不好就立地飛升了。”

我:“滾,信你我還不如現在去閉關,提升一下法力。”

玄殷說:“長生劫能否平安渡過,主要是看命中福緣,你提升法力有個毛線用。”

我說:“你不是會算命嗎,要不你給我算一下,我命中福緣深不深?”

玄殷道:“我要是連這都能算的出來,封建迷信早統治世界了,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還吵個球。你知不知道算命屬於窺探天機,算太多都不得好死。”

我說:“那你還擺攤以此糊口,得是有多缺錢,讓你拿命去換。”

玄殷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其實我那就是個興趣愛好,也不是真算,糊弄糊弄人,打發打發時間。”

我說:“果然大街上算命的都是騙子,騙子我問你,你們師門有沒有說,這個長生果它都在哪些地圖上出現幾率較高。”

玄殷皺了皺眉,不滿道:“什麽在哪些地圖上出現幾率較高,你當你打網遊呢,定點蹲守就能找到,這得……”

“看福緣的。”我麵無表情地接了一句,和他異口同聲,分毫不差,“平時有人找你算命,你是不是也這麽糊弄他們?”

玄殷道:“我還真不是糊弄你,我師門能知道這些事情,已經是祖師爺賞臉,畢竟除了張天師,誰也沒有真正見過長生果長什麽樣子,在什麽地方,怎麽使用,能模糊知道些用途就很不錯了,你還指望我給你畫張地圖讓你去刨一刨?別做夢了。”

我算是聽明白了,所謂長生果這個東西,是很牛逼的,但這麽牛逼的東西,也隻有牛逼的人才能得到,或者我們換一個說法,凡是得到長生果的人,都升仙了。他丫說了這麽多,基本等於沒說,還白搭上我一頓飯錢。

玄殷吃飽喝足,準備回他的神算攤子上繼續坑蒙拐騙,臨走的時候還拍拍我的肩,安慰我道:“我一看老祖宗的麵相,就知道你也是有福的。別灰心麽,搞不好就找到了呢,搞不好就升仙了呢?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屆時還請老祖宗提攜一下小的。”

我打開他的手,麵無表情地找老板付飯錢。玄殷又摸摸鼻子,約莫看出我對他報以嫌棄的態度,自覺丟臉,摸啊摸地摸半天,摸出一串貓眼石的手鏈:“第一次正式見麵就讓老祖宗請客吃飯,十分過意不去,小的身上還有個手串,有靜心益氣,逢凶化吉的功用,給老祖宗帶著玩玩。”

我十分不客氣地接了過來,玄殷笑意又深了深,跟我一起往外走的時候壓低了聲音,道:“這算是我師門的物件,正統修道之人都知道是什麽東西,老祖宗那麽害怕道士,有了它,那些牛鼻子以後就不敢明目張膽地招惹你了。”

我吃了一驚,果然人不可貌相,這看起來精品店二十塊的貨色,居然還這麽牛逼,想了想,憂心忡忡道:“所謂明騷易躲,暗賤難防,不敢明目張膽招惹,會不會背後捅刀子?”

玄殷十分不以為意:“那你就把他的心挖出來吃掉好了,這麽不長眼的道士,活該給老祖宗當下酒菜。”

我惡狠狠道:“我吃素!”

玄殷大笑:“吃素不利於身體健康,你還是吃肉吧。”

我倆在齊玉齋門口作別,玄殷叼了根牙簽,穿了身皺皺巴巴的青色對襟唐裝和黑色布褲遠去,絲毫沒有仙風道骨的氣質,反而像剛從地裏插秧回來的農民。我滿目惆悵地目送他遠去,摸了摸手上的串珠,心裏有了點底氣,昂首闊步地進了齊玉齋的大門。

和一般的古玩店相同,齊玉齋裏滿是古色古香的裝修,然而正對著門的不是貨架,而是一個複古的坐榻,上麵擺著一盤殘局,整個大堂裏沒有一個貨架,反而像是古代仕人的居所,盡顯風雅,書香盈袖。

年輕的東主正坐在坐榻上,研究那局殘棋,聽見我進門的響動,抬起頭來,對我微微一笑:“鬱明珠小姐,好久不見,那個犀照蠟燭還好用嗎?”

我文縐縐道:“說來還要多謝先生割愛,此番冒昧造訪,沒有打擾到先生吧?”

齊予被我裝模作樣的酸儒模樣嚇到,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鬱小姐,正常說話就行了,我叫齊予,年紀輕輕算不上先生,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我“哦”了一聲:“那我們就直接稱呼名字吧,也別先生小姐了,昨天我的朋友來過,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拜訪你的目的。”

齊予點點頭:“你來問造夢者和斬夢人的事情,是嗎?”

我說:“我去過湖村,聽到過斬夢人和造夢者的傳說,但是不知道這個傳說和我的委托人有沒有關係。”

齊予看著我,微微點頭:“其實我也沒有什麽信息可以提供給你,不過倒是有一個故事,或許能讓你明白些什麽。”

我有點無語,道:“你巴巴地讓我跑來一趟,隻為了給我講一個故事?”

齊予輕聲笑了一下,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先坐吧,讓我告訴你另一個版本斬夢人的故事。”

我心想反正都跑了一趟了,索性依言坐了過去。他到內堂去泡了一壺雨前龍井,嫋嫋茶香縈繞,男子眉目平和,聲線也平和,講了一個年代微微久遠的,愛情故事。

據說宋代的時候,汴京曾經有一個富賈家的女兒,相貌相當漂亮,到待嫁的年齡,前來提親的人簡直踏破了門坎。姑娘是家裏的獨女,又是家底頗殷的人家,便有意招一個上門女婿,雖然願意入贅的人不在少數,可姑娘眼光頗高,一直都沒有能看上眼的男人。

有一年臘八的時候,姑娘按照慣例去城中給饑民施粥,遇到一個落魄的書生,自稱是來京趕考沒有考上,覺得無顏麵對鄉中父老,就在汴京耽擱下來,想找個謀生的活計,卻一直沒有找到。

雖然是討粥,那言語舉止間的氣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落魄之意,粗麻布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隱隱有種錦衣華服的氣勢。他隨身佩了一把漆黑的長劍,顯得整個人更像出遊的貴族子弟,說是祖傳之物,父母亡故之後,便一直帶在身上。

姑娘平日也見過不少年輕男子,卻在他風清月朗的眼神中敗下陣來,麵頰微微發燙,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維持住鎮靜微笑的表情,說:“你若不嫌棄,可以到我家裏做工。”

書生便在姑娘家的商鋪裏安下身來,他在科舉一途上沒什麽運氣,從商卻如魚得水,天賦秉異,不到一年便從夥計升做了掌櫃。姑娘家裏本是小富則安,他做了掌櫃之後,規模急劇擴張,很快躋身巨賈之列。

姑娘的父親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知道自己不如他,便將商鋪的大權盡數交給他,叫他放手去做,同時與她母親商量著,想把女兒嫁給他。

姑娘很早便將一顆心係在他身上,自然是沒什麽異議。然而這個年輕人的反應,卻有些耐人尋味,點頭倒是點的幹脆,可神色上的陰晴不定,是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

姑娘的父親有些不放心,便追問:“你若是在家鄉有妻室,接來便是,我女兒並不是不能容人。”

年輕人卻道:“伯父多慮了,我為母親守孝三年後便上京趕考,未及婚娶。”

父親欣慰道:“那便正正好了,我們請你入贅,並不是看低你的意思,實在是家裏斷了香火,是件愧對祖宗的事情。你和我女兒成婚後,隻要長子跟我們家的姓氏,能繼承家業就行了,剩下的,都隨你的姓。”

年輕人笑了笑:“無論如何都是我的兒子,我的妻子,隨誰的姓氏都是一樣的。”

父親真正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請了媒人,這件婚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我聽到這,死活沒聽說他講的故事和我要打聽的事情有什麽關聯,忍不住出聲打斷,齊予歎了口氣,極淡地笑了笑,道:“那姑娘一直都在做一個夢,夢見青天白日之下,有一個年輕男子提了一柄劍來殺她,她在夢裏看清那個男人的相貌,卻在醒來後忘得一幹二淨。”

我吃了一驚:“季嫵?”

齊予卻搖頭:“不是季嫵,是夢魘。”

我瞪大眼睛:“夢魘?”

夢魘這個東西,是傳說中的一種上古獸類,吞噬人的噩夢為生,遇到危險的時候,能讓人分分鍾陷入睡眠,遭遇恐怖噩夢,以嚇退敵人。

我說:“你是說,那姑娘是隻夢魘?”

齊予淡薄的笑容完全消散,形狀痛苦地低下頭:“夢魘並不是一種生物,如果非要給他定一個名,隻能說它是一種上古祭祀的術。”

我更加驚訝:“祭祀術?”

齊予道:“這些東西,我也是在一些古書絕本中找到的隻言片語,加以推測的結論。商周祭天之時,為了與天神取得聯係,國家的巫師長會用術法引天神附身到自己身上,說出神喻。”

我點點頭,封建社會都是用這種坑蒙拐騙的說法欺騙廣大無知民眾。

齊予卻說:“不是欺騙,在當年,是有這種術法,能夠引天神降世。”

我真真正正地震驚了,結結巴巴問道:“你……你不信奉無神論?”

齊予點點頭:“我相信世界上有鬼神。”

我說:“為什麽?”

齊予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難道你信奉無神論?”

我其實很想點頭,但考慮到我自身情況,還是壓抑著滿腔不願之情,委委屈屈地搖了搖頭:“不信奉。”

齊予道:“那還是啊。”

我說:“好吧,那你繼續說。”

齊予道:“其實不是什麽秘術,隻是當巫師長的精神力量達到一定程度後,是可以靈魂脫體,上達碧落下黃泉的,隻是修煉精神力量需要很大的精力和時間,如果循規蹈矩的修煉,最有天賦的人,也隻能在六十歲上下的時候,達到這種境界。但是古時人普遍壽命少,很少有人能活到六十,有些巫師為了節省時間,便走了捷徑,就是這種夢魘之術,中術的人會在夢中預測現實,每應驗一次,靈魂便會被抽取一分,直到灰飛煙滅,這是用別人的靈魂,修煉自己的精神力量。”

我傻了半天,問道:“那姑娘是修煉的還是被修煉的?”

齊予沒有回答我,反而繼續道:“夢魘之術一旦開啟,就永遠無法結束,被修煉的靈魂消散之後,這種術會自動尋找下一個寄主,繼續為開啟夢魘術的人提供新的靈魂。”

我目瞪口呆:“那開啟夢魘術的人死掉了怎麽辦?”

齊予道:“人死掉了,術不會消失,依然流傳人世。”

我打了個哆嗦,第一次慶幸自己是隻妖:“也就是說,這種夢魘術已經在人世流傳了四五千年?”

齊予點點頭:“你所查到的斬夢人,就是為了克製夢魘術而生,每當夢魘術找到一個宿主,人世間便會產生一個斬夢人,在宿主的靈魂被夢魘術抽取幹淨之前,殺掉宿主,以保存她靈魂的完整,可以再入輪回。”

我手腳一陣冰涼,好像喪失了語言能力一樣,很久都沒有做出反應。

齊予道:“那個姑娘,便是夢魘宿主,而那個年輕人,就是專程來殺她的斬夢人。”

我緩了一陣,問道:“那個年輕人,娶那個姑娘為妻了嗎?”

齊予苦笑一下,問道:“你覺得呢?”

我說:“娶了。”

他沉默很久,道:“是。”

我說:“他把她殺掉了嗎?”

他的沉默裏帶了種自暴自棄的悲哀,良久,方道:“她一直在做這個夢,同時身體也一天天的虛弱下去,她丈夫知道她虛弱的原因,卻完全束手無策。”

我又插嘴:“姑娘一直都沒有把這個夢境告訴她丈夫嗎?”

齊予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過,她怕他擔心,為她而擔心。”

我說:“每一個斬夢人,都知道夢魘術這件事嗎?”

齊予搖頭:“不知道,斬夢人隻是會被夢魘術的宿主吸引,然後陰差陽錯地殺掉他,不是在陽世,便是在夢裏。”

……回去一定要問一問,看宋秦有沒有一把祖傳下來的黑劍。

我想著這個問題,隨口問道:“那然後呢?”

“後來,姑娘和她丈夫成婚之後,漸漸就很少做夢,但是如果做夢,夢到的一定是那個男人執劍殺她的情景,在夢裏,那個男人的臉一次比一次清晰,”齊予猶豫了一下,道:“終於有一天,姑娘在夢裏看清那個男人的臉,這個記憶一直帶到現實中來,姑娘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她丈夫正在擦拭那柄漆黑的長劍,一模一樣的劍。”

“姑娘被這柄劍擾亂了心神,顛三倒四地將這個夢講了出來,她丈夫也驚恐的無與倫比,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幾乎是下意識地出劍,一劍封喉。”

他說著,伸展右手手掌,猛地握成拳,靜默一會,又重複了一遍:“一劍封喉。”

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隻覺得室內氣氛壓抑到可怕,忍不住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了兩步:“也就是說,如果斬夢人不把夢魘術的宿主肉身殺掉,宿主的靈魂就會被夢魘術一點點侵蝕幹淨,再也沒有辦法入輪回?”

齊予道:“是,灰飛煙滅,再也沒有辦法入輪回。”

季嫵的臉幾乎是下意識的浮現在腦海裏,我曾經答應她,我會盡力救她。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保護她的靈魂了麽?”

齊予又笑了笑,笑的滿腔艱澀,盡是辛酸:“與生生世世比起來,一世的生命實在算不得什麽。夢魘術在宿主靈魂中呆得時間越長,對靈魂的傷害就越大,對宿主越危險,所以……沒有辦法,不得不殺掉她……”

我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才被驚醒,手忙腳亂地接上,朗冶的聲音遠遠傳來,似乎遠在天邊:“你還在筆硯街?”

我說:“嗯。”

他說:“我去接你。”

我現在的確是很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在我身邊,然而想起他今早上幹的那件事,控製不住地冷了口氣:“不用,肖鉉一會過來。”

他果然不高興:“我之前告訴過你什麽你忘了嗎?”

我說:“沒忘,你讓我離他遠點。”

他說:“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我說:“沒怎麽回事,早上過來的時候就約好了。對了,你女朋友呢,不陪她?”

朗冶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軟了許多:“別鬧了,我現在去接你。”

我誇張地倒抽冷氣:“你可別,破壞人家男女朋友的感情這罪名我可擔不起,你知道我平時最煩攤上事,你還是讓我安生一會吧。”

朗冶道:“林總要結婚了,給你備了一張請帖,托我給你帶過去。”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問了一句:“林總?”

朗冶道:“林南歌。”

林南歌要結婚了?

我問道:“嫁給誰?”

朗冶道:“見麵跟你細說,我現在在淮南路,大概二十分鍾過去,你等我下。”

說完,還不等我接話,幹淨利落地把手機掛斷了。

齊予的情緒似乎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笑容溫和,等我掛斷電話,還開玩笑道:“朗先生對你很上心。”

廢話,我倆互相捏著對方的把柄呢,屬於相生相克的關係,能不上心麽。

我又問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齊予起身到書架上拿下來一疊資料和幾本泛黃的線裝書遞給我:“這是我這幾年查到的所有資料,給你做個參考,如果你能找出別的方法,請一定要記得告訴我。”

我看著這一堆東西,有點腦仁發疼的感覺,一邊接過來一邊道:“你怎麽對這些東西知道的這麽清楚?”

齊予明顯愣了一下,才道:“我喜歡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明顯不是真話。

我生生壓住想要求根問底的欲望,嗬嗬了兩聲,隨著他的話鋒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

正翻看著那些資料,齊予忽然瞄到我手腕上,先前玄殷給的貓眼石串珠,失笑道:“剛剛去找神算算命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齊予笑著指了指串珠:“神算子有個怪癖,凡是美麗的女人前來找他算卦,他就會送給人家一串這樣的珠子,說是有逢凶化吉的作用。”

我臉色一青一白,賤人,果然就不該對你太好,紀念品就紀念品,我又不嫌棄你,犯得著騙我說是師門信物麽。

齊予看我麵色不豫,便出言安慰:“神算眼光很高,凡是送手串的,無一不大美女,去簽約當明星都足夠了,你能拿到這串珠子,說明你的容貌很上檔次。”

我在心裏冷哼一聲,心道原來是這樣,玄殷你丫給哀家等著,等我們家的狐狸精回來之後我再收拾你,我非把你甩了泡泡了甩甩了再泡泡了再甩!

齊予能說的已經說完,資曆也已經順利交接,朗冶還沒來,我便在他店裏多等了一會。我發現,隻要不和齊予說斬夢人的問題,他都是平和安穩的,身上透露出文質彬彬的氣質來,再加上他的中式衣著打扮,愈發顯得整個人矜貴安閑,猶如出遊的貴族子弟。

出遊的貴族子弟……這個比喻很耳熟,好像之前也有人這樣比喻他。

我想了一會,忽然反應過來,方才他給我講斬夢人的故事時,故事裏的姑娘曾經這樣告訴她的友人,他們初見那天,她的丈夫正是穿著樸素的粗麻布衣服,身上氣韻卻瑰麗的如同出遊的貴族。

我狠狠吃了一驚,心神震動之下沒有控製好麵部表情,露出一個驚恐的神色,齊予看到,皺了下眉,問我:“怎麽了?”

我卡了卡,隨口編了個謊話:“忽然想起出門的時候忘了把保險櫃鎖上了。”

齊予:“啊?”

我把資料裝進包裏,笑容滿麵地跟他點頭哈腰:“你要是再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關於夢魘術,等我研究出個眉目再來告訴你。”

齊予站起身,送了兩步,客客氣氣的一點頭:“好,路上小心。”

朗冶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齊玉齋門口和齊予客氣,他站在我身後默不作聲地聽我客氣完,一轉身,直接撞他身上。

他皺著眉在我腰上一攬,張嘴就嗬斥我:“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

我也老大的不樂意,瞪他一眼,頂嘴道:“你自己一聲不吭地站我後麵,不是求撞是什麽。”

朗冶默了一下,自己轉身往東頭走:“你們家肖鉉呢?”

我跟上去,說:“不來了唄。”

朗冶又默了一下:“你以後少和他來往,這個人不正常。”

我嫌棄地看他:“我看你才不正常。”

朗冶頓住腳步,扭頭看我:“我說的是真的,這個人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自從他離職後,這種感覺就愈發明顯,你和他在一起,小心招來大禍。”

我冷笑一聲:“我現在在一起的,都是可以招致大禍的。你昨天告訴我齊予脾氣很格色,有些事情不肯告訴外人,我見了他之後才知道,那些事情果然不能告訴外人,要麽引起恐慌,要麽進神經病院。”

“這麽嚴重,”朗冶問,“什麽事情?”

“關於斬夢人的事情,”我想起他告訴我的結果,不由灰心,連帶著一陣無精打采,“季嫵可能……必死無疑了,對於她來說,死亡才是新生。”

朗冶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那就死掉好了。”

我:“……”

朗冶道:“都說了死亡即新生,反正還有生生世世,何必貪圖這一世的時光。”

和齊予的說法一模一樣,大抵他們雄性思維方式都比較有前瞻性,和我們這些風花雪月的小姑娘不一樣。

我今天實在沒有精力再思考這些問題,便轉移話題道:“林總要嫁給誰了?”

說話間已經走到車子旁邊,朗冶拉開車門,從文件盒裏拿出一封請柬,我打開一看,新郎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個出身紅色家族的人,政界的新貴。”

我笑了笑:“官商相護,好。”

朗冶淡淡道:“林總是個能很好分清感情和理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