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雷公壺

那土匪一愣,還沒聽清楚誰在笑,所有人都已勃然色變,看見地上的那個人皮紙鳶的嘴,竟慢慢地上揚,畫出一道極其詭異的弧線,這具人皮做成的紙鳶,果然在笑!

這土匪聽馬腳子叫出聲,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就看見地上的那具人皮紙鳶像是受了甚麽吸引一樣,慢慢地從地上一點一點地人立起來,隻是腳下有些虛浮,踉踉蹌蹌的擺動著身子。

那土匪張開大了一張震驚的嘴,整個人已經呆住,其他人迅速退開幾步,大聲提醒他小心,卻哪裏來得及,那極薄的人皮忽然從中間打開,一張變成了兩張,中間迅速地伸出兩條綠色的觸角,卷住那土匪,用力一拽,將他整個人都拽進人皮裏,然後兩張人皮迅即合攏,緊緊地裹住了他。

那土匪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隨即人皮就收緊了,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人皮的臉上忽然青筋爆出,血管跳動,極其快速地變幻著表情,似嗔似喜,似怒似怨。那馬腳子起先還極力掙紮,整個人皮看上去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漢一般,在林子胡亂扭動著身體,不消一會兒的功夫,人皮臉上表情就漸漸歸於平靜,也癟了下去,隻有中間一直在不停地往下滲血水。

焦把總顫抖著叫道:“雷公壺!”

雷公壺不是一種水壺,而是雨林中的一種植物,這種植物雖然不能移動,但卻有一個水壺般的容器,平時巋然不動,待得有昆蟲經過時,才會忽然伸出觸角,將其卷入容器中,立時就將昆蟲消化殆盡。這種植物在雨林中雖然少見,但並不算稀奇,眾人也大都見過,其捕食手段與眼前的這具人皮紙鳶一模一樣,所以焦把總才會喊出來,不過眾人見的雷公壺都是小株植物,隻能捕捉昆蟲。眼前這人皮卻在撲捉人,自然令人驚駭欲死。

那土匪不消一刻就化作了一灘血水,成了那人皮的養料。而經過了血水的侵浸,此時在整張人皮上才顯示出一條一條的脈絡,如瓜蔓一般。

土匪們眼見那人皮頃刻間害了一個兄弟,雖然驚駭,不過骨子裏的狠勁卻發作了,馬上有幾個人紅著眼睛撲上來。那人皮被襲,又故技重施,從中裂開,正要將觸角伸出,眾土匪狂怒之下哪容它近身,一陣亂刀頓時將它砍得支離破碎。

那人皮被砍碎,剛吸收的那土匪的血水濺得漫天都是,像是下了場血雨,中間還夾雜著墨綠色的汁液,想必是那人皮本身的汁液。

土匪們被噴得滿臉是血,猶自不肯罷休,還用腳將碎片揉進落葉裏。馬幫眾人見土匪們如此凶悍,再看他們此刻嗜血羅刹般的模樣,都是暗自心驚,心中思忖,即便馬幫人數不比他們少,動起手也絕非其對手,都在慶幸剛才沒有與他們發生衝突。

焦把總咽了口口水,朝大當家道:“大當家,此地不宜久留,不知是否還有這樣的人皮紙鳶,咱們還是快走吧。”

大當家點頭道:“快走,把總,你道這是雷公壺麽,怎麽長成人皮模樣?”

眾人立即動身,焦把總一邊走,一邊道:“我是瞧這物事捕食手段與雷公壺一模一樣,卻不知究竟是不是雷公壺,即便是雷公壺,我想,也不是雷公壺長成人皮模樣,而是有人在人皮中種入雷公壺的種子。”

常老三咬牙道:“把總說差了,不是在人皮中種入雷公壺的種子,而是在活人身上種入才對,不然雷公壺的種子以何為生?我想,這該是尋一個活人,在其身上種入雷公壺種子,讓其寄生在人身上,雷公壺吸食活人血肉,慢慢將之吸幹,隻留下一具人皮,然後長成的雷公壺就依附在人皮中,以脈絡控製人皮,這好像寄生在大樹身上的寄生藤一般,先是以大樹為養料,然後就慢慢地勒死大樹。”

陳秀才倒吸一口冷氣,道:“甚麽人如此狠毒,竟在活人身上種雷公壺?”

大當家道:“看這人皮身上的衣服,年代必定已經相當久遠,該是這城中人所為。難道這是一種刑罰,這處林子其實是行刑地?”

中國古代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刑罰,有些當真是滅絕人性,可以把人從上割到下,早在堯舜時期,三苗就開始實行“五虐”之刑,包括“截人耳鼻,椽陰黥麵”等,其中剝皮也是酷刑的一種,最早的剝皮是死後才剝,後來發展成活剝,方法是把人埋在土裏,隻露出一顆腦袋,在頭頂用刀割個十字,把頭皮拉開以後從這裏灌水銀下去。由於水銀比重很重,會把肌肉跟皮膚拉扯開來,埋在土裏的人會痛得不停扭動,又無法掙脫,最後會從頭頂的那個口跳出來,隻剩下一張皮留在土裏,想起來真是讓人不寒而栗。所以大當家說這處林子其實是行刑地,也不無可能。

陳秀才點頭道:“不錯,剝皮酷刑由來已久,漢景帝時廣川王劉去就曾經‘生割剝人’,隻是這城中更進一步,將雷公壺種在活人體內,最後被吸食到隻剩一張皮,所受苦楚隻怕更上一層,唉,不管在哪裏,老爺們的心總是狠的,窮措大的命總是苦的。”

焦把總道:“那也未必,說不定這女人真的犯了甚麽不可饒恕的罪過。”

這時白土司嘿然道:“一個女人,再大能犯甚麽大罪,不過是那替罪的羔羊罷了。”

陳秀才有些怪異地看了白土司一眼,道:“不錯,沒擔當的漢子才把過錯推到女人身上。”

大當家道:“這些可不是咱們該管的,如今該想的是,這林子越走越深,不知要走到哪裏去。咦,甚麽聲音。”就在他們往林子深處走的時候,好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又一陣轟轟的聲音,就像甚麽物事在咆哮一般。

白土司皺眉道:“好像是甚物事在咆哮,難道雨林深處有猛獸不成,聽這聲音,又不像財神或者大阿迷的叫聲,紅豺的叫聲更不是這樣的。”

大當家道:“聽聲音這物事還在極遠處,隻盼它莫往咱們這邊來才好。”

馬幫和土匪們都稱是,徑直往林子中走,這時一個土匪忽然叫道:“怎麽人越走越少啊。”

眾人一驚,連忙停下數了數人數,果然不見了好幾個,不但有土匪,也有馬幫中人不見了,大當家臉一黑,道:“怎麽跟著走人會不見了這麽多?”

那發現人不見了的土匪惶然道:“不知道,原本藍胡子跟在我後麵,隻是我一回頭就不見了他,原本好幾個人在我身後,現在卻變成了我在最後麵。”

郭菩薩也失聲叫道:“把總,張花子也不見了!”

焦把總沉聲道:“大家夥留神,這林子又有詭事出現了。”

大當家道:“回去!若不見的人死了也就罷了,隻要有一口氣,決不能丟下他們。”

焦把總肅然起敬,道:“大當家說得不錯,隻要有一口氣,決不能丟下他們,你們不見了三個人,馬幫也有兩人不見了,咱們立刻原來返回,我想他們就算沒跟上來,也該在路上。”

眾人都轉身返回,不過奇怪的是,他們一路尋回,卻一直都沒看見那些不見了的人,大當家沉聲道:“他們甚麽時候還在?”

常老三立刻道:“那人皮紙鳶出現之後,我還看見他們,他們是在人皮紙鳶出現之後不見的。”此刻他們早已超過了那人皮紙鳶出現的地方,卻一直沒發現人。

焦把總道:“人皮紙鳶出現之後,他們可有與咱們一起上路?”

郭菩薩立即道:“有,張花子原先還在我身後,後來落下了,就不見了。”

焦把總道:“那就是在重新上路後才不見的,咱們還得往前走,不過這林中四處都是路,到處都能走,不知他們究竟走到哪去了。”

大當家吸了口氣,淡淡地道:“他們此刻隻怕是凶多吉少了,我的弟兄未得號令,絕不會四處亂走,加上馬幫兩個,四五個人同時無聲無息就不見了,這林子比咱們想得還詭異,算了,繼續往前走吧。”

焦把總一愣,道:“那咱們不找人了麽?”

大當家道:“不找了,往前走吧。”

此時陳秀才道:“你們聽,剛才那咆哮聲是不是又響了些?”

眾人耳朵一豎,果然,那近似猛獸咆哮的聲音又響了些,剛才還隻有蚊子叫一般大小,現在卻有蒼蠅叫那麽大聲了。

大當家道:“秀才莫非懷疑人不見了與這叫聲有關麽?”

陳秀才搖頭道:“不會,這叫聲明明是在咱們前麵極遠處,而人卻是在咱們身後不見的,不可能有關係,我隻是奇怪這究竟是甚麽聲音,怎麽從未聽過。”

焦把總憂心忡忡地道:“秀才還想先擔心眼前的事吧。無聲無息就不見了五個人,咱們還怎麽走,隻怕這林子還未走一半,人就消失光了。”

陳秀才道:“從現在起,每個人都不能單獨走一行,必須有人並肩走。”

大當家道:“照秀才的話做。”

原本排成縱列的隊伍馬上以兩人一行排開,大當家與陳秀才並肩走,道:“秀才看出來人是怎麽不見的麽?”

陳秀才搖頭道:“看不出來。”

那小夥計原本是與陳秀才並肩走,現在大當家趕了上去,他隻好落後一步與焦把總並肩走,忽然不見了五個人,嚇得他心神不寧,四處探頭張望,不經意眼睛卻瞥到路邊的一株大樹身上,這些大樹都非常大,幾人都合不攏,躲個一兩個人在後麵絕對看不見。

小夥計眼尖,分明看見這樹後露出一截指尖來,有人在抱著這大樹,不由大為興奮,叫道:“他們在那呢!”

眾人悚然一驚,忙看向那大樹,卻見樹後那人一哆嗦,迅速把手指縮了回去,除了那小夥計,所有人都戒備起來,這五人無故不見,絕無故意藏在樹後的道理,躲貓貓也該看地方。

大家夥以半扇形圍了過去,到了那樹後,卻是一呆,那樹後空無一人,那小夥計見眾人神色緊張,也知道那樹後的指尖有問題,“咦”道:“那指尖呢,怎麽不見了。”

眾人背上都冒出一股冷汗,今天不會真的見鬼了吧,這麽邪性的事在眼前發生。

陳秀才一見樹後無人,馬上抬頭一看,就叫道:“小心,在樹上!”

眾人抬頭一看,樹冠下果然趴著一個人,臉貼在樹幹上,正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緩慢地朝樹冠深處爬去,動作無比僵硬,好像四肢不能協調一般,左手左腳同時向上,然後右手右腳再同時向上,如提線木偶一般。

這樹冠下的人,正是不見了的土匪藍胡子,土匪中有人吃驚地叫道:“藍胡子,你爬到樹上作甚?”

大當家一聲斷喝:“它不是藍胡子!”

那土匪呆了呆,道:“那明明就是藍胡子啊。”

陳秀才道:“你沒看到他動作詭異麽,人哪有可能這麽同手同腳地爬樹的。”

眼見那“藍胡子”就要爬樹冠之中,這樹冠茂密之極,在樹下隻能看見一團黑乎乎的,甚麽也看不見,“藍胡子”一旦爬入,就甚麽也看不見了。

那說話的土匪牙一咬,忽然將馬刀入鞘,插入腰際,雙手抱住那大樹,蹭蹭蹭地也爬上樹去,陳秀才吃了一驚,叫道:“你要作甚?”

那土匪頭也不回,道:“若他真是藍胡子,就算是具屍體,也曾是我們的兄弟,豈能由他不明不白地去了。”

土匪們的凶悍叫馬幫驚心,可是這般重情重義,卻也叫人肅然起敬,陳秀才不再言語,隻是道:“須小心些,那樹上恐怕藏有甚麽。”

那土匪上樹功夫了得,藍胡子卻爬得極慢,他轉眼就到了藍胡子腳下,此時藍胡子已經快要竄入樹冠之中,他伸手一拽,拉住了藍胡子的腳。

藍胡子腳被拉住,去勢一緩,仿佛就要停下來,卻隻是頓了頓,連頭也不回,又繼續往樹冠中爬去,就像那樹冠之中有莫大的吸引力一般,讓他不顧一切地也要進入。

那土匪單手用不上多大的勁,不能將藍胡子拉住,又蹭蹭幾下,爬到與藍胡子相同的高度,去掰他的手。藍胡子似乎將指甲掐入樹幹之中,任他怎麽掰也掰不開。眾人仰著脖子看樹上,都是提心吊膽,忽然聽那樹上的土匪一聲淒厲的慘叫,竟掉下樹來。藍胡子則趁勢爬入了樹冠之中。

眾人駭了一跳,以為是藍胡子將他打落下來的,連忙過去將他扶起,好在這林子落葉堆積得很厚,跌下來並沒有甚麽事,眾人見那土匪臉都脫了色,驚恐得眼神渙散,都急問他怎麽回事。

那土匪回過神來,手指一指樹冠上,寒聲道:“樹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