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子

話出口,所有人都背上一緊,刀尖朝上,戒備了起來,可是樹冠上卻毫無動靜,焦把總緊張地道:“是甚麽人?”

那土匪道:“是個女人,和那人皮紙鳶穿一樣的衣服。”

大當家道:“也是個人皮紙鳶?”

那土匪遲疑了一下,道:“比人皮紙鳶厚,好像不是紙鳶。”

焦把總道:“不管是甚麽,應該都不是活人,小心了。”

正說著話,忽然那樹冠中的“藍胡子”一頭從樹冠中栽出,眾人駭了一跳,以為它要栽下樹來,誰知它腳又勾住了樹枝,就這麽在樹上晃**了起來,就像一個吊死鬼一般,隻是吊死鬼是頭上腳下,它是腳上頭下。

那“藍胡子”就這麽吊在樹上,倒像個頑童一樣,臉上似乎還帶有惡作劇的笑,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盯著眾人。眾人看他眼神已經渙散,絕無活命的可能,卻還能用腳勾著樹枝,都知此番必定不能善了了。

那樹冠之中還藏了一個人,隻是這林中中光線幽暗,樹冠又濃密,抬頭去看甚麽也看不到,眾人看著“藍胡子”,卻防著樹冠中的那人。藍胡子無緣無故上了樹,死於非命,肯定是樹上那人搞的鬼,隻是那人一直沒動靜,眾人也不敢再貿然上樹。

好大一會兒功夫,眾人都屏氣不語,那樹上的人悄沒聲息,那倒掛在樹上的“藍胡子”卻有了動靜,隻見它頭上發出一陣“噗噗”之聲,滿頭的頭發竟在一時之間就狂長起來,不多時就垂到了地上。

死人會長頭發和指甲原本並不稀奇,隻因人體初死之時,其實身體的各處並未完全死透,殘餘的養分還能支撐頭發指甲的生長,可是那都是極慢的生長,絕不似眼前的“藍胡子”一般,一瞬間就長出了百來尺的頭發,從樹上垂下來,就像這樹的氣根一般。

眾人都大吃一驚,而更讓他們吃驚的是,就在此時,從“藍胡子”的頭上,傳來了一陣嬰孩的哭聲,非常微弱,宛如初生嬰兒。

此時眾人都已經駭得兩腿發軟,所有人都聽過一句話,叫做“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不幹不淨的物事越是幼小越是恐怖。焦把總盡力忍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虛,問剛才那個上樹的土匪道:“你看清了藏在樹上的是個女人麽?”

那土匪道:“不錯。”

大當家變色道:“借腹生子!”

所謂“借腹生子”,就是指有孕在身的婦人在接近臨盆時死去,卻不甘心未育而死,於是藏了一口氣在腹中,其腹中嬰兒憑借著這股氣得以不死,一直藏身屍腹,直到機緣巧合,才轉借他人軀體來到世上。隻是這種情況極其少見,大部分死者而育的事,都是屍體自己誕下孩子,有的孩子在母屍中足足藏了數百年之後才出母腹。

滇中曾有個地方在修寺院時,發現了一座保存完好的元時古墓,工人將棺材吊上,正準備一把火燒掉的時候,忽然從棺材中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把在場的人唬得三魂悠悠,七魄****,以為這種大白天見鬼的事都能讓自己碰上。

後來有大膽的工人上前打開棺材,赫然發現棺中躺著一個光屁股的嬰孩,股上有一塊血紅的眼狀胎記,好似在怒目看著這個世界,而身邊的母屍已經幹癟成了一片肉幹。後來圍觀的人都說這嬰孩隻怕是因為陽壽未盡,所以不肯在母腹中死去,硬是在棺中靠吸食母屍血肉為生,活了下來,這種嬰孩因為在棺中呆的時間太久了,對人世憤恨異常,日後必定是個禍端,宜早早除去。

後來人群混亂,這個嬰孩也不知道到哪去了,眾人都覺得一個小小的嬰孩,無人照料,不須人動手,也活不了三五日了,就沒去找他,而元時古墓出土的地方更被人視作不祥之地,為了鎮壓此地的邪氣,人們在其上建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寺,請來有道高僧坐鎮主持,不料高僧念經並不高聲,估計隻能念給自己聽,妖魔鬼怪聽了即使會頭疼,那也是被他的絮絮叨叨給吵的,無數位的高僧在此主持,不到一兩年都是離奇暴斃。

那寺院雖然建得金碧輝煌,卻再無僧人敢入住主持,加上被人視為邪祟地,於是漸漸地敗落了下去,到最後簡直就是人畜不近了。後來,一位年輕的遊方僧人經過此地,覺得如此寶刹被荒廢,未免對不住佛祖,就自告奮勇,籌募了一些香火錢,將寺院修葺一新,自己也留在了寺中。

這僧人在寺院中一住就是好幾年,期間人們見他安然無恙,都說他佛法高深,鎮得住妖邪,寺中又慢慢恢複了香火,那遊方僧人也在方圓百裏內博得好大的名聲,大凡人家有甚麽法事,都來請他。有仰慕他佛法的,自願送自家孩子到他身邊做小沙彌的,他也不推辭,隻是這些孩子恁的運氣好,來學佛法的反而比教佛法的道行高,沒多久紛紛去了西天見佛祖,旁人都說這寺院果然邪祟,隻有高僧才百邪不侵,至於小沙彌,自然抵抗不住。

後來沒人再送孩子入寺,那遊方僧人便就這麽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寺中住了一輩子,到坐化的時候,人們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屍體,最後發現他禪房內的床下有新土,人們掘地三尺,在床下掘出一副古棺。人群中有一個百年人瑞,端詳著這棺材怎麽這麽眼熟,思忖半晌,一拍腦袋,才想起這不是當年修這寺院時掘出的元時古棺嗎。

眾人將棺材打開一看,都駭得麵無人色,隻見那遊方僧人赤身**躺在棺中,旁邊一具女屍,已經風幹成了人皮,而那遊方僧人一頭頂在女屍腹部,似乎要鑽入女屍腹內一般。那百年人瑞看得分明,這遊方僧人股上,赫然有著一塊眼狀的血紅色胎記!隻是此刻這塊眼狀胎記卻好似閉目了一般。

眾人看得歎氣,都道這遊方僧人果然是當初棺中的那個嬰孩,隻因未曾睜眼看過這世界,所以不肯罷休,後來好歹是來人世走了一遭,便又哪裏來,回哪裏去了。

這傳說馬幫眾人和土匪或多或少都聽說過,現在聽大當家叫出來,都是大驚失色,做好了準備等那嬰孩掉下來,那嬰孩似乎知道許多人在等它,故意慢騰騰的,連頭也不冒出來。

白土司眼巴巴地看著書上,忽然感覺不對勁,道:“借腹生子,男的也行麽?”

眾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不錯,就算是借腹生子,可“藍胡子”明明是個男的,怎麽生?

那樹上的嬰孩哭聲漸漸弱下去,“藍胡子”的頭皮之上的“噗噗”聲卻更響了,陳秀才壯起膽子過去看了看,臉色一變,道:“‘藍胡子’頭皮下好像有甚麽東西要鑽出來。”

話聲剛落,“藍胡子”的頭皮已經破開,有個物事鑽了出來,因為頭發太長,卻看不清那是個甚麽物事,那物事順著垂到地麵的頭發,一溜煙的滑落下來,落到了地麵。

眾人連忙跳開幾步,嚴陣以待地看著那在一團亂發中蠕動的物事,那物事掙紮了一會兒,終於從亂發中鑽出腦袋來,頓時叫眾人目瞪口呆。

這從亂發中鑽出的,果然是個嬰孩小小的腦袋,隻比拳頭大些許,有鼻子有眼睛,隻是這嬰孩整張臉都是綠綠的,就像是用綠色的橡皮泥捏出來的。那腦袋探出來後,又蠕動著走出亂發的包圍,它走得辛苦,眾人看得也是心驚。

因為,這嬰孩沒有身子,隻有一個比拳頭大些許的綠色腦袋,隻在腦袋下麵,有許多蠕蟲一樣的小腳,不停蠕動著像眾人靠近。

眾人看得直冒寒氣,這嬰孩實在是太詭異了,瞧著它朝自己靠近,還小聲地發出啼哭的聲音,似乎在央求眾人抱它一抱。眾人本能地後退,那嬰孩似乎感覺到活人的氣息,忽然加快了蠕動的速度,朝著一個馬腳子就迅速地爬了過去。

那馬腳子大駭之下哪顧得了許多,一馬刀削去,就將嬰孩的腦袋削去了大半,其餘人胃裏頓時翻江倒海,已經有人忍不住低頭去吐,卻聽得陳秀才大叫一聲:“不對,這根本不是個嬰孩!”

眾人抬頭一看,那嬰孩被那馬腳子一刀削掉大半個腦袋之後,隻見漿汁橫飛,卻也是綠幽幽的,那被削掉的截麵,平滑光整,那腦袋之中竟是實心的。那嬰孩被馬刀襲擊,卻沒發出聲音,而是身後的亂發一陣狂卷,將它卷了進去,而那樹冠之中,更是劇烈震動,似乎樹下的這嬰孩被襲擊,受傷的倒是藏身樹冠中的那人。

大家夥這時也看清楚了,那亂發之中有一根綠色的莖帶連接著這嬰孩,受傷後莖帶馬上往後收縮,將嬰孩帶回了亂發之中。

陳秀才喊了出來,焦把總馬上也道:“不錯,這根本不是嬰孩,雨林中無奇不有,這似乎是種咱們不知道的植物。”

陳秀才道:“現在看來,是這株植物襲擊了‘藍胡子’,穿透了他的身體,這些亂發,根本就是不是頭發,而是植物的莖須,這嬰孩也隻是植物的果子罷了。你們看它雖然麵目五官,卻都隻是形似而已,並不是真的五官。”

大當家道:“那樹上那人怎麽會不被這植物穿透呢?”

陳秀才沉吟道:“若老子猜得不錯,那樹上的人,應該是這植物的母株才對。”

大當家道:“就是說,樹上那人,根本就不會動?”

陳秀才道:“不錯,雨林中有許多寄生植物,這株植物隻怕也是其中之一,不知諸位聽說過沒有,青藏高原有一種奇怪的物事,似蟲非蟲,似草非草,冬日藏在凍土之下,待到夏日則從土出鑽出,這物事長成一條蟲子的模樣,其實卻是一種草,據說這是因為冬日時有些蛾子將卵產在土中孵化成幼蟲,有一種奇怪的草的種子便趁機鑽入幼蟲體內,以幼蟲血肉為養料,導致幼蟲慢慢死亡,而那奇怪的草則占據了幼蟲的身軀,鑽出土壤,從蟲體的腦袋上長出芽葉。”

焦把總恍然大悟道:“秀才是說這樹上的人也是被一種邪性的寄生植物鑽入了體內,變作了植物的母體麽?”

陳秀才點頭道:“老子就是這麽個意思。不過我想,隻怕不是甚邪性植物自己鑽入這女屍體內,該是有人將這植物種入活人體內才對,就像剛才的雷公壺一般,這植物吸食人的血肉,就會迅速生長,結出果子來。”

眾人都毛骨悚然,這人形植物和雷公壺應該是同一批人炮製的,這批人的愛好當真是恐怖之極,專門喜歡往活人身上種植物。

大當家道:“秀才看這些物事有甚危害麽?”

陳秀才道:“植物不似猛獸般能動會跳,一般植物有危害,要麽就是毒性強烈,要麽就是靠觸角撲捉一些小昆蟲,對人倒沒甚危害。”

說著,剛才那位一刀將那綠油油的“嬰孩”劈去一半的馬腳子麵目已經有些扭曲,他自己卻渾然不覺,他身邊的一個馬腳子見了,不由奇怪地問道:“你作出這般咬牙切齒的模樣作甚?須知剛才可是你一刀將人家腦袋劈去大半。”

那被問的馬腳子也奇怪地問道:“我哪裏咬牙切齒了?”

眾人聽他睜眼說瞎話,明明臉上一副跟誰不共戴天的表情,卻不肯承認,還是陳秀才看出了門道,臉色微變,問道:“你覺得現在自己是何表情?”

那馬腳子不耐地道:“囉囉嗦嗦作甚,現在臉上沒表情。”說著,臉上肌肉更見扭曲,看著猙獰詭異。

陳秀才大喝一聲:“快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