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進城

大當家看郭菩薩幾眼,自己又搖搖頭,然後道:“我怎麽見你如此麵熟?我們此前見過麽?”

郭菩薩茫然搖頭道:“我此前並未見過大當家,怎麽了?”

白土司在一旁冷言冷語道:“麵熟的都不是好人咧。”

大當家眼神一閃,道:“怎麽說?”

陳秀才趕上來,道:“我們幫中小夥計此前見過的那個數靈位的人,就是個看著讓人麵熟的人。”

大當家“哦”的一聲,也不再和郭菩薩說話,上前和陳秀才並肩走路,不多時功夫,兩幫人就到了離那些帳篷不遠處,方才在山上離得遠還不覺得,此刻一走近這些帳篷和那座城池,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因為此處已經可以看見那座城池明顯坍塌,是座無人的死城,而那些帳篷卻灰灰舊舊,破破爛爛,分明是早就廢棄不用的帳篷。

馬幫眾人臉色極其難看,大當家也變了臉,轉過身來,厲聲朝陳秀才道:“秀才不是說這帳篷之中,淩晨剛剛發生過營嘯麽?”

陳秀才白著臉,道:“馬王爺在上,我若有妄語,不得全屍。”

大當家也是走馬道的人,自然知道馬腳子指著馬王爺起誓的意義,大當家眼神轉過馬幫眾人,焦把總立刻道:“秀才所言,句句屬實,這軍營發生營嘯,我們在山頂上全都聽到了,叫得極其慘烈。”

他身後的馬腳子也都紛紛附和,大當家“哼”道:“那眼前這些帳篷又如何解釋?”

焦把總道:“咱們緊趕幾步,上前看看裏麵究竟有無屍體。”

陳秀才道:“不錯,若營中發生夜驚,此刻必定屍橫遍地。”

大當家點點頭,嘴裏卻道:“常老三,叫弟兄們準備,別被人誆了。”顯然已經有些不相信馬腳子們說的話。打財喜的土匪紛紛戒備,對馬腳子的敵意明顯濃厚了起來。

陳秀才見狀,也不言語,獨自一人就搶先往那帳篷群走去,白土司隨即跟在他後麵,那小夥計見兩人都上前,自然也跟著去了。大當家也不攔他們,隻是冷眼看著他們走向帳篷群。

三人走入那帳篷群,心頓時就涼了一半,那帳篷不但破破爛爛,而且帳篷內長滿了野草,根本早就沒人用了。他們轉遍了數十個帳篷,別說屍體,就是根頭發也沒找著。但他們淩晨時分明明就聽見這帳篷之中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才認定這下麵發生了營嘯的。

陳秀才額上滲出密密的細汗,呆立在一座帳篷中,白土司和小夥計也相顧無言,麵色惶然,後麵的焦把總和大當家等人見他們不出來,也都趕了上來,挑開帳篷,問道:“怎麽回事?”

陳秀才搖搖頭,沒有說話,焦把總忙道:“這下麵發生營嘯是我們這麽多人都聽見了,大當家,我們一路走來,遇上的邪性事太多,隻怕這其中有甚麽詭異。”

大當家狐疑地看著他們道:“甚麽事都是你們說的,空口白話,我怎知詭不詭異。”

陳秀才道:“大當家,我們所言句句屬實,這樣吧,我們一道進那座死城,但有所獲,我們一件不取。”

焦把總聽陳秀才這麽說,嘴唇動了動,一直以來,似乎都是陳秀才在跟他交涉,本來女鍋頭不在,二鍋頭才是馬幫主事,現在陳秀才一直僭越行事,替眾人做主,倒顯得他這二鍋頭多餘,不過陳秀才說的也都在理,像眼下,對方明顯人數多過馬幫,就算死城中有車載鬥量的財物,也輪不到他們來拿。

焦把總上前道:“大當家的,物事我們可以一件不拿,隻是我們鍋頭不見了,馬幫以義氣立幫,絕不能丟下她不管,還請大當家允許我們一道進城,看看人在不在裏麵。”

常老三道:“大當家,不可,這夥人說話不盡不實,別上了他們的惡當才好。”

大當家嘿然道:“除非將他們全滅在城外,否則腳長在人家身上,你還能用韁繩拴住他們不成?”頓了頓,道:“我不管你們耍甚心眼,既然這死城是咱們一起發現的,就是見者有份,我也不是吃獨食的主,隻要你們不來招惹我們,到時有甚物事我們一道分了就是。”

焦把總喜道:“那就多謝大當家了。”他們雖抱定隻要找到女鍋頭就行的念頭,但馬腳子走雨林,無非是求有口飯吃,現在一座死城中的無主之物,若能分些,當然是求之不得。

大當家點點頭,揮手示意進城。那座死城城門早已坍塌,帳篷群離那城門不遠,走了兩哨路就到了,眾人魚貫走入城中,陳秀才打量了城門一圈,白土司道:“你看甚咧秀才?”

陳秀才道:“一般城池,城門上有城名,老子看看這有沒有。”

白土司道:“走吧,門早塌了,有甚城名咧。我看這群挨千刀的打定主意要來向死人打財喜,也是盡做好夢咧,城外那些帳篷,說不定是攻城的人留下的,他們破了城,早把裏麵搶掠一空,難道知道他們會來,所以留著孝敬他們麽?”

常老三回頭道:“你這鳥賊人膽子倒不小,還敢咋咋呼呼的。”

白土司嘿然道:“老子就這副德性,你敢咬老子麽?”

常老三哈哈一笑,道:“老子不敢,怕崩壞我的牙呢。”打財喜的都是草莽漢子,白土司的脾氣頗對他們的脾胃,土匪們一陣哄笑,倒沒人跟他較真。大當家也道:“土司說的也對,說不定城門口那些賊配軍攻破了城,早把裏麵搶掠一空,咱們要白忙活一場。”

陳秀才輕輕歎了口氣,沒說話,大當家斜了他一眼,道:“秀才哥又有甚麽話說麽?”

陳秀才道:“沒有,老子隻是想,若那些帳篷真是攻破城的人留下的,怎麽會在走的時候連把帳篷收起的時間都沒有呢?”

大當家一窒,道:“那你說怎麽回事?”

陳秀才道:“老子也不知道,反正已經進來,就看看再說吧。”

大當家點頭,眾人走在這城中街道上,街兩旁都是山石堆砌的房子,無門無窗,土匪們一進去就在道旁屋內亂翻,卻甚麽也沒翻出來,屋內僅有木質家具,床以及桌椅等,似乎這城中人的生活習性與漢人一般無二。

土匪們沒找著甚麽東西,嘴裏開始不幹不淨地直罵晦氣,常老三從一間石屋內走出,垂頭喪氣地對大當家道:“連根死人骨頭都沒有。”

大當家轉頭對陳秀才道:“不對勁啊。”

陳秀才道:“甚麽不對勁?”

大當家凝神道:“怎麽會連根死人骨頭都沒有?不管這城是被攻破的,還是天災滅城,這城裏的人都應該死絕了才對,怎麽會連根死人骨頭都沒有?”

陳秀才道:“很簡單,如果這城裏的人沒死之前就自己搬走了,當然就不會有屍骨留下。”

大當家道:“搬走了?那留在城外的那些帳篷是幹甚麽用的?”

陳秀才緩緩地道:“不知道,所以老子也覺得這城裏不對勁。”

大當家道:“算了,到裏麵看看吧,青天白日的,總不會跑出鬼來。”

眾人跟著大當家往裏走,隻有走在最後的郭菩薩好像有些奇怪,一路走一路回頭,白土司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流連甚麽呢?”

郭菩薩臉色古怪地道:“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們。”

白土司呆道:“有人跟著你?你不會也變成‘趙武’吧?”

大當家警覺地道:“誰是‘趙武’?”

焦把總忙道:“趙武原是馬幫中的一個馬腳子,先是一直說有人在跟著他,後來就古怪地死了。”他沒說趙武是女鍋頭第一次走馬時幫中的馬腳子,隻說是現在這個幫中的。

大當家皺眉道:“你們怎麽這麽多怪事,那馬腳子怎麽死的?”

還沒人回答,就聽見後麵一間石屋中響起了腳步聲,郭菩薩一步跳過去,到那門口,往裏一探,明顯一愕,張嘴似乎想叫,馬上又把嘴閉上。白土司緊跟他過去,也探頭到裏麵一看,卻隻看見空****的一間屋,裏麵甚麽也沒有,不過這石屋有前後門,那後門也無門扇,直通另一條街。

白土司問郭菩薩:“你看見甚物事了?”

郭菩薩搖搖頭,道:“甚也沒看見。”

白土司皺眉道:“我見你張嘴想叫咧。”

郭菩薩道:“是啊,我想叫啊,怎麽甚也沒有。”

白土司沒好氣地道:“甚也沒有你叫甚啊?”

郭菩薩道:“所以我又沒叫啊。”

白土司一時氣結,陳秀才他們也都過來,見那石屋中甚也沒有,都道:“那腳步聲是怎麽回事?”

郭菩薩道:“不知道,我過來就沒瞧見有人。”

常老三道:“真有這般邪性麽?”

白土司撇嘴道:“邪性的事多著呢,嚇死你。”

大當家問焦把總道:“你先前說的那趙武是怎麽回事?”

焦把總看看陳秀才,陳秀才猶豫了一下,道:“其實也沒甚好隱瞞的,就跟大當家說了吧,隻是有些滲人,大當家莫要驚駭才是。”

大當家鼻孔裏哼了一聲,道:“那也須你有讓我驚駭的本事。”

焦把總幹笑一聲,道:“好。”當下就在那街上,將女鍋頭如何誆騙他們上了馬道說了一遍,又將女鍋頭第一次走馬時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聽得大當家和常老三一班土匪勃然色變。

白土司湊過來請教道:“敢問大當家覺得這事可能讓你驚駭?”

大當家理都不理他,直徑向焦把總道:“你們女鍋頭就是喊著救命,然後就徑直離開馬幫的麽?”

焦把總點點頭,大當家又道:“那船艙頂上有隻手搖晃著苗苦子的屍體,喊著救命,難道女鍋頭被它上身了麽?可是女鍋頭會用求救的眼神看你們,分明神誌未失呀。”

焦把總道:“或許那物事隻能控製鍋頭的聲音動作,不能控製她的神誌。”

大當家道:“那剛才那腳步聲,很可能就是女鍋頭發出的,既然她順著馬道一路疾奔,應該就也是到這裏來了。”

陳秀才道:“也可能是趙武發出的,我們在深淵邊上時,趙武就竄入女鍋頭帳篷內,後來又假作苗苦子,上了馬道,它也一直在這馬道上。”

白土司道:“這麽說來,可能的人多著呢,女鍋頭不是說她前次走馬時,有二十七人不見了麽,也可能是這二十七人咧。”

陳秀才道:“是這二十七人的話,為甚躲著咱們呢?”

白土司“呸”道:“誰知道他們如今變作甚麽了。”

大當家道:“多說無用,反正咱們進來了,該來甚麽事總會來,走吧。”

有了那腳步聲在後,眾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的,隻是那腳步聲卻沒再響起,一路走到盡頭,那街的盡頭處是一堵無邊無際的石牆,似乎已經到了這城池的邊緣了。這石牆怕沒有十來丈之高,仰首去看都看不到頂。

焦把總琢磨道:“這牆修得如此之高,不像是城牆,不知是作甚用的。”

大當家道:“不錯,應該不是城牆,若這牆是用來禦敵的,那麽也該修在前麵才是,我在山上看是,分明看這城池是依山而建的,也無必要修這麽高的牆。”

常老三猜測道:“莫非這根本不是堵牆,而是山壁?”

大當家搖頭道:“你瞧這山石之間還有縫隙,分明是一塊一塊巨石壘砌的,哪裏是山壁。”

常老三道:“我是說這前麵的是堵牆,後麵的是山壁,許是這山的山體不穩,容易滑坡,所以這城中人修了這麽座牆來鞏固山體。”

陳秀才一直沉默不語,手摸在那牆上,若有所思,大當家問道:“秀才怎麽不語?有甚想法麽?”

陳秀才蹙眉道:“不知大當家覺得這城池怎樣,大麽?”

大當家奇道:“咱們從城門口直接走到這來,還未走兩百步,就是尋常熱鬧的集鎮,隻怕也比它大。”

陳秀才道:“這就是了,我在山頂上時,明明看這座城池極大……”

焦把總道:“不錯,在山頂上時看這城池,絕不止這麽大。”

大當家變色道:“那這牆不是……”

陳秀才道:“不錯,這堵牆本來絕不該出現在這的。”

白土司咧嘴道:“不該出現它也出現了,秀才能把它怎麽樣?”

陳秀才道:“老子當然不能把它怎麽樣,不過不知它能把後麵的人怎麽樣。”

後麵的人?大當家失聲叫道:“後麵有人?”

陳秀才尋思道:“這城池不該隻有咱們走過的這麽大,很顯然這牆後麵,該是另一半城池,隻是為甚麽在城中間橫加一堵如此之高的牆呢?”

焦把總道:“難道是這城中出現了甚變故,要隔牆而治?”

陳秀才搖頭道:“隔牆而治須修這麽高的牆麽,於理不通,若真的隔牆而治,隻須用木柵欄隔開就行了。”

大當家道:“那秀才覺得這牆是作甚用的呢?”

陳秀才一摸那牆壁,道:“這牆,該是用來阻止甚物事,不讓其到這邊來的。”

大當家臉色凝重地道:“我看秀才說的很有可能。不過會是甚物事呢?”

焦把總道:“不管是甚物事,都不會是善物,不然也不須用這麽高的牆隔開了。”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郭菩薩等馬幫的馬腳子和打財喜的土匪們各自沿著一邊牆查看了過去,這堵牆極長,顯然這城池是極寬的,大當家他們說著話,一個土匪遠遠地喊了過來,好像發現了甚麽,眾人連忙朝著那土匪的方向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眾人頓時目瞪口呆,那喊話的土匪手中拽著的,竟是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