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船

那小夥計和白土司同時悚然一驚,那小夥計結結巴巴地道:“秀才你說鍋頭要對咱們下手麽?”

白土司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誰想殺白土司,須得問問白土司手裏的馬刀咧。”

陳秀才冷眼看他們,道:“誰說女鍋頭要對咱們下手,她是馬幫鍋頭,須得照看馬腳子呢,豈會無緣無故對咱們下手。”

白土司皺眉道:“秀才的意思是?”

陳秀才擺擺手,道:“老子沒甚麽意思,就是怕在這詭異的地方,獨自一人離隊,怎麽死的都不曉得,還是跟著大家夥有個照應。”

那小夥計忙道:“秀才說得對,跟著大家夥才有照應呢。”

陳秀才轉過臉,忽然問道:“你年紀恁的小,怎麽也來跑馬幫,不知道行船走馬三分命麽?”

小夥計胸脯一挺,道:“知道,我原本在貨寨裏做事,可我不想一生給人做夥計呢,我聽貨寨老板說,馬腳子雖然都是窮措大,可是趕上十數年馬,鍋頭也會分一匹騾馬給我,若遇上心善的鍋頭,走的貨還會算我一份。”

“哦?”陳秀才饒有興致地道,“然後呢,你還有甚打算?”

小夥計見陳秀才感興趣,臉上都發出光來,道:“然後我再跑幾年,就自己買幾匹騾馬,拉幾個人當馬腳子,我自己當鍋頭呢。”

白土司看著小夥計眉飛色舞地說,難得的竟露出了一臉的笑,陳秀才也笑著道:“好,好,我盼著你早日當上鍋頭,到時我給你當馬腳子,你要麽?”

小夥計喜滋滋地道:“求之不得呢,土司,你來麽,秀才當我的二鍋頭,土司,你替我掌尾好麽?”

白土司幹笑一聲,道:“行咧,白土司給你個生驢蛋子掌尾,如果咱們都有命出雨林的話。”

小夥計也不在意白土司後麵那句話,隻是追著問道:“秀才,土司,你們都是好馬腳子,該是許多馬幫搶著要,怎麽一直跑逗湊幫啊?”

白土司扭轉了臉,悶聲道:“白土司名聲臭,沒馬幫願意接納咧。”

小夥計頓時想起其它馬腳子說的關於白土司在雨林裏引來打財喜的,令全馬幫都喂了大阿迷的事跡,不禁有點後悔邀請這賊配軍加入自己那還不知道在哪的馬幫,白土司見他神色,嗤笑道:“怎麽,你不要白土司給你掌尾了麽?”

小夥計慌忙搖了搖手,道:“我等著土司來呢。”想了想,又道,“他們說你引來打財喜的,讓馬腳子全喂了大阿迷,我不信呢。”

白土司瞪了他一眼,哼了聲,沒說話,小夥計又轉向陳秀才道:“秀才,你怎麽也一直跑逗湊幫呢?”

陳秀才笑著道:“沒甚原因,老子懶散著呢,不願意被馬幫捆綁著。好了,都出去收拾下吧,估計大家夥也都好了,該上路了。”

白土司和小夥計都點點頭,彎腰走出了帳篷,他們剛才說了許多話,其實都是壓低了聲音說,加上這片空地大,陳秀才搭帳篷時故意把帳篷搭得離其他人的帳篷有些距離,他們在帳篷內說的話都沒人聽得見。

出了帳篷,郭菩薩他們果然都已經收拾停當了,其實他們之前就已經把貨扔下了,現在並沒有甚麽好收拾的,隻是把隨身行囊收一下,把帳篷拆了,牽上騾馬就是。剩下幾頂沒拆的帳篷,是女鍋頭和焦把總獨自住的兩頂以及一些沒休息過來的馬腳子的。

白土司他們走了出來,就把自己的帳篷給拆了,收拾好了放上馬背,不多時女鍋頭和焦把總他們也都出來,馬幫整好了隊形,頭騾二騾在前,其它騾馬依次跟上,陳秀才領著小夥計走在焦把總身後,白土司掌尾押後,馬幫緩緩地踏上了那條詭異的馬道。

眾人在女鍋頭述說了之後,都知道這條馬道邪性,現在自己走在這上麵,難免有些緊張,氣氛有些怪異,大家夥也都知道此次一去,說是救人,誰都不知道要救的人在哪裏,這一去其實也就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雖然這一群人中除了白土司濃眉大臉,比較像包子臉外,其它的人都是幹幹瘦瘦的,更像是狗不感興趣的梅幹菜。

一路走得極其沉悶,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一路上甚麽事也沒有發生,馬幫順著這彎彎曲曲的馬道一直前進,隻是不時有幾隻雨林中的蛙蟲從旁邊的雜樹叢中跳出,試圖螳臂當車,被走在前麵的頭騾揚蹄一嚇,又忙不迭地逃竄回雜樹叢中。

走了半天,天色將黑,馬幫卻有了默契一般,誰也沒提要停下歇稍的事,雨林中光線本來就暗,天一暗,更顯得黝黑,女鍋頭卻不言不語,一直悶著頭往前摸,跟在後麵的人也不知出於甚麽原因,全都默默地跟著。

又行了半天,女鍋頭忽然腳步一頓,停了下來,眾人都沒問她怎麽了,因為大家夥都已經感覺到,在那馬道前麵,一股令人壓抑的氣息迎麵撲來,一個在黑乎乎的馬道上都能感覺到的龐大身影,橫在了他們眼前。

他們已經走到了那艘令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出現在馬道上的大船前了。很奇怪,這一路上他們走得順順當當,一點意外都沒有出,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覺得慶幸,因為眼前的這艘船帶給他們的震驚是無可言喻的。

雖然所有人在聽女鍋頭講述時都已經想象過這艘船的樣子,但當這艘船出現在他們麵前時,他們還是被它居高臨下的氣勢壓倒了,這哪裏是一艘船,簡直就是一座陰森的碉堡,碉堡上不知道哪裏整埋伏著弓箭手,隨時準備將他們射殺。

女鍋頭一馬當先,牽著頭騾走上踏板,上了甲板,其他人緊隨其後也上了甲板。這船與女鍋頭說的一般無二,兩層船艙,底下是一個大通間,第二層分成小間,排列在走廊兩邊。眾人把騾馬安頓在甲板上,細細查看了船艙,並沒有甚麽異樣,至於女鍋頭提到的那兩組圖,甲板上的那組已經完全不見了,走廊最後那間房間裏的房頂上的那組,也隻剩模模糊糊一個大概,眾人都圍著看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也就回到了甲板上。

不管這船邪不邪性,既然來了,也就豁出去了,女鍋頭開口安排眾人搭帳篷歇稍,白土司卻道:“也是件怪事,那上麵那許多房間你們不住,非要在這甲板上吃風咧?”

女鍋頭一愣,道:“你要住到上麵的房間麽?”

郭菩薩這時也幫腔道:“土司說得對,既然上了這船,不管住帳篷還是那上麵的房間裏,該來的都會來,還不如舒坦些呢。”

白土司道:“鍋頭,你們前次到這時,都沒想過要住到房間裏麽?”

女鍋頭老實地道:“確實是從未想過住到房間裏去,若不是你們開口,我還是想不到要住上麵。”

白土司嘀咕一聲:“也是一群死腦筋咧。”

焦把總道:“既然大家夥要住到房間裏去,那就不用搭帳篷,把隨身帶的東西拿上去,留騾馬在下麵就行,既然在船上的房間裏,估計也不會有甚野獸竄上來,大家夥說要派人守夜麽?”

女鍋頭猶豫了一下,道:“這地方邪性,總是小心些妥當,這樣吧,你們都去歇息,我來守夜好了。”

白土司打了個哈哈,道:“正因為這地方邪性,才不需要守夜咧,反正該來的總是會來,你守著也沒用,你說,若趙武回來了,你守著有用麽?”

女鍋頭臉色大變,還未說話,郭菩薩卻搶著道:“鍋頭說的不錯,小心走得千年馬,還是小心些妥當。這樣吧,鍋頭精神不好,就由我和張花子來守夜吧。”

白土司見有人主動要守夜,輪不到他頭上,自然也無意見。眾人上了第二層船艙,那上麵房間甚多,一人一間也足夠了,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大都兩人睡了一間,好有個照應。那小夥計本來是和另一個馬腳子同一個帳篷的,眼下卻粘著陳秀才,白土司見他倆跟親父子似的,雷都打不散,隻得心懷憤懣地自己到隔壁,獨自睡了一間。

安頓停當,郭菩薩和張花子兩人在甲板上生火守夜,其餘人都在第二層船艙關了門睡覺。陳秀才閉眼不語,那小夥計卻一直在他身邊聒噪不停,追問道:“秀才,你趕了這麽多年馬,見過如此邪性的事麽?你說女鍋頭講的那八個死去的馬腳子是誰殺的,趙武麽?你說女鍋頭還有甚事瞞著咱們?”

那小夥計一口氣問了十萬個為甚麽,陳秀才卻懶懶地哼哼幾聲應付他,小夥計也不氣餒,仍舊鍥而不舍地自言自語,陳秀才在黑暗中忽然一笑,道:“你怕得睡不著,所以說些話給自己壯膽麽?”

小夥計被他說破心事,羞赧地道:“有秀才在,我不怕呢。”

陳秀才伸手過來拍了拍他腦袋,道:“怕就是怕,不丟人,無法無天的人才甚麽都不怕呢。人總歸是要有些怕的東西,才不會走到邪路上去,實話告訴你,老子也怕呢,遇上這般詭異的事,誰能不怕呢,不過若是怕不頂用,那就須壯起膽來,你以後還要自己當鍋頭,這些擔當總該有的。”

小夥計肅然道:“秀才說的是。”

陳秀才笑道:“現在不怕了麽?”

小夥計咽了口口水,小聲道:“怕,不過怕也不頂用,我就不怕了。”

陳秀才道:“好,那我跟你說些事,好叫你有個心理準備。”

小夥計緊張地道:“甚麽事?”

陳秀才道:“這些話跟土司我都沒講。你記得女鍋頭之前一提起她前次走馬的事就失神麽?雖說她昏厥究竟是真是假還不得而知,但那份懼怕可是真的入骨了,絕不是裝的,但是你看,她與我們說的那麽多關於前次走馬的事,都沒失態,這說明甚麽呢?”

小夥計費勁想了想,也想像白土司一樣,和他一問一答,從容自如,想了半天,除了腦袋變得和白土司一樣大之外,甚麽也沒想出來,隻好道:“我不知呢,說明甚麽呢?”

陳秀才歎了口氣,道:“這說明,就算女鍋頭所述全部是真的,一字不假,那些事也都是她可以接受的,並不叫她懼怕。”

小夥計腦中靈光一閃,好像聽出了甚麽,不幸的是那道靈光力道太小,沒把想法劈出來,隻把他劈得兩眼發黑,陳秀才接著道:“而真正叫她懼怕的事,她根本不曾說出呢。”

小夥計這才道:“秀才是說,鍋頭有事瞞著咱們,是因為她不敢說那嚇人的事麽?”

陳秀才道:“不錯,老子猜想,上次走馬一定發生了一件叫她肝膽俱裂,不能接受的事,這件事她連提都不敢向咱們提起。具體是甚麽,老子也不甚明了,不過既然趙武被‘自己’殺死這樣邪性的事她都能接受,那這件事之嚇人,可想而知。”

小夥計哆嗦著道:“比那更邪性的會是甚麽事呢?秀才,你怎麽不向土司說起這話啊?”

陳秀才道:“土司在雨林裏來來回回走了無數回,不知道在刀尖上趕過幾回馬呢,不論甚事他都應付得來。老子怕你真見了女鍋頭遇上的那件邪性事,把控不住,會受影響,向你提個醒,等遇上時不會那麽驚駭。”

小夥計感激地道:“秀才,你待我真好呢。”

陳秀才輕聲一笑,道:“老子等著你請我去當二鍋頭呢,自然不想你出甚事。好了,閉眼吧,該睡了,眼下有人守夜,能睡幾時就睡幾時吧,醒著也沒甚用處。”說著就自顧閉眼,不再言語。

小夥計見陳秀才身處這邪性的地方也淡然自若,早被他折服,見他閉眼睡覺,連忙也學他閉眼,一心想睡,可惜睡眠是個調皮的小東西,越想抓住它越是抓不住,好容易才有點迷糊,神誌開始沉淪,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悄然爬入了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