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竊聽

這躺在趙武帳篷中,七竅流血的屍體,竟就是趙武!

想一想,若有一個人麵色自若地朝你微笑,而他的屍體卻躺在一邊,七竅流血,那是怎樣一種詭異的場景!

女鍋頭隻覺神魂俱失,神誌受損,做不出半點反應,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趙武”淡然不驚地朝她又是一笑,從她身邊走過,撩起帳篷,徑直鑽出帳篷,消失在了夜幕下的茫茫雨林,留她一人與地上七竅流血的趙武屍體獨處。

女鍋頭受驚過甚,好半天神誌才有點清醒過來,腦袋裏無數念頭混戰不休,直讓她頭痛欲裂,終於忍不住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啊!”其叫聲之慘烈,直欲刺破人的耳膜。她腦中的各種念頭混戰不休,最後卻統一成了一個讓人發瘋的想法。

趙武殺死了趙武!

馬幫中眾人在睡夢中被女鍋頭的慘叫聲驚醒,都是打了個激靈,女鍋頭領著馬幫在馬道上走了十數年,絕非那種拈花繡鞋的婦道人家,如今卻發出這種慘叫聲,眾人如何不驚,都是從睡夢中直接就一骨碌爬起,來看發生了甚麽事。

二鍋頭本來和她一起守夜,現在卻聽她發出這種叫聲,唬得他原地就蹦了起來,聽出聲音從哪傳來後,就一頭闖進了趙武的帳篷,在帳篷中一看到趙武的屍體,也嚇得退後一步,失聲道:“趙武竟死了。”

其餘的馬腳子也都趕來,帳篷太小,有馬腳子索性將它拆了,隻留趙武的屍體躺在甲板上。眾人都看見了趙武的屍首,臉上也都變了顏色,二鍋頭剛說他們遇到的事雖然詭異,卻沒有不利於馬幫,馬上趙武就死在了他們眼前。

眾人心驚之餘,紛紛詢問女鍋頭趙武怎麽悄然無聲地摸回來,又是怎麽死在這裏的,是誰殺死了他,竟沒有驚動馬幫中的任何人。大家夥都已經看到趙武的死象,都想到了其中的不平常之處,問話時心都在喉嚨口**著秋千。

女鍋頭腦中還是亂哄哄的,對眾人的詢問也是充耳不聞,二鍋頭見她這般神色,肯定說不出好話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斷地好言安慰她,好半天才讓女鍋頭意識清醒過來,說話卻還是語無倫次,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趙武死了!趙武死了!”

這話當然是廢話,這麽大一個證據躺在地上,不用強調眾人也早就信了她的話,和四見她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忍不住道:“鍋頭,這死屍就躺在此處,不用說咱們也都知道趙武死了,隻是他是怎麽死的,誰殺了他你知道麽?他不是去追那背影了麽,怎麽又死在這帳篷裏?”

女鍋頭呆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是誰殺了他。”

話出口馬幫就**了起來,所有人都咬牙切齒,追問是誰殺了趙武,二鍋頭見女鍋頭神色不對勁,似乎不是被趙武的死震驚的,倒像是因為殺趙武的人出乎她的意料而如此失神的,他忙接著問了一句:“那殺人的,是咱們認識的麽?”

女鍋頭渾身一抖,馬上又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她的神誌中,此刻也隻縈繞著趙武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馬王爺來了!怪不得他會覺得是馬王爺來了,女鍋頭此刻也隻有這一種想法,馬王爺來了!

眾人見她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這句話,都是心中一沉,果然是馬王爺來了,趙武,竟是馬王爺所殺麽!

王和尚卻比其他人清醒,大聲喝問道:“鍋頭,你見著了甚物事,會覺得是馬王爺來了?”

眾人聽他說話,才想起他之前的推斷,趙武就是見了不可思議的事,才會覺得馬王爺來了,現在女鍋頭也這麽說,顯然也是同樣的道理,都豎起了耳朵去聽女鍋頭怎麽說。

女鍋頭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我看見殺趙武的人了,怪不得他一直說對那背影十分熟悉。”

李老西瞠目道:“那背影果然是馬幫裏的?是誰?怎麽我們一直也查不出來?”

女鍋頭道:“王和尚,你卻推斷錯了,馬幫中並無看不見的背影,趙武所見那背影被幫中任何人見了,都能認出來,隻有趙武肯定認不出來。”

眾人聽得百思不得其解,幫中這些人都是日常相處的,哪有別人都認得出來,偏偏趙武認不出來的道理,耳邊卻已經聽得女鍋頭幽幽的聲音響起:“試問誰見了自己的背影能認得出來呢?”

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女鍋頭的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懵了,趙武看見的那熟悉無比的背影,竟是趙武自己!

可是自己又怎麽能看見自己的背影呢?而且這背影還殺死了他!眾人都驀然從小腹處升起了一股寒意。

李老西強作鎮定,道:“鍋頭,莫非是趙武死不瞑目,故此魂魄守在屍體之旁,不肯離去,恰被鍋頭撞見麽?”

女鍋頭搖頭道:“我進帳篷時,隻見它蹲在屍體之前,絕非虛無飄渺的魂魄,而是實實在在的人,它…它還朝我笑了。”想起那個詭異的笑容,女鍋頭不寒而栗。

“哦?”二鍋頭道,“如此說來,趙武所言,果然句句屬實,有個背影一路追隨馬幫,難怪他看到那背影真麵目後,卻怎麽也不肯透露是誰,隻怕他心中的驚駭尤甚於咱們,一個在臆想中出現後,又出現在現實中的背影,竟是他自己,怪不得他自醒後就整日魂不守舍,我想,他恐怕是早就隱約猜測到那背影是誰了,卻一直不敢說出來,也真是難為了他。如今咱們遇上如此邪性的事,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們可有甚主意麽?”

眾人見這般邪性的事都發生了,都是精神恍惚,驚嚇有不少,主意估計是沒有,一時都沒人說話,氣氛極度壓抑,而就在此時,一陣鈴聲又在眾人耳畔響起,那是馬幫中頭騾的鈴聲。那隊他們追蹤而來,上了這大船卻不見蹤影的老灰馬幫,就在此時,又開始在他們前麵趕路了。

眾人麵麵相覷,此刻聽到這陣鈴聲,真是比聽見招魂鈴還嚇人,有膽子不大的,已經開始瑟瑟發抖。王和尚梗著脖子道:“怕它怎麽?那馬幫隻是朝前趕路,咱們不去追它就是。”

李老西幹笑道:“隻怕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

二鍋頭眼神淩厲地瞪了他一眼,李老西頓時把那半句話吞下肚子當了今晚的點心,和四縮著脖子問道:“那咱們該怎麽辦呢?”

二鍋頭斷然手一揮,沉聲道:“就地不動。”

和四一愣,傻乎乎地問道:“咱們就站在這裏不動麽?”

二鍋頭沒好氣地回道:“你要是想接著睡也沒人攔你。”

王和尚歎道:“二鍋頭說得對,唯今之計,隻有以不變應萬變,前麵的這馬幫,似乎一直在將咱們引向哪裏,若不想遂了它的心願,恐怕隻有原地不動,或者,幹脆原路返回。”

李老西道:“原路返回隻怕也要明日了,況且,咱們本來就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往回走也不知是走到哪裏去。”

二鍋頭眼神一閃,道:“那依你之意,咱們還是向前麽?”

李老西慌忙搖手道:“往哪裏走,當然全憑鍋頭和二鍋頭做主。”

二鍋頭點頭,忽然聲音略微放大,道:“所有人返回自己帳篷,該睡就睡,睡不著就眯著,折騰了一整天,又搭上了這半夜,哪能不困倦呢。”

二鍋頭突然這麽說,大家夥明顯愣了下,趙武死得蹊蹺,前麵馬幫的鈴聲又在響,眾人的承受力其實已到頂端,這時二鍋頭忽然叫大家夥去睡覺,誰能睡得著呢?

女鍋頭見二鍋頭如此說,心中明白此時人心惶惶,再商量下去也是無濟於事,倒不如讓大家夥休息,還能緩一下,於是也開口道:“二鍋頭所言甚是,大家夥都困倦了,各自歇息去吧。”

李老西猶豫了一下,道:“那這趙武的屍首……”

女鍋頭眼瞥了一下甲板上的屍首,身子不禁哆嗦了一下,二鍋頭卻已經道:“你們盡管歇息,還是我和鍋頭守夜,看著這趙武,雖說鍋頭親眼看見殺死趙武的,就是‘趙武’,不過想來他既已過世,也不會再跑了吧。”

二鍋頭這話落在眾人耳裏,都是一哆嗦,卻沒人說甚麽,都跟女鍋頭和二鍋頭打了聲招呼,就各自回各自的帳篷裏去了。

甲板上頓時又隻剩下女鍋頭和二鍋頭兩人,守著趙武的屍首,相顧無言,二鍋頭看著女鍋頭良久,忽然歎了口氣,道:“鍋頭,再有甚麽事的話,記得叫我,莫再自己一人摸過去了。”

女鍋頭一愣,隨即答道:“好,二鍋頭有事也記得叫我。”

說完兩人又相對無言,返回剛才坐的地方,盡量不去瞥躺在甲板上的趙武屍首。回到帳篷中的馬腳子們也不知道睡沒睡著,雨林中的蟲鳴蛙叫聲不停,此刻聽來卻好似在為這詭異的氣氛助威,女鍋頭瞄一眼二鍋頭,隻見他正低頭,不知道在冥想甚麽。

女鍋頭雖然不想說話,不過剛才害怕得緊了,現在四周寂靜無聲,終究是有些害怕,嘴唇動了動,輕聲叫道:“二鍋頭,依你看,咱們該如何處理,那個,處理趙…趙武的屍首?是就地掩埋了,還是……”本來人死之後,就該入土為安,不過這趙武死得如此蹊蹺,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女鍋頭才有此一問。

二鍋頭聞言,眉頭緊鎖,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如你所見不假,趙武是被…被自己殺死的,那他何故又將屍首送回呢,我看咱們還是先別將他掩埋吧。”

女鍋頭遲疑了一下,道:“二鍋頭讓大家夥都回去歇息,莫非是有話要對我說麽?”

二鍋頭猛的抬起頭,看著女鍋頭道:“不錯。”

女鍋頭看著二鍋頭臉上閃過一絲狠色,不禁心一跳,道:“你要作甚?”

二鍋頭緩緩地抽出馬刀,握刀的手上青筋爆出,道:“我要殺一個人。”

女鍋頭以手掩嘴,身子向後一仰,驚恐地道:“你…你要殺誰?”

二鍋頭似笑非笑地道:“鍋頭不須擔心,我不會殺你的。”

女鍋頭腦筋一轉,問道:“莫非你看出馬幫之中,有誰不正常麽,這種種事端,都是他帶出來的?”

二鍋頭搖搖頭,道:“都是一個鑼鍋裏吃飯的馬腳子,料想無論是誰都不會出賣大家夥。我要殺的,不是他們。”

女鍋頭眼角一跳,道:“你要殺誰?”

二鍋頭臉色鐵青,嘴裏吐出兩個字:“趙武!”

他要殺趙武!可是那殺了趙武的“趙武”早就不知去向,去哪殺“他”?女鍋頭被二鍋頭的話驚得一時回不過神來。

二鍋頭輕聲道:“殺人的‘趙武’我找不著,可是被殺的‘趙武’卻在眼前。”

女鍋頭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失聲道:“你…你要再殺他一次麽?”

二鍋頭陰沉著臉道:“不錯,殺人的‘趙武’殺了人之後,卻將屍首送了回來,不知道其中有甚麽古怪,我就以這屍首為餌,說不定能引得那不知道是甚麽的物事出現,否則,咱們一直被牽引著走,隻怕是怎麽上了奈何橋都不知道。”

二鍋頭竟是要以這屍首為餌,引誘殺人的“趙武”出現,女鍋頭有心勸阻,卻不知如何開口,二鍋頭所言也是有理,與其一直不明不白地被牽引著走,還不如和那物事麵對麵。

二鍋頭放低了聲音,又道:“這麽做終究是對死者不敬,就不要驚擾大家夥了,就由我來動手吧。”

女鍋頭見他甘願為眾人做下對死者不敬的事,一陣感動,道:“馬道五尺三,鍋頭走一半,我是鍋頭,與你一起擔當就是。”

二鍋頭搖搖頭,徑直起身,就要走到趙武的屍首那邊,女鍋頭也隨他起身,一起看向趙武躺的地方,不料一看之下,又是魂飛魄散。

剛才還好端端躺在甲板上是屍首,此刻竟不翼而飛了,就像是竊聽到了二鍋頭要對它下手的消息,所以逃之夭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