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屍體

眾人顯然沒明白她為甚麽忽然提起馬王爺,都是麵麵相覷,女鍋頭拳頭緊握,身子簌簌發抖,咬牙道:“趙武在臨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馬王爺來了,我終於明白何以我一直追問他那背影是誰,他一直不肯說,直到最後去追那背影時,才說了這句話,原來,竟是馬王爺來了!”

和四道:“難怪那背影藏在咱們幫中,咱們一直看不見它,原來竟是馬王爺來了麽?”

馬幫中人心大亂,自古以來馬王爺都被視為馬幫的守護神,但是大家從來隻在上香的時候才見到它,現在聽女鍋頭說馬王爺竟藏身在馬幫裏,內心竟是恐懼大於欣喜。

李老西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道:“馬王爺來了,那不是好事麽,有馬王爺庇佑,想必咱們定能安然無恙地出雨林。”

二鍋頭憂心忡忡地道:“雖說馬幫趕馬全靠馬王爺庇佑,才有一口飯吃,但是千百年來,畢竟無人真正見過馬王爺,那趙武又何以肯定是馬王爺來了呢?”

王和尚眼神閃爍,道:“誰都不可能肯定是馬王爺來了,趙武卻這麽說,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李老西不耐煩道:“莫打啞謎,甚可能?”

王和尚道:“那就是,趙武看見了甚麽不可思議的事,他覺得,隻有用馬王爺來了,才能解釋得清這事。”

話一出口,和四和李老西等幾個馬腳子就紛紛附和,二鍋頭也道:“不錯,如此方能解釋趙武為何會說馬王爺來了。”

李老西又道:“我想,趙武該是在踏上這船之前就發現幫中藏有詭異之事,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執著,定要將那匹不知哪個馬幫走失的大馬叫做馬王爺了。”

他提起那匹高頭大馬,眾人的眼光都下意識地去找那匹馬,誰知看了半天,卻看不到那馬在甚麽地方,那馬,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這甲板上,又消失了!

李老西變了臉色,失聲道:“怎麽這馬,又不見了?”馬幫頓時**了起來。

二鍋頭臉色也不善,道:“我怎麽覺得這馬有些蹊蹺,似乎,咱們遇到邪性事,就是從這馬進入馬幫開始的。”

他這麽一說,眾人也都想起,確實,諸多怪事,就是從這馬進入馬幫開始發生的,先是帶著馬幫走上一條從未踏足的馬道,然後趙武就無緣無故昏迷了過去,醒來時就說在臆想中見著許多怪事,然後那臆想中的背影就出現在了馬道上,還有一隊怎麽也追趕不上的馬幫走在他們前麵,這種種蹊蹺事,都是在那馬進入馬幫之後發生的。

“難道,那馬其實就是馬王爺的化身,所以趙武才對它如此敬畏,叫它做‘馬王爺’?”和四膽戰心驚地道。

二鍋頭道:“這馬隻怕不是甚麽馬幫走失的,應該與咱們遇到的邪性事有關,不過我有個疑問,咱們在馬道上雖然遇到諸多怪事,似乎除了孫文秀和嚴子正死於山螞蝗之口,並沒有甚麽不利於咱們的事發生。”

女鍋頭接道:“希望咱們遇到的事隻是怪了些,子不語怪力亂神,怪雖怪,咱們也不去追究緣由,隻盼平平安安回到蜀身毒道上去,將這趟貨就完就是。”

眾人都點頭稱是,馬腳子闖雨林本來就隻為混口飯吃,不相幹的事誰都沒興趣去理會。二鍋頭點頭道:“也不知趙武怎樣了,追上了那背影沒有。”

正說著,忽然船艙頂上的樹冠之間,傳來一陣響動聲,好像有人在踩踏著樹冠間的樹枝行走,女鍋頭聽著響動聲,大喜道:“說曹操,曹操到。想是趙武回來了,不知他追到那偷窺咱們的背影沒有,倒要好好地問問他。”

和四他們早等不及了,放開嗓子就叫了起來,讓趙武快些下來。趙武卻不知甚麽原因,對眾人的呼喊聽而不聞,也不答話,樹枝上的響動聲到了船艙頂上後就沒了,說明人已經到了船艙頂上,卻似乎就趴在了那裏,學那先前的背影一樣,在頂上偷窺著馬幫。

王和尚道:“趙武怎麽不下來啊,還要咱們去接他麽?和四,我和你上去看看這趙武遛的是甚麽馬,葫蘆裏藏的又是甚麽藥。”

和四應聲站起,和王和尚一起去了那船艙頂上,到了上麵,隻看見那裏留下一雙鞋,卻沒有人,和四驚疑道:“莫非回來的不是趙武麽?”

他們手執著火把,晃動的火光照出樹冠間一個身影一閃而過,王和尚把手中的火把往和四手中一塞,就跳上樹冠,朝著那身影追了過去,和四手中拿著兩支火把,如何敢在樹冠中行走,急得直跳腳。甲板上的眾人聽船艙頂上有變故,早就追了上來。

眾人也都見了船艙頂上的這雙鞋,紛紛道:“咦,這不是趙武的鞋?”

隻有女鍋頭道:“這並非趙武的鞋,而是先前趴在這窺視咱們的那人留下的,和趙武與大家夥腳下穿的一模一樣。”

這邊眾人說著話,那邊王和尚其實並沒有追遠,就在那幾棵樹上跳來跳去,他前麵那身影身手無比敏捷,在樹冠間行走如履平地。王和尚越追越心驚,並不是驚異於這身影的身手,而是因為,這身影,他也是無比的熟悉,但是單看背影,卻和趙武一樣,怎麽也想不出此人會是誰!

這豈不是果然像他說的那樣,馬幫中藏著一個隻見背影,不見正麵的人,這背影馬幫中的任何人都很熟悉,但就是沒有人知道它是誰!

王和尚心驚之下,腳下就慢了起來,他的本意是就讓那背影走掉,誰知那背影隨著他的腳步慢下來,竟把腳步放得比他更慢,顯然是在等他趕上。

王和尚見那背影慢下來,心一橫,索性緊趕幾步,馬上就到了那背影身後。他迎麵趕上那背影,那背影卻站在一根樹枝上一動不動,以背示人。

王和尚站在他身後,已經是觸手可及,隻要用手一扳,就能將那身影扳過來,看看他究竟是誰。可是王和尚抓出了一手汗,就是不敢伸出手去。那背影似乎在等他伸手,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伸手,這背影頗有些像怨恨情哥哥不解風情的潑辣姑娘的作風,心想著既然你不主動,說不得姑娘我隻好主動出擊了,竟慢慢地自己轉過了身來。

王和尚見他主動將身轉過,倒像良家公子好不容易鼓氣勇氣去表白,事到臨頭又打退堂鼓,心中竟一陣緊張,睜大了眼睛看著那背影緩緩地轉了過來,渾身僵硬。

那背影剛轉過一半,王和尚心中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人並不是如他所言的,隻是看著背影熟悉,而是正麵,必定也是他認識的人!

等到那身影完全轉過時,王和尚不由呆了,這人的出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過這背影可能是幫裏的任何一個人,卻絕沒想到會是他。

因為這個背影,竟是趙武!

他剛才在船艙頂上見這背影跳上樹冠逃走時,就下意識地覺得這背影可能是任何人,卻絕不可能是趙武,因為趙武是去追那背影回來的,絕不會非但不下去見大家夥,反而到了船艙頂上還會逃走,所以心中早將趙武排除在外,故而在後麵看見這背影,雖覺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是誰。

王和尚見是趙武,緊張之心才去了,問道:“趙武,你作甚到了船艙頂上,卻又逃走啊?讓我一陣好追。”

趙武見王和尚動問,卻不說話,而是忽然咧嘴詭異地一笑,王和尚見趙武忽然咧嘴笑,沒來由地渾身一冷,簡直寒不可擋,這笑容並無異常之處,但王和尚的心卻沒來由地抽緊了。

趙武咧嘴笑了之後,臉色就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神色,眯眼看了王和尚一眼,隨即迅即地轉身,手腳並用,在樹枝上跳動著遠去了。

王和尚見趙武遠去,完全沒有阻止的勇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像猴子一樣在樹冠上跳動著,愣了半晌,才返回了船艙頂上。

眾人見他回來,都圍上來問他可追到那身影,究竟是誰。王和尚搖搖頭,道:“那並不是趙武看到的那背影,而是趙武本人,不知怎麽回事,我追上他後,他隻是朝我露了個詭異的笑容,就又徑直遠去了。”

眾人聽得剛才在船艙頂上的是趙武,卻又不回幫裏來,都是心中嘀咕,奇怪萬分。二鍋頭沉吟道:“興許他是發現了甚麽,想回來告訴咱們一聲,不過到了這裏,卻又後悔不想說了,於是轉身又去追那背影了也說不定。”

眾人都道,大概是這樣吧,隻是不知道他究竟發現了甚麽,這般的欲言又止,倒叫人心中忐忑。

說著話,眾人都在猜測趙武究竟發現了甚麽,不提防和四忽然張嘴打了個哈欠,今夜大家夥雖然連遇詭事,但畢竟趕了一天路,又這麽折騰了大半夜,早已困頓不堪,隻是強自撐著,現在被和四的這個哈欠影響,倦意立時就掩殺了上來,好幾人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女鍋頭見大家夥都沒精打采的,歎了口氣,道:“大家夥也實在是累了,經不起這麽折騰了,這樣吧,天大的事也先放到一邊再說,今夜就先睡了吧,這船邪性,不能不防,就由我和二鍋頭來守夜吧。”

馬幫令行禁止,眾人見女鍋頭發了話,也確實撐不住了,就紛紛爬下船艙頂,回到甲板上的帳篷中歇息了,留下女鍋頭和二鍋頭兩人坐在甲板上守著。

馬腳子們睡眠極好,天塌下來,隻要沒把帳篷壓垮,他們就睡得著覺,不多時就鼾聲四起,女鍋頭和二鍋頭也是和他們一般的折騰,哪能不累,現在聽著這催眠的鼾聲,睡意也是明目張膽地爬到了眼皮上,挑逗著他們。

兩人強撐著坐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倦意越發猖狂,到最後都是上下眼皮捉對廝殺,沒多久上眼皮就使了個千斤墜,占了上風,壓得下眼皮再也抬不起來,兩人都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女鍋頭就被一陣摸摸索索的聲音驚醒,她睜眼一看,二鍋頭手撐在下巴上,猶自在夢鄉裏沉醉不知歸路。見他睡得香,女鍋頭也沒叫他,自己朝著聲音來源就摸了過去。過去一看,就發現那聲音,是從趙武的帳篷中傳來的。

女鍋頭一陣興奮,原來竟是趙武回來了,想必是見眾人都睡了,也不欲打攪,隻想悄悄摸回自己帳篷中。女鍋頭被趙武先前的古怪舉動撩撥得滿肚子都是疑問,幾乎從喉嚨口溢了出來,如何能放他去睡,當下就將趙武的帳篷撩起,一頭鑽了進去。

而就是在這帳篷中,女鍋頭見到了她這輩子最驚恐的事,不但當時就將她嚇得肝膽俱裂,三魂逃逸,七魄俱失,就是日後想到,也是戰戰兢兢,夢裏都要嚇出冷汗來。

當她一頭鑽進趙武的帳篷時,就看見趙武半蹲著身子背對著她,在帳篷裏一動也不動,女鍋頭好生奇怪,心道趙武怎麽在帳篷裏也半蹲著,不知又搞甚麽古怪,正要開口叫他,卻見趙武已經察覺身後有人進來,慢慢地轉過身來,隻一眼,就讓女鍋頭如遭雷擊,渾身顫抖,恐懼的同時卻又發不出聲來。

眼前的這趙武並沒有甚麽反常之處,相反,他臉色紅潤,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神采,轉身之後見是女鍋頭,還朝她笑了笑,他雖然笑靨可人,可女鍋頭一點也沒覺得他和藹可親,見了他這笑容,簡直比見了修羅地獄還要心驚。

因為就在這個趙武的身後,帳篷裏還躺著另外一個人,仰麵朝天,七竅流血,說不出的陰森可怖,顯然是不活了,而兩隻眼珠子卻睜得大大的,竟是死不瞑目!

若這帳篷裏隻有這詭異的死屍,女鍋頭縱然心驚,也不會嚇得心神大亂,她之所以六神無主,魂魄出竅,是因為這具躺在地上的死屍是誰,是無論何人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