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以我們現在

做朋友也不遲啊

“唔……”

“又怎麽了?”正坐在沙發上平定心神的貓糧不爽地問。

“沒……”我趕緊收了聲,低頭扒拉了一口麵,用力地嚼著。

非常地用力。

在分完蛋糕之後沒多久我們就撤離了,大約那之後就是酒精和群魔亂舞的主場,不太適合我這個“孕婦”,於是我在各種一旦知道了事情真相再看果然是別有深意的笑容中憋悶得離了場,太憋悶了,憋悶得都加快新陳代謝了,憋悶得我坐進車裏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來,把袋子打開,雖然是貓糧,我也吃了”!

他一腳就踩到油門兒上了。

然後就到了現在。

“慢點兒吃。”貓糧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說。

“貓糧……”我居然感受到一絲傳說中寵溺的溫柔,抬起頭立刻看見眼前已經由不爽轉化為一臉無奈的男人,我趕緊在眼裏擠出來一汪淚水,忽閃忽閃地看著他,“真的好難吃啊……”

他冒起一根青筋,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

“自找的。”從牙縫裏擠出來三個字。

“說得是,這次就連我也心生愧疚起來了……”我吸了吸鼻子,果然演技太過浮誇,擠出來的眼淚不成型,又回去了。

雖然他確實是說了先帶我去吃點兒東西再回去,但是我也確實作天作地地表明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先去洗澡的態度,畢竟睫毛膏還沒有隨著我的眼球融化到靈魂深處已經是靈異事件了,還有其他黏膩在我臉上的東西,隻要想到它們的存在我就覺得發自內心的僵硬,於是仗著吃了蛋糕又吃了三明治墊過底了,以及就算不利己也要損人的遷怒精神,我嚴正要求他給我下廚,他給我做飯,他親手做的飯!

所以現在後悔了。

所以這次就連我也心生愧疚起來了啊。

真的是地球上任何一種語言都難以言喻的味道,非常之難以言喻,就連中華小當家都無法表現出來的味道,並不是具體的難吃或者味道怪異,而是用粗壯的方式描述就是,吃進去是一種味道,嚼的時候是一種味道,最後咽下去是一種味道,還回上來又是一種味道,關鍵都還不是什麽好味道,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放入裏麵的主食配菜調料全部各自按照排列組合順序彼此互相結合了一圈,有幾個可能還發生了點兒化學反應生出了新的物質。

就是這麽難以言喻。

我暗自顫抖,難不成這位先生就是傳說中飲食界的神之一手嗎?

乍看之下明明一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完美表象,我這什麽眼光啊,這回看走眼還走的不是一兩光年。

“難吃就不要吃了。”他稍稍有點兒別扭地移開了視線。

我稍感放心,損人不利己的初衷也隻是看到這樣的光景就算是達到目的了,也不枉我耍賴裝乖裝無辜裝可憐裝狠威逼利誘勾引,總之什麽都過了一遍,他終於圍著張阿姨的小圍裙進了廚房,等到我舒舒爽爽洗了一個舒服得都暈堂了的澡,就看到這位先生居然跑到網上扒拉下來一張煮麵的食譜正在耳朵紅紅地分析食譜上常常出現的“××適量”中的“適量”二字是個什麽概念。

不過是一碗麵而已,我已經笑到滿廚房打滾了。

並且深刻地懷疑明天張阿姨要是問起她神聖的工作場地被什麽東西過了一遍的時候我估計我還得再滾一次。

然後吃到這碗麵的時候我就撲通滾到溝裏去了。

“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麽快,你也算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啊!”我噗了一聲,“我都心生敬意了。你不是曾經留過學嗎,我還以為自己在外生活過的人都自帶日常生活18項全技能。”

“餐廳,食堂。”他哼了一聲說。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做飯?”我艱難地說,在受寵若驚和我怎麽這麽倒黴的選擇裏簡直沒有絲毫的障礙,“說好的留學生一開火三分鍾認識全樓的人呢?”我半開玩笑地引用之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知道以他的條件還用不著省吃儉用。但話又說回來,難道不是因為吃不慣才逼著自己動手改善夥食的嗎?

一想到這裏我立刻形容嚴肅地問他:“話說麵出了鍋你自己有沒有試吃一下?”

一段讓人窒息的沉默。

我開始默默地用筷子卷啊卷啊卷,卷了一大坨出來,然後抬眼等著他回答。

他看了我一眼再看了麵一眼,抿了抿薄唇:“沒有。”

潛台詞是他還沒有那麽傻。

“這麽有紀念意義的事情不要錯過。”我一手捏著筷子,一手接著不知道會落下的什麽東西,蹭蹭蹭地挪過去,親手將麵喂到他嘴邊,預支了可能下輩子才會有的溫軟賢淑,滿心期待地看著他。

他反射性地往後躲了一下。

“能成為你親手做的第一份食物的試吃者我表示深感榮幸。”如果努力的程度能夠聚現成眼睛裏誠摯的光芒的話,我的眼裏現在八成都能看到銀河係了。

我用整個銀河係閃爍著他,心中默默地想著他要是不吃我就把耍賴裝乖裝無辜裝可憐裝狠威逼利誘勾引再來上一遍。

然而他沉默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慢慢張開口,就著我的手吃了下去。

然後臉上立竿見影扭曲出四個表情。

我想按照順序大概分別是吃進去、嚼的時候、咽下去以及回上來。

這場麵實在太高端,自從這不停丟彩票的穿越以來,我覺得已經好久都沒有這種開心的感覺了,於是更加笑得停不下來,終於癱在沙發上放聲大笑到一直滾落下沙發糊在地上。

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聽見旁邊傳來低低的有些無奈有些妥協的笑聲。

慢慢地笑聲變得越來越大,雖然不能和我滿地打滾相比,但也算得上是開懷,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聲音,在空氣裏低低震動著,在我心髒上微微產生著共鳴。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這樣笑出來,那樣子看起來有種意外的真實。

我躺在地板上,仰著頭看他,視野變成了一個很荒謬的角度。我看到天花板,看到桌子角,看到沙發棉線細密交織的邊緣,我看到他在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要不是這幾天的經曆,我還從來沒有想過會在你的臉上看到這麽生動的表情。”他止住笑,舒展著眉頭看我,卻說了我想說的話,“在此之前我總是傾向於你是沒有感情的。”

“傾向於?”我重複著,“就是你說的那個物化的過程嗎?”

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我在反應過來之前就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任他把我拉起來,安置在沙發上。我隨手抱了個墊子過來,擺出防禦的姿勢,總有一種要嚴肅談話的不幸預感。

“你所有的行為都好像隻是在遵循著某種嚴格的規範——”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好像自己給自己製定了一個規則,不會失格,不會動搖,沒有絲毫的憐憫。”

我愣了愣,嚐試著去想象那樣的感覺,雖然自己對全盤反轉這件事已經從一開始就難以理解無力吐槽到了現在,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究竟要怎樣做才能實現到這麽離奇的局麵?

“聽起來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我這麽想著,扯出個難看的笑,“所以我是該對自己居然變成了如此有技術難度的人表示充滿希望呢,還是該難過現在的我究竟是被未來的自己討厭成什麽樣了才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決心呢?”

如果說性格決定了人生,那決定性格的又是什麽,思想,情緒,觀點,信念,感知,態度,這是我17年積累下來的,造就了我這人的經曆,卻被作為反麵的標準被全盤否定,所以我這17年的人生是如此徒勞而錯誤的東西嗎……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貓糧,他也回看著我,帶著一種更加深沉的探究,卻又一如既往地保持著疏離的距離。

我反倒無法繼續下去,尷尬地移開了視線,看到一邊被我移開的麵碗,這東西一旦失去了調笑的心情,不過是一碗味道極端詭異的反社會物質,怪異得讓人難以下咽,我多少帶著點兒逃避的意味起身,直奔廚房,想在冰箱裏找出些張阿姨留下的還沒有被鄭先生糟蹋完的食物,卻隻看到一小堆啤酒,在冰箱燈亮起的時候默默地蹲在那裏。

“你知道……”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更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關係,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早點兒……”

他停下,早點兒,早點兒是在哪裏,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我搶了他的遊戲機,還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留下一大堆威脅他的話然後爬上樹翻過二樓的陽台,這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那種,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關係,可以一起感慨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真是奇妙的小事。

我移開那一小堆的啤酒,在它們後麵把一小瓶辣椒醬拖了出來,轉身回到沙發上。

“這幾天我總在想……”我挖了半瓶辣椒醬放到麵裏,用筷子拌勻,感覺排列組合又多出了一個重量級的元素,我旁若無人地攪和著,接著說,“如果我聽完了自己這10年的故事,又或者是所謂的恢複了記憶,而這一切又不是穿越的話……我是不是又會變成那個完全相反的自己,不知道跟誰堵著氣,繼續做著那些討厭的事……可是,仍然,一點兒真實感都沒有,就好像隻是讀了本書,看了場電影,就算投入再多的感情,我自己仍然還是我自己,還是我漏洞百出的人生。這之間到底有什麽差別呢?”

“你可以讚同你所看到的,但是隻有你所經曆的那些,才是讓你深信不疑的。”他說。

“……”我有點兒無語地看著他,認真地跟他商量,“你這麽簡單就說出答案會讓我的困惑顯得非常沒有意義誒……是不是所有小孩子困惑的東西在你們這些大人眼裏都顯得如此簡單?”

“……不!”他想了一下才說,“或許隻是成年人更加清楚,所謂的道理不過是些空泛而無用的東西,就好像廢話一樣,於是更加容易說得出口。”

我更加無語地看著他,這種熟悉的感覺果然是一脈相承,隻是那位殘酷的大人在說出殘酷的言論的時候多少還有一絲不善與小孩子相處的猶豫,這位兒子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藍得都發黑了。

我把終於拌勻了辣椒醬的麵塞了一口到嘴裏,那口感簡直豔壓群芳,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自覺擺出思想者的造型,這個回味簡直漫長到我都開啟走馬燈思考起人生了。

“不管怎麽說這是我應得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等到那陣餘味過去才說,就連貓糧都露出一副不忍的表情,“所以我們現在做朋友也不遲啊。”

“朋友?”他重複了一遍。

“是啊,互相了解嘛。”我吃下第二口麵,感覺一旦底線被突破以後也就沒什麽不可以接受得了,到第三口的時候這口味已經詭異得有點兒萌了,人類的適應能力真是可怕。

我想了一下,拿起辣椒醬的瓶子看了一眼,包裝設計特別樸實,單刷辣椒醬的話這個味道居然還挺不錯的:“如果你把我當成獨立的個體的話,我回去之前的這段時間我們其實是可以做朋友的。”

“回去之前?”他的樣子看起來徹底被我弄糊塗了,這不能怪他,畢竟在表達穿越這件事上也沒有個什麽指導性文件。

“我還是心存期待我能回到我自己的時態裏的。”我補充,“畢竟我隻是個傻乎乎的高中生,而且我剛剛考完高考,除了怎麽爽快地玩以外不應該思考更加複雜的事情了。這件事總得有點兒什麽啟發性吧,比如追求自己的理想卻無論怎樣都還是失敗,在不喜歡的事情上有著莫名其妙的天分,真的很莫名其妙啊,但是我還是覺得,雖然選擇了這邊好像風生水起的,又是什麽副總經理,又是什麽擴大經營的,但還是不想要這樣的人生,現實得有點兒太讓人難堪了。”

“17歲嗎……到底是什麽讓你變了那麽多?”他若有所思地說,好像有些猶豫,卻最終還是伸出手來。

我沒有避開,隻感覺他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過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大約是我臉上沾了東西,他幫我擦掉,隻是這樣沒有含義的輕微接觸,我卻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

“那些讓我相信的經曆過的事情吧。”我微微偏了頭,對心跳的方式有點兒自我嫌棄,和他這樣聊天的感覺難得的平和,“那些對現在的我來說還是未來,就算知道了也無法理解為什麽就能改變人生的事,大概真的經曆的時候就是很艱難吧。”

“如果就一直這樣了,你打算怎麽辦?”他問,似乎有意避開了穿越的部分,大概是不願意麵對這麽超自然的現實,這樣即便是我之前說的是出了車禍腦子撞傻了,也還是可以聊得下去。

真是討厭……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隻能抓了抓臉頰:“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有一件喜歡的事,我周圍的人都對我很好,大家都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而且就算從這個未來來看,我的成長都沒有灰暗到哪裏去的。倒是年輕的心啊這種東西本來就脆弱,考砸個試都可以不對人生抱希望,丟掉隻寵物就決定再也不要喜歡上任何東西,而失個戀,那基本上就是一切了吧,所以這10年的人生我究竟在別扭些什麽其實也蠻容易理解的。”

我偏過頭,隔著窗戶的反光看那個倒影在黑夜中的自己,突然有一點兒體會到那種難過的心情。

“我自己也知道,我這個人性格不太好,喜歡什麽就會異常執著,還容易走極端,”我繼續說著,“也許就像嚴岩說的那樣,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會有所改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就好像行走時一點點偏移的路線,在腳下的時候感覺不到有什麽變化,可是一年一年地偏移著,有一天回頭看的時候,發現早就與最初的自己背道而馳了,未必是好,也未必是壞,但總有它的道理可言。其實大多數人都這樣,隻是程度多少上的差別罷了,不回頭看其實也沒什麽,我這樣隻不過是極其特殊的情況,一下子跨越了10年的時光,所以顯得反差特別大無法接受而已。所以,如果真的回不去了,大概就隻有接受28歲的這個人生,然後用17歲的方向走走看了。”

靜默了一下。

“你很喜歡他?那個醫生。”好半天他終於開口了。

“然而我感慨了那麽半天的人生,你就注意到了這一個重點。”終於有了點兒人夫的樣子了呢,貓糧君,“我真是白說那麽漂亮的話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將眼睛眯成一條縫,無言地譴責他。

“不!”他沒有半點兒愧疚的意思,“我隻是在想你17歲的……方向。”

真是無言以對。

“是啊,我很喜歡他,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暗戀他,我們一起長大,這感覺漫長到我都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了。”我承認,有點兒自我嫌棄,覺得今天話說的太多了,都是些幼稚的話,隻有我一個人在說不停的,但是他就這麽靜靜地聽著,給我的始終隻有平和的感覺,好像一切難堪的事情都變得很簡單。我想起最初和他一起吃比薩時的樣子,因為對這個人全然不在意,所以多半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話,現在還是這樣不停地說著,但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卻又覺得沒什麽不一樣。

“我總以為我喜歡他喜歡得明顯到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來我喜歡他。”我想著嚴岩,繼續說,“可是我又有點兒怕他是真的看得出來,隻是因為不喜歡我所以才假裝不知道,但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你眼裏已經有一個人的時候,是看不到另外一個人在做什麽的。”

“也算公平。”他點點頭。

“是啊,也算公平。”我重複著他的話,把臉在抱枕裏埋了一會兒,才越過黑暗的邊沿抬眼看他,“你會告訴我一件你沒有告訴過別人的事嗎?”

“為什麽這麽說?”他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麽問,有些意外的樣子。

“因為公平啊。”我並不想知道他的秘密,而我的,他大約也不會在意到想用自己的來交換,所以所謂沒有告訴過別人的事,也可以定義為一些沒有說過的不值得言說的事。

我並沒有多加解釋,但他看起來就像是理解了,隻是輕皺了眉,想了一會兒才說:“關於我們的婚姻,你說過正常的部分,我並不覺得那是正常的。”

“我說過正常的部分?”那隻有一個部分了,“你是說外遇嗎?”

他點了點頭。

“我對婚姻,有著傳統式的尊重,即便是我們這樣的,我仍然希望保留尊重的底線。”他頓了頓,“隻是這句話說出來太過虛偽。”

我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啊!”反應過來了,“也就是說你們沒有……”我含蓄地比畫了一下,隨即嫌棄地看著他,“精神出軌更渣好嗎,還耽誤人家姑娘那麽多年……我已經不能直視你了呢貓糧叔……”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太對,明明是我強搶的民男還死活不和人離婚,“但是你確實耽誤人家好多年……”仔細一想也是因為我耽誤了他好多年他才耽誤了人家姑娘好多年……“但你要是真的保有尊重就應該跟人家姑娘斷幹淨……”不一開始就說了確實是想離婚來著……而且也不知道那個姐姐是什麽心路曆程……

“沒錯,這確實是句不要說出來的話……”我最終斷言。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自己在原地打轉,彎了彎嘴角,有種奇妙的坦率的樣子。

我突然覺得想笑,就笑了出來:“好吧,剛才那段就當作沒有發生過……”

我把臉貼在抱枕上歪著頭看他,一直保持著一個平調嘿嘿嘿嘿地笑了個夠,才繼續。

“嚴岩喜歡的是白曉檸,所以我是那種還沒有開口就被拒絕掉的人。”我說,“和嚴岩不一樣,曉檸和唐拓,我們是高中的時候才認識的,曉檸是我的同桌,下鋪,後來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四個總是在一起,一起念書,一起看動畫,一起買漫畫,一起打電動,一起釣魚,一起爬山,或者什麽都不做,就這麽待在一起,坐在路口的花壇上,喝一杯奶茶,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高中真的是很痛苦的時光,每天都為著高考積累壓力,可是一旦越過了最終為之努力的那一天,突然發現留存在記憶裏的居然都是些美好的東西。”

就像現在的我。

他點了點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樣的經曆,還存有同樣的記憶。

“就像漫畫裏畫的那樣,他給她留了封信,放在抽屜的最深處,約她下了晚自習在教學樓後見。他一早就跑去那裏等著,但那天她突然有事,一下自習就急匆匆地走了,書包拉出來的時候掛落著信紙掉在了地上,她沒有看到。”

卻被我撿了起來。

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格子信紙,異常工整地寫著邀約的話語。

“後來呢?”

“後來我去了紙條上寫著的地方,但是卻連出現的勇氣都沒有。”我想著那天晚上,嚴岩站在路燈的光暈裏,我在轉角處的黑暗裏看著他。他等了很久,我看了很久,一直到宿舍熄燈,他知道她不會來了,於是傷心又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雨滴滴落在他的臉上,他伸出手,半仰了頭,露出苦惱的表情。

“所以你看,我人生中最像漫畫的場景居然是這種狗血。”我嫌棄地撇了撇嘴,“而且我還演了個反麵人物。”

第二天嚴岩就像是沒發生過這些事一樣,我們四個還是一起念書,一起玩耍,一起經曆著高中所剩無幾的時光。我總想著一有機會就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可是大概對於一個根本沒有勇氣的人來說,永遠都不可能真的等到什麽機會。

“然後我就來到這裏了。”我聳了聳肩,這並不是多久遠之前發生的事,“所以如果這真的是我的10年之後,我最想知道的大概就是我到底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嚴岩,這想法挺作弊的,或許這就是我穿越過來的原因。但是我不敢問,我隻知道曉檸現在在日本,不久之前剛剛結婚,嚴岩說這10年她去過很多的地方,就像她一直向往的那樣,然後遇見了一個傾心的人,結婚,定居,她一直都是這樣,好像永遠都知道要做什麽,怎麽做,然後朝著那個方向頭也不回地走下去。但是我們似乎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再聯係過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還是就隻是另一個物是人非的故事。”

可是物是人非的故事也一定是我的錯,看看現在我的樣子,連我自己都不太想理。

“你總是這樣嗎,為所有的事情自責?”

“太自大了嗎?”我想起他的話,笑起來,“有什麽辦法,我還是小孩子嘛。”

他沒有說話,我隻能當他默認,這多少讓我有些自暴自棄起來。

“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我保持著臉上的笑,翻了個身仰躺在沙發上,“反正就是些很幼稚的故事。人家說三歲一個代溝,你跟我之間都溝出一個馬六甲海峽了,被你笑話我也不算虧。”

結果那邊就真的笑了一下。

“這種時候你其實可以不用那麽給麵子的……”我掛著黑線開口,卻看見他站起來,在我仰躺著的沙發旁邊坐下,背靠著沙發,用後腦勺對著我。

“都一樣。”他點了支煙,“成人的愛情不過是再加上欲望和利益,嘴上卻說著要追求真愛,不是還要幼稚嗎?”

聲音裏有了不加掩飾的疲憊。

我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有涼薄的煙霧慢慢升起,散開,卻仍然在他的頭頂越積越厚。我從未見過他抽煙,卻總是在他身上聞到煙草的味道,這個想法不知道為什麽讓我有些難過,我默默地翻了個身,蠕動了一段距離,然後伸手夠到目標,又蠕動著爬了回來。

“你抽煙就算了還專門跑到我旁邊抽。”對著還在冒著煙汙染空氣的目標扣動扳機,澆花的花灑裏噴出一小注水。

撲哧……為民除害。

……

我被拎著領子扔回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