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霸道總裁看上我

之性別反轉版

……呃。

……嗯。

……唔。

……嘔……

……嗷……

“我在外麵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鄭先生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我沒有關上的辦公室門,說。

我把臉從桌麵上撕下來,抬頭看他。

“誒?貓糧君你接客回來啦。”我露出個虛無縹緲的笑。

早上我過來公司的時候路過他辦公室,就看到他和……我隨意問了一下好像是公司的某位總監在麵談,一個半小時後我親自派遣沈秘書屁顛屁顛去找他,得到的回複是有兄弟公司的……嗯……弟兄來訪,鄭特助接客去了。

真的是工作得相當充實。

接客回來的鄭先生明顯對我的用詞充滿歧視。

“我在看報表……以及……什麽的。”原諒我隻能說出來我看了一上午唯一一個還在腦內殘留有陰影的專有名詞。

“怎麽突然看起報表,你看得懂?”他冷淡地走了進來,對我表示懷疑。

我的目光追隨著他縮短視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把他立意過高以後,他對我的態度就從冷漠疏離上升到不加掩飾地嫌棄階段,感覺很像在打女性向遊戲,除了剛五章就扒了衣服以及我根本不把好感度這回事兒放在眼裏外。

“看不懂!”我誠實地說,“不知道誰放了一份在這裏,也不知道想要幹嗎,但‘報表’,這個名字聽起來就特別顯專業。”

什麽“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沒有一個聽得懂的名詞。

關鍵是,確實是唯一留有殘影的專有名詞。

“……”他沉默了片刻,決定把這個問題過掉,“早上幾點到的公司?”

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這個情況我一直沒機會說……其實我每天很早就醒了。”早到生物鍾設在這個點此人多半有病的程度,“但是我覺得我要把這個莫名其妙反轉的人生糾正回來,第一步就是要除去這絕對不屬於我的生物鍾……所以翻了個身又睡了。”

他很明顯地擠了一下眉毛,似乎很順利地把第一句和最後一句中間的部分擠掉了。我無辜地看著他。

“早上幾點到的公司?”

我錯了,根本是整段都擠掉了。

我整個人又黏回了桌子上。

他看我沒有回答,隻是保持了擠眉毛的表情。

“你臉色看起來很糟糕。”他說。

“雖然你洗洗睡了,但我還是有10年浩瀚需要補全的。”我要死不活但是絕對理所當然地回答,毫不掩飾演變成這副快死樣子的原因,“……看動畫。”

還特意為他解釋了一句。

這可不是什麽放著慢慢來的事情,穿過來的過程這麽突然,不知道穿回去會不會也走同樣的路數,萬一真的是穿越至少要多吃點兒肉,不能白跑一趟。

我還順帶記了幾期彩票號。隻待穿越回去,中了彩票,經濟獨立,擁抱夢想,走上人生的巔峰。

“自找的。”他冷哼一聲。

“我也沒說是你加害的啊!”我收回對未來的憧憬,挑他一眼,沒好氣地哼哼,按理說熬夜是寒暑假常態,根本不至於此的,主要還是這副肉體難以承載我年輕的靈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話說既然都要來這裏,你難道不是應該叫我起床等著我載我一起上班嗎?再順手做個早點什麽的……”我埋怨他,“就算你和28歲的那個涼夏互不搭理,但年少的我還是很無辜的嘛……”

我無辜地衝他眨眨眼,作為一個開車技能被清零的人,就不能對我好點兒嘛……

他倒是不置可否,顯然也不屑於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掃了一眼我的桌子,目光停留在已經被一堆文件擠到十萬八千裏之外的一個肉鬆麵包上。我也就順著看了過去,那是我的秘書小姐沈苑為我準備的,倒不是我特意拜托,大約是她從我辦公室出去,用她的職業預見性感受到了她的老板今天是沒有下去吃中午飯的可能性了,於是帶上來的。

這讓我十分感動,不管怎麽說,秘書小姐給我帶上來的是鹹味的麵包,這就有一定的可能性說明這位變態得就連畏高也可以拿來鍛煉心智的老板,還沒有真的變態到連不愛甜味糕點的飲食習慣也順帶扭曲。

隻可惜熬夜後的胃部在我看到麵包身上那個油油的反光之後立刻就隻有外出沒有內入的想法了。

他再一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嫌棄的神色。

“沒有吃中午飯?”卻意外地問了這個。

我哼出一個音來,所以鄭先生接客是接在飯桌上的,酒足飯飽都沒有想著給我打包點兒回來,婚姻不幸福。

我腹誹著抬手,把一直黏在左手中指上的自粘性便條豎到他麵前晃了晃,回答他的問題。

不知道是便條的內容還是我的手勢,讓他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也不急在一時。”

我立刻就怒上心頭,從桌上拔刀一樣地拔出尺子插在右手邊高摞出一堆的文件和文件夾邊上,插出17公分的高度。

我抬眼瞪他,道:“我今早一來就聽說這些是要在下午上班前簽完的,有個人還特意留了這麽個便簽越權威脅我說已經不能再拖了。”

我找那個人找了一早上沒找見就算了,現在居然又跟我說什麽不急在一時。

我都挺著這麽不爭氣的肉體上了,所以到底急還是不急啊?!

他完全不予以解釋,隻是拿出電話撥號。我隱約聽到皮蛋瘦肉粥溫和的名字,胃就立刻叛變革命,愉悅地對我咕唧了一聲。

我眼睜睜看著悶騷的仿宋體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不吃不喝也無濟於事。”他就那麽帶著字幕掛上電話,絲毫沒有愧疚之心,“找了我一早上?”

“是……”我氣勢已散盡,老老實實地回答,老老實實地再次舉起那張便條貼,衝他勾了勾。

“來,我介紹朵奇葩給你認識。”

我把自己從桌子上撕下來,從手邊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張紙,是早上剛打印的郵件內容,隻是份普通的公告,日期在半個多月前,關於召開什麽什麽高層會議的。不過我給他看這份公告的重點不是內容,而是這份文件的簽發人,也就是公司的副總經理,28歲的那位涼夏。

他不解地看著我。

“你注意看這裏。”我摸出支筆,點了點文件上手書的簽名,然後在一旁的空白處以我自然而工整的線條簽上自己的名字,再遞過去展示給他看,“感覺到我要表達的含義了嗎?”

他那麽聰明的人,我一讓他看簽名他就反應過來了,除去穿越平行世界這種我還是很想考慮進去的因素外,10年也足夠讓一個人的字體發生變遷,何況這根本設計過了吧,這明顯就是設計過了的,我的字端端正正,一看就是個文靜秀氣的高中女生,但是公文上這個簽名,真是要多藝術有多藝術,都簽出花兒來了。

這就是為什麽我昨天好歹搞明白一份文件是什麽意思卻沒有當場簽名的原因,有知識巔峰的加持當然能閃得出來這種靈光,所以今天坐下來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就近找了份簽名兩相對比,有差異是預料到的事,隻是沒有想到居然差了這麽多。

“這倒是個問題。”他抱著胳臂,看不出來哪裏有被問題困擾到的樣子,“但是我聽羅……”大概是意識到我不認人,話到嘴邊又改了說法,“我聽工程部的助理說,D.A那個項目的報銷款你已經給她簽好了,她已經交到財務了。”

“我壓窗戶上給她描了一個。”這不是重點。

他卻突然噴笑出聲,我沒這個心理準備,反倒被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硬生生地將這聲噴笑轉成咳嗽,我也努力收了驚。我們平定了一會兒情緒,略無語地看著對方,莫名感覺彼此都受到了點兒傷害。

“她看起來挺著急的。”我幹巴巴地開口,“說這個款是現場工程師先墊付的,本來就因為這樣那樣怎樣的原因拖延了一點兒,現在錢一直沒給報下來,工程師已經無視時差隨時隨地急催了……”

雖然並沒有和太多人接觸,但是敏感少女如我還是感覺得出來公司裏的職員多少都有點兒怕我,所以那位挺著急的助理真的是挺著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在急的,豁得特別徹底,讓我連找個後援迂回一下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唯一的後援又接客去了,而且就連想哭,這位助理的眼淚和鼻涕噴出來的速度都比我快,還好我機智難擋,立馬讓她去洗手間處理一下,轉身就趴玻璃上描好了。

貓糧君還在那個突如其來的噴笑上陰鬱著,隻沉著聲音開口:“這事交給沈苑,讓她安排一下,給你做個簽字章。”

“還有簽字章這種東西?!”我唰的一下就直起身體,覺得有這麽好的工具還至於蓋出來這麽兩座大山嗎,但又轉念一想,這種隨便啪啪啪的事情好像不管在什麽意義上都挺不安全的,就稍微有點兒泄氣,“是說這種好東西為什麽之前沒有?”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皺了皺眉,才說:“你很謹慎,所有需要簽字的文件都要一一看過。”

“聽起來更像是神經質。”自我感覺的確如此,便答道,“你確定這種設定科學?這個人要是累死的或者自殺的你不用瞞我可以直說,畢竟我已經退到山的那一邊去了,對此毫無感覺。”

“不是。”他輕描淡寫地回應了兩個字,想到他壓根兒就沒出現在老婆的病床前過,這兩個字確實跟它們看起來的一樣沒有意義。

我歎口氣,回到原本的問題上。

“算了,沒有的東西就別添置了……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要簽字的東西才更是要看仔細了。再說我還指望自己能穿回去呢,回去的時候務必求做到不留下一毛錢關係。”我小聲咕噥,“我再琢磨著練一個吧,我可是立誌要成為漫畫家的人,臨摹朵花兒還是可以的。”

“漫畫家。”他毫無意義地重複了一遍,似乎對這三個字無言以對,又像是言論太多一時不知道該選擇哪個。

感覺到理想被質疑了,我把那張打印的公告翻過來,背麵畫著一個Q版的小人,三頭身,西裝革履,表情嚴肅,頭發一絲不苟,眼睛的位置則是兩邊各自寫著“悶”和“騷”兩個字。

“這是你。”我說,然後指著那兩個字,“這是仿宋體。”

早上新鮮畫的,我過得也挺充實的。

他直直地看著那幅畫,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這長相,眉頭一皺就看起來非常嚴肅。

“我現在終於理解董事長的心情了。”他緩慢地開口,“畫成這樣,確實打斷腿也要讓你繼承家業。”

這回輪到我噴笑:“什麽嘛,貓糧叔雖然長成這樣,但還是挺有幽默感的嘛。”

“這不是笑話。”他板著臉,很有幽默大師講笑話自己一副死相的風範,“你一早上就做了這個?”

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毫無征兆,自己都嚇一跳,大概是戳到情深之處,真是後悔剛才沒想起來這麽一手,否則發揮得絕對要比那個工程部助理好,但貓糧叔果然是容易調戲難以持續的品格,對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女完全無動於衷。

他無動於衷地看著我的下文。

“我翻了翻郵箱……”我傷心欲絕地說,“本來是想找找你讓我簽的這堆裏有沒有什麽前因後果的,可是我看到了這些……”

我把筆記本電腦轉過去,展示在他麵前。操作係統明顯和我知道的那個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所幸這東西的發展倒是自始至終以反人類為本,反而很容易就適應了,立刻就操作了起來。桌麵上是幾封打開的郵件,一封是英文的,大略能看懂,一封日文的,漢字部分能看懂,至於其他的,別說是內容了,簡直連是哪國語言都看不出來,最可怕的是,這八國聯軍一樣的郵件是在發件箱裏點出來的。

我把臉埋在手裏嚶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所以除了駕駛技能,連萬國聯合會的語言能力也喪失了嗎?”

雖然無論是駕駛技能還是語言技能都和我沒什麽關係,但這種感覺就像撿到一張中頭獎的彩票結果過期了一樣……說到底財產既沒增加也沒減少,但心已經開了個大洞,無法再愛了。

是說從穿越過來就一直在撿彩票這是什麽節奏……

我從手心裏抬起臉,貓糧君還是那副樣子,連一條眉毛都沒有動搖過。他端著胳膊,低著眼睛看我,暗示我應該適當砸點兒什麽東西到他臉上。我正體會著自己的情感濃度是在鼠標、筆筒、鎮紙、筆記本電腦哪一個級別上,他突然開口,隻幾個音節,聲音緩慢優雅,溫潤低沉,卻帶著一種異國語言本身的節製和貓糧君對我的獨有的冷淡。我一愣神,心跳不自主地加速起來。

嗯?異國語言?

我緩過神來。

“啥?”我問。

“活該!”他答,“德語。”

電腦主機!為什麽沒有電腦主機!

所以剛剛到底是怎麽回事?!這要是少女漫畫風都該吹起來了。

對麵的人還是那副麵不改色的死相,我心有餘悸,跳得厲害。那些不懂的語言和收件箱裏以百為計量單位的未讀郵件,那些讓人惶恐又厭惡的事打著未來的標簽再一次地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地砸入我的腦袋裏。我突然就覺得很生氣,又覺得很難過。

我深吸一口氣,心情複雜地開口:“所以,我真的成了霸道總裁了嗎?”

相由心生,無法想象表情複雜到什麽程度。

“是副總經理。”他以不變應萬變,無情地進行糾正。

“所以天涼了,可以讓老王家破產了嗎?”我霸道總裁的心不受動搖。

他明顯地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吐出來,頭頂上的中央空調對著大樓緊閉玻璃窗外的炎炎夏日歎出一口冷氣。

“老王是誰?”他問。

“專業躺槍的。”我答。

就在連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對話再繼續下去簡直無法控製了的時候,門很適時地規規矩矩地響了三聲。我偏頭,越過貓糧偉岸的身形,望向他身後,辦公室的門本來就沒有關上,一張有點兒眼熟的臉探了進來。

此人我記得……啊,皮蛋瘦肉粥。

“副總,偉嘉。”皮蛋瘦肉粥……不,市場部經理任磊,在我們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時候正了正身形,沾著皮蛋瘦肉粥的萬丈光芒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副總,晚了點兒,特意到街角那家粥皇給您買的。”他很故意地看了眼貓糧,表情有些善意的取笑,“樓下那家可不行,粥薄得跟米湯似的,副總剛出院,現在正是要好好補身體的時候。”

嗯?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雖然我自己是不痛不癢,但這個身體畢竟也是出了場車禍的,要吃好,必須吃好。我接過東西,坦然道了謝,雖然表麵風平浪靜,但東西一拿過來內心還是一陣小洶湧,這種開了十幾年的老字號,吃過的呀,我完全是吃過的呀,這熟悉的感覺真是讓我雙眼一熱。

香味也是熟悉得唾液腺一熱,我費好大勁才憋住癡漢臉,雖然粥貴不到哪裏去,但粥皇的牌子放在這裏到底也是不便宜的,何況還零零散散買了一大堆麵點小食。

我招呼了一下貓糧:“偉嘉,錢。”

字要少哦。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被點名的那個人肌肉一僵。並且因為西裝剪裁特別熨帖,於是僵得肉眼特別可見。

任磊在我和貓糧之間看了一個來回,露出個這兩天如幻視一般總在這棟樓裏看見的八卦容顏。

他帶著笑說:“副總難得和人開玩笑,終於被我趕上一回,實在是受寵若驚。”他很自然地拍了拍貓糧的肩膀,“別的不多說了,我多買了些,偉嘉也再吃點兒,沈博那小子心眼兒太多,中午和他吃飯肯定吃不下什麽。”他又看了看我,正了正色,“副總,高新區那個事,下午和陳處約了見麵,上次通話簡單聊了聊,這個項目可能要走競爭性談判,具體情況還沒定下來,有了進展我再跟您匯報,就先不打擾二位了。”

他再次拍了拍貓糧的肩膀,然後出去了。

“最後這段話裏起碼有一半以上的元素我根本聽不懂。”我望著門的方向鬆弛下來自己的表情,隨後又覺得不管是這段話裏的含義還是我刻意繃著的臉,好像哪方麵都不太需要計較。

我一邊拆掉外賣的包裝,一邊說:“你再僵下去該得肩周炎、頸椎病了,是你自己說不要我叫你貓糧的。”我特意強調地停了一下,“偉嘉。”

後悔,吃不下飯了。

“我對此無話可說。”他其實也沒有僵硬得那麽嚴重,還是端著胳膊,隻是抽出來一隻手擺了擺,拒絕了我遞過來的筷子。

“不吃嗎?”我奇怪,但畢竟還是憋不住心思,“不吃就好,才這麽點兒量我自己完全不夠啊。”

我愉快地收回筷子,本來就遞得不太誠心,收得也就自然特別快,反手插下一隻水晶包,開開心心地整隻喂進嘴裏。他已經見識過我的食量,對此毫無意外。

我嚼著嚼著想起來件事。

“除了郵箱以外其實我還看了公司通訊錄來著,嗯,主要是看了那個高層會議的公告想起來這茬兒——你確定不坐下嗎?”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對麵的會客椅,站著和我說話也就算了,站著看我吃,這種渾然天成的鄙視姿勢讓我特別不爽,我好歹也是個青春期的少女。

“不必。”他簡言,更關心我的下文。

“好吧……我雖然對老爸的公司一無所知……”我好不容易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才說,“但是趙叔和葉叔逢年過節都會給我紅包,還會帶各種禮物給我。我記得我媽跟我說過,這家公司就是他們和我爸一起創建的,而且我還記得小時候放暑假,經常被我爸封印在他的辦公室裏寫暑假作業,葉叔每次都會給我好多好吃的……”我絮絮叨叨描述了一堆,才問,“他們今天也不在嗎?為什麽我沒有見到他們?”

“公司發展海外市場,趙總常駐北美了。”他為我答疑解惑,“葉總移民加拿大了。”

“……”我頓了一下,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木然地放了一勺粥到嘴裏,咕唧了一會兒,“……哦。”

“怎麽了?”他有些奇怪地問。

“沒什麽。”我被粥的熱氣一衝,吸了吸鼻子,歎了口氣繼續嘴上的動作,“隻是覺得,我還隻不過是個高中生,世界本來就隻是眼睛到書本那麽一點點大,連第一次的分離都還沒有開始,結果我所有認識的人,一覺醒來居然都不在我身邊了。”

除了嚴岩。

可是嚴岩又何嚐不是!

我在心裏想著我所認識的那個少年和他現在的樣子,還有那個可憐的疏離的字眼,忍不住問出來:“所以是人生終歸就是如此,還是因為我,然後大家都走了。”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說。

“是啊,因為你不了解我。”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但你總該看過那部電影吧,呂克貝鬆的《殺手裏昂》,很出名的那個。瑪蒂爾達問裏昂‘人生總是那麽痛苦嗎?還是隻有小時候是這樣’?裏昂對她說‘總是這樣’。我雖然不是蘿莉,但你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叔吧。”

“我沒有那麽老。”他毫無誠意地做著反駁,“如果你非要我說,隻有小孩子才會覺得所有的錯都在自己。”

“殘酷的大人。”我衝他做了個鬼臉,把剩下的粥一掃而光,“不過大概事實就是這樣吧,我都忘記是什麽時候了,有個殘酷的大人也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那段時間我爸媽總是在吵架,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覺得他們快離婚了,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總在生病,還摔斷了胳膊……”

“還是猴子的時候。”他直言指出。

“……說好了這事我們先不討論的。”我舉起一隻蝦餃進行防禦,簡直一句話毀小憂鬱,踩點踩得這麽準真是讓人討厭,我訕訕地繼續,“隻記得那是個經常來我爸辦公室的伯伯,長得有點嚴肅,好像不是很會和小孩子相處的樣子,不過大概就是這個緣故,所以才說了很多不會對小孩子說的實話。他還告訴我他有個比我大一點兒的兒子,非常不可愛,從來就不知道依賴大人,還說什麽‘雖然大人有撫育孩子的責任,但成長畢竟是自己的事’,現在想想,小孩子這樣果然是非常不可愛。”

我把防禦用的蝦餃塞到嘴裏,筷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插進另一隻,對麵的人還是一點兒反饋都沒有,我不滿地去看他,卻看到一副略帶驚訝的表情,又好像哪裏有些好笑,簡直是說不上的古怪。

“……幹嗎?”我問。

“不……”他搖了搖頭,還是那種古怪的表情,語調卻又著實帶著笑意,“所以……安慰到你了?”

“沒,哭得更凶了。”我抬眼看他,對那份古怪有點兒不明所以,但還是說了下去,“本來就覺得自己是沒有人管的小孩,一旦自責的感情沒了又覺得結果爸媽居然連吵架都不是因為我,更是委屈得收也收不住,但是那句話我卻一直都記得,是說為什麽你每次笑都不笑點兒正常的東西。”

“再後來呢?”他沒回答我,隻是就這麽不正常地問道。

“他把要送兒子的PSP給我了,我就高高興興玩去了。”我誠實地說,覺得自己的性格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這麽陽光這麽積極,怎麽可能走出這種苦大仇深的未來,根本不科學嘛,“後來我就好好地自己長大去了,再不來老爸的公司了,也就沒怎麽……見……過……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口,故事中那位殘酷的大人完全背離科學,正以更加明顯以及更加嚴肅的表情站在那裏。是的,門還是沒有關。他抬著手,顯然是沒來得及敲。

貓糧大概是被我凝固在那裏的樣子奇怪到了,他回身,看向門的方向,然後在我看來大概隔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時間,他終於吐出來一個字。

“爸。”

誒?

誒誒誒誒誒?!

“嗯。”那位殘酷的大人不動聲色地收了手,緩步走了進來。

跟我的震撼比起來貓糧表情上那點兒意外根本不值一提,簡直一閃而逝,然後繼續死相。

“林朗剛才發消息給我說接到你們了。怎麽過來公司了,媽呢?”

“她不常出國,累了,我讓小林先送她回去,自己打車過來的。”這一脈相承的冷淡語氣,隻是年紀大一點兒的不僅冷淡,還帶著些責備,“小夏出了這麽大事怎麽不告訴我?”

我還在誒誒誒誒誒地凝固中無法融化,覺得出在我身上的事沒什麽比這個還大了。

“是我說不要告訴你們的。”兩人還在繼續閑話著家常,根本沒人理我這個出事的人,“隻是擦傷。”

“小夏。”殘酷的大人沒有理他,隻是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我終於可以移動眼球,左右活動了一下,貓糧的表情簡直紋絲不動,別說給個眼神,連看也不看我,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怎麽回答。我心生一絲怒意,再轉眼看那位爹,果然還是記憶裏那種關心又不善表達的樣子。我心裏一暖,又覺得酸酸的,自從這倒黴的一覺醒來,全線物是人非,連自己親爹媽都沒有好好見上麵,本來就已經是看到熟悉的人事物恨不得抱上去哭一會兒了,一看到這種關切的表情,一時間那些連自己都沒想到的不安、困惑、害怕、氣憤一擁而上。

我搖了搖頭,梗著脖子說:“我沒事。”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殘酷的大人用跟貓糧一模一樣的角度皺起眉,指責兒子。

“她在車禍中撞到頭,記憶發生了一點混亂……”兒子解釋,雖然隻是陳述事實,但這個刻意的停頓完全就是撞傻了的潛台詞,他潛完了,才接著說,“受到點兒驚嚇。”

“嗯!”我撩起頭發,傷口結成的痂貼著發線,目前愈合情況良好,頭發放下來的時候不太明顯,但一看仔細了,還是可以看出來有那麽點兒規模的,“有些事記得有點兒亂,醫生說是短時間的,休息休息就會慢慢好起來的,沒事的。”

“真的沒事?”

我用力地點頭。

貓糧爹不讚同地輕歎了口氣,卻沒有堅持,顯然是對在場所有人的“沒事的”行為早已習以為常。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偉嘉,一會兒你來我這一下。”他看我一眼,把我攬進對話中,“晚上和小夏一起回家吃飯。”

“今天晚上有安排了。”貓糧接道,“你和媽都累了,先好好休息,星期天我們過去。”

我默默地目送那位爹點了點頭,步出了我的辦公室,再轉眼就對上貓糧一張已經備好了的臉。

我內心千軍萬馬。

“所以他這是……”

“我爸。”

“所以你就是那個……”

“非常不可愛的兒子。”

“所以我搶了……”

“遊戲機的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我立刻心碎,撲倒在桌子上,有種建立了十幾年……總共也才活了17年的世界觀突然倒塌的感覺。最可怕的是,當我在屬於我自己的過去和這個我永遠也無法接受的所謂的未來之間畫上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把這個人劃到了可以毫不在乎的那一邊的時候,當我假裝發生的一切都無關我事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堂皇登場了。

真是討厭。

真是討厭啊……

“嗯?”我突然想起來個事兒,唰地就從桌子上立起來,打開早已翻過一次的通訊錄,在高層中掃過一眼,“……技術總監?”

他點了點頭。

我閉眼,兩根手指戳腦門兒,總覺得提到技術總監這個詞就有那麽點兒想不起來前因記不起來後果的即視感,隱約覺得是從嚴岩那兒聽來的,隱約又覺得是連在什麽換購並股還是換股並購之類的詞後麵,然後因為無法理解被一起忘掉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生的分別與重逢還真是猜不透啊……

“你出車禍那天是林朗給我打的電話……”我正琢磨著,突然聽貓糧說,“是他接到電話通知才知道你出了車禍。”

“林朗是誰?”我睜眼,連“小林”在內好像是第三次出現這個名字了。

“公司的司機。”

“哦。”原來如此,所以遭遇車禍後第一個接到通知的不是親屬,而是公司的司機,還是被車捎帶上的,這人生也算是灰暗到頭了,不過還好還有嚴岩這個存在可以挽救一下,讓我得以腦補出一個最先知道的其實是他的明朗過程,有這個就夠了,我明朗地心滿意足了,才問他,“幹嗎突然提這個?”

“……”他看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卻沒有繼續下去,隻是偏過頭,“……不,沒什麽。”

這態度真可疑,難不成是真的以為是擦傷,結果被傷疤的規模譴責到內心了?

嗯,好歹也是個人類……個鬼,誰擦傷在醫院待那麽久?

“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太在意,就再為這個事情做一次不必要的解釋好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至少在現在這個我的角度是真的覺得沒事,不痛不癢,就隻是一覺醒來而已……”不,仔細想想精神打擊也還是很嚴重的,“何況嚴岩是醫生,他家全家都是醫生,我從小到大隻要進醫院門就歸他們家管了。”

“我知道。”他沉聲說。

“你知道啥啊,還問我嚴岩是誰……哦。”我看著他晦澀不明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了,這兩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還真有一點點像,“所以你倆就這麽認定彼此有外遇,然後拖著沒離婚嗎?”我做出一種警惕的表情看著他,“你倆真有病。”然後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屈辱地進行修正,“我有病,你就是純倒黴。”

真是能伸能屈的典範,於是凶人的反而露出個頗為無奈的表情。我多少有點兒沒來由的得意,突然覺得輕鬆了不少。

“雖然我是個有義務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少女……”我輕鬆地說,角色轉變得極有自信,“但我也知道現實是,人們會因為更多與愛情無關的事情在一起……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往這個方向期待一下了?”

我的文風轉換已經煩不到他了,鄭先生居高臨下地伸出手指,說:“先讓我期待一下這個如何?”

他點了點掉在一邊的黃色便條貼,我順著看過去,又沿著同樣的軌跡轉頭看看桌上的時鍾,默默地譴責他,下午班早就開始了先不說,為什麽跑偏了這麽長時間又跟人家說了什麽不急在一時的好聽話,這事兒居然還沒有被糊弄過去?

“我認為簽名的問題你已經解決了。”他說。

“我認為你完全搞錯了問題的重點。”我指摘,指著桌上那堆被浪費的木材,“重點難道不是我完全都不知道這堆東西是什麽嗎?”我在他有任何言論前搶斷,闡明事實,“雖然說了要經曆一下的話什麽的,但也隻是氛圍到了擺個樣子而已,請不要擅自認為我突然就具備處理這種問題的能力了,我隻是個高中生,高中生!”

真是說不出來的委屈,人家穿越都是變美開掛談戀愛的,我是大老遠來吐槽的。

我繼續攔截他插話的機會:“另外,為了防止你誤會我是個很有誌氣的人,我先解釋一下,其實我早上打電話問過我爸……”真是越想越覺得氣難平,我抑住情緒麵帶微笑,迂回地說,“結果屁用都沒有。”

他老人家正偕夫人在全球最幸福的海灘上曬太陽,被拆穿之後幹脆正經臉也不裝了,我就不該先識破他,真是太年輕憋不住氣,結果女兒的求救電話飆過去還沒有說重點,他老爹一句搶白“女兒啊,好不好啊,有沒有乖,老爸很好喲,老媽也很好,不用擔心我們啦,今天老爸衝浪衝得很過癮,你老爸身姿瀟灑、英猛非凡,連年輕人都自愧不如,有照很多照片,知道了,你想看,不要著急嘛,老爸一會兒就給你發過去啊,哈哈哈”,哢嚓,嘟嘟嘟嘟……

真是家醜不可外揚。

誰要看那種三圍的中年人衝浪啊!

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手上用力,還捏在手裏的一次性筷子哢吧一聲就從中間斷成兩截。

我的微笑保持得太牽強,半邊臉都在微微抽搐。

貓糧端著的胳膊終於嚴肅地放了下來,他猶豫了一會兒,眼神飄到了被一堆雜物趕到一邊的座機上。我也看了過去,聽筒的位置有條同樣深邃的裂痕。

“我來教你吧。”他定了一會兒神,抬手看了看時間說。

“……為什麽不是‘我來幫你吧’?”我把空了的外帶盒子收拾掉,吃飽了賣個撐。他已經繞了一圈走到我旁邊,俯身看文件山最上方的那份文件,聽我這麽說,立刻直起身,一副你到底要不要的樣子。

我忙不迭地豎起最後一個防禦用蝦餃,衝他做出無辜的表情。他不知道思路跑到哪裏去了,摘下來就吃掉了。

“不如讓商務和項目經理都進來,我們一單一單做個Review。”他吃完,一邊若有所思,一邊舔了舔拇指。

淨是些少女漫畫中讓人無法直視的分鏡,我捂著眼睛抽了張紙巾遞給他。

“雖然不知道Review放在這裏是個什麽意思,但從中文部分來看,你這是打算把我遊街了嗎?”我想想,好像有點兒不對,“……讓街遊我嗎?”

“隻是個建議。”他看也沒看,隨手一拋,紙巾團正中垃圾桶。我不自覺地眼皮一跳,他順手拖過張椅子,草草將整摞的文件翻過一遍,才重新整理了順序,開始一份一份地講,從頭講起。他是個好老師,從需要簽名的內容開始延伸,直到項目情況、公司產品、發展曆史、組織結構、人員組成、合作單位、發展方向、市場形勢……

我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所及的身側就是那扇能看到城市很邊沿地方的落地窗,午後陽光正好,斜斜地照射進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爬上了桌子。我偏過頭,看見它們落在身邊這個男人的側臉上,穿過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光影交錯著的柔和的線條……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低低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好聽得讓我心裏空了一下,然後才品味出這句話裏不悅的成分。

“有啊。”我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的走神心虛,綻放個笑容厚顏地回答。

他沒有說話,稍稍皺了皺眉,直直地盯著我,我也回看著他。

感覺就像是過了很長的時間。

一個身影在門口閃了一下,舉著準備敲門的手頓在半空,和主人一起有點兒尷尬地停在原地。

“副總,我來……”沈苑已到唇邊的話也生生地停在了原地,最終僵硬得變成一句“打擾了……”。

她慌張地退了出去。

“她大概是來拿文件的。”那個奇妙的氛圍像是被打破了一樣,鄭特助隨手把筆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揉著脖頸舒展了一下說,“我讓她差不多這個時間過來。”

“雖然便簽上寫了下午上班前簽完,但還是通知秘書這個時間過來。”我提取重點,瞟了一眼時鍾,然後奸笑著抽出剛才的尺子,這次往完成的那一摞上一量,“喔!不算我之前看的那薄薄兩片……好吧,昨天說過的那兩片,居然搞定了20公分,比暑假最後一天的作業效率還高。”

“文件是按份來算的。”他不怎麽認真地提醒,然後站了起來,“差不多了,剩下幾份是我早上拿過來的,隻是幾個差旅費的報銷單,部門和財務都審過的。”

“妥。”我伸了個懶腰,然後用手撐著下巴仰視站起來好高的男人,“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告訴我家秘書小姐10分鍾後進來,把簽好的文件拿走……我再描兩朵花。”

他停了一下,轉身,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睛看了一眼我手邊那部裂開了的電話。

“你順個路嘛,她八成就守在外麵。”雖然我看不見自己的臉,但還是極盡所能猥瑣地笑了一下,“當然10分鍾也隻是這麽一說,時間越長越好,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他折回來,俯身靠近我,一字一句地說:“我跟她之間什麽事也沒有。”

“我知道啊,有事的那個我昨天見到了。”雖然沒看全臉……我沒看他,拿著早上打印出來的簽名紙認真比大小,感覺就算描個20公分一摞文件這個尺寸也大差不差,“但是秘書小姐一看就對你有意思嘛,嗯……那叫什麽來著,員工福利?”

他的反應倒是意外地很鎮定,鎮定得我都有點兒不安了,抬頭,看到對麵的瞳孔都大了兩圈。

我嘿嘿地幹笑了兩聲。

“你沒有發現嗎?”臉貼得太近,我幾乎反射性地想伸手來個挑下巴,但發現自己膽兒似乎也沒肥到那個程度,隻好死命眨巴眼,“你整個就是‘霸道總裁看上我’的性別反轉版……所以你還是跟我一起心存期待吧。”

我趴玻璃上幹活兒,轉頭看著他的背影收斂了表情,連唇角都隻是以正經的小角度微微上揚。

“貓糧,你是那種不能放著棄狗不管的人呢。”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一樣走了出去,中途連個停頓都沒有,但我的辦公室門這回可算是關上了。

我開花結果,把簽好的文件摞在塊新的地皮上,**漾了一會兒成就感,才把自己窩進椅背裏,又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卻還是忍不住偏頭去看那片沒人擋著便空空地落在桌上的陽光,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伸手掬起來。

很溫暖。

很柔和。

和那天的陽光沒什麽兩樣。

也是這樣的午後,炎熱沉悶的教室,空氣在皮膚上流連出潮濕黏膩的觸感,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也是這樣偏過頭去凝視隨手拖了張椅子坐在我旁邊給我講題的少年,陽光也是這樣偷偷灑下來,穿過低垂著的睫毛,給那張永遠神采飛揚的臉上淡化出一層柔和的光。

少年抬眼,陽光便落在眼底,像流淌過淺淺的河流。

而那一點恍惚又是為了誰?

現在,還隻是突然感觸了的過去。

但是什麽又是我的過去,什麽又才是我的現在?

我把頭仰在椅背上,呆呆望著天花板。

啊……結果完全不一樣了啊……

我張開嘴,試著說出一個名字:“嚴岩……”

……

我睡著了……

我睡著了!

就這樣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而且因為姿勢不好,當我反應過來猛地直起身體的時候那麽一瞬間突破天際的疼痛讓我覺得自己的脖子簡直是哢吧一聲直接斷掉了。

真叫一個痛啊……

我花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撫慰了脖子,才趕緊摸了摸嘴巴,這樣仰著頭睡覺嘴巴最容易張開了,一張開那就……那就飛流直下三千尺……

摸完了緩口氣,還好我被深埋在另一個宇宙的本性還是端莊的。

我終於放鬆下來,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揉揉眼去看桌子上的時鍾,看完了恨不得挖下眼睛好好泡幹淨了再看回去。

早就下班了……

下班了呀,真是令人發指啊……桌子上的文件明顯被移走了一部分,說明最起碼我的秘書還是進來過,也不叫醒人家……真體貼!

重點錯了!

啊啊啊,也不要直接就睡到下班吧……

老板這麽公然地在上班時間睡覺,還睡得那麽狂放,員工難道不會暴動嗎?

簡直沒臉見人了……

我扭曲著身心想要站起來,就這麽一動,有什麽原本蓋在我身上的東西滑了下來。我撿起來看,是一件深色的西裝外套,微微地散發出咖啡和煙草的味道。我忍不住把臉埋在裏麵,唔,好好聞。

“醒了?”有人在旁邊說。

我抬臉,靠在門板上的人正端著胳膊站在那兒,袖子卷到手肘,頭發有些微微的淩亂,領帶鬆開了一點兒,襯衣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隱隱約約地露出鎖骨漂亮的形狀。鄭先生正眯了眼睛看著我。

而且顯然已經是存在了一會兒了,稍微昏黃的天色給他的輪廓打上了重陰影,真是說不出來的性感啊……

我半是緊張半是激動地吞了口口水:“大叔,剛**回來啊。”

果然時間不知道怎麽的就變得如此之長,而且果然發生了些什麽完全不知道的事情……這個人之前還好端端的,怎麽我睡了那麽一下下醒過來就開始亂散荷爾蒙,觀賞度升了不止一個等級,真不愧是被霸道總裁看上的……

……

誒?!怎麽又是睡了一下下?又穿越了?

他危險氣息十足地走了進來,一邊伸手把襯衣扣子扣好,扶正領帶,隻這麽簡單的動作,他做得緩慢而認真,好像世間再沒比這更需要專注的事。

我猜如果不這麽專注,大概就直接過來領帶朝上把我勒死了。

“你要是再不醒,我也該叫你起來了。”

我上貢品一樣的雙手奉上大人的西裝外套,恨不得高舉過頭頂。大老爺很是受用,一伸手示意我伺候上。這個技能我從小到大還真目睹過,於是有樣學樣地幫他穿過袖口,撫平肩線,壓整領麵,拉直下擺,扶正領帶的時候一路順著鎖骨撫過胸腹,在腰上停了停,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力雄厚得簡直能拿奧斯卡獎。

鄭先生穿上外套後道貌岸然的氣質就出來了,危險度便顯得少了一點兒。他垂著目光看我,溫聲開口:“今天晚上有個生日宴,遠黛傳媒的袁總,你去洗手間補個妝,我們差不多時間就走了。”

“補妝?”我想了一會兒,這個是不是又是哪門子活該了的外星語言,但又實在難以曲解,隻好婉轉地表達,“補屁,沒化。”

雖然我從來沒有涉足過美妝這個方麵,但是好像有聽說過除非把整盆的狗血灑到臉上,否則男人根本看不出來女人化沒化妝的都市冷笑話。

還以為隻是個冷笑話……

都是因為這些討厭的死大人,我今天來公司前在衣帽間裏翻閱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一身還看得過去的職業套裝,基於我高中的校服就是西裝式的,所以尚能接受,隻是鞋還是平底的單鞋,整身搭配起來距離訓導處主任又靠近了一個溫暖人心的距離。

至於妝,哈!

“稍微打理一下。”他冷不防地抬起我的下巴,看了一會兒,才用指尖在我唇上擦過。

這行為真是猝不及防,我甚至連條件反射的避讓都來不及做出,他卻一副思想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的樣子,隻是又擦了一下,然後放緩了速度又是一下,之後就幹脆在上麵稍稍用力地摩挲起來。

“你是想采用皮下出血的方式來上色嗎?”我終於怒氣衝衝地說,卻說不上對他還是對自己,隻是尚算客氣地往後退一步,挽救我的嘴唇於危難之中,“不如給我一碗辣椒蓋飯,效果是一樣的,但是我心情會稍微好一點兒。”

反正一樣都是變成香腸嘴,後者還可以拿來糊人一熊臉。

他先是一愣,很快便轉身,衝我比畫了一下手指,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樓下有個美容院,看看能做什麽吧。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

“所以這就是你之前說的晚上有安排?”原來真有安排,原來我也是計劃內的,“能不去嗎?”

“不能。”他腳步都沒停。

“不是說不是什麽正式場合?”

“所以才不能。”

我撇了撇嘴,這種對話都已經成了慣例了,每次都得和爸媽來上一場,怎麽換個人換個場景居然還能接上。

“我媽倒是教過我應付各種場合的方式……”我認命地跟上他,多少想為自己辯解一下,一邊從錢包裏挖出來張印著VIP的卡,美容院,嗯,真是完全有跡可循的人生,“不過我根本沒聽。”

他看樣子也根本沒在聽,隻是在前麵走著。公司裏的人基本都下班了,唯有大廳裏靠走道的一排燈還亮著,大約是員工下班時為我們留的。他身高腿長,我追得實在有些吃力,索性就這麽停下來,專心看著黃昏的光影在他背影上留下交錯的痕跡,有種蠱惑人心的魅力。

我忍不住無聲地笑起來。

“你在幹什麽?”鄭先生終於發現我似乎沒有跟上他,停下來轉身看我,那光影便落到他臉上。他輕微地皺著眉頭,表情顯得意外有些堅定,沾染上了一種怪異的顏色。

“逢魔時刻啊。”我仍舊笑著,看他,“日與夜交替,人和妖同行。”然後再一次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屈辱地進行修正,“你是人,我是妖……”

他直直地盯著我,我也沒有移開視線,就這麽坦率地回看著他,可能有點兒不甘,或者就隻是出於習慣,就在我思考他蓄力這麽久究竟是要多大能量爆發的時候,他卻斂了目光,順著光線照射進來的方向偏過頭去。

“不……我隻是……忘了這個城市的晚霞有多美……”他完全在預料之外地說,說得毫無關聯性,然後在將目光重新移向我的時候微微帶了些歉意,“抱歉,我走得太快了。”

我還在盯著他臉上光線勾勒出的金色輪廓出神,用了一會兒才聽清他說了什麽,這讓我覺得似乎也沒什麽好值得生氣的了。

“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停下來等我了。”我踩著輕盈的步子走上前去,在他那些微的歉意下生出些膽邊的惡趣味來,於是伸手勾上他的胳膊。因為事實上也並不是真的很輕盈,他的西裝立刻就被扯得歪向了一邊。

“我不管了,我的世界觀剛剛被刷新了,突然就醒悟過來成長才不是自己的事。從今天起,我長成什麽樣全世界都要為我負責。”我無賴地說,卻還是沒繃住,因為他的反應和語氣笑出聲來,“貓糧,你那句話說得還真像我老爸。”

接下來要是一個手刀劈在我頭上,沒準兒我就可以喊出“爹地”這兩個字了。

可惜他隻是身體一僵,什麽也沒說。

直到我被擺弄著化好妝,別扭地坐到車子裏的時候,他才開了口,是平時的淡漠:“生日宴的相關事務我會在路上講給你聽,你稍微記一下,倒是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隻是到的客人都是一個圈子裏的,注意應付一下就可以了。”

我木然地點點頭,那種全世界都要為我的成長負責的感覺從美容院在我的臉上鑄了個膜之後就徹底消失了。我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說笑的心情好像瞬間就被封存住了。事實上妝不濃也不複雜,甚至在我的討價還價中,那位掛著客戶經理牌子的姐姐隻是崩潰地表示隻幫我做了最基本的處理,但是不習慣有東西附著的臉和五官一直僵硬著,怎麽也不能像平常那樣笑,那樣扭曲表情,好像戴著一層麵具,一層硬在臉上讓我渾身不舒服的帶著濃烈香氣的麵具。

我忍不住想,這種陌生的感覺,帶著詭異的壓抑感,好像自己突然就變得不再是自己,是28歲時候真正的涼夏?

我偏頭看旁邊一邊開車一邊和我低聲說話的鄭偉嘉,想開口問他,卻意外地想起昨天晚上他鬆了眉眼和那位長發披肩、體態優美的姐姐說話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卻最終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