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在暗示想要履行

一下夫妻的職責嗎

貓糧同誌回到家的時候我正背靠著沙發坐在地板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啃著嚴爸親手醃製的泡椒鳳爪。

聽到開門的動靜,我隻是反射性地看了一眼玄關的方向,在眼神和貓糧對上的時候右手剛好一拋,剛剛慘遭**的雞爪子在空中劃著弧線劈了個小叉,準確地落入垃圾桶內。

貓糧的視線也就順著走了這麽一個過程,最後回到我身上。

“看也沒用,不會給你吃的。”我舔著手指,雖然上一章結束得很嬌弱,但頭暈過那麽一陣後也確實沒什麽大礙,唯一可惜的是這麽難得的機會居然也沒有發生什麽記憶閃回的橋段,當然也沒有穿越回去,就是純暈,很是浪費。不過嚴岩還是堅持給我做了一些簡單的測試和檢查,結果自然一切正常,另外雖然兩者之間沒什麽太大關係,但我還是想說,他真的連車上都放著個急救箱……等我被嚴岩開車送回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完全沒事了。我覺得恢複得那麽快,主要應該歸功於我,嗯……善於及時補充能量。

鄭先生沒有說話,隻是一邊鬆著領帶,一邊走進來,脫了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之後便消失在一樓的浴室裏。

我在收回目光的順道上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11點差5分,然後繼續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看電視,並且十分珍惜地啃著雞爪。

20分鍾後熱騰騰香噴噴的貓糧從浴室出來了,我再次移動了一下目光。他穿著白色的浴衣,手裏拿著一條毛巾,正漫不經心地擦著頭發。

嗯,浴衣的帶子係得也很漫不經心,露出鎖骨和大片胸口。我的視線從他光潔的下巴沿著修長的脖子向下滑去,然後……然後就被擋住了。

我隻好從上看到下,惋惜地跳過中間。

“你在看什麽?”他問得99分懷疑。

“你露出來的部分。”所以我也就答得一等一的誠實。

“……”他擦頭發的手停了停,好像有點兒無語地看著我。

“對一個30多歲的大叔而言,你的身材真的很不錯,嗯,確切點兒說,還蠻性感的。”我點評,機會難得自然不多客氣,看仔細了才覺得,大叔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隻是沒想到肌肉的線條會格外耐看,我多少心生了些好奇,猜測地問他,“你是有做什麽運動嗎?”

“拳擊。”他繼續擦著頭發,聲音平直。

“哈哈!”我失笑,“難怪我在地下室裏看到個沙包,總覺得和你的人設有點兒不符啊。”

鄭先生麵相如此一本正經、嚴肅認真,明明應該是斯文敗類、衣冠禽獸、變態殺人狂那一卦的嘛。

“我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變態殺人狂無動於衷地看過來,看著我,補了一句,“經常。”

所以升官發財死老婆人身安全到底有沒有保障啊,幹嗎特意看著我說……

“嗯,這麽一想倒是合理了不少呢。”我目睹他走進廚房,從冰箱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喝。廚房是開放式的,隻是沙發位置有些靠後,我就這麽尾隨著他的身影蠕動了一下,傾身去看,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看背影就覺得他的身體協調性很好,走路的姿勢非常好看,看來果然是因為練過的緣故,有一種嚴格的自律感。然而此時他剛洗完澡,散漫地穿著浴衣,渾身透著濕氣,頭發胡亂翹著,雖然仍是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整個人卻莫名顯得年輕了不少。

我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腿邊的可樂和雞爪,默默地,默默地掀開T恤,戳了戳肚子,感覺好像有點兒軟軟的。要說穿越10年,老了10歲這件事上如果有什麽還可以安慰到我的話,大約就是這個保養不錯的身體了,從皮膚到線條,看著比青春期的我不知道節製多少,估計還是錢包裏那些美容美體健身卡的效用。

但是這身體再被我支配下去就有點兒難說了……

我有點兒憂傷地放下衣服蓋住小肚子,一抬頭就看見鄭先生,正舉著瓶水站在開放式廚房邁向客廳那晦澀不清的分界線上。鄭先生臉色也挺晦澀不清的,看著我一副吐不出槽來的樣子。

我考慮了一下後說道:“我一直很想學射箭。”我左手伸直,右手抻出個拉弓的造型,“你知道,一直趴在桌子上畫畫,每當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保持著一個姿勢好幾個小時了,我總覺得這樣下去必定會變成四體不勤三椎突出的案例,比如說我老爸那種,一把年紀又開始冤枉是我小時候騎他脖子的錯……所以射箭就很好,又能拉伸肌肉,又能提高意誌力和專注度,最棒的是它還是遠程殺傷性武器。你穿**了嗎?”

鄭先生明明隻是站在那裏,卻好像被我的問題遠程殺傷到了,身體有些失衡,但最終還是穩定了下來,隻是表情越發晦澀。

“其實我從剛才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尋求上下文這麽大的反差的,但這個問題一旦出現在腦子裏,理智就有點兒攔不住,“你浴衣的帶子明明係得那麽鬆,又走來走去的,卻始終連什麽**的邊啊**的邊啊**的邊啊之類的都沒有露出來,實在是發人深省。”

鄭先生視線長時間向下,無聲地鄙視著我。

“是‘發人深省’,不要亂用成語。”鄭先生的適應能力真是突破天際,“你要看嗎?”

“可以嗎?”我有點兒高興,從地板上爬起來,正坐以待。

他就那麽晦澀地看著我,等了一會兒,還真的拉開了浴衣的帶子。

我目瞪口呆。

“可以。”大約是我的反應取悅到他了,他少許回溫,略帶興致地開口。

“我知道這個牌子的**,你果然是個悶騷。”我陳述,雖然之前就隱隱覺得鄭先生有點兒悶騷男的痕跡,但現在……坐實的感覺果然還是具有衝擊力的。

他好像放棄了,重新係好浴衣的帶子……係得非常仔細,大約從此以後係浴衣帶子的風格都變了。我一邊在腦內幫他旁白著,一邊看他走過來,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喝水。

“為表示公平起見。”我看著他,想了想,說,“我穿內衣了。”

我還是青春期少女,內心還很羞澀,無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那麽空曠地溜達。

“T恤和睡褲是下午買的。”我默默地看他一會兒,繼續說,“順便說我真的很喜歡那個洗衣機,一鍵式操作。我洗澡前丟進去的衣服洗完澡時已經連清洗帶烘幹恨不得折疊好了給我送上來。”

他終於咳完了,雙眼潮紅,眉心緊壓,觀賞性突然就往上提升了好幾個等級。

並不知道自己被提升了觀賞性的鄭先生把瓶蓋扭緊,放在桌子上,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場麵略顯陰鬱。

我也就不再出聲,繼續盯著電視看。

本以為他過來聊兩句也就是睡前打個招呼意思意思,然後就各回各房各抒各情了,但沒有,他就那麽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屏幕上兩位漫畫動畫化的主角正相愛相殺萬年不死,在他回來之前我就在吐槽這部漫畫因為進度太慢趕不上播出時間於是加入了太多原創情節以至於我一度放棄的動畫原來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它完結……真是沒想到原來貓糧叔也好這口……

“你不打算問嗎?”他突然說。

“嗯?”我已經在地板上重新找好懶散的姿勢,拿沙發當靠背,倚舒服了一邊吐槽我10年份的動畫,一邊亂散神,因為神散得太開,一時沒聽明白。

我偏頭,視線卻還黏在電視屏幕上:“問什麽?”

“今天的事。”

我繼續盯著電視看,情節發展正是緊要之處,我隻好用殘存的注意力進行了一個漫長的回顧,覺得今天好像還發生挺多事的。比如世界盡頭一般的大樓廳堂,比如偷偷八卦的公司員工,比如辦公桌上的那兩大堆,再比如時光飛逝物是人非我家都被城市發展給鏟沒了……真是有太多地方需要傾訴了……不過也不至於裝傻到這種程度,我連眼皮都沒有移動,兩根手指戳到他麵前,畫著波浪線比了一個Love&Peace的手勢。

“別看我長成這樣……”我散著聲音說,“高中住校三年,室友法則第一條‘閑事莫問’,我還是懂的。”

“室友?”他愣了一下。

“我們算是室友吧,反正我是無處可去隻能住在這裏的了。”我想了想,覺得這個事情可要說清楚了,“我看過了,房產證上是兩人的名字,你不能乘人之危趕我走。”

說實話,神離到這種程度的兩個人搞得如此貌合也真是槽點多到無處下嘴。

“不!”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聲說,“我隻是沒想到你是這樣定義的。”

“沒辦法,人類知識的巔峰——”我攤手,“就是這麽機智。”

“很精準。”他表示同意。

“沒有任何傾向性,從字麵上來說還是蠻適用的嘛。”我心不在焉地表示,所幸這部動畫10年了還是這個套路,否則看電視的時候耳朵邊上總有個聲音絕沒可能保持這麽大的耐心。

我重新分配了一下注意力:“隻是沒想到你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所以這是在尋求室友的關心嗎?真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類型……我已經快要不知道你的原始設定是什麽了啊,貓糧君。”

“以你今天下午的表現來看,我也看不出來你會有任何不想八卦的傾向。”大概因為是私下的關係,他不再糾正貓糧的部分,情緒穩定地說。

“你是指八卦一下調笑調笑的部分嗎?”這倒是很容易理解,但要說等在這裏諷刺我,表情又太過認真了,“這個事情我知道啊,隻是不知道是誰而已,所以胡亂指點才有娛樂性嘛。現在人都見到了,也沒什麽特別有意思的了。”

雖然沒見到全臉……但多少還是能想象得出來是個非常漂亮的姐姐。當然這麽漂亮有機會能見一見全景還是要見一見的,不過對我來說能稱得上好奇的也就隻有這個部分了吧,其他的好像也沒什麽特別想知道的,就算問出人家上下五千年來也不過是青春少女的八卦之心,那是閑來無事的作為,現在我自己的事都消化不過來,緊要度還不如10年補番來得高。

“你知道?”相對於我,鄭先生這邊反應就大多了,他先是意外,隨後臉色變得很難看,“你怎麽知道的?”

這種問法,沒有否認呢……我抓抓臉,不過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需要否認的必要,我自然更是沒什麽好隱瞞的。

“如果你問的是現在這個我,是嚴岩告訴我的。”我指了指自己,除了時態混亂外,穿越的另一個後果大約就是身份認知障礙,簡直成條件反射了,要判定一下。

“那個醫生。”他終於對小嚴醫生有了基本的概念了,隻是臉色顯得更加難看了。

“如果你還想知道的話,嚴岩說是28歲的那個我告訴他的。”這問題回答起來還真的有點兒穿越效果,我品了品說,“至於那個我是怎麽知道的我就無從得知了,不過看你這麽大方的樣子,估計不想知道的難度還比較大一點兒。”

他皺起眉,一副怒意叢生的樣子,好像要脫口而出些什麽,卻最終隻是別過臉,一言不發。

我看著他的側臉,簡直都隱隱看出來點兒憋屈的輪廓了,也不知道具體在憋屈什麽,不過這種事總的來說還是很顯渣的,大概是有損形象,麵子上掛不住。我忍不住心生了些不必要的同情,考慮到他好歹也是被強搶了的民男,以及從我的角度上來講,畢竟有點兒思想感情跟不上肉體身份,我決定還是稍微安慰一下他。

“你也別太泄氣。”我說,“其實這個事情吧,它還是很正常的,如果沒這回事反倒是比較不合邏輯……”

“正常?”他連姿勢都沒有變,隻是眼珠動了動,目光冰冷地滑到我身上……能掌握這種高難度動作怎麽可能不是變態殺人狂那一卦的?我略略挪了下屁股,挪得離他遠了一些,殺氣這種東西武俠小說真是誠不欺我。

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我有想問的問題了。”我舉手,免得他再一次被遠程殺傷,我提前進行鋪墊。

他麵色陰暗地看著我,大約知道問出來的肯定不是他想過來撩撥的問題,於是一副突然就想向我傾訴的樣子。

我立刻判定他不需要被搭理。

“你看,據說我們結婚三年了。”我伸出三個手指頭比畫了一下,他點頭沒有異議,我繼續說,“你有你的房間,我有我的房間……對了,這裏我要稍微補充一下,請不要擔心,你的房間我沒有進去,雖然整個屋子我都探索過了,不過張阿姨說那個房間是你的,我就連門把手也沒有摸。”Love&Peace,我晃晃手指,點了點一樓那間小臥室,這保姆……不,這長工一般的待遇真是下不了口,“……所以分房倒是很說明我們目前的感情狀態。”

“你想說什麽?”他對我東拉西扯的鋪墊方式深表懷疑。

“我們做過沒有?”我彈出一根手指。

“做什麽?”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脫口而出,說完了才想明白,嫌棄地擰了一下眉毛,“你說話還真是直接。”

“那不然要怎麽說,周公之禮?夫妻之實?或者用全球通用的‘那個’來指代。話說這麽直接你都還要反應一下,你還真沒資格說我。”我回以他同等程度的嫌棄和扭曲的眉毛,“按照道理來講,問這個問題是有點兒奇怪……但就是因為這段婚姻太奇怪了,所以才要問。”

他直直地看著我,還是開口了:“沒有。”

我噗了一聲,然後移動了一下目光,發出了個“哦”的上升音,最後把視線放到貓糧臉上的時候九轉十八彎地把“嗯”的否定方式進行完畢。

就好像是準備好的。

事實上就是準備好的。在第一次想到分房的情況時已然排練過,有知識巔峰的加持真是什麽靈光都能閃得上來。不過雖然這個想法一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深信不疑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將站在貓糧君房間門口聽張阿姨嘮叨時產生的全套反應進行了完整還原。

“我們默契不夠,你這個反應我需要翻譯一下。”他平淡地說,眼睛裏寫滿了“反正沒什麽好事”這句話。

“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你是怎麽解決自己那方麵的需求,於是‘噗’了一下,然後眼光自然就飄到你的手上,不自覺地那個‘哦’字就挑了上去……但是又看到你的臉就覺得‘還行啊,行情應該很好嘛,不至於淪落至此’,於是百轉千回一個‘嗯’字否定掉了。”我不但翻譯了,還翻譯得聲色並茂,信、達、雅。

沒有我期待中的噴血和掛黑線,他就隻是這麽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看了很長時間。

看得我頭發都豎起來了。

“你知道得還挺多。”他開口,聲音平淡,“17歲?”

“10歲16禁12歲18禁15歲20禁17歲百無禁忌。”我內心忍不住讚歎,這真是求著別人問都問不出來的好問題。

“所以外遇是正常的。”他不知道在哪裏通了經脈,語調越發走內力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湧上一股馬上就要被請家長的驚悚感,連屁股下的墊子都緊張得抬著我往遠處挪了挪。

“我又有個問題了。”我試圖緩解這種不健康的錯覺,提醒自己爹媽所在之地和這裏遠到都生出日夜顛倒的時差了。

“我後悔提這個了。”他閉上眼,疲累地揉了揉眉骨,看得出來是真心後悔了。

“所以……”我業務熟練地把他那點兒小情緒忽略掉,“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你們這些死大人究竟是在玩什麽橋段了,明明那麽努力地欺男……”感覺有點兒不好形容,我隻好伸出手,比畫了一袋貓糧的形狀,“……霸你了,為什麽碰都不碰,放在家裏觀賞用嗎?你倒還是蠻有觀賞價值的,來,給爺脫一個……哦,你已經脫過了,哈哈。”

我停下,抱著屁股下麵的墊子就開始往後蹭。他隻是眯著眼傾了傾身,我卻好像被黑雲蓋頂了,整個房子連燈光都昏暗了。我戰戰兢兢地縮著看他,對自己說出來的話絲毫沒有悔過之心。

“你是在暗示想要履行一下夫妻的職責嗎?”他眼神變得深邃,聲音低沉,渾身散發著屬於成年人的危險氣息。我心思一緊,雞皮疙瘩就順著背泛濫起來,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果……果然物有所值……我……我……我懂了……”我的聲音難以控製地結結巴巴,“我……我就隨便YY一下。你看我現年17,高中剛畢業,相信大叔你是正直善良守法的好公民,不會對這麽稚嫩的小花朵下手的。”

“17歲百無禁忌?”他微微偏頭,嘴角很故意地滑出一個危險的弧度,整個氣氛都不對了。

果然人身安全沒有保障!

“第一次看你笑得這麽開就不能笑點兒正常的事嗎?再說你學得也太快了吧。”我蹭出個甩尾改變方向,剛剛才發現科技10年發展,電視機已經可以直接連網絡在線播放了,而且網上啥都有,10年浩瀚啊,電視兒童的福音,決定死也要和電視機死在一塊兒。

“我不想死。”我抱著電視機決絕地說,“而且我又有個問題想問了。”

他終於笑出聲來,雖然隻是短短的一聲,卻足以將那些靈異的黑雲散了開去。

“你說得對。”黑雲消散轉晴後的鄭先生維持著嘴角那個奇妙的弧度開口,“我對你確實了解不多。”

這倒讓我有點兒意外。

“你在意我說的這句話嗎?”我懷疑地問他,“我以為你知道,雖然不是什麽隨口說說的話,但我當時確實隻是在嚐試著噎住你而已。所以問題是,閣樓為什麽鎖著?”

我說有問題想問是真的有問題。

“……”他停頓了一下,“我不知道,從來沒有上過二樓。”

“……哦,所以,我猜我大概也沒下過二樓……”我感到有點兒難過,“我沒有電視看嗎?”

“你的日程很滿。”他稍微曲解了一下我的問題,“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私人時間。”

“應該有。”我理性分析,沒有放棄自我挽救,“畢竟我還是有看到美容健身卡的,而且看這個身體的狀態,確實是實打實努力出來的成果。”

我收起軟塌塌的小肚子,倍兒驕傲地挺胸抬頭。

他果然又是一副吐不出槽來的樣子,撫著額,好像終於被我的插科打諢擊敗,頗有些無奈,但笑意卻更盛了。當他眉眼間的冰冷褪去,整個人變得溫和了許多,我卻有種莫名的難以言喻的感覺,覺得他這個樣子,比起冷漠疏離來反倒更加難以理解許多。

“你們認識很久了,那個醫生?”他輕輕地偏了頭,示意我坐回來。

“發小。”我也就產生了一種可以和平對話的錯覺,抱著墊子又爬回原地,背靠著沙發,甚至都沒有衍生情節以憋死他。

等等,這種要長談的氣氛是怎麽回事?

“嗯!”他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在哪裏就同意了一下,表情看起來倒並不意外,“他還告訴你什麽了?”

我懷疑地看著他,一時有些不解為什麽他要這麽問,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我“誒嘿嘿嘿”地動用全副麵部表情擠出來一個猥瑣的笑容。

“想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麽談論你嗎,那你要失望了。跟你相關的部分就隻是欺男霸女和外遇,還是我擅自灑了點兒狗血才湊出這麽多字數的。”我用一種故意的語氣強調,“看,其實你一點兒也不重要。”

“不!”他對我的表達方式已經完全不好好響應了,隻是平靜地繼續,“關於你的事。”

“我的事?”我愣了一下,有點兒意外,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有點兒嫌棄,“還在糾結這個嗎,大叔,你微妙得有些小心眼兒呢……”

他沒有反駁,隻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正經,卻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一樣。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你。”他說,“在見到你之前,你在這個圈子裏很有名。你很聰明,又很能吃苦,從上大學的時候開始就在你父親的公司裏實習,從最底層的工作做起,不上課的時候每天工作16到20個小時。我聽說你睡在辦公室裏。”

“呃……”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開這樣一個頭,讓我非常難以回應,但難得從嚴岩以外的人那裏聽到有關自己的這麽私人化的事,又覺得應該繼續聽下去,隻能幹巴巴地拖了個音,“嗯……好像我也是這麽聽說的呢……”

“那個時候我還在留學……”他沒理我,隻是用一種輕緩的聲音顧自繼續下去,“並不直接參與公司的事務,和你更是沒有什麽接觸,隻是偶爾聊起來的時候會聽人談起你,無非是突然出現,年輕得不像話,卻又雷霆手段,很難對付,工作上幾乎毫無破綻,但是我想對於一個睡在辦公室裏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他頓了頓才說,“但也僅此而已。我一直認為你就是那種人,家庭環境下的產物,不過是選擇繼承了家族事業而已。喜歡也好,適應也罷,隻是下定決心遵照著這樣的方式生活著……但你,其實和我認為的完全不一樣。”

“這是腦損傷。”我聲音平板,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幹巴巴地論述,“車禍常見病。”

他眯了眼睛,看了我一刻,臉上的某種神情讓我從胃底湧上一股心驚膽戰的感覺。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你父親舉辦的一個例行聚會上。”他用那種讓我心驚膽戰的神情繼續說了下去,我卻完全找不到思路,倍感警惕地聽著,“那時我回來度假,母親向來不喜歡這一類場合,便由我跟著父親出席。所謂的聚會,也不過是有著各種關係的人聚在一起,互相認識而已。時間久了就有些無聊,我便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機會出來透氣。我還記得那時你家是個三層的獨棟,周圍種了很多花,還有一棵樹。我看見你從圍欄翻進來,背著書包和畫板,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直接爬上樹翻過了二樓的陽台。”

“這不可能!”我打斷他,雖然我家確實是個三層獨棟,也確實種了很多花還有一棵直達二樓的樹,但爬樹這部分是斷斷然不能夠發生的,我搖頭,表情堅定,“我上回爬那棵樹的時候還是猴子呢,我媽直接把我打成的人形,沒爬過樹,絕對不能爬的。”

“身手敏捷,動作熟練。”

“……這事我們先不討論。”

“那時你在哭。”他說,我愣了一下,完全說不出話來,卻看到他的唇角牽出的弧度有些好笑的意味,“你邊哭邊爬樹,還威脅我不許告訴任何人看見過你,而且……”他刻意頓了一下,“遣詞用句非常……別致。”

聽著還真像我。

“再見你時我已經畢業回國了。”我啞口無言的樣子似乎讓他心情更好了,“因為工作上的往來再次見到你,你也已經是現在……”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生生改了時間用詞,“車禍之前的樣子了。我不認為你滿眼是淚會記得我是誰,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隻是……”他收了笑意,臉上卻有一種幾近溫情的東西,“我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但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會哭得那麽傷心。”

“而我也從來沒聽過一個故事會講得那麽扯淡。”我呆著臉回看他,“這位大叔,你想幹嗎,這是要寫言情小說的節奏嗎?雖然我有一定的可能性會在未來的什麽時候翻過一個陽台……但說真的,你要想當朱麗葉我其實不是很懂羅密歐……”

“我再沒想起過這件事。”朱麗葉完全不為我的吐槽所動,隻是目光變得越發深沉,“如果有,或許就不會感到那麽難以置信了。”

“為什麽?”我脫口問道,再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隻能轉成自嘲的語氣補上一刀,“我是說,這種少女漫畫用濫了的初遇怎麽會想不起來,要是我,可是每天都要玩味地笑一次呢。”

他倒是真的笑了起來。

“定義一個人是將其物化的過程。”他笑著說,“一旦定義了那個人是什麽樣,那個人在你眼裏就是什麽樣了,對其餘的事情就可以視而不見。這是一個輕鬆的解決方式,不會再因為其他的任何事而動搖。”

我這回倒是實實在在地感到莫名其妙了。

“你剛剛說了一個貌似有點兒道理的句子。”我點點頭,內心感到非常無辜,“但說實話,我還是沒明白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這是在暗示自己動搖過?莫非是對那位28歲的涼夏產生了什麽不該有的心理活動?我深深地看著他,腦子裏盡是些類型小說的慣有橋段,少女的狗血真是一盆一盆往外端。

“我不了解你,隻是因為我不想了解你。”

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如此誠實地擊出直球,而且似乎也和少女的狗血一毛錢關係沒有。我反倒有些吐槽不能,隻好緩慢地伸出拇指,給他點了個讚。

突然發現這兩天自己刷著網絡追趕時髦值好像是有點兒追偏掉了的樣子。

“好吧,確實是個輕鬆的解決方案。恭喜你初心不變。”我不動聲色地收回大拇指,在衣服上擦了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問什麽關於我的事。”

“或許是因為我覺得對你有失公平。”他把手肘撐在腿上,傾身過來,看著我有些若有所思地說。

“公平?”沒想到接下來的是這麽一句,我愣了愣,怒意湧上,立馬翻臉,“所以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他微微眯了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是想說以前不了解我是因為不想了解我,對我有失公平,所以現在打算施舍我個了解我的機會做補償嗎?看來還真是哭著喊著地求過啊,不然你該有多自以為是,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旦有了哭著喊著求過的念頭,畫麵感簡直是呼之欲出,我心中充滿嫌棄,極力往跟自己無關的方向退,“原以為隻有長大了回頭看會看到黑曆史,原來黑未來才更是瞎。”我隻剩下自嘲一條路了,覺得嫌棄充得太滿,我內心都有點兒崩潰了,“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啊,一會兒高大上,一會兒冷酷無情,一會兒還哭著喊著的……我都有點兒懂你的意思了,這心路曆程複雜得連我都想了解一下了。”

“並沒有!”他說,“除了公事,我們幾乎不說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也不解釋一下為什麽,不過看他的樣子,大概心路曆程也挺複雜的。我的話就像一拳打在鋼板上,簡直無知無覺。我連火都發不起來了,隻能默默無語,槽多無口。

“所以啊,都說了要往靈魂深處看。”補全情節隻能靠自己了,我一伸手,指點江山,“一走心你就會發現,你的公平不公平也跟我沒什麽關係了。我不過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罷了,畢竟現在的我還是個身世單純、成長環境健康、清清爽爽的少女。”雖然這個排比句裏涉及的東西早就在蒙著被子打電筒看漫畫百無禁忌的時候被捂死了,但該有的東西裝也要裝出來,“我有義務對愛情抱有幻想。”

“愛情。”他毫無感情起伏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麵部表情一片空白。

“是啊,你看……”我認真琢磨著故事情節,注意力已經不在他那兒了,“我為了幫你,和父親大人談條件,犧牲了自己從懂事起就為之鬥爭的理想和生活,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又不甘心默默付出不求回報,在明知得不到你心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幹脆扮演壞人將你的人留在身邊,卻又無法壞人當到底,隻因為知道這樣的你心裏一定充滿著對我的憎恨而不敢麵對你,隻好每天裝作冷漠地遠遠看著你……”我長歎一聲,真是感慨萬千,“卻又無論如何不能下決心放手讓你離開……恨愛難離求不得,真是個情節完整又感人至深的虐文……”我琢磨完了,回著味兒總結,“而且看樣子是‘BE’了。”

鄭先生皺著眉看我,似乎出乎意料又微微有些觸動。

“用最糟糕的方式把你留在自己身邊,我一定是很愛很愛你……”我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忍不住顫動了一下嘴角,“而且還愛得很絕望……”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愛得很絕望……”我低下頭,小聲地重複了一遍,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頭來詢問,“你說這句話是不是有點兒立意太高了?”

……

他起身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