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直喜歡

一個人好不好

摩天輪,雲霄飛車,旋轉木馬,海盜船。

原稿畫展,周邊販賣,作者簽售,Cosplay。

遊樂園,動漫嘉年華。

遊樂園我是第二次來,第一次來的時候是這座城市最大的遊樂園建成開業,我坐在老爸的肩膀上,因為年齡不夠,不準上雲霄飛車。

動漫嘉年華我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參加了,從官方組織的到私人聚會的,規模有大有小,或許不能都稱之為嘉年華,但是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前呼後擁的一票人。

見到喜歡的Coser就抱著相機撲上去,見到喜歡的作者哪怕排一整天的隊也要入手簽售的作品。

如今卻新人換舊人……

Cosplay的角色大部分都不認識是誰了,坐在攤位後麵賣著印刷作品的作者也都不是我所知道的那種方式了。

國內的原創作品崛起太快,官方也不再是唯一的渠道了。

玩法完全不一樣了啊……

尺度什麽的……

然後當我隻花了半天的時間就把漫展所有的攤位都晃了一遍,又花了半天的時間把遊樂園裏所有大型遊樂設施統統玩了一遍之後,突然就覺得有點兒無聊了……

果然10年浩**,不是說補就能補回來的,果然一直追著那批曆史殘留問題沒時間開新閱讀量還遠遠未夠班啊,果然都是被貓糧追著做作業在辦公室裏充門麵施展不開的錯。

果然來這種地方湊熱鬧不適合單槍匹馬一個人……

“啊……真是失策啊……”夜場參加的人不多,我有幸揀了個沒人煙的地方在花壇邊坐下,感慨出聲,嘉年華的票我是早就買好的,在線看漫畫的時候宣傳鋪天蓋地,也算是我學會用手機在網上購物後下的第一單,票買了兩張,本來想給嚴岩一個驚喜,但現在想來,還真是相當單方麵興奮一頭熱的感覺呢。

真是無法回顧的場麵啊。

“網絡都發展成這個樣子了,不管三次元還是二次元的,也給我認識上兩個啊,結果發現除了他我還真找不到可以一起來的……”我不講道理地抱怨著另一個自己,往後仰了一下繼續自言自語,“要不然幹脆現在回去算了……”

原本在頭頂上的太陽已經西沉了,一天的時間還真是過去得快,現在剛好是吃飯的時間,不過那個家裏……張阿姨還在假期中,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人吧……

肚子餓不餓倒不是大問題,畢竟吃喝玩樂素來神聖不可分割,有玩樂的地方必然有吃喝,我用嘴叼著剛才買來當零食,吃得隻剩下最後一口的烤腸,一邊想著還是去老板那裏混碗麵算了,排解一下失戀的情緒,這就是宿命啊……

還是說馬上就要開始的煙火晚會也不錯,聽說之後還有Cosplayer高能演出……

然後就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盯了過來。

“……”我沉默。

“……”對方也沒有反應。

我這是對峙上了嗎,遠離人群的後果果然是會遇到壞人。

“我說……”對峙得實在是有點兒太久了,最後還是我忍不住先開口,對方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出聲,被嚇了一跳,猛地往後退出一段安全距離,保持著攻擊的姿勢,“……你從那邊開始就一直跟著我到這裏,盯我盯了快三個小時了,到底是劫財還是劫色你倒是喵一聲啊……”

雖然沒有那樣跳起來,但我也是受到相當的驚嚇的,毛都豎起來了,盡管堅強地把話說完了,但氣勢已經喪失,幹巴巴的。

對方玻璃珠似的大眼睛警覺地盯著我。

“那邊那麽熱鬧你不過去,我豎了塊猛獸出沒生人勿近的牌子躲在這裏,你還專門靠過來。”我故意拖著嗓子說,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用咬了一口的香腸當作武器,指著對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點點點,就看對方視線鎖定,小腦袋也跟著上下左右。

嘿嘿嘿嘿,音樂起。

“喂!”我用烤腸指揮著對方跳了國標,恰恰,探戈,HipPop……終於玩夠了,抽掉竹簽把烤腸放在手心裏,“我說你身上沒有跳蚤吧。”

累得氣喘籲籲的對方已經完全喪失警戒尊嚴了,並且為了證明身上沒事,還在地上滾了兩圈就嗖的一聲順著我的褲腿爬上膝蓋躥到我身上,和我手心裏的烤腸一起完成最後一支舞。

鋼管舞。

“……”我看看自己膝蓋上黑乎乎的爪子印,沉默了一下,“你不是故意的吧?”

“喵……”吃飽了終於吭聲了。

“算了,就當你不是故意的吧。”我大人大量,微微遠目了一下,“看在大家都是孤家寡人的分上就一起坐著聊一聊吧。”

然後再轉臉就隻能看見一個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跳下我的膝蓋,順著花壇邊沿散著步離去。

咦,原來是男孩子啊。

“不對!”我跳起來,伸手抓住吃完就走的負心漢,拎著它脖頸就抱回到膝蓋上,“這根烤腸是我五分鍾前才買的,所以你跟著我一定不是因為它,大家同是天涯寂寞中人,我知道你愛的是我,一定不是因為這些身外之物。”

“喵嗚!喵嗚!喵嗚!”

“你看,整個遊樂園那麽多人——”幹脆攬在懷裏,我一指頭一指頭地逆襲著它額頭上的毛,“你偏偏跟著我,還跟了那麽長時間,這是一見鍾情吧,必然就是一見鍾情吧。”

“喵嗚!喵嗚!”

“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什麽的根本就是扯淡!”

“喵嗚!”

“決定了,就我們兩個在一起了,人類簡直是太麻煩了,為什麽不能喜歡上一個人就一直喜歡,要麽就一直不喜歡,為什麽喜不喜歡這種事居然不是自己說了算的,為什麽明明我都假裝照著劇本走了結果還是要被這麽雷的一章給當場拒絕掉了,究竟是為什麽啊?!”

“喵嗚!喵嗚!”

“還是一見鍾情好,一見鍾情最棒了,我也喜歡你,看,多麽簡單的一句話,跟我走吧,你要是跟我走我就請你吃好吃的。”

“喵嗚!喵嗚!喵嗚!”

“你是天生的野貓還是被人拋棄的?我覺得你應該是天生的,這麽自由奔放的男孩子,我相當看好你喲。說到這個,我剛剛其實正在思考一個問題,我肚子倒是不太餓,但是像現在這種情況,獨自一個人吃飯和不吃飯,到底哪一個看起來要更加的可憐一點兒呢?”我拍了拍它額頭頂上已經被我撫摸得相當幹淨的毛,蹭了蹭,蜷起身體把貓咪抱得更加緊了一些……“這樣孤單的一人一貓,在夜晚的遊樂園裏,遠離人群,隻亮著一盞孤燈的角落,相互依偎著汲取對方身上的體溫……多麽可憐,多麽煽情啊……”

“快被你勒死的那個最可憐。”有個聲音陰寒地響起來,陰寒下麵暗藏著熟悉的黑線,還有嚴厲的指責,“你這明顯是在虐待動物。”

我僵硬了一下。

盯著地麵的視線範圍裏先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站在那裏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走了過來。我沒有抬頭,還是保持那個煽情的姿勢,然後一隻手輕輕地拍在了我的頭上。

“你在這裏做什麽?像隻棄貓一樣……”還沒說完,我懷裏好不容易從了我的小貓就抗議似的叫了一聲,他低低的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夾了一點兒笑意,“兩隻。”

我使勁吸了吸鼻涕然後努力擠出點兒不存在的眼淚,終於攢出一臉的戲,抬起頭號啕。

“唔嗚嗚哇哇……老爸啊啊啊……”

“誰是你老爸。”有人一怒,剛才還溫柔溫和溫暖的大手微微一側,就化身手刀劈在我腦袋上。

“好殘忍!”我鬆了手去揉被打痛了的腦袋,懷裏的小黑貓立刻就像逝去的愛啊,留不住地飛奔向鄭先生,然後順著西褲嗖嗖地就爬了上去。

身手敏捷,一氣嗬成。

……反正在我這裏蹭幹淨了是吧。

“隻是表示驚訝,你那個表情太過了。”他不在意地說,用手指夾住抱著他不放的小貓的脖頸動了動,後者的小爪子死死地勾著他的西裝外套,一副我要找我的爸爸的樣子,還用尾巴勾著簡直太犯規,被勾引的人怎麽可能扛得住,終於歎了口氣選擇放棄,小貓心滿意足,大搖大擺地爬上他的肩膀,蹲下了。

真是個肩膀相當可靠的男人啊……不對!

“……你這個叛徒,”我這麽年輕有為表情還能更過呢,我泣著血控訴,“隻為了一袋貓糧就拋棄我了,說好的一見鍾情呢,說好的真愛無敵呢,說好的一生一世做彼此的天使呢?”

“誰跟你說好了?”跟他沒什麽關係的人類倒是接得自然,一副其實不太想理我也就是隨便問問的樣子,卻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

抽出一支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想抽就抽唄,我又沒帶花灑。

“就你……肩膀上坐著的那個,正準備舔自己屁屁的美少年。”我指點了一下,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總覺得那個停頓好像有點兒微妙,我正式介紹,“我的新男朋友。”

他偏過頭,看了一會兒。

“真的是男孩。”

“都說是男朋友了!”不然就介紹是女朋友了,我又不傻,“……話說你又在這裏做什麽,你今天不是……呃,有事嗎?”

“嗯……”他敷衍地哼了一聲,換了個舒展的姿勢,手指點了點,小黑貓特別狗腿,指哪兒打哪兒地就從他肩膀上跳下來,蜷到腿上窩好,讓他順著背部到尾巴的毛,舒服得發出呼嚕聲,順毛的男人淡著聲音開口,“自己的妻子,說要和別的男人表白就算了,還介紹了新的男朋友回來,真是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啊。”

聽到“妻子”這樣的稱呼真使得我渾身一顫。

“胡說,剛出院的時候明明說了想要離婚什麽的,‘那正是我希望的’!”我誇張地學著他當時的語氣,卻在他泛起的笑意麵前覺得有點兒沒意思了,隻好撐著下巴看向遠處熱鬧的人群,“……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糖果屋。”他說,“逃亡的路線上留下了太多的標記。”

“雖然有些耳熟但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不高興地哼哼,“是來總結經典台詞的嗎?”

“我一路沿著小吃的攤位走……”他舉起貓爪爪指了指前方的軌跡,“然後就看見了你。”

“走都走過來了也不說再順便買點兒什麽……”我幹巴巴地說。

“在這之前我去了老板的麵店,他說你可能會在這裏。”

我看著他,不管臉上出現什麽程度的表情這次都是真的震驚了。我確實是跟老板顯擺過這件事,還被老板鄙視年紀輕輕會用個高科技產品有什麽值得高興的……關鍵是他怎麽會跑去問老板我在哪裏?

“我第一次去那家麵店的時候……”他看出來了我的驚訝,多少帶著點兒笑意地說,“隻因為多添了一份炸醬,就被老板問認不認識你。”

真是了不起啊……我……

把臉埋在手心裏,了不起的我發出將死之人的呻吟聲。老板你真是賣得一手好隊友……所以那個吃東西的樣子很端正的是你啊,怎麽會是你啊,為什麽要是你啊,真的是你啊,果然還是你啊!

我沒臉抬起來了,絕對沒有臉可以抬起來了……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他稍微哼了一聲,腿上的貓咪抓住申述的機會,也跟著哼唧了一聲,我從指縫中瞪它,鄭先生用手指撓了撓它的下巴,“都有精神虐待動物了。”

“汙蔑。”我反駁,都發出來將死之人的聲音了。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他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鬆散,幾乎要消失在不遠處人群傳來的狂歡之中,“總是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候覺得你的感情和想法好像很複雜,有時候又單純得可怕。”

“什麽時候複雜過……”明明一直都是很單純很可愛的好嗎?

“我最近總是想起來些以前的事。”他自顧自地說著,“我想起來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我因為有點兒事晚上回了一趟公司,我離開的時候路過你的辦公室,看見你關了燈捧著咖啡杯子光腳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桌上的電腦一直在重複著一首很老的歌。我看不見你的臉,但總覺得你在哭。我昨天看見你躲在茶水間的儲物櫃後麵,這一幕就一直揮之不去。”

“哦……”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一說到哭,捂著臉的樣子就變得特別不好意思,我隻好換了個捂著的角度,用雙手托著下巴強行裝作遠目。

我沒開口,他也沒再說話,我們就這麽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見鄭先生問:“你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嗎?”

我的心髒好像漏掉了一拍,然後又像補償失去的那一拍一樣劇烈地跳動起來。

“……也有不是的。”我壓製住那種無措的感覺,聲線穩定。

“那這個呢?”

他沒有和我多做糾纏,隻是從西裝的內袋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A4的紙,單麵打印了三頁,折了三折,剛好是西裝內袋的大小。

我接過來,對著燈光的方向擺弄,也隻是擺弄個姿勢而已。這東西不用打開就知道是什麽。

我笑起來:“什麽啊,你果然去幫我往教科書裏塞錢了嗎?”

“我還以為你——”他的話戛然而止,我不解,轉頭去看他,卻看見他一臉懊惱的樣子,嘴角卻是向上勾著的,“算了。”

“窩在被子裏哭上一個星期連門也不出嗎?”我幫他說完,勾起了傷心事,眼神呆滯,“我是這麽打算的來著,結果想起來今天有動漫嘉年華,票都買了,浪費一張就算了,浪費兩張那就是我活該淪落至此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嘉年華嗎?都說了看漫畫的時候宣傳鋪天蓋地了。

“如果你問的是28歲的那個我,不知道。”我拖著聲音說,“不過要我猜的話也不會太晚吧。我隻能假定她是從一開始就以你會恨她作為前提的……等等,這事兒好像也不用假定吧?”我皺眉,連我這種初來乍到的無知少女都感受得到這無與倫比的嫌棄,“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雖然具體是怎樣我也不太懂啦,就是覺得那個工作狂應該是連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下定決心不去相信了……”

“28歲的那個你。”他聽不出來情緒地重複了一遍。

“都說了也有不是說謊的部分了……”我有點兒尷尬地看了他一眼,卻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那份A4紙,晃了晃,“我是真的喪失記憶了,大概就是撬開門的那個時候知道的吧,之前隻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而已……這個東西應該跟你今天看見它的時候在同一個位置,這頂多算是知情不報?”

“所以如果沒有出意外……”他思考著措辭,“沒有喪失記憶的話,你是準備和我離婚的。”

“應該是吧……”我摸了摸鼻子,有點兒不想把故意的那個部分交代出來,畢竟寫好了離婚協議書,然後清除了記憶,這個氛圍這麽一簡單粗暴地描述起來非常像是要自殺啊,不,說是自殺好像也不為過……28歲ID自殺,真是槽多無口。

根本無法直視啊。

“你持有的股份分轉60%給我。”他不知道我在想什麽,隻是歸結著協議書上的協議項,“辭去副總經理的職位,並向董事會提名我任職。”

“房子賣了各分一半。”我接著他的話說,“還有其他能賣的也賣了對半分,如果不賣要記得把我那部分的錢給我哦,畢竟我之後大概會變成個無業無房無依無靠的離婚高中畢業生啊……”我咬著一排指甲碎碎念,“這麽一說感覺有點兒可怕啊,前途非常難以定位啊,果然還是要有錢才能安心啊……真是管殺不管埋的多寫一點兒金額啊,28歲的那位我!”

“如果你一開始就發現了……”他語氣平穩地說,“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誰知道啊……”還真是不知道,擦除記憶是用來以防萬一應付測謊儀嗎,這是有多謹慎,習慣性吐完槽我接著說,“我猜大概本來就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吧,這種生活。”

我想著嚴岩的話,試圖代入那種情緒中:“不是說了嗎,繼承老爸的公司大概是我人生最不想做的事排行榜榜首吧,不過是意氣用事而已。我猜如果沒有發生之後的事,我堅持不繼承公司,老爸也隻能選一個可靠又有能力的人來接管吧……”那個人就是你,我心虛地把視線移到一邊,“畢竟他是公司的董事長,和我媽加起來擁有公司最多的股份,雖然我轉讓了60%給你……但隻是我自己那部分的60%,而且好像本來也就沒多少……”我心虛的視線移得更遠了,“所以公司還是我們家的。我什麽都不懂啊,搞得這麽悲壯,我還以為離婚協議把公司送給你了……”

雖然公司經營什麽的隱隱覺得理論知識好像學過,但就算有知識巔峰的加持,高中政治課果然對我來說也是相當高不可攀啊……

所以無業無房無依無靠離婚政治沒學好的高中畢業生前途果然根本無法定位啊。

但是60%啊,為什麽這麽多啊,都是我自己的錢,字沒簽還價應該還來得及吧,電視裏不是經常提有個什麽贍養費來著?

“這些都是你猜的?”

“我給我爸打過電話了……”我收了胡思亂想說。

電話裏整整一分鍾沒有聲音,我還晃了晃,確認不是手機壞掉或者此區域突然斷信號以後還以為他老人家被我氣得這10年間得的什麽不為我所知的老年病犯了呢……

當然主動喪……喪失記憶的部分也還是沒臉提,真的是不管用什麽姿勢都無法直視啊……

“如果我不接受呢?”他沉聲說,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認真的,還是隻是故意列了個反問句,“既然你沒有在一開始阻止我,我現在做的事,繼續做下去我得到的將遠遠不隻這些。”

我有些啞然,感覺就像考試到最後突然看到個補充題答錯了還要扣分的感覺。

“為什麽?”我呆呆地說,“你隻是討厭我而已吧,盛唐想做的隻是拆分,吸收我們……這不就和那個我,當初對你做的一樣……”

“涼夏!”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了我,語調依舊平穩,但聲音的溫度降了下來,就連窩在他腿上已經開始打起瞌睡的小黑貓都睜開了眼睛,警覺地回頭看他,“……我再問你一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嗎?”

“……”我停滯了一會兒,想著他說的話,想著我說的話,有點兒茫然,“所以你是一定要用同樣的方法報複回來嗎?”

他的表情閃過一絲怒意,卻在我確定那不是我的錯覺之前就消失了。

“當初想收購我家的是催尚傑。”再開口,他聲音依舊冷淡,“你父親不願意和催家打交道,找了個借口提出解約,卻令我們腹背受敵。你承諾我說服你父親給我們繼續合作的機會和一部分資金援助,我們達成交易。”他平鋪直敘,“但你最後還是做了和催家一樣的事。”

所以這就是讓催尚傑吃虧的部分嗎……果然是相當無聊的自尊心。

“原來是被騙了啊。”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壓製不住地往上,但氣氛又實在不適合笑出來,“強搶民男的部分不是挺萌的嗎?”

“你為什麽又把這份離婚協議書放回閣樓了?”他不為所動,問我,“你還有什麽不是謊言的部分?”

“大概是因為我在等一個風和日麗微風拂麵就連許久不見的陽光都出來燦爛一下的某個周末下午吧。”我別有深意地說,“畢竟是第一次離婚,還是鄭重點兒好。”

尤其是第一次結婚又沒趕上。

長久的沉默。

長久得我都有點害怕了,忍不住偏頭去看,卻看到他直直地看著我,好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那裏,我竟然有種回避不了的感覺。

“你簽字吧。”我說,把那份離婚協議書遞出去,他沒接,我轉而遞給男朋友,美少年已經趴著睡著了,抬起肉肉的小墊墊壓住,“就算繼續下去我猜你也不可能真的做什麽,不管是你,還是那個我。”

“為什麽?”

“因為你們兩個都很沒用。”我說,“居然把一個17歲天真可愛柔弱無辜的少女,也就是倒黴的我,當作心狠手辣毫無責任感的白眼狼。還因為你的爸媽都對我很好,因為如果是以你們兩個結婚為前提,兩家公司的合並倒是理所應當的像是成為一家人一樣,雖然我不懂你繼續你現在做的事會得到什麽更多的,不過,你真的會把這樣的公司出賣給別人嗎?”我停了停,不想去看他的反應,而這也不是真的提了個問題,“而且也做不到吧,如果她真的把全部籌碼都壓在打感情牌上,又何必需要拋棄掉10年的記憶呢……”

“……什麽意思?”

“實話實說,我不懂,我隻知道是高新區的那個項目,老爸說你太急於求成了,那是政府項目,真做下去不好看的恐怕不隻是場麵了。”我轉達完父親大人的怒意,哼了一聲表示嘲笑,“不過是更多的恨意罷了,哪有什麽新鮮的東西。”

“你剛剛說記憶的事,說清楚。”他像是沒有聽到那些失敗與否的東西,卻隻有這一點不容敷衍。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也正經了神色,果然還是不想提這件事,但事到如今,不提又總覺得哪裏憋悶得難受,“就是你聽到的,我的失憶並不是意外,而是通過人為的方式進行了清除,而為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或者用更加準確的說法來說,這10年的記憶還在那裏,隻是關閉了通往那處的路徑而已……這算是謊言的部分嗎?”

他沒有說話,似乎一時無法理解,喪失了反應的能力。

我倒並不十分在意,說了就說了,隻是變換了姿勢,用手支著身體,仰著頭看向天空,遠處遊樂園的燈光漸漸熄滅,煙火晚會就要開始了。

“她自己跟嚴岩說,不想再繼續了,結果不管是公司的事還是老爸那邊,什麽都安排好了,費這麽大力氣隻不過是找我給她演一個白眼狼幫她下殺手罷了……真的非常的沒用啊,你們兩個人,執迷在自己的感情裏,陶醉嗎,矯情嗎,簡直可悲到連我都憎恨起來的程度……”我想到這個格式的句子,忍不住笑起來,終於偏頭看他,“好吧,我是說我,你隻是純倒黴。”

“不過果然是這樣啊……一直都在說清除記憶什麽的聽起來很冷門,不就是那個意思嘛……”我勾著嘴角,“就是忘記的意思嘛。”

“我把你忘了。”

他沒有說話,長久地看著我,而我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也隻能這麽回看著他,然後他開口,卻在同一時刻一個巨大的煙花突然在我們頭頂的天空綻放,明亮宛若白晝,伴隨著人們激動的尖叫聲,遊樂園的中心廣播響起節奏激昂的音樂,煙火晚會開始了。

他的聲音被湮沒其中。

而我就這樣什麽也不想問。

“想不想跳舞?”音樂轉向輕快的時候我起身,站到他麵前伸出手,清了清嗓子,“我雖然不會跳舞,但是我可以踩在你腳上晃一晃。我常常看愛情電影、電視、小說、漫畫上男女主角就這樣跳舞,一直都想試試的。”

這真的是一件多麽浪漫的事啊。

他把小黑貓放在花壇上,壓著的那張紙,我們誰也沒再多說一句。我脫了鞋,興致勃勃地保持平衡站在他的腳上,然後伸手環過,抓住他西裝外衣腰後的部分。他攬著我,還真的隨著音樂小步小步地搖晃起來。

“原來你有這麽高啊。”我抬頭,可以仰視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還有緊繃著的光潔的下巴。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他目視前方沒有看我,聲音好像直接從他胸腔裏震動出來一樣。

“要走回人生的正軌。”我堅定地說,理想遠大,“當一個有錢的閑人二世祖。”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我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一大筆的贍養費。”我接著說,特別鄭重地交代,“然後你一定要好好經營公司啊,讓我那剩下的,少如殘渣的股份也能在每年年底的時候拿到好多好多的錢。”我交代完了,“……然後我就去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再好好地活過這10年。”

你也可以終止一場等待,回到真正愛著的人身邊,果然相愛的故事還是應該用在一起來結尾。

我把臉埋在他懷裏,聽他心髒跳動的聲音,呼吸之處滿是咖啡和煙草淡淡的味道。

好好聞。

“哭什麽?”他說。

我搖頭,把眼淚鼻涕蹭在他衣服上。

他有些無奈,卻沒動,任我蹭著。

“貓糧……”

“嗯?”

“一直喜歡一個人好不好,就像言情小說男主角,不管再怎麽腦殘眼瞎花樣作死把書裏書外的人都雷炸過去,但是一直喜歡女主角一樣,一直喜歡那個人好不好?”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