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為這是心中唯一

還存在幻想的事情

“嚴醫生現在在手術室,他有個病人突**況,不得不安排了一場緊急手術。”前台接待的護士小姐客氣地說,“他有跟我說過會兒有位叫涼夏的小姐來找他,讓我轉告你先在他辦公室裏等他一會兒。”

提前約好了時間過來醫院找小嚴醫生,結果卻聽到了這樣的回複。

不過畢竟一直以來都受嚴爸嚴媽照顧,已經習慣了醫生的突**況。既然嚴岩讓我等他,大概也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我也對護士小姐客氣一笑:“沒關係,我在那邊的休息區坐一會兒好了,麻煩到時候讓他去那邊找我。”

辦公室是兩人間的,除了嚴岩,還有另外一位醫生,雖然現在他人不在,但總覺得坐在那裏有些尷尬。

我找了一個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之前住院的時候因為精神打擊太大,一直都窩在**,甚至都沒有注意這家醫院是什麽樣子的,隻是聽嚴岩說過他沒有選擇在嚴爸嚴媽工作的醫院上班,因為太熟悉的環境難以成長,不過他也說過差不多的時候會回去,畢竟這個行業,有了父母的積累資源會比較豐富一些。

雖然不懂,不過聽起來好像考慮得很成熟的樣子。

我抓了抓額頭上的傷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從聞到醫院的味道開始就有些微微發癢,結起的痂在我手賤的幹預下大半已經脫落,這種討厭的動作實在太具有習慣性了,就好像摳青春痘一樣停不下來。大概會留下痕跡吧,我也隻能安慰自己反正是這個位置,沒準會顯得發際線靠前也說不定。

這家醫院是本市建立時間蠻久的一家私立醫院,也是第一家私立醫院,就連我都知道。不過我們家一家三口都被嚴岩家所屬的市醫院承包了,在我的記憶裏好像就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居然還有了點兒遲來的新鮮感,病房環境自然不用說,休息區看起來也好像是剛剛重裝過,顯得幹淨又清潔,色調搭配也充滿了暖意。

大概此時臨近晚飯時間,病人都老老實實地在房間裏待著,休息區靠近樓層的出入口,陪護的家屬端著打來的飯菜接二連三地從電梯裏鑽出來,消失在各個病房裏,食物的味道在空氣中疊加起來,即使是這樣的環境裏也完全沒有任何愉快的感覺,讓我更是對醫生這個職業心生了無上的敬意。我看著那些忙前忙後的家屬,仔細想想不管是催尚傑提起的車禍理賠還是住院手續的辦理,我統統都沒有概念,好像連病曆本在哪兒都不知道……雖然總是在說爸媽忙沒有時間管我什麽的,但我確實是個被照顧得很好的孩子啊……究竟是怎麽長成這種有著亂七八糟心思的死大人的呢。

“雖然是在那個位置,不過女孩子臉上留疤總歸是不太好的。”一個聲音伴隨著咀嚼的動作在我身側響起。

我停了一會兒,默默地把臉往反方向又移了一小格,讓那個身影徹底離開了我的餘光。

“沒禮貌!”被按著腦袋直接扭過來,扭得太猛烈了,差點兒穿越回去,這真是久違的吐槽,我看著眼前凶巴巴的醫生,不想在嚴岩的辦公室裏等的原因就是這個人,在我住院期間,有時候嚴岩沒空,會讓這位和他同辦公室的連醫生關照我一下,雖然我生活完全能夠自理,也有溫柔美麗的護士姐姐,完全不知道還需要被怎樣的關照,不過隻要過度解讀一下嚴岩這麽無微不至的行為,我也是忍不住就小激動起來。

然後就徹底被這位凶殘的醫生給一秒擊碎小粉紅了。

“複查?”他言簡意賅地問,這麽猛烈的動作都沒有把飯噴出來,一定是顏值太高,超越科學了。

“約會。”我答得更言簡意賅,“等嚴醫生。”

“你不是已婚婦女嗎?”作為一個醫生如何做到這樣粗糙的,“嚴醫生黃金單身可是出了名的。外遇?隱婚?”

說你粗糙真是錯怪你了。

“所以你怎麽知道我已婚的?”我隨口問,隻想把砸到自己腳的石頭趕緊搬開。

“我看過你的病曆,別說已婚,你的藥物過敏史、家族病史我都知道。”他一臉被質疑了專業能力的樣子,盯著我的臉皺了皺眉,一副看不慣的樣子,把扒拉了兩口飯的飯盒放在一邊,轉身去到護士值班室,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棉簽和一管藥膏。

“自己動手還是我來?”非常具有專業精神。

“所以你看過我的病曆?”我一隻手撩著自己的頭發簾,一隻手別別扭扭地用棉簽戳著,感覺眼球都要翻到後腦勺去了,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當時住院時嚴岩給我擦的那什麽加快傷口愈合預防留下疤痕的藥膏,據說是本院特產,效果感人。

“上麵寫了些什麽?”我問,他奇怪地看著我,我隻好補上一句,“不小心把病曆本弄丟了。”

這話也沒錯,一開始就丟了,丟得從來都沒見到過。

“讓你的主治醫生給你寫份申請,拿著去病案室就能複印一份。”豈止是專業精神,簡直是業界良心,“你幹嗎不直接問他?”

“之前沒想到。”我哼哼唧唧地說,“想到的時候又有點兒不敢問了……”

他挑了挑眉,先是驚訝,隨後一副了然的樣子。

“懷疑自己得了絕症?”

我一口氣噎住,憋了半天。

“……你再猜?”隻憋出來這麽一句,覺得要是再繼續和他聊下去估計要有注水的嫌疑了。

“不敢的原因也就兩種——”這位醫生卻反而深沉起來,“要麽是因為害怕事情是自己想都沒想到的,要麽就是害怕跟自己想到的是一樣的。”

“後者。”我老實地說,“其實挺明顯的,但是我這麽年輕,怎麽會想得到居然會是這麽個讓人討厭的故事。”

“那個隻是擦傷而已。”醫生沒頭沒尾地說,“傷口的創麵有點大,但不深,出血量一般。順帶一說,身體機能不錯,沒有淤青,沒有腫塊,也就是個門診包一包的程度吧。”

“我就說是擦傷吧!”我閉眼,握拳做了個耶的姿勢,“誰擦傷要住院還待那麽久……”

連醫生故意做出個有錢您消費的手勢,我被他逗得笑出聲來:“萬一我要看病曆怎麽辦?”

“你不是沒想看嗎?”連醫生嫌棄地說,“倒是小嚴醫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這要是往邪路上走根本攔不住。”

“換句話說就是押上職業生涯了嗎?”我笑完了,防備地看著他,“你也好可怕。”

這是要轉換什麽風格了嗎?這家醫院才是真可怕。

“……職業生涯什麽的倒是沒那麽嚴重。”他麵色複雜地看著我,“都是照章辦事,鑽鑽空子,就是操作起來麻煩點兒,需要個共犯,主要是你……”

“小夏。”對話中被談論的對象突然出聲打斷了對話,我轉頭,看到嚴岩氣息有些急促地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來不及穿上的外衣,看樣子是一路跑了過來,“等了很久了嗎?”

“還好,有人說話就不覺得。”我搖了搖頭,“就是肚子有點兒餓。”

“是後遺症嗎?”連醫生的聲音又開始伴隨著嚼嚼嚼的動作,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故意的。

等等,什麽叫作後遺症啊?我一花樣的少女食量收不住也就算了,還不能到飯點肚子餓了嗎?

“連醫生……”嚴岩不讚同地點了名。

“她知道了。”連醫生簡單粗暴地把進度條往後拖了好長一段。

我一時嗆住,半是無奈地笑了起來,卻在看見嚴岩擔憂的表情的時候,又覺得有些難過。

“真是的,這種氛圍要我怎麽表白啊……”我抬頭望了望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然後才下定決心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欲言又止的嚴岩說,“走吧,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說吧。”

在用悲情史打趣嚴岩之前,其實我是問過他的,現在沒有結婚甚至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因為曉檸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了,是不是因為他還喜歡她。嚴岩給我的回答卻是,高中時期單純的戀情,那種懵懂不可靠的暗戀,在高考過後因為念的大學不一樣,分開兩地,有了不同的經曆,心態也慢慢發生變化,最終淡去,消失不見了。不要說是單方麵的戀情了,甚至是友情的部分,也變成了要時刻掛在嘴上,百般強調才以為不會消失的東西。

這是很簡單的事。

那時候的我多少有些害怕,害怕是因為自己最終沒有把真相說出口的緣故,這段戀情才失去了回應的機會,變成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存在。

卻沒有多想,我自己呢?

17歲的時候,我可以喜歡他,暗戀他,他不喜歡我我也可以就這樣一直下去,那麽之後的分別和經曆,是不是也會像他這樣,淡去,或者喜歡上別人。

如果我的時空沒有錯位,如果我就這樣長到28歲。

這是不是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呢?

“小夏。”嚴岩叫了我的名字,我回過神來,他正憂心地看著我。

我對他露出一個笑。

“我不知道你來沒來過這裏。”我細細碎碎地說著,“我也是偶然發現的,沒想到離你上班的醫院這麽近,它家咖啡很好喝,主食首推蛋包飯,但是我吃過一次,我想吃點兒別的。”

“……咖啡就好。”他妥協地說,眼光卻不自主地看向窗外。

“醫生自己反而不注意健康嗎?感覺真是具有現實意義啊。”我把菜單遞給服務生,艾麗今天休息,接單的是上次那個學習拉花的女孩,看到我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我點了一堆上次沒有點過的食物,兩人份的主食和小吃,再一次在內心向麵店老板道歉,這是不同風格的,但是真的是每一樣都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小夏……你是怎麽知道的?”不管怎麽說他也不會有和我討論食物的心情,而我也不過是在提及之前鋪墊一下氣氛罷了,真是相當的,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啊。

“就是我曾經開玩笑地說,如果把28歲的那個我,錢包裏的卡片標識的地方都走過一遍的話,沒準兒能拚湊出28歲的整個人生也說不定。”我有些苦惱地笑著說,“我就隻是這麽幹了而已。”

包括學校,包括公司,包括曾經住過的地方,買東西的地方,吃飯的地方,運動的地方,這一切我曾生活過的地方,包括那些所有我一籌莫展的工作和10年份積攢下來的動畫和漫畫,還有閣樓裏封存的那些書本。

“不過沒什麽用就是了……”確實是相當苦惱啊,我也順著他剛才的目光看向窗外,“隻除了這裏……隻除了這個地方,然後所有的事情就說得通了。”

“你還會因此而傷心。”他皺著眉說,看起來他才是那個傷心的人。

“……隻是覺得有些可悲。”我想象著那個在別人的描述中好像冷淡得對什麽都無動於衷的自己,在光線暗淡的窗邊望向對麵的樣子,會不會也同樣覺得可悲到憎恨起自己?

“為什麽不掩飾得更加好一些呢,盡是些隻要簡單確認就完全開脫不了的部分,就好像故意的一樣。”我帶著抱怨的語氣說,“稍微掩飾一點兒我就可以把問題全部推到別人身上了嘛。”

他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後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我攪著冷飲裏的冰塊,在玻璃杯壁上發出細碎的碰撞聲,聽起來就像我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我都會信,因為從很早之前開始,我就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了。”

“……”他沉默了一刻才輕聲地說道,“我知道。”

他知道的。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嗎?”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讓他看到我的表情,我在心裏默念著,不敢的原因有兩種,要麽是因為害怕事情是自己想都沒想到的,要麽就是害怕跟自己想到的一樣,“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變得疏遠,而我走進你醫院的原因嗎?”

“那天……是你的畢業典禮。”他歎了口氣,說,“你沒有參加,獨自走過半個城市,來我的學校找我。你說你喜歡我,你說你隻是想我知道而已。也許不說出來就這樣下去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你想要我知道,你說,因為這是你心中唯一還存在幻想的事情了……”

“……好像笨蛋一樣。”

“是啊。”他苦笑,“我們都像笨蛋一樣,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那個時候究竟該怎樣做才對,如果隻是安慰你,回應你,說些好聽的話鼓勵你,事情是不是又會向另一個方向發展……但是我不想騙你。”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說謝謝吧?”

“……你說了謝謝。”

我們同時沉默了一會兒,他大約是在回憶,而我隻能想象,想象那個說出心中唯一還存在幻想的事情的自己。

“之後你就正式進入了你爸爸的公司,和大學時一樣,成天沒日沒夜地工作,拚命地學習,拚命地生活,拚命地改變自己,唯一不同的是你再也不畫畫了。我很擔心你,但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立場和你說些什麽,你隻是說,你已經想明白了,經過了這些失敗和打擊,自己確實也應該成熟起來了,不能總是由著性子為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無止境地耗下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真心話,我們一起長大,經曆了一個人一生中最苦惱卻又最為無慮的時光,我不想將這稱之為疏遠,但時間就是這樣一天天虛度,再然後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就停留在了很久之前的地方了。”

“再然後我就結婚了。”好假的謊言。

他點了點頭。

“然後你就結婚了,我是從我爸媽那裏知道的這個消息。”他皺著眉,露出個苦笑,“叔叔阿姨送了請帖到我家,他們看起來很高興。我隻知道那人是你在工作上認識的,和你們家有生意往來,不久前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在父親的公司幫忙,準備繼承家業。你爸爸談起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對他讚不絕口,好像再沒有比這更加合適的婚姻,我想你大概終於找到了能給你幸福的人了……”

“你去參加婚禮了嗎?”我打斷他,問,裝出故作輕鬆的樣子,想著第一次和鄭偉嘉見麵的樣子,“所以就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比如新郎和新娘冷著臉舉行儀式,彼此一句話都不說什麽的?”

舉辦過婚禮這件事已經讓我感到非常意外了。

“差不多吧。”他難過地看著我,“我並沒有多想,或者是我不願意多想,你變得太多,而我知道的隻是你在工作上表現得極其出色,升職很快,取得的成績也越來越多,尤其是結婚之後兩家的聯合,公司發展速度越來越快。我安慰自己,或許你確實是重新找到了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然後一切都變好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這裏遇見了你。”

我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既然提及這裏,就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大概那個時候的那個自己和現在的我心情一樣吧……有時候覺得這個城市好像大到你一生的光陰都不值得一提,有時候卻又小到連躲藏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所以她……那個我,告訴你的,就是你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嗎?”我問嚴岩,關於被迫和我家的公司解約,然後我用整個公司和員工的生計要挾那個人娶我的故事。

“但是你不知道他已經有了戀人。”他說,說的就好像某種開脫一樣,又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這是後悔了嗎?”

他卻搖了搖頭。

“我也問過你同樣的問題,”他說,“如果會後悔就會做出彌補,但那些認定沒有做錯的事,所謂的後果就隻不過是做出選擇所必須要承擔的代價罷了。”

“……所以我究竟是怎麽變得這麽消極的啊……”對自己的前途算是絕望了。

“或許隻是下不了決心而找的借口吧。”嚴岩說,我覺得他並不隻是在說那個我,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覺,卻聽他接著說了下去,“那之後我們才漸漸開始有了些聯係。我們都很忙,隻是偶爾一起吃飯,聊一聊近況,大多數是工作上的事,還有彼此的父母。你會談及那個人,雖然始終隻是上司提起下屬的方式,但聽得出來你很欣賞他,他的能力,他的想法,他做事的風格。我隻是聽著,想你真的是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了,變成了一個……讓人移不開視線的人。”

我知道的啊,我一直都知道,我支著下巴,把聲音含糊在手心裏,從你對待曉檸的樣子,從你說起她的方式,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變成了那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那些厭惡和全盤的自我否定,那些憤怒和憎恨,有多少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失敗和挫折,又有多少是因為心裏最後一絲幻想的破滅而散碎到塵埃裏的卑微。

所以才說啊,怎麽會想得到居然會是這麽讓人討厭的故事啊……

“所以是她拜托你幫忙清除掉記憶的吧。”我直言,就好像承認自己是凶手一樣,隻要不去刻意回避,也不是什麽需要複雜推理才能得到答案。

“是的。”他承認,苦笑著說,“羅教授,就是你見過的那位醫生,他也不是我的導師,我隻是聽過他的課,請教過他一些問題,後來就一直保持聯係,這是他正在研究的一個項目,我和你偶然聊到……不!”他搖搖頭,“或許是我故意的也說不定,這個方案用於PTSD的治療尚在初期階段,不要說在健康人身上實施了,我不知道你用什麽方法說服了他,不過他在這個項目上投入了太多,大概也不是什麽難事吧,我是作為羅教授的助手參與進來的。”

“車禍也是我自己安排的嗎?”我問。

“隻是為了在你醒來的時候,一切看起來更加的真實。”

哪裏真實了……明明漏洞百出。

所以連醫生才會說主要是我……主要是為了能騙過我。

“那我還能恢複嗎?”我問他。

“……不知道。”他有些猶豫地說,“盡管按照羅教授的理論,記憶是不會被清除的,所有經曆過的事情都會一直存在在大腦裏,我們之所以會忘記,隻是關閉了通往那處記憶的路徑而已。”

關閉通往記憶的路徑嗎……這種說法真是讓人有著說不上的孤獨感。

“你說,你覺得足夠了,這樣的生活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賭氣也好,不甘心也好,到頭來不過是為了一些自己都想不起來的原因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卻一再陷入同樣的痛苦之中,又有什麽意義呢!你說你已經不想再生氣了。”他繼續著,目光凝視著我,卻是看著那個說出來這些話的人,“不想再浪費自己的人生,你可以從頭去找回原本的路,你可以學著做回原來的那個自己,你可以放下一切什麽都不要了,卻隻有一件事,卻是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真正的遵從自己意願可以選擇的。”

我回看著他。

“……就是忘記那個人,”他說,“我想幫你忘記他。”

我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確實是借口啊。”我把背靠在沙發上,微微縮了身形,我咬著指甲說,“你們兩個都是,什麽必須要承擔的代價,說得那麽冠冕堂皇,結果還不是一發現可以逃跑的方法立刻就毫不猶豫地跑掉了。”

說到底,自己終歸還是自己。

他笑了一下,卻皺著眉,窘迫的樣子。

“……那件事,你還沒有答複我。”

我偏過頭,無法看他,想著那個我所知道的在我記憶裏總是鮮活的神采飛揚的少年:想著他說話的樣子;想著他笑的樣子;想著他溫柔地看著另一個人的樣子,想著他低下頭,陽光穿過睫毛,光影交錯的樣子;想著他站在夜晚的燈光下,伸出手,微微帶著苦惱的樣子……還有跨越了整整10年,陌生的樣子。

我感到胸口泛起一陣尖銳而細碎的疼痛,蔓延過經久的時光。

我想著他,重複了一遍:“你還沒有答複我,關於我喜歡你的事。”

他愣了愣,或許是察覺了什麽,或者是在和我想著同樣的事,又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卻最終低下頭。

“……對不起。”他說。

“啊,果然如此。”

謝謝,對不起,然後就是再見了吧……

我嚐試著笑一下,卻失敗了,果然還是會覺得害怕,害怕事實和自己想到的一樣,害怕還有什麽是自己連想都想不到的。

“她知道的。”我說,“那個28歲的涼夏,才不是為了什麽難以忘掉的誰而清除了自己的記憶,雖然能夠忘記是最好不過的了吧,但果然還是因為你啊。17歲的時候她喜歡你,你不喜歡她;28歲的時候你喜歡上了她,她卻已經看向了別人。”

我頓了頓:“她或許隻是想在你還喜歡著她的時候,給你一個也喜歡著你的,曾經的自己而已。”

所以才說不想知道啊,這麽討厭的故事,如果什麽都不知道,會不會就這樣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大概不管什麽時候的自己,都無法相信吧。

結果……就隻是在逃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