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子的行動速度並不快,那或許是因為他胸有成竹,身後的屍舞者們早已自顧不暇,不可能再追逐他。所以他輕輕鬆鬆地離開,剩下的屍仆隻有十三個了,緊緊跟在他身後。

安星眠和雪懷青在後麵遠遠地跟隨著,不敢輕易靠近。兩撥人一先一後,漸漸遠離了萬蛇潭,身後的廝殺聲再也聽不見了。雪懷青忽然停住腳步,安星眠很是奇怪,但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麽了?”安星眠問。

“你以為須彌子會任由我們跟在他身後而毫無知覺麽?”雪懷青說,“那樣的話,他就不是須彌子了。再跟下去,也許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先下了殺手再說,你我二人抵擋不過。”

“你說得很對,隻不過,或許我們多跟出半裏再停下來會更好,”安星眠說,“再過半裏就能進入森林了,比較方便逃脫。”

“兩個小娃娃都挺聰明的,”遠處傳來了須彌子的聲音,“衝著你們的聰明,我會晚一點再殺你們,至少給你們一個臨死前懺悔人生的機會。”

“多謝了。”安星眠微微一笑。

須彌子慢慢走了回來,步態很穩,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膽敢跟蹤他的年輕人會逃走。他走到兩人身前,並沒有操縱屍仆把他們包圍起來,隻是冷冷地上下打量這一男一女。但很快地,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雪懷青的臉上,神情略顯複雜。

“是你,”他點點頭,“你已經長大成人了。”

“是我,前輩你好,”雪懷青仍舊禮數十足地向他施禮,“多年不見了。”

“是啊,多年不見了,”須彌子的話語裏並沒有絲毫親切感,似乎對他而言,隻有薑琴音一個人才是重要的,薑琴音的弟子隻不過如同草芥。“你師父已經死了,對吧?”

好直接的問話,安星眠想,沒有半點婉轉,這個人的性格果然足夠古怪。

“先師已經病逝一年多了。”雪懷青回答。

“嗯,病死的……但你並沒有用她的屍體作為屍仆,”須彌子眉頭微微一皺,“以薑琴音的體質,可以做一個絕好的毒囊,不用太浪費了。”

“我用了,但是她的身體幾個月前被人毀壞了,所以我已經把她埋葬在地下,讓她永遠安眠。”雪懷青說。

須彌子的雙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寒意,雖然隻是一閃而逝,但安星眠已經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殺氣。那是隻有絕頂高手的身上才能散發出的氣勢。

“告訴我毀壞她身體的人是誰,住在什麽地方。”須彌子語態平靜,但話語裏的含義不言而喻。毫無疑問,他將會用最恐怖、最嚴酷的手段去折磨這個人,讓他活著享受到地獄的滋味。

“都已經被我殺死了。”雪懷青回答。

“算他們走運,”須彌子哼了一聲,隨即扔開這個話題,“你跟蹤我是為了什麽?你以為我看在你師父的麵子上就不會殺你麽?”

“我並沒有這麽想,我從師父那裏大致知道一點你的為人,”雪懷青搖搖頭,“可是即便你要殺我,我也必須得找到你,因為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她頓了頓,又指向安星眠:“不隻是我,他也有很重要的問題想要求助於你。”

須彌子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回答,微微一怔,隨即仰天長笑起來,聲音中氣充沛,震得人耳朵生疼。

“你往這個男娃娃身上添加了屍舞術,把他假扮成屍仆帶進研習會,然後又一路跟蹤我,居然是想要我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來幫助你們?”須彌子哈哈大笑,“很好,我喜歡這種不要命的膽大妄為,我可以不殺你們,而且還可以考慮回答你們的問題。但是……”

兩人沒有吭聲,等著須彌子說完他的“但是”。然而須彌子還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的屍仆卻已經行動起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性屍仆徑直衝向安星眠,右手五指齊張,向著他的頭頂**下去。該屍仆留著長而尖銳的指甲,上麵還透出藍幽幽的光芒,說明指甲上有劇毒。要是這一把抓實在了,可夠安星眠受的。

安星眠腳下紋絲不動,半步也沒有避讓,眼看屍仆的毒指甲就要劃破他的頭皮了,他才舉起雙手,看似懶洋洋的動作,卻迅若閃電,一下子握住了屍仆手腕,勁力一吐,屍仆的右腕已經脫臼。然後他抬起腿來,穩穩地踢在屍仆的腰際,屍仆登時被踢出幾丈遠,摔在地上。

“我原本不怎麽喜歡打女人,不過既然是屍體,就不必細分男女了吧。”安星眠自言自語。

須彌子並沒有立即用屍舞術操縱摔倒的屍仆站起來。他隻是又派來了另外兩具屍仆:一個手拿一柄巨斧,另一個手執長槍。雪懷青見狀,正準備用自己的屍仆去協助,安星眠卻向她微微搖頭,打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是對我的單獨考驗。

雪懷青會意,匆匆退到了一旁,兩名屍仆已經一左一右向安星眠展開了夾攻。它們使用的都是長兵器,招式凶猛,每一招都帶著勁風,無論被斧子掃到還是被槍尖刺到,想必都會非常不好受。但安星眠身法奇快,在槍與斧的羅網中閃躲騰挪,遊刃有餘。不久之後,他抓住用斧的那個屍仆用力過猛收不住勢的一點點破綻,欺身近前,單腿橫掃過去,把屍仆的右膝生生踢斷。而用槍的屍仆失去了同伴照應,也很快被安星眠找到破綻,卸脫了右臂的關節。

“還是不能完美地收住力,可惜。”須彌子搖搖頭。

“因為這些屍仆是你從那兩個老頭手裏搶來的,培養的時間還太短,”安星眠誠懇地說,“如果是你一直帶在身邊的屍仆,我應付起來就會困難得多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安慰。”須彌子冷笑一聲。隨著這一聲冷笑,剩下十個屍仆中的六個一起圍了上來,兩個空手,四個手持兵刃。其餘的四個屍仆則在一旁按一定方位站定,看來是準備利用秘術在旁邊夾擊。

突然人影一晃,雪懷青帶著她僅有的屍仆和安星眠站在了一起。須彌子的眉頭微微一皺,但沒有說什麽。

“我和他是一夥的,所以我們一起來接受考驗。”雪懷青說。

“如你所願。”須彌子搖晃了一下手指。

這一戰比之前艱難得多。雖然有了雪懷青的幫助,畢竟是以三對六,何況雪懷青自身的身手並不十分高明,主要依靠著屍仆進行防禦。很快形勢開始明朗,雪懷青和屍仆合力對付兩名敵人,安星眠卻得以一敵四,而這四個屍仆的身手,比他之前交手過的那三個更強,強得多。

這樣的強大源於另外四名始終站在戰團之外用來施放秘術的屍舞者。他們一直用輔助秘術施加在戰鬥者身上,增強他們的力量和靈敏度,並且針對安星眠所擅長的關節技法的特點,把這幾名戰士的皮膚弄得很油滑。安星眠有一兩次找到機會可以扭斷對方的手腕,但觸手處卻太光滑,根本無法使力,隻能錯過機會了。

而他所掌握的另外一門絕技——伺機擊打人身上的某些氣血節點,讓人的部分肢體暫時麻痹或者疼痛難當——也在屍仆麵前完全不能奏效。屍仆身上的血不是活血,也沒有痛感,擊打中某些關鍵部位並不能造成特殊的效果。麵對著這樣一群對手,安星眠著實有些有理無處講的無奈。更何況,他並不敢盡全力去對付身前的四名屍仆,因為還得留幾分餘地提防著秘術的偷襲。

偏頭看看雪懷青,情勢也不太樂觀。雖然這是一個修煉很努力的年輕屍舞者,實力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強一些,但她畢竟麵對的是這個時代的最強者,她的那些功夫在須彌子麵前有如雕蟲小技,不值一哂。幸運的是,這一個身材高大的屍仆她已經驅用很久,總算比須彌子新搶來的用得順手一些,而須彌子似乎對她也有點手下留情,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星眠身上。

安星眠暗中有些焦急,自從他學會關節技法以來,還沒有遇到過行屍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不怕疼的對手。當然,他相信自己的頭腦和敏捷,萬一真的打不過了,轉身就逃未必就沒有希望,但是他不能逃,因為還有雪懷青。這個女孩主動站出來幫助自己作戰,當然不能扔下她不管。

他一麵見招拆招,一麵腦子裏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苦思著兩人一起脫身的方法。但同時他也舍不得離開,因為拯救長門的關鍵或許就掌握在須彌子的記憶裏,如果這一次和須彌子失之交臂,恐怕他就再也沒辦法找到這個怪人了。

微微一分神,腳下的步子略微慢了一點,肩頭被一個屍仆的銅鐧掃過,雖然他急忙沉肩,沒有被打實,仍然覺得皮肉一陣生疼。而雪懷青見他被擊中,也有些慌亂,屍仆一個閃避不及,被一刀砍在了肩頭,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

“我以為你們有什麽大本事,沒想到竟然如此不堪,”須彌子的語聲中飽含輕蔑,“這年頭年輕人是越來越不成器了,本事沒有幾分,送死倒是積極得很。”

雪懷青咬緊牙關,沒有回應,繼續勉力支撐,安星眠卻是心裏微微一動。須彌子所說的“送死”給了他一點啟發,要繼續像現在這樣和那些屍仆纏鬥下去,遲早都是一敗,但假如敢於去“送死”的話,也許還可以險中求勝。

想到這裏,他精神一振,暫時不去關注雪懷青的狀況,而是開始盤算下一步的冒險行動。屍仆不怕疼痛,經受過長門苦修的安星眠也很能忍痛,他很快就計劃好了步驟:先一步一步且戰且退,慢慢向須彌子的方向靠近,然後假裝腳步錯亂,拚著挨上一下,倒在地上裝死,趁著須彌子鬆懈的時候突然暴起,直接攻擊他本人。

這的確是個很凶險的計劃,但卻有可行性,因為須彌子太驕傲了,他可能想不到安星眠竟然敢於直接向他本人挑戰,那或許就是唯一的機會。如果能擊傷須彌子,幹擾到他的屍舞術,雪懷青就能找到機會先解決掉那些纏人的屍仆,至少讓形勢不至於那麽被動。

來不及多考慮了,安星眠下定了決心。為了不讓須彌子產生懷疑,他故意帶著圍攻他的屍仆先向遠處移動了一小段,然後再繞著圈一點一點靠近須彌子。二十丈、十五丈、十丈……距離差不多了。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故意裝作腳底下踩到一塊石頭,步子一滑,正好被一個屍仆一拳擊中胸口。砰的一聲,他的身體被打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好疼。即便是以一個長門僧的意誌,這一下都能給人一種五髒六腑都擠在一起了的感覺,但安星眠仍舊強忍著痛,閉上雙目裝作暈厥過去。隻要尋找到一個破綻,一個瞬間,他就能拚盡全力去偷襲須彌子,成敗在此一舉。

果然,須彌子並沒有懷疑他,反而再次發出了輕蔑的冷笑。屍仆們放緩腳步,走向了他,不知道是打算一刀宰了他還是先把他抓起來。遠處的雪懷青不知此時怎麽樣了,估計情勢更加凶險,但此時此刻,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隻有硬著頭皮向須彌子出手。

安星眠手心滿是冷汗。他暗中蓄著力,在心裏默數著數字,一、二、三……正當他做好準備,打算猛地跳起撲向須彌子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響。

那是利箭劃過空氣發出的嘯叫聲。從高處射來的利箭,從羽人慣用的硬弓上射來的利箭。

已經近乎絕望的雪懷青也聽到這一聲弓箭的破空之響。她詫異地抬頭遠望,發現須彌子已經稍微挪了一點位置,而就在他之前還站立著的地方,已經插上了一支箭。

第二聲、第三聲……從高處又接連射來了七八支箭,每一箭都穩穩地瞄準了須彌子,不但準度可觀,速度、力量都無懈可擊。以須彌子的能耐在躲閃這些箭的時候竟然也顯出了狼狽之象,尤其是最後一支箭,剛好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切下了他幾根頭發。看這情形,假如再射一輪,或許他就會受點傷了。

但須彌子畢竟是身經百戰,並不慌亂,火速召回了全部的屍仆。屍仆們在他身邊圍成一圈,隨時準備用身體去抵擋利箭的衝擊。

“不錯的箭術,”須彌子沒有顯得惱怒,反而頗有些讚賞,“既然來了,就現身一見吧。”

到了這時候,安星眠和雪懷青才能鬆口氣。安星眠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雪懷青也慢慢走了過來。

“好計策,可惜沒來得及實施,”雪懷青說,“會是誰來幫了我們呢?”

安星眠一笑:“是我命中注定的大魔星,不過我沒想到居然真有一天他能幫上我的忙。可見人生總是難以預料的。”

兩人一起看向利箭飛來的方向,隻見天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軌跡,一個中年羽人從天而降,陰沉著臉收了羽翼。這正是一直跟著安星眠並試圖保護他、卻絲毫不被領情的羽人風秋客。安星眠回想起自己進入幻象森林後的足跡,幾乎是步步小心,但竟然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風秋客跟蹤,而在研習會上更是不知此人藏身何處,想一想還真是有點丟臉。不過此時此刻,他更多的是感到慶幸,假如沒有這個陰魂不散的風秋客,今天這一戰的結局如何就很難講了,至少他多半沒有能力帶著雪懷青一起脫身。

他用最簡短的語句向雪懷青解釋了風秋客的來曆,而風秋客已經來到了須彌子麵前。兩人沉默良久,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沒有開口。風秋客並沒有繼續向須彌子發動攻擊,而須彌子的屍仆反而都閃到了一旁,以便讓兩人麵對麵。

“我覺得他們倆好像認識。”雪懷青有點困惑地說。

“我也這麽想,”安星眠點點頭,“說起來,風先生雖然教了我功夫,我卻幾乎對他一無所知,沒想到他還認識這個老怪物。反正有他在,我們大概是安全了。”

須彌子和風秋客相對而立,四圍一片死寂。過了很久,還是須彌子首先開口:“多年以來,我一直希望能把你做成我的屍仆,可惜禍害萬年在,你總是活得那麽滋潤,每次都活蹦亂跳地在我麵前出現,和我作對。”

“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早點死掉,”風秋客冷哼一聲,“你死了,這世上就會少很多莫名其妙短壽的人,可惜的是,你還是在年複一年地製造著行屍。”

兩人的目光中似乎都能迸出火花來,但卻沒有人輕舉妄動,或許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實力太過了解,知道兩人旗鼓相當,很難分出勝負來。

“我想起來了,他或許就是我師父講過的‘那個人’。”雪懷青忽然說。

“那個人?什麽人?”安星眠問。

“我師父曾說過,須彌子多年來隻有一個真正稱得上對手的敵人,他和那個人惡戰十餘次,從來沒能分出勝負,”雪懷青說,“照這麽說來,這個人相當厲害啊。”

“他的確厲害。”安星眠哼了一聲,想起自己每次試圖挑戰風秋客卻每每慘敗的經曆。其實以他的天賦加上聰明的頭腦,原本已經很難遇到對手了,但偏偏他的武技全部來自風秋客的傳授,對方了解他的每一個動作,自然討不了好。

“多年沒有聽說你的消息了,你這些年在幹什麽?為什麽今天會突然跳出來阻止我?”須彌子問風秋客。

“我……其實什麽也沒幹,等死而已,”風秋客的臉上有一種莫名的悲涼,“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使命,那就是保護這個年輕人,以便報恩。所以算是我替他向你求個情,放他一馬吧。”

須彌子像是不認識一樣地瞪著風秋客,過了一會兒,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風秋客沒有生氣,也沒有阻止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著他笑完。

笑過之後,須彌子搖晃一下腦袋,伸手拍了拍風秋客的肩膀:“雖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但是以你的為人,會為了‘報恩’這種三歲小孩子的把戲而去全心全意地保護一個外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風秋客臉色一變,沒有搭腔,遠處的安星眠卻是心裏咯噔一下。他一直相信一個觀點,那些一輩子拚鬥得你死我活的生死仇家,其實往往才是最了解對方的人。根據這個理論,須彌子和風秋客鬥了一輩子,對風秋客的了解顯然非常人所能及。如果他說風秋客不會為了報恩而去保護一個人,那這個說法八成是可信的。

也就是說,風秋客一直都在騙自己!他總是把“報恩”“償還”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安星眠並沒有懷疑,但到現在他才明白過來,那隻是一句托詞。

他不禁有些糊塗了,風秋客到底想要幹什麽?他保護自己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單說剛才,如果不是他出手幹預,自己就隻能以近乎自殺的方式去和須彌子硬拚,取勝的機會隻怕不足兩成。可是他背後一定有一個動機,不可告人的動機。

是為了獲取什麽利益麽?安星眠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和父親留下的萬貫家財。但仔細想想,首先父親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富商,放眼整個宛州大概連前三十號都排不上,以風秋客這樣的身手,大概能有一萬種方法去獲取足夠的錢財,何必盯著自己家不放?其次,父親去世時自己也還是個孩子,那時候家裏沒有主心骨,風秋客真的想要霸占這份家產,那時候是最佳時機。但他非但沒有那樣做,反而幫助自己打理家業,並在自己身入長門之後繼續找機會傳授武藝。

那會不會是父親留下了什麽不能用錢財來衡量的寶貝呢?似乎也不像,因為父親出身平凡,全靠經商白手起家,並無任何顯赫的家世背景,而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也並不喜歡結交其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可以說,風秋客是他結交的唯一一個“不普通”的人。

安星眠霎那間在腦子裏湧起了無數的猜測,但這些猜測都沒有證據可以證實。而這時候,風秋客和須彌子的對話還在繼續。

“總而言之,你隻需要答應我放過這個孩子就行了,我一定會回報你的,”風秋客說,“我一向言出必行,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須彌子嘿嘿冷笑幾聲:“我當然知道,不過我更加知道,你已經掉進我的套子裏了。”

風秋客一怔,隨即臉上現出怒色,看來是明白了須彌子的意思。須彌子則顯得十分得意:“你我這一生,都習慣了獨來獨往,曆次交戰也都是單對單,既無援助,也無拖累。但是現在,你不顧一切地要保護這個小娃娃,我總算是找到你的弱點了。”

他向安星眠隨手一指,就好像在指著一隻羊、一口豬:“所以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來威脅你的。也許你我仍然沒有能力壓製住對方,但我有足夠的能力殺死這個小娃娃。而且你也知道,我是那種為達目的絕對不擇手段的人,隻要你的保護稍微疏忽了一丁點,他就會小命不保。”

“聽起來,我就像是一口等著被宰掉紅燒的肥豬。”安星眠聳聳肩,但居然並不生氣。

“我聽說,一般人如果被人用這種口吻談論他的生死,都會覺得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吧?”雪懷青問。

“一般來說是那樣,但我是個擅長止怒的長門僧,”安星眠說,“更何況,生氣又有什麽用呢?還不如省下精力好好想想,如果須彌子真的來追殺我,我應該怎麽應付。”

“我看你對此也並不緊張。”雪懷青瞥他一眼。

安星眠自信地笑了笑:“我也許沒法打敗須彌子,但他也沒那麽容易殺死我。”

“那就看那位風先生準備怎麽回答吧。”雪懷青說。

兩人不再說話,都靜靜聽著須彌子和風秋客的交談。風秋客麵色鐵青,顯得異常惱怒,但卻一直沒有說話,好像是在斟酌如何應答。他和須彌子爭鬥比拚了幾十年,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被須彌子抓住了軟肋,想來相當憋屈。

他會怎麽回應呢?安星眠想,多半是會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後堅決地表達出他絕不妥協的決心吧?那樣才像是這個眼高於頂的羽族高手應該做出的選擇。但安星眠沒有料到,風秋客最終給出了一個驚人的回答。

“好吧,你贏了,我答應你,”風秋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假如我比你早死,而我的屍體還不算爛得太厲害的話,我就把屍體送給你,讓你做成屍仆。我會保證在我的有生之年裏盡我所能保護這具軀體,不會故意做出妨礙它成為行屍的任何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