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也大同小異。皇帝在大肆搜捕了大量長門僧後,隻是關押著他們,並沒有殺害,但卻秘密在其中篩查所有的天藏宗門人,並將他們提出去單獨關押。與此同時,各地都在出現蘭清所見過的那種虛假的標記,也有蘭清這樣的天藏宗門人被誘捕。皇帝的大網正在一步一步地收緊。

而安星眠對這一切暫時還一無所知,他正在幻象森林裏扮演著屍仆,並且目瞪口呆地看著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現身的須彌子。在那一刻,除了“不可思議”這四個字之外,他真的很難找到別的詞句去形容須彌子。

這真的是個瘋子。作為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屍舞者,他把排在第二、第三位的屍舞者都殺死了,然後把他們做成屍仆,將兩位死者原有的屍仆也一起收羅到帳下。然後他喬裝成屍仆中的一員,操控著這兩具行屍大搖大擺地亮相於研習會上,成功地騙過了旁人的眼目,讓兩具死屍表演了一場大戲。直到最後他才真正現身,痛痛快快地嘲弄了所有的人。

這不隻是在玩弄其他人,更加是一種盛氣淩人的公然炫技。軒轅無心有二十四個屍仆,譚笑有二十五個,加上他們本人,登台的一共有五十一人。也就是說,偽裝成屍仆之一的須彌子,一個人就輕鬆操縱了五十具屍仆!這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超過了軒轅無心和譚笑所能控製的屍舞者的總和。

另一層炫技則是讓死人說話。一般的屍舞者即便修煉到極高的境界,最多也就能操縱一名死者說話,而須彌子能同時讓兩個人相互對談和插話。這樣的修為,的確遠遠勝過在場的所有屍舞者,難怪他會如此狂傲。

“軒轅無心和譚笑,一般的屍舞者提到他們的名字大概都隻有敬畏,”雪懷青輕輕搖頭,“可是這樣的兩個高手,竟然就那樣靜悄悄地死於須彌子之手,這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而且他還公然帶著他們來這裏挑釁其他的屍舞者,”安星眠歎了口氣,“有恃無恐啊。”

屍舞者們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們被須彌子的強悍所震驚,也被他的狂傲所激怒,卻又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和他相差太遠。屍舞者當中,兩三人聯手對敵也並不少見,但是一擁而上倚多取勝卻絕不是他們的風格。

“怎麽樣,有人想要上來和我過過招麽?”須彌子不緊不慢地問。

沒有人應答,也沒有人出聲辱罵,因為盡管屍舞者們都心中憤憤,但他們並不喜歡在口頭上討便宜。須彌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等了一會兒後說道:“看起來,沒有人敢上來挑戰我了,那麽這個研習會索性就此作罷吧。大家都散了吧。”

那一瞬間,安星眠突然發現,須彌子的笑容中閃過一絲悲戚,雖然一閃而逝,卻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腦子裏飛快地分析著,並且在極短的時間裏找到了答案,這個答案讓他有些吃驚,卻也同時對這位狂傲不羈的奇才生出幾分同情。

“須彌子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炫耀他殺了那兩個人,也不是為了向其他屍舞者挑釁,”安星眠對雪懷青說,“他隻是借著那兩個人的由頭,為自己找到一個表麵上說得通的理由,來大會裏找一個人。他早就想要見那個人,但一直不願意表露出來,借著這次‘炫耀’,正好可以製造和她在大會上的偶遇。他果然還是又臭又硬死不服軟,但他……的確是真心想要見她啊。”

雪懷青渾身一震,已經明白了安星眠話裏的含義。她低下頭,許久之後才輕聲說:“真可惜,我師父已經死了。他們再也不能見麵了。”

“他剛才那些張狂的話,原本就是說給你師父聽的,”安星眠歎息著,“他很清楚,以你師父的脾氣,聽到他那麽說話,即便明知不敵,也一定會現身挑戰。可你師父始終沒有現身,所以現在他心裏也很清楚,他想見的人並沒有來。我能看出他的失望——你怎麽了?”

他看見雪懷青雙眼圓睜,臉色煞白,嘴唇輕微地顫抖。之前即便是麵對複仇者的死亡威脅,他也從未見雪懷青害怕過。

“現在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失望了,”雪懷青的聲音也在微微發抖,“我想,須彌子恐怕要發狂了。”

“為什麽?”安星眠皺起眉頭。他也發現,剛才一直留在須彌子臉上的那種睥睨天下的自信微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與之相反的,此人麵色鐵青,牙關緊咬,像是一下子積蓄了極大的怨氣。

“因為他和你一樣聰明,並且很了解我師父,”雪懷青說,“他先是判斷出我師父沒有來,然後馬上想到以我師父的性子,這樣熱鬧的場合絕不可能不來,除非……她已經死了。”

“我真不明白,這兩個人當年為什麽不肯相互稍微低一點頭,”安星眠說,“現在他會怎麽辦?不分青紅皂白大打出手?”

“靠近一點就能看清楚了。”雪懷青回答。

這位在場所有人中最了解須彌子的屍舞者發出指令,帶著她一真一假兩個屍仆,向靠近土台的方向擠過去。

所有人都看出了須彌子情緒的變化,但沒有人知道原因。他們所能看到或者說感受到的是,須彌子在刹那間變得殺氣騰騰,那種與生俱來高高在上的傲氣摻雜了刀鋒的寒意,仿佛能一下子把空氣凍結。

“早知道有今天,我當初為什麽要裝糊塗呢?”須彌子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我自負絕頂聰明,卻聰明反被聰明誤。到了今天我才明白過來,其實我才是天底下第一號的糊塗蛋。”

這位剛剛還狂傲無比的當世最強屍舞者,好像一瞬間換了一個人,語聲中充滿了哀傷和沉痛。在場的所有人中,除了雪懷青和安星眠,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們隻是驚詫於須彌子的喜怒無常,並且在心中暗自揣測他的這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而了解真相的兩個人,同樣為他的真情流露而震驚。

“這個人……真的像你形容的那樣,從來不肯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麽?”安星眠有些感慨,“可是看看他現在這樣,就好像被全世界的人知道心事都完全不在乎了。”

“也許是因為他終於發現,他失去的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寶貴,”雪懷青說,“那種痛楚讓他再也無法保持刻意的理智了。”

安星眠偷偷苦笑一聲,發覺雪懷青這個女孩好像什麽人事都沒有經曆過,卻又好像什麽都懂。他繼續把視線投到須彌子身上,隻見須彌子似乎已經鎮定下來,不再說話,但剛才那股殺氣卻反而越來越濃。

要出事了!這個念頭在安星眠心頭閃過。他背後可是五十個屍仆啊,五十個……

剛剛想到這裏,須彌子背後的屍仆們就已經行動起來。軒轅無心和譚笑突然間疾衝向前,朝著台下的人群衝去,從手中甩出一片淡藍色的**,散落成水珠滴到人們身上。站在前排的幾名屍舞者和他們所攜帶的屍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這些水滴擊中,接觸部位頃刻間冒出青煙。受襲的屍舞者發出極度痛苦的淒厲慘叫,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滾,而沒有痛覺的屍仆們依舊站在原地,可以讓旁人看得十分清楚。

——它們的皮肉都開始迅速被腐蝕,而且不同於那種慢慢蝕穿皮肉露出白骨的腐蝕,這種藍色毒液的毒性好像要強出若幹倍,中毒者的身體就好像被扔進水裏的糖人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溶化、變形,幾乎是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攤骨肉難分的膿血。當那些屍仆都徹底被毒液溶化掉的時候,他們的主人也同樣永久地消失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其他的屍仆也都衝下了土台,開始對屍舞者們發動進攻。人們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了須彌子的功力究竟有多麽深不可測:這五十名屍仆,竟然能分作數隊,采取不同的進攻方式去襲擊敵人。除了最開始用作毒囊的軒轅無心和譚笑之外,一部分屍仆擁有鋼筋鐵骨般的體魄和巨大的力量,能赤手空拳進行肉搏;一部分屍仆擁有敏捷的身手和精純的招數,能夠用武器傷人;剩下的則利用精神力共鳴施放出秘術,一麵為其他屍仆提供輔助,一麵也能直接殺傷敵人。

在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強大攻勢麵前,屍舞者們有些手足無措,一上來就死傷了好幾人,屍仆更是損毀了好幾十具。但這些屍舞者畢竟都是在各種嚴酷的極端環境下曆練出來的,在最初的慌亂之後,立即穩住陣腳,開始反攻。雖然他們的個體力量都遠不及須彌子,但畢竟人多勢眾,成百上千的屍仆如潮水般湧過去,很快扭轉劣勢占據了上風,須彌子的屍仆開始漸漸被鉗製,不但個個身上帶傷,還有三具已經徹底被損毀。

但是須彌子顯然並不在乎。雪懷青猜得沒錯,對他而言,失去薑琴音的打擊遠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本來就是個性情桀驁、隨性而行的怪物,這下子狂性大發,根本不願意去考慮什麽後果,腦子裏所想的隻有狠狠地殺戮,狠狠地發泄。

“你們都給她做陪葬品吧!”他惡狠狠地喊。

隻有雪懷青和安星眠知道他所說的“她”指的是誰,兩人原本就打算接近須彌子,所以當他開始動手殺戮之後,他們並沒有退回去,隻是混在人群中,仍然和須彌子保持著較近的距離。好在安星眠是個大活人,雪懷青隻帶了一個屍仆,躲閃起來倒也方便。

屍舞者們都被徹底激怒了。他們固然沒有人願意去主動招惹須彌子這樣的強敵,但也絕不會任人欺侮。之前須彌子那些張狂的言行已經讓他們怒火中燒,現在既然動起手來,那就不必留任何後路了。實力較強的屍舞者都主動迎上前去交戰,自知實力較差的也都迅速在外圍布置了包圍圈。看來他們是下定決心,不管付出多麽大的代價,今天一定要把須彌子徹底廢在當場,為所有人解決一個心腹大患。

沒有呼喝,沒有呐喊,沒有激動人心的演說,也沒有指揮,屍舞者們默默地執行著各自的使命,屍仆們如同他們的手臂一樣令行禁止,很快就將這個會場圍得水泄不通。

這是一場安星眠聞所未聞的驚天惡戰。活人站在遠端,指揮著無數死人奔跑和打擊,這簡直有點像噩夢中的場景,但現場看起來又仿佛理當如此。當然,這一幕看起來比正常的戰鬥實在是血腥了許多,因為屍仆們都不知道疲累,不知道傷痛。它們的手臂被砍斷,或者麵部被毒液毀壞之後,連哼都不會哼一聲。除非是被徹底損壞或者被主人放棄,否則他們即便四肢全折,也會繼續作戰。

須彌子此刻完全展示出了他的實力。雖然他手裏隻有四十餘個屍仆,所要麵對的敵人卻有數百個,但這四十多名屍仆彼此之間密切配合,攻防有度,陣形嚴密,表現出了數倍於敵手的戰鬥力。在他的屍舞術的操縱之下,這些屍仆雖然麵對著敵人一輪又一輪洶湧澎湃的強攻,卻始終沒有被擊潰,反倒是對方倒下的行屍越來越多。

然而畢竟是眾寡懸殊。一片血肉橫飛之後,須彌子的屍仆數量越來越少,相應的彼此照應也越來越弱,而其他屍舞者卻有源源不斷的屍仆補充上來。這注定是一場損失慘重的戰鬥,但這也注定是一場勝負分明的戰鬥。須彌子不是神,也許他能同時打倒五個、十個乃至於二三十個屍舞者,但當麵對著成百上千個憤怒的敵人時,失敗隻是遲早的事。可他沒有退縮,沒有服軟,仍然全力催動著屍舞者,指揮他的屍仆進行戰鬥。

“他好像存心想把命送在這兒啊,”安星眠皺起眉頭,“一個足夠聰明的人不應該做出這種事情。”

“我也覺得是,”雪懷青同樣有些疑惑,“他和我師父固然彼此愛慕,但我覺得並不至於殉情相隨,要說我師父死了他就會自暴自棄相從於地下,恐怕我師父自己都絕對不會相信。”

“你真像個戀愛專家,”安星眠微微一笑,隨即正色說,“我們應該走了。”

“走?為什麽?”雪懷青說,“我還在想我們能不能找到辦法把須彌子救出來呢。他要是死了,我們想要問的問題都不會再有答案了。”

“照我看,他不需要我們救,”安星眠說,“如果他既不是個殉情的情癡,又不是個莽撞的笨蛋,那他就一定留了後著,很厲害的後著。我們留在這兒,恐怕會有危險。”

雪懷青短暫地思考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兩人趁著混亂悄悄地退了出去,屍舞者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戰局上,沒有人注意到雪懷青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和她的兩個屍仆。兩人一口氣退到了萬蛇潭的邊緣,跳上了一棵樹,從樹頂遠遠觀望著戰局。在攢動的人頭中,他們隻能勉強看見,須彌子的屍仆隻剩下不到一半了,已經縮到了一個很小的圈子裏,外麵是層層疊疊的嚴密包圍,根本沒有可能突圍逃脫。

“我真是很難想象須彌子能有什麽脫身的招數,”雪懷青說,“除非他身上藏了什麽超越人力的魂印兵器甚至於傳說中的神器……奇怪!你感覺到了嗎?”

“我感覺到了,”安星眠神情凝重,“大地在震顫,我突然有點明白須彌子在耍什麽把戲了,他果然是個天才。”

兩人都感覺到大樹在輕微搖晃,而這搖晃的力道來自於地下。萬蛇潭附近的大地在輕微地晃動,好像是一種摧毀力極大的自然現象——地震。但是安星眠並不這樣想,他已經猜到了正確的答案。

“須彌子真的是個天才,”安星眠再次重複了這一句話,“他竟然懂得怎麽喚醒那些蛇。”

“蛇?”雪懷青一怔。

“萬蛇潭得名的來源,”安星眠麵色陰沉,“藏在地下的那些似蛇非蛇的怪物。從這個聲勢來看,這樣的怪物可不止一條兩條啊。”

屍舞者們也都在激烈的戰鬥中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他們並不明白這震顫來自於何方,但出於穩妥起見,暫時停止了攻勢。當然,包圍圈仍然存在,隻剩下十九個屍仆的須彌子不可能從其中逃脫。不過須彌子看上去十分鎮定,就好像圍著他的不是要命的屍仆,而隻是一些無足輕重的木樁子。他甚至從懷裏掏出了一枚形狀古樸的塤,有模有樣地吹奏起來。

被吹響的塤發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尖銳高亢,就像是一個瘋子在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和塤本來應有的幽深、哀婉、蕭瑟綿長的音色完全不同。而伴隨著這完全荒腔走板的刺耳塤聲,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厲害了。

另一種聲音摻雜進了塤聲裏,那聲音並不大,就像是春夜裏夜風吹過後樹枝擺動的聲音,卻來自於地下。聽到聲音的人們難免會產生某種錯覺,覺得就好像是在深深的地底有一棵大樹正在向上飛速地成長,並且從主幹上分出無數的枝杈來。

這個奇怪的聯想很快就得到了印證。一名年輕的屍舞者正帶著他的七個屍仆,緊張地守著東南方位,以防止須彌子從這個方向逃脫。他的經驗並不是很豐富,雖然明知須彌子早已身陷重圍,幾乎沒有可能突到他麵前來,心情仍然頗為緊張,全神貫注地盯著遠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腳下。

突然之間,他感到腳底微微一軟,低頭看時,地麵上已經陷下去了一小塊。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猛地破土而出,把他卷了起來。他發出一聲驚呼,身體已經被卷到了半空中。由於經驗不足,在遭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後,他短暫地忘記了繼續使用屍舞術,他所帶的屍仆一個個停滯了下來。

他掙紮著低下頭,想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周圍的屍舞者則紛紛抬頭,所有人都為眼前這難以形容的怪誕景象所震驚。他們看見一條蟒蛇一般柔軟的柱狀物體,身量巨大,通體漆黑,從地下鑽出來,正像巨蟒捕獵一般把這位屍舞者卷在當中。但要說這是蟒蛇,它的身體上又沒有眼睛和嘴。

可憐的屍舞者還沒來得及重新催動屍舞術以便召喚他的屍仆去解救,這條“巨蟒”已經驟然發力,真的像蟒蛇絞殺獵物那樣,開始緊緊碾壓他。屍舞者眼珠突出,五官扭曲到了一起,渾身上下發出一陣清脆的喀喇聲響,竟然已經被壓斷了所有的骨頭。啪的一聲,他被扔到了地上,軟綿綿地毫不動彈,已經氣絕身亡。隨著他的斷氣,加注在屍仆身上的精神力頓時消散殆盡,七個屍仆也一齊倒在地上,化為腐屍。

更加令人驚詫的一幕還在後麵。這條“巨蟒”慢慢俯下身,忽然間身體分裂開來,化為若幹條細長的觸手狀分身,原來它巨大的身軀是由這樣的觸手組成的。其中一條觸手來到死者身邊,裂開一道大口子,把屍體整個包裹起來。這觸手比之前集合在一起的形態要細很多,所以屍體被包裹進去之後,可以清晰地在觸手上看清楚人體的形狀,這也正像是蛇類捕食的形態,能夠把比自己的身體粗很多的獵物囫圇吞下去。

緊接著,觸手上鼓起的那一大塊開始向地麵縮進,很快消失在地下,仿佛是完成了一次進食的過程。而其他的觸手則像鞭子一樣在半空中舞動著,開始襲擊其他的屍舞者。

更加糟糕的是,整個萬蛇潭的地麵上出現了上百個這樣的陷坑,上百條“巨蟒”破土而出,有的維持原有的形狀,有的迅速分裂成觸手。一時間所有的屍舞者都陷入了它們的圍困中。

屍舞者們全體嘩然,麵對著這誰都沒見過的古怪殺人生物,他們再也顧不上去對付須彌子了,而是召回屍仆守護在自己身邊,全力先求自保。

但這些觸手並不好對付,它們力量驚人,速度奇快,真的像一條條有生命的長鞭。假如用兵器斬斷一根觸手,就會從斷口處噴濺出腐蝕性的毒液,燒灼人的皮膚。更為不妙的是,這些毒液會慢慢化為氣體,讓吸入者頭昏眼花。一時間萬蛇潭裏毒氣彌漫,屍舞者們陷入了苦戰。

而安星眠和雪懷青此時則在暗自慶幸。他們提前逃離了觸手的包圍圈,現在暫時處在安全地帶,可以坐山觀虎鬥。否則的話,他們倆誰也沒把握能夠對付這樣一種未知的怪物。

“我之前就曾經猜測過,這種傳說中的‘地底毒蛇’究竟是什麽,現在看來,我的猜測大概是正確的,”安星眠說,“這是棘魅。”

“棘魅是什麽?”雪懷青問。

“我也是在一些很偏門的誌怪書籍上看到的,”安星眠說,“棘魅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生存於地下,行動起來像動物,卻又像植物一樣有根。棘魅的身體像一條條的章魚觸手,可以扭結到一起形成一個更龐大的母體。它們通常群居在一起,具有很強的攻擊性,據說原產於雲州。當然了,雲州到現在還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迷域,這些關於雲州的傳說終究隻是傳說罷了,誰也無法證明。”

“但現在,至少棘魅的存在已經被證實了。”雪懷青說。

“而且這種生物的可怕程度也被證實了,”安星眠望向遠方,“老實說,如果在場的不是屍舞者而是普通凡人的話,就算數量再多一倍,恐怕也招架不住。”

安星眠沒有誇大,屍舞者的特性的確幫了他們大忙。首先屍舞者常年和毒物打交道,對毒藥的抗性遠比一般人強,因此即便萬蛇潭裏已經是毒霧彌漫了,他們仍然還能堅持下去。更重要的是,直接戰鬥的是屍仆,屍仆不會對棘魅的可怖外形與驚人威力產生畏懼,不會受到毒氣的侵擾,皮膚被腐蝕了或者被觸手擊中了也不知道疼,因此屍舞者們雖然陷入苦戰,至少陣腳沒有亂。經驗老到的雲孤鶴此時也挺身而出,開始指揮著人們一點一點聚攏,然後逐步突破棘魅的包圍圈,伺機衝出萬蛇潭的範圍。

隻是不少屍舞者都在激鬥的餘暇中發現,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受到過半點來自棘魅的攻擊,這個人就是須彌子。他現在正悠閑地站在萬蛇潭的中心地帶,手裏握著那枚音色奇特的塤,帶著一臉的幸災樂禍看著苦鬥中的屍舞者們。人們意識到,這些地底怪獸的出現,正是在須彌子吹響了這枚塤之後。

但現在他們自顧不暇,根本沒有任何分心的餘地去質問須彌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殘餘的十餘個屍仆旁若無人地退走。非常奇怪,那些凶狠的觸手不加選擇地攻擊地麵上的所有人,偏偏對須彌子沒有一丁點動作,仿佛須彌子和他的屍仆壓根就是不存在的。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啊,”雪懷青說,“這才是須彌子的作風,雖然膽大妄為,但無論做什麽事都會事先謀劃周詳。”

“不過他謀劃得再周詳,也不會想到,在這個研習會裏有兩個人專門想要找他,”安星眠說,“我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