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九月鷹飛
一、
重新回到時間之海之後,三個人都沉默了許久,似乎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卻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前麵兩個時間碎片,我們聽到的東西太少,這第三個……好像又聽到得太多。”最後還是薑米打破了沉默,“不過,那個奇奇怪怪的胖子,和那個僵屍一樣的棺材裏的怪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呢?胖子會不會就是紮蘭丁呢?”
“從魔仆來分析,很有可能是紮蘭丁的另一個化身,”馮斯說,“不過,聽完他們的對話,我倒是可以十分確定這個碎片所處的曆史時間,以及胖子和僵屍在那個時代的身份。”
“什麽年代?他們是誰?”劉豈凡問。
“西漢,地點是壽春。那個胖子是一個壽春城裏的富商,姓楊,名叫楊麓。”馮斯說,“至於那個僵屍,就是著名的淮南王劉安。”
“淮南王劉安?”薑米抓著馮斯的手緊了一下,“是那個得道成仙的劉安嗎?”
“就是他老人家。”馮斯說,“所以大家也都看到了,他的所謂得道成仙,好像很不如意呢。”
“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薑米問,“這有點不符合你的文盲身份啊。”
“不,文盲還是永恒不變的,隻不過他們倆對話裏所提到的那些事情,我碰巧還是在那本《空齋筆錄》裏讀到過。”馮斯作誠實坦白狀。
馮斯讀到的那本經過篡改的《空齋筆錄》裏,一共有兩個池蓮故意安插進去的和魔王有關的故事,一個是他先前講述過的於誌可的故事,另一則就正好和淮南王劉安有關。
那則故事講述了一段小偷所偷聽到的對話,對話的當事人就是淮南王劉安和壽春城裏的富商楊麓。在那個夜晚,壽春的主人劉安進入了楊麓的家,卻對楊麓俯首稱臣口稱“主上”,並且提及了一件大事:他正在準備起兵叛變,但還沒有開始就已經事情敗露,眼看已經走投無路,所以到這裏來求楊麓救命。
楊麓狠狠地訓了劉安一頓,罵他為了一己私欲而破壞了自己的大事。但罵完之後,他還是答應救劉安一命,於是從一個地道裏放出了一團形似太歲的肉乎乎的怪物,怪物在劉安肩頭咬出了一個傷口後,劉安恭恭敬敬地磕頭離去。
不久之後,武帝的特使在壽春找到了劉安謀反的確鑿證據,淮南王被逼自殺。但是民間一直流傳,說淮南王根本沒有死,他吞下了事先煉製好的仙丹,與身邊號稱“八公”的八位一同修道的幕賓升仙飛走、從此遠離人間成為仙人了。
“這一段墓室裏麵的對話正好解釋了書裏記載的這段內容,”馮斯說,“楊麓騙劉安說自己可以賜他成仙,於是劉安就把楊麓當成神仙和主人來供奉,惟命是從,但最終劉安發現,他雖然獲得了永恒的生命和巨大的力量,卻變成了僵屍一樣的怪物,而且每天都要受到劇痛的折磨。而楊麓,顯然也並不是什麽真正的仙人,而隻是想要借助劉安的權勢達到某些目的而已,隻不過劉安太過衝動,破壞了他的大計。”
“那楊麓到底是誰?”薑米問,“是魔王的某個手下嗎?又或者,其實他就是……魔王本身?”
“你應該聽到了他最後的那一聲吼,”馮斯說,“老實說,如果把我放在那個年代,聽到他在我麵前這麽著喊一嗓子,搞不好我真得跪。而且,聽他說話的口吻,總是把他自己放在極高的位置上,而我所見過的魔仆,沒有誰會認為自己地位很高——它們總是不停地提及魔王,不斷地表達它們對魔王的崇拜和絕對服從。”
“那可就太有趣了,”薑米說,“如果楊麓就是魔王的話,那麽幾千年來,守衛人家族、包括黑暗家族和魔仆們對魔王下落的判斷豈不都是錯誤的了?魔王根本就沒有藏在某個地方萬年不現身,而是化身成了人類,一直就潛藏在人類社會裏。啊,照這麽說,那個紮蘭丁王子說不定也是魔王在那個時代的化身!”
“路晗衣曾經跟我說過,守衛人的祖先們通過讀取被抓獲魔仆的思維活動,得知魔王在涿鹿之戰受到重創,因而進入了類似沉睡一樣的保護狀態。現在看來,要麽是魔仆故意欺騙,要麽是它自己都並不知情,魔王其實是選擇了和人類一起生存——這當中可能埋藏著深意。”馮斯說。
“都很有可能,隻可惜我們沒有證據。”劉豈凡說,“不過,我倒是有了另外一個發現。”
“什麽發現?”馮斯問。
“淮南王劉安,說不定就是你的祖父,也就是綁架我的那個人。”劉豈凡說。
“親,這個可就有點跳躍性了,”馮斯說,“一個是西漢時代的古人,一個是現代人,你是怎麽把他們聯係起來的?”
“其實就是劉安在墓室裏說的那句話,”劉豈凡說,“‘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薑米問。
“又撞到我這個文盲手裏了,”馮斯說,“我在營銷賬號的雞湯微博裏用過這句話,當然是從網上隨手摘抄的。全句是‘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遊也,溺於人不可救也。’出自一首周武王時代刻在臉盆上的銘詞。這句話最常見的解讀是說,與其淹沒在小人當中,不如淹沒在深深的潭水裏。淹沒在潭水裏還能遊出來,淹沒於小人之中就沒救了。但你知道,在微博上寫雞湯騙粉絲嘛,肯定要裝一裝深沉,所以我更喜歡另外一種解讀。”
“什麽解讀?”
“不把這句話中的‘人’解釋成‘小人’,而是解讀為‘感情’,或者說‘人性’。”馮斯說,“如果按照這種解釋的話,劉安的那句話就很有意味了。”
“就是說,不要陷入任何感情中,甚至於……不要相信任何人?”薑米琢磨著,“倒像是一個厭倦了人世的人能說出來的話。劉大少,你剛才說,哆啦A夢的祖父也喜歡說這句話?”
“我和他見麵極少,但是在那些很有限的相處時間裏,他確實不止一次說過這句話,所以我印象很深。”劉豈凡回答,“雖然他在我麵前總是很和藹,但我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他有一種骨子裏的冷漠,好像真的是無法親近任何人。”
“那麽,假設楊麓就是魔王或者魔王某個十分重要的手下,而劉安就是我祖父,那他就真的獲取了長生不老的可怕能力了,”馮斯說,“我的祖父居然是一個活了兩千多年的老妖怪,這麽想想還真他娘的帶感呢……”
馮斯回想著和祖父有關的種種情由,發現即便自己卷入魔王世界已經一年了,對祖父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憐。他隻知道祖父曾經在貴州山區待過一段時間,威脅山民替他豢養魔仆“老祖宗”;他曾經給父親馮琦州寫過信,在信裏用“傳承千年的家族榮耀”之類的話語激勵他為家族服務;他似乎也在四處搜羅有能力或者有潛力的人培養成為手下,劉豈凡就是目前已知的一個犧牲品;他和霧蟒山地下水電站的站長豐華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隻體內存在著一片時間之海的古怪魔仆很可能就是他放在這裏的;馮斯見過兩次的小家族守衛人丁小齊也曾跟蹤祖父,卻慘遭殺害……
這些碎片到底能拚成什麽樣的形象?馮斯還是覺得難以把握。他乍一看似乎就是個追求勢力的普通的“惡人”,但仔細想想,光用追求權勢來解釋或許又太簡單粗暴,挖掘不出藏在表象背後的真實目的。更何況,從剛剛看到的那段時間碎片裏的場景來看,祖父極有可能就是兩千年前的西漢古人淮南王劉安,而且極有可能和魔王本人打過交道,這當中的隱藏信息就未免太豐富了。
“我還想到了一點,”劉豈凡說,“還記得魔仆請我喝酒的時候,張口閉口‘小安’麽?那或許就是指的劉安的安。印證起來,他就是劉安本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我現在真是感覺有些遺憾我和他沒有血緣關係了。”馮斯說,“如果我真是淮南王的後裔,說起來好像也怪有麵子的。”
“我覺得,你的祖父,可能是全世界對魔王了解最多的人,”薑米說,“他對魔王的了解,會比那些守衛人家族還要多。甚至於……”
“甚至於什麽?”馮斯問。
“甚至於,他說不定知道魔王的秘密,”薑米說,“那個守衛人世界花費了幾千年都沒有挖掘出來的秘密:魔王是誰?魔王想要做什麽?”
“而且,我感覺他不隻是知道,而且還在為此而努力,”劉豈凡接口說,“隻是,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努力的方向是什麽——是幫助魔王還是阻撓魔王?他尋找天選者,又把我改造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我們會對魔王有益還是有害呢?”
“這個世界確實是太複雜了,可能大家根本都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麽。”馮斯說,“完全就是一片亂七八糟的混沌。大少說得對,我們這麽玩命地提升自己,搞不好最後反而會對魔王更有利——但我們還是別無選擇。”
“絕不會的,我相信你。”薑米又握了握馮斯的手。
馮斯忽然很想把薑米樓到懷裏,但他馬上反應過來,薑米現在並不是自己的戀人,兩人之間曾經有過的感情已經被他消除了。他不願意再想下去,隻能輕輕說了聲:“謝謝。”
“注意,前麵就是另外一個碎片了。”劉豈凡提醒說。
“大少,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馮斯說,“你剛才說過,在這片時間之海裏,你的能力反而更強了,對嗎?”
“是的,你想要做什麽?”劉豈凡問。
“通過第二個和第三個碎片,我們大致可以作出判斷,形成碎片的原因,都和魔仆在特殊條件下的力量爆發有關,而我們所進入的,就是那一片魔仆身處的核心區域,被吞噬的時間大約在爆發前十多分鍾到幾十分鍾不等。”馮斯說,“那麽,如果一進入碎片,你就馬上用你的蠹痕把周圍盡可能寬廣的區域都覆蓋起來,讓那當中的時間停滯。”
“然後你我二人就有相對充裕一點兒的時間,可以去附近搜尋一下了,”劉豈凡明白了過來,“萬一在附近發現了什麽,我們也可以在時間停滯的情況下好好商量一下,也許有機會獲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倒是好主意,可惜我不像你們個個身懷絕技,隻能在一邊當木頭人啦。”薑米很是遺憾。
“你自己呆在原地,別亂跑,別搶小孩糖吃……”馮斯絮絮叨叨地還想繼續饒舌下去,被薑米毫不客氣地一腳踢在屁股上。
眼前又亮了起來。仍然是一片山野之間,但舉目遠眺可以看見一些古代中式民居,可見這裏應該是在中國境內。馮斯和劉豈凡已經蹤影不見,薑米隻能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
二十來分鍾後,她忽然發現馮斯和劉豈凡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距離她大約半公裏的山路上,最為詭異的是,身邊還多出來一個人。
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
薑米愣了一會兒,大致猜到了發生了什麽事。馮斯和劉豈凡在時間停止的過程中,發現了這個道士。然而,這個道士不具備在停滯的時間裏來去自如的能力,而馮斯和劉豈凡一定是有重要的問題要詢問他,於是中止了蠹痕,帶著他一路走一路談話,走了回來。
她知道時間碎片裏時間有限,分秒如金,不敢上去打擾,隻能遠遠地看著三人邊走邊交談。那個道士滿臉的驚魂未定,道袍破破爛爛,身上還有不少的擦傷,似乎腿還在發軟,不時地腳底下磕磕絆絆一下,好幾次差點摔倒,看樣子是剛剛經受了什麽巨大的驚嚇。他一麵和馮斯說著話,一麵手裏不停地比劃著,顯得情緒頗為激動。而馮斯和劉豈凡都表情專注地聽著此人的敘述,可見他所說的內容十分重要。
可惜的是,這一段敘述最終沒能講完,整個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三個人永久地離開了這片時間碎片,隻有他們的“分身”繼續留在其中,重複著永恒的循環。
“到底怎麽回事?那個道士是什麽人?”抓住馮斯的手之後,薑米迫不及待地問。
“一個很重要的證人,”馮斯說,“他可能可以提供證明,說明魔王果然一直沒有消失!一直以其他形態存活在人世間!”
“你說什麽?”薑米驚呆了。
“這就吃驚了?告訴你,還有更絕的。”馮斯說,“那個道士運氣是真好,不但見到了魔王,而且一次見了倆。”
“什麽?倆?”這時候如果有光線的話,大概可以看到薑米的嘴張得能吞下一個手機。
“張獻忠地宮裏的那個魔仆所說的話是真的,魔王不止一個,而是有兩個,”馮斯說,“在剛剛的那個時間碎片裏,他們倆都在。兩位魔王,兩位世界的主宰,都他媽的在。”
二、
曆經千辛萬苦,卓真定和蘭真澍終於找到了這個山洞。在山間朝霧的掩映下,洞口顯得雲氣氤氳,帶有一種高深莫測的神秘感。
“真的是這兒嗎?老和尚不會騙人吧?”卓真定看著眼前陰森森的洞口,有些猶豫。
“路標是不會撒謊的,”蘭真澍說,“何況這個洞看一眼就覺得不同尋常,應該不會有錯。搞不好這次輪到咱們師兄弟在師父麵前露臉了。”
“隻要回去能夠不挨罵,我就要叩謝老君了。”卓真定苦笑一聲。
卓真定和蘭真澍是兩名龍虎山的正一派道士,師從於第四十八代天師張彥頨。此時正是嘉靖年間,嘉靖皇帝一向對丹鼎修煉之術最為熱衷,於是張彥頨投其所好,廣派門下弟子深入西南四川、雲南諸省,尋找古代高人方士遺留下來的寶器、秘籍等物,以便供奉給皇帝。
張彥頨這一聲號令倒不打緊,隻苦了門下的眾弟子們,不得不鑽入深山老林荒郊野嶺,如探險家那般餐風露宿,受盡苦楚。而這樣的辛苦也很難換回什麽好結果,要知道所謂的上古仙士、得道高人,往往也就隻是存在於傳說中,真想要找一個出來哪兒那麽容易?到了最後,弟子們要麽空手而歸,要麽弄回一堆毫無價值的破爛,讓張天師好生鬱悶。
奔走於川東閬中山區的卓真定和蘭真澍,原本也應當和其他弟子一樣,帶著渾身蚊蟲叮咬的痕跡和快要散架的骨頭無功而返,接受張天師的訓斥。然而,一個意外的巧遇卻讓兩人看到了飛黃騰達的機遇。
那是一個砍柴的樵夫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下,跌斷了一條腿,眼看隻能死在山裏,結果恰好苦苦尋寶的卓蘭二人經過那裏,救了他一命。感激涕零的樵夫請二位道士到家裏做客,蘭真澍趁機向他打聽,附近山野裏可有什麽修道的高人——或者曾經有什麽修道的高人。樵夫想來想去,隻想起附近山頭上有一個孤身一人的老和尚,已經在那裏住了好幾十年,從來不和人來往。
修道之人在山野裏獨自隱居是很尋常的,但和尚隱居這種事卻很少見,更何況一呆就是幾十年,聽來著實有點奇怪。兩人反正就是胡亂撞運氣,於是決定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點“佛寶”,也能稍微平息師父的怒火。
兩位道士當天就按照樵夫的指點找到了老和尚的住所,兩人頗費了一番力氣爬上山頂,敲了半天門卻無人響應,他們對望一眼,推門進去,立即聞到一股濃烈的屍臭味。
老和尚趴在地上,已經不知死了多久了,屍體都腐爛得差不多了。這反而讓兩位道士鬆了口氣,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翻找老和尚的遺物了。然而一番尋找之後,除了生活必備的物品之外,這間粗陋的茅屋裏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更別提兩人心心念念的“寶物”了。
這樣的事原本在意料之中,兩人也並沒有特別失望,隻是在屋後草草挖了一個坑,把和尚的遺體埋葬了。正準備回到樵夫居住的山村,眼尖的卓真定忽然伸手一指:“看!那棵竹子上好像刻了什麽記號。”
蘭真澍湊近一看,果然,屋外的一棵翠竹竹身上明顯有刀刻的痕跡,刻的是一個古怪的符號,有點像梵文一類的外邦文字。兩人繼續尋找,很快又找到了幾處,這些符號連在一起,指向了山的西麵。
“這肯定是路標!”卓真定興奮地說,“咱們順著路標找下去,也許能發現點兒什麽。”
“我覺得又是竹籃打水……”蘭真澍嘟囔著,有些不想動,但還是跟在他身後向前走去。
沒有想到,這條路出乎意料的漫長曲折,竹子上刻下的標記仿佛無窮無盡地向遠方延伸。幸好兩人身上帶足了幹糧,走了兩天之後,正當他們精疲力竭想要放棄時,路標終於消失了,出現在眼前的就是這個古怪的山洞。通往它的小徑隱藏在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後麵,如果不是循著老和尚刻下的標記,尋常人根本難以發現。
卓真定當先走到洞口,正準備進去,卻忽然間停住了腳步:“快過來看!”
蘭真澍連忙跟了過去,發現洞口上方密密麻麻貼滿了許多符咒,看符文的形勢似乎是道家的,但卻全然不屬於他所見識過的任何一種道符。
“不認識吧?要不是碰巧在古書裏見到過,我也認不出來,”卓真定得意地說,“這些符文,是西晉時川東鬼道團特有的鎮邪符咒,用來鎮壓法力強大的惡鬼的。鬼道團存在時間短,很多東西並沒有流傳開來。”
“鎮邪符咒?法力強大的惡鬼?”蘭真澍微微皺眉,“這麽說起來,這山洞果真有些邪門。”
“不是一般的邪門,”卓真定說,“這些道符的下麵,還有梵文的金剛經。也就是說,布置這些符咒的人,覺得道門的法力還不足夠,還要借助佛門的幫助。”
“亂彈琴!簡直和民間做法事的愚民一樣,和尚道士一鍋端……”蘭真澍搖著頭,心裏卻對這座山洞越發產生了一些懼意。他當道士也有二十多個年頭了,從來沒有見到過任何符咒真正顯過靈,反倒是知道一些其他道士借助機關道具故弄玄虛的事例,內心深處也總是覺得自己當道士無非就是混口飯吃,其實能不能得到張彥頨的賞識並沒有那麽重要。眼下他感受著山洞裏不斷吹出的陰風,著實不願意進去冒險。
但卓真定卻躍躍欲試:“走!進去看看!老和尚說不定是個假扮的道士呢,興許在洞裏藏了些什麽。”
蘭真澍拗不過他,隻能跟在他身後。和狹窄的洞口相反,洞內相當寬闊,也不如想象中黑暗陰森,隻是洞內幾條岔道向裏延伸得很深,不知道通往何處。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回去準備點繩子之類的東西再來?”蘭真澍說,“這樣路徑錯綜複雜的山洞,最容易迷失在其中,那樣豈不是活活餓死?”
“放心吧,你那麽笨都能想到容易迷路,老和尚就更想得到了,”卓真定胸有成竹,“你仔細看,洞壁上也是有標記的。”
果然,洞壁上也能找到相似的路標。蘭真澍唉聲歎氣,不得不跟著卓真定深入山洞,兩人點起事先準備好的蠟燭,沿著標記走出去將近半個時辰,卻始終一無所獲。除了嶙峋的怪石、滴滴答答的滲水和潮濕的空氣之外,這裏甚至連一隻蟲子都看不到。
“不大對勁啊,”蘭真澍說,“這麽潮濕陰暗的山洞,裏麵應該有很多蟲子才對,可為什麽我們走了那麽久,連一隻蚊子都沒有見到。”
“你說得對,不隻是蟲子,這裏的洞壁處處光滑,竟然連苔蘚都沒有長,這太不正常了。”卓真定說。
兩人對望一眼,各自拔出了隨身的寶劍,行走愈發小心。被老和尚標記過的山洞又拐過了一個岔路,終於到了盡頭。兩人看著眼前被燭光照亮的幽暗景物,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這一路上設想了很多山洞盡頭所藏的可能性,也許是黃金珠寶,也許是佛家道家的典籍法器,也許是什麽凶猛的野獸,也許隻是空空****什麽也沒有。但現在出現在兩人麵前的,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之外。
——他們看到了一朵花。一朵巨大到令人難以想象的花。
這朵花花朵的直徑幾乎有三丈,由三四十片碩大的花瓣組成,拚出一個近乎渾圓的大圓盤,下方的花莖粗長有如樹幹。花朵總體呈現出暗紅的色調,但仔細一看,卻能看出那些花瓣的顏色並不是純色,靠近花蕊的部分紅色較濃,靠近外圍的則更多呈現出墨黑色。
除此之外,這朵巨花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那並不是正常的芬芳花香,但也絕不是臭味,而是另外一種香氣,讓人一聞到就會禁不住吞咽唾沫的香氣。
“怎麽會有一股肉香?”蘭真澍很是納悶。
“也許是因為……這朵花的食物就是肉。”卓真定沉著嗓子說。
蘭真澍打了個寒戰,悄悄向後退出幾步。卓真定卻並不畏懼,雖然也小心翼翼地不接近那朵奇怪的花兒,卻把山洞附近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我們在這個山洞裏居然看不到一隻蟲子了,”卓真定伸手指著地上,“你來看。”
蘭真澍低頭看去,隻見一隻長長的蜈蚣在地上快速爬行,慢慢爬向那朵巨花。它順著花莖爬了上去,一直爬到花瓣上,隨即那朵花瓣以迅疾的速度顫動了一下,蜈蚣隨即消失了。他立即猜到,一定是巨花用某種特殊的方法吸引了洞內的昆蟲,全部把它們化作食物吞食掉。
既然能吃蜈蚣,那能不能……蘭真澍忽然心裏一顫,在一種奇怪直覺的驅使下扭頭一看,這一看差點嚇得他魂不附體:他背後的地麵上不知何時鑽出了一條紅色的藤蔓,有如巨蛇一般扭動著身軀向他悄悄靠近。他本能地就地一滾,躲開了這根藤蔓,但藤蔓越過他,卷向了正在全神貫注觀察巨花的卓真定。
“當心!”蘭真澍大叫一聲。
但是這一聲喊叫已經太晚了。卓真定的注意力一直在被那朵巨花所吸引著,當聽到蘭真澍的警告時,根本來不及閃避了。紅色的藤蔓卷住了他的腳踝,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著他上百斤重的身軀,渾似沒有分量一樣,一下子拉到了巨花的花瓣上。當卓真定的身軀接觸到巨花的一瞬間,花瓣猛地收緊,就像卷起的毯子一樣,把卓真定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卓真定的身體在花瓣裏拚命掙紮,緊跟著發出一連串極度痛苦的喊叫聲,聲音淒慘尖利,簡直不像是人的喉嚨能發出來的。
“救我!救我!”卓真定聲嘶力竭地大吼著,“蘭師兄!救我!”
蘭真澍光是聽到卓真定的喊聲就已經覺得自己兩腿發軟了。他想要掉頭就跑,卻也不忍心就這樣扔下同門師弟不管。想了一會兒,他咬咬牙,舉起早已拔出的寶劍,一劍砍向黑色巨花的花瓣。
花瓣的質地既厚且韌,但倒並不是刀槍不入,這一劍砍下去,勉強能砍出一道裂縫來,感覺就是像砍到了厚厚的布匹上一樣,隻是從中湧出的似紅似黑的花汁,看上去讓人隱隱有點惡心。蘭真澍橫下一條心,照著這條裂縫連砍了好幾劍,終於整個切掉了一部分的花瓣,露出了被卷在其中的卓真定的身體。
蘭真澍定睛一看,“啊”的大叫一聲,一時間嚇得魂不附體。在被砍掉了半片花瓣後,被卷裹於其中的卓真定的下半身露了出來——但這半截身體已經化為了白骨!卓真定從腰部以下的身體,已經被黑色巨花的汁液完全腐蝕掉了外部的皮肉!
這一幕讓蘭真澍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他料想下半身已然如此,上半身肯定也差不多了,難怪卓真定的呼救聲已經好長時間沒聽到了。身體化為白骨,當然是必死無疑了,蘭真澍已經救不了自己的師弟,當前之際唯有想辦法救自己。他轉過身去,再也不管身後的巨花和卓真定,撒開雙腿狂奔而逃。
他在彎彎曲曲的山道裏狂奔了一陣子,才發現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他迷路了。由於奔逃得太匆忙,他沒有留意遵循著那個老和尚所留下的路標,現在,他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周圍的洞壁上根本找不到標誌了。不過,身後總算沒有追兵,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蘭真澍沒有辦法,隻能提心吊膽地摸索著前行。他知道,很多山洞的路徑十分複雜,一不小心甚至於可能活活困死在其中,但此時此刻也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碰運氣。剛才的一片慌亂中,蠟燭已經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他不願意浪費寶貴的火折子,索性摸著黑向前探索。
好在運氣沒有糟糕到頭,摸索了一個多時辰之後,他的眼前出現了亮光。蘭真澍以為是撞到了出口,心裏一陣激動,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之後,他卻又忽然停住動作,並且伸手捂住了口鼻,避免弄出聲音來。
——前方並不是洞口,而是山洞裏的另一個洞穴,亮光來自於洞穴裏,似乎是燭光。在見識了剛才那朵嚇死人的食人巨花之後,蘭真澍可不敢貿貿然地去驚動別的什麽怪物了。
他把身體緊貼洞壁,悄悄地探頭張望,這一看又是差點叫出聲來,幸好手掌還算捂得嚴實。他看到了一大團肉呼呼圓滾滾、就是一座肉山一樣的奇怪生物,身上正在發出白色的光芒。這毫無疑問不是人間所能見到的任何一種尋常動物,透出一種極端的詭異和邪惡。
蘭真澍在心裏默默念著三清六禦各方神明的名字,乞求諸神祖師保佑,不要讓自己被眼前的邪物所傷害。他慢慢注意到,這隻怪物發光是有原因的,那些光芒似乎是它的力量的象征,用來和對麵的敵人進行對抗。
但那個敵人既不是人也不是怪物,甚至於不是什麽活物,而是……一個看上去像是用玉雕琢而成的小雕像。這個小雕像最多也就有半個手掌大小,和肉山一樣的怪物之間體積差距何止百倍,但看得出來,雙方勢均力敵,因為雕像上正在放射出灼灼的紅光,和怪物的白光相互擠壓碰撞著,誰也壓不倒誰。
蘭真澍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發現那枚小小的雕像是雕成了昆蟲的形狀,有點像一隻屎殼郎。真是奇怪了,蘭真澍想,玉雕一般不都是一些很精致優美的東西麽,怎麽會有人去雕琢一隻屎殼郎呢?
還沒想清楚這一點,他又發現,其實在那個肉山般的怪物巨大的身軀後麵,居然還坐著一個人。那個人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怎麽回事,渾身上下用長袍裹得緊緊的,臉也被一塊黑布完全遮擋住了,身子好像還在不斷地顫抖。蘭真澍恍惚間有點明白過來,巨怪其實是在保護身後的那個人,真正在對抗的,其實是那個蒙麵人和玉雕。
雙方的光芒基本上旗鼓相當,一時間陷於僵局。蘭真澍覺得這樣危險而古怪的打架場合自己還是不要攙和的好,正準備躡手躡腳地離開去摸索一條新路出來,耳邊忽然響起了人說話的聲音。那是蒙麵人終於開口對著玉雕說話了。
“四千年啊,四千年了。”蒙麵人微微喘息著說,“你我已經四千多年沒有見麵,真是沒想到,再見的時候竟然會是這樣。你還可以說話嗎?”
四千年?這幾個字嚇得蘭真澍覺得自己的腿又軟了。這個人和那枚玉雕,難道是活了四千年的老妖怪?那就算是老君來了都未必能保佑得了自己了。我這是卷進了什麽樣的事情裏麵啊?他想,早知道就不來這裏找什麽勞什子的寶貝了。
玉雕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不知道是不能說話還是不願意說話。蒙麵人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搭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四千年前,你我決裂,分道揚鑣,卻不曾料想再見麵的時候仍然是這樣棲棲遑遑。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你是對的而我是錯的麽?”
玉雕依然沒有發聲。蒙麵人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還在恨我,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一個背叛者,是毀掉了你一切計劃的背叛者。但是你有你的信念,我也有我自己的,我並不認為我當初的抉擇是錯誤的。我們既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拚個你死我活吧。”
這句話說完之後,他也不在出聲了。巨怪身上的白光越來越熾烈,玉雕身上的紅光也越來越閃亮刺眼,蘭真澍感到一股逼人的熱力撲麵而來。他想要逃跑,但不知怎麽的,在那股熱力的籠罩之下,他隻覺得自己的兩腿不聽使喚,甚至於連手指頭都不能移動一下。
見鬼,我居然會死在這兩個千年老妖怪的手裏。蘭真澍痛悔著自己不該出於好奇在這裏偷窺這罕見的一幕,卻也毫無辦法。正當他以為自己隻能閉目待死的時候,耳邊聽到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隨即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把他的身體整個送了出去。他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飛在半空中,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蘭真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半山腰上,抬頭看看,此處距離山洞還有很遠的距離,假如是被爆炸生生崩到這裏的話,渾身的骨頭恐怕都應該全部摔斷了。但是摸了摸全身上下,除了一些擦傷之外,並無大礙,還能站起來走路。
看起來,似乎是有某些特殊的力量,把自己一下子“送”到了這裏。蘭真澍苦笑一聲,知道憑自己的智慧和見識根本無法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索性不去多想了,無論如何,能夠保住性命就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還是趕緊下山去吧,先找個地方休養一下,都緩過勁來就回龍虎山。
蘭真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一點點站起來,隻覺得雙腿仍然在不停地顫抖,他嚐試著向前走出兩步,腳下卻絆到了什麽東西,再度摔倒在地。蘭真澍狠狠地罵了一句什麽,低頭一看,發現絆倒他的不是別的,赫然正是那塊奇特的玉雕。不過,此時此刻,玉雕上麵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奪目的光華,看上去完全隻是一塊普通的雕飾。
蘭真澍的第一反應是掉頭就走,不去招惹這個瘟神,但不知怎麽的,那塊小小的玉雕對他卻好似有著無窮的吸引力。他邁出幾步後,想了一想,咬咬牙,又重新回頭走到了玉雕身邊,彎腰把它撿起來,納入懷中。
“總算也是件寶貝……”蘭真澍自言自語著,“帶回龍虎山交給師父,也算是交差了吧。”
三、
“就是這麽回事。”馮斯說,“我們在山路上發現了他,大少憑直覺認為他可能是這一片時間碎片中的關鍵人物,決定停止蠹痕盤問他一下。事實證明大少是絕對英明的,山頂離這裏還很遠,我們並沒有足夠的時間上去,更不必提在那個彎彎曲曲的山洞裏搜尋了。”
“這個故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薑米說,“那個膽小的道士所看到的肉山一樣的怪物,肯定就是咱們的老朋友魔仆啦。而身邊的蒙麵人,說不定和烏拉爾山的紮蘭丁王子,還有古墓裏的大胖子楊麓,都是同一個人。”
“基本可以肯定是同一個人,雖然他的外形不斷在變化。”劉豈凡說,“但是我和馮斯都搞不太明白那隻蜣螂是怎麽回事。我們以前沒見過那樣的東西。”
“雖然並沒有能夠親眼見到,但我覺得我可以猜測那是什麽玩意兒。”薑米悠悠地說。
“你知道?”馮斯很驚奇,“你對中國古文化也了解嗎?”
“那東西根本就和中國古文化沒關係,隻是你太沒文化了而已。”薑米好像是在努力憋住笑,“那玩意兒呢,學名蜣螂,中國民間俗稱屎殼郎,大家都覺得它就是滾糞球的。但是在中國之外的另外一個國家,它的名字就要高大上得多,而且還受到人們的崇拜。碰巧,我去那個國家旅遊的時候,就買過一個這樣類似的紀念品……”
“聖甲蟲!”馮斯大喊起來,“媽的我就說總覺得忘了什麽東西呢!埃及的聖甲蟲,不用什麽文化,看過電影的就知道,我就是一下子短路了而已。”
“好吧好吧,算你一時短路,”薑米故作寬容,“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這麽一隻埃及人的聖物會漂洋過海跑到明朝的四川山區、還能和人打架呢?”
“我剛才說過了,我懷疑那個蒙麵人,和這隻屎殼郎——好吧,聖甲蟲,就是當年消失的兩個魔王。”馮斯說,“蘭真澍也向我們轉述了蒙麵人對聖甲蟲說的話。可以判斷出來,他們倆是老相識,曾經關係很親密,至少也是互相合作的同伴,但卻因為某些原因分道揚鑣,甚至於反目成仇。這很像是當初我們對魔王做出的猜測:兩個魔王在如何對待人類進化的問題上產生了爭執,結果導致了自相殘殺,讓人類意外地取得了涿鹿之戰的勝利。”
“而且,在明朝嘉靖年間提到‘四千年前’,基本就是涿鹿之戰的年代,從時間上也是吻合的。”劉豈凡說。
“目前我們已經知道,他曾經在西漢假扮過淮南王劉安身邊的富商楊麓,在宋末假扮過紮蘭丁王子,在明朝嘉靖年間也出沒過,隻是身份不詳。”劉豈凡說,“你的祖父喜歡把‘寧溺於淵’掛在嘴邊,但是這位魔王好像正相反,寧可溺於人也。”
“這能說明什麽?”薑米問,“他一直很想了解人類?”
“我覺得是,”馮斯說,“雖然還不清楚涿鹿之戰的時候他們具體發生了什麽分歧,但是可想而知,兩個人對人類未來的判斷完全不一致,這才鬧起來內訌,導致他們倆兩敗俱傷,沉寂了四千六百年。我覺得她一定很不甘心,一定很想證明自己為人類選擇的進化方向是正確的,所以他混在人堆裏,不隻是觀察,也在參與。”
“還真是,做一個富商本來就可以對經濟產生影響,紮蘭丁王子就更不用提了,已經是影響曆史進程的人物了。而在時間碎片之外的時代,鬼知道他還扮演過哪些角色,沒準兒還當過美國總統呢。”薑米說,“不行了,我的好奇心簡直要爆炸了!魔王到底到底想要幹什麽啊!”
“地球人都想知道……”馮斯說。
三人進入了第五個時間碎片。這一次,眼前出現的既不是荒蕪的山野,也不是黑暗的墓穴,而是一座城市,現代城市。隻是,這座城市看上去滿目瘡痍,許多房屋倒塌了,廢墟裏清晰可見燒焦的印記。路邊的行人一個個行色匆匆表情陰鬱,而且大多麵黃肌瘦,看似營養不良。
這座城市仿佛剛剛經受過戰火的摧殘。
三個人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判斷出了這座城市屬於哪個國家——獨具特色的服裝與路邊招牌上的日語實在是太醒目了。而日本這個國家的本土,在現代隻遭受過一次大規模的戰爭的洗禮。
“我們看來是回到了二戰期間的日本。”薑米喃喃地說,“這可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地方。但日本那麽大,這是哪兒呢?”
“我記得二戰的時候,貴國空軍基本上把日本的重要城市炸了個遍。”馮斯說,“不問問還真判斷不出這兒到底是什麽地方。但是我不懂日語,不知道用英語能不能湊合問問。”
“我學過一些基礎的日語,”劉豈凡說,“以前被你祖父關起來的時候,實在閑得無聊,跟著網絡上找到的教材學過一些,進行一些簡單的日常交流應該還可以。”
劉豈凡點點頭,走向附近的一個正在路邊賣煙的小販,交談了幾句之後,他突然轉過身,匆匆忙忙跑了回來,臉上的表情十分嚴峻。
“怎麽了?”薑米忙問。
“馮斯,快背上薑米,快點!”劉豈凡說。
“背?幹嗎?”馮斯有點莫名其妙。
“沒時間解釋了!趕緊!”劉豈凡的語氣也聽來十分緊張。
兩人都知道事態嚴峻,也不再多問,馮斯把薑米背在了背上,隨即發現周遭的時間停止住了,所有路人都停住了動作。這無疑是劉豈凡發動了他的蠹痕。現在,隻有他和劉豈凡可以自由行動了。
“趕緊,順著這條街往下,再跑三個街區,就是防空洞,”劉豈凡說,“我在上一個時間碎片裏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不知道這次能撐多久,抓緊時間。”
馮斯背著薑米,一邊跟在劉豈凡身後奔跑,一邊問:“幹什麽跑那麽快?美帝要來轟炸了?”
“比那個還糟糕!”劉豈凡雖然並沒有背人,但身體素質比馮斯差得多,反而跑得氣喘籲籲,“剛才我找那個賣煙的小販問清楚了現在所處的時間地點,今天是1945年8月9日,這座城市是長崎!”
“我靠!原子彈爆炸的那天?”馮斯大吃一驚。
“沒錯,就是今天,而且我沒猜錯的話,就會在這幾分鍾。別忘了,魔仆每次都是受到特殊的刺激才會爆發出操控時間的力量,形成時間碎片,還有什麽刺激能強過原子彈爆炸?”
“但是,就算我們在這裏被炸死了,不也應該沒事嗎?”馮斯問,“我在前幾個時間碎片裏受到的小擦傷,一出去就痊愈了。”
“但是你並沒有死,不是麽?”劉豈凡喘著粗氣說,“原本就在這片時間區域裏的人,死了也不過是在下一個循環複生、然後再死一次。但是對於我們外來者,死亡可能就是永恒的!”
“不是吧?”馮斯傻眼了,“我們不能死?”
“對,不能死。”劉豈凡肯定地說。
“那可完蛋了……”馮斯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緊張的,也開始大喘氣了,“從卷進這個世界開始,我設想過自個兒的各種死法,但是萬萬沒想到最後會死於原子彈,而且是大半個世紀之前的原子彈……世界真奇妙啊。”
兩人又跑了一陣子,終於跑過了兩個街區,眼看再跑完最後一條街就能到達防空洞,而看看劉豈凡,雖然很疲累,但如他所說,時間之海加強了他附腦的力量,應該還可以勉力支撐。馮斯心裏稍稍鬆了鬆,但突然之間,他的腳下一腳踩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回頭一看,地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可能是炮彈爆炸後的碎片所致,因為不如尋常的彈坑那麽明顯,他沒能留意到。
劉豈凡連忙停住腳步:“你怎麽樣了?”
“不行,不能扔下你不管!你可是天選者啊!”劉豈凡說。他也已經很累了,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
“廢話,你有力氣管我嗎?”馮斯大吼道,“現在一秒鍾都耽擱不起了!要麽這個狗屁天選者死,要麽三個人一塊兒死!你不懂什麽叫多活一個算一個嗎?”
劉豈凡咬著牙點了點頭。馮斯齜牙咧嘴地把薑米扶到他背上:“沒時間多說了,大少,拜托。”
劉豈凡點點頭,背著薑米吃力地跑遠。馮斯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慢慢把身體放平,躺在了地上。他發現在這樣一個生死係於一線的時刻,自己竟然並不是十分緊張,這可著實有點奇怪。
是因為我經曆的事情太多,過去也曾經多次直麵過死亡,所以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嗎?馮斯在這等死的間隙中百無聊賴地分析著。似乎也可能說得通,但仔細想想,又不是特別像。
過了半分鍾,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可能是因為自己總覺得事情會有轉機。是的,他的確曾經一次次和死神打交道,但每一次都隻是擦肩而過,並沒有真正地丟掉小命。每到危難的時候,就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一下子扭轉局勢。或許自己真的有那麽一點天選者的味道呢,馮斯想,天不要我死,我就不會死,注定要和魔王纏纏綿綿一直到最後的時刻。
但他又推翻了這個結論。畢竟他很清楚,自己在內心深處從不相信什麽狗屁的命運或者宿命,即便是魔王世界狠狠毀掉了他構建二十年的世界觀,他也並不覺得自己正在與之打交道的對象真的是所謂的“神”或者“魔”。更多的,他把魔王想象成某種超人一樣的存在,無論力量多麽強大,也並不具備那種宗教上的高高在上的特殊意義。
那為什麽在不知道原子彈什麽時候就會當頭掉下的時候,我還是那麽平靜呢?馮斯想啊想啊。到了最後,他終於發現了真正的答案,這個答案讓他的一顆心猛地往下沉。
我其實是在悄悄地期盼著死亡,馮斯想。過去的一年太累了,那麽多的艱難困苦,那麽多的生離死別,那麽多的求而不得,全都壓在他這個原本以為憑著小聰明就可以吊兒郎當過一輩子的年輕大學生身上。他無可選擇地背上了天選者的重任,又需要時時刻刻擔心著朋友們的安危,以至於放棄掉了自己喜歡的校園生活,變成了一個心不在焉的都市白領。
真的很累,累到有時候真想甩手不幹了,去你大爺的愛誰誰。而更重要的是,這種令人煩悶的負麵情緒中,還夾雜著對當初離開薑米的痛悔。現在薑米雖然嘴上表示原諒了他那時的決定,也一直和他關係不錯,成天相互鬥嘴打趣,甚至偶爾會有一些很親昵的舉動,但馮斯還是能察覺到那種抹不去的疏離感。薑米似乎在尋找著和他相處的方式,自己也在嚐試,但卻始終找不到過去的那種默契。
真的找不到過去那種春風拂麵般的默契感了,馮斯悲哀地想。如果說其他的壓力都還可以承受,愛情卻往往會成為壓垮一個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此時此刻,在等待著那顆震驚世界的古老原子彈的時候,那種心灰意冷的感覺像水銀一樣鑽進了身體的每一處縫隙。
也許就這麽放棄掉一切反而是好事情呢,馮斯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灰意懶吧。
他呆呆地看著長崎的天空裏厚厚的雲層,心裏隱約還記得曆史書裏講過,轟炸長崎的當天,由於天氣狀況不佳,原子彈並沒有命中市中心,所以給長崎造成的損失並沒有廣島那麽大——盡管仍然也是人類曆史上罕見的巨大破壞了。但他也清楚,這裏既然是時間碎片的中心,就說明魔仆一定是在這附近遭到了核彈的波及,這才觸發了它操縱時間的奇妙能力。
搞不好原子彈剛剛好就會在自己的頭頂炸開。
所以大概還是逃不掉吧。不過,魔王為什麽會帶著魔仆萬裏迢迢漂洋過海跑到日本來呢?又或者不是魔王,而是別的什麽人把魔仆帶過來的?這一趟行程會和那個神秘的日本科技組織有什麽關係麽?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感覺上仿佛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的時間流逝也不過是短短十幾分鍾。但他發現了一些不對——為什麽原子彈還沒有落下來?而且,按理說,劉豈凡此刻已經無法再支撐蠹痕了,周圍的時間也應當開始重新運行了才是,然而,街上的日本人卻依然維係著木雕一樣的靜止姿態,一隻正在從屋簷上往地上飛的鳥兒也一直停在半空中。
不大對勁。馮斯費勁地站了起來,拖著受傷的一隻腳四下裏走了幾步。他發現,整座城市、包括天空在內的顏色,正在一點一點地變淡,周圍的色彩比起剛進來的時候好像灰暗了一些。他想了想,再次用蠹痕創造出一個他的能力範圍內最高倍的望遠鏡,通過望遠鏡觀察天空。
天空的邊緣似乎在被什麽力量所擠壓,就像是水墨畫被水浸濕了一樣,開始變得有些線條模糊、形狀扭曲。這顯然不可能是那顆尚未爆炸的原子彈造成的。
馮斯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漸漸有點明白了。一定是包裹著時間碎片的時間之海受到了其他力量的影響,以至於碎片內的循環時空也無法保持過去的穩定態了。雖然接下來會怎麽變化還暫時不得而知,但至少時間真正的停止了,原子彈不會在他頭頂炸開蘑菇雲了——小命暫時保住了。
視線中的天空就像是一塊玻璃一樣,出現了清晰的裂痕,裂痕逐漸擴大,把整片天際撕裂成兩塊。隨即,無數新的裂痕產生,世界開始碎裂、崩塌。也不知道那架由查爾斯·斯威尼駕駛的B-29轟炸機此刻到底飛到了那裏,不過,馮斯知道,在這架飛機無限次循環飛行投彈的最後一次裏,那枚原子彈沒有機會落下來了,被困在這片平行時空裏的長崎人也終於可以結束那個永恒重複的噩夢了。
腳底一下子變得虛浮,那是地麵也消失了。但馮斯並沒有摔倒,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住了他的身軀,把他送到了另外一塊硬地上。眼前也突然出現了新的光亮。馮斯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地下河的河道裏,正站在河岸邊的一片幹地上。薑米和劉豈凡也站在旁邊,都顯得一臉茫然。但當薑米注意到馮斯的時候,她眼睛一亮,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馮斯。馮斯一時間手足無措,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你這個混蛋運氣還不錯,總算沒有死!”薑米緊緊摟著馮斯,“剛才在時間碎片裏,我一眨眼已經到了防空洞裏。小劉子把情況一說,我差點揍他一頓,但是也知道不可能有時間去找你了。我以為你死定了,急得都哭起來了,幸好最後原子彈還是沒有炸。小劉子說,是有外來的力量幹擾了時間碎片,時間碎片是一個非常脆弱的係統……”
“是的,我猜也是,我們總算都活下來了,運氣的確不錯。”馮斯拍拍薑米的後背,內心卻泛起了一陣苦澀。薑米雖然情緒激動地抱住了他,但他卻明顯能感覺出來,這並不是戀人之間的真情流露,而隻是好哥們之間的友誼式的擁抱。薑米很關心他,甚至為了他而流淚,但那眼淚仍然和愛情無關。就像如果現在寧章聞死在他的麵前,他也一樣會哭泣。
我們果然回不去了吧,馮斯的心裏有一種劇烈的酸楚。先前躺在1945年的長崎街麵上的那種心灰意冷再度從心底蔓延而起,以至於逃生的喜悅都被壓下去了。
朋友一樣的擁抱……抱著一個好朋友……好朋友……
“那個……二位,我們是不是先關心一下別的事情?”身畔傳來劉豈凡小心翼翼而尷尬的聲音。
馮斯連忙小心地挪開薑米的手臂,四下裏看了看。他發現地上攤著一灘爛泥一樣的的泛著藍光的東西,乍一看就像是被傾倒了藍色顏料的沼澤,有幾分詭異,也有幾分惡心。再仔細看看,這攤“爛泥”似乎是有生命的,還在輕微地蠕動。
“這是什麽?”馮斯問劉豈凡。
“我們剛才就在它的體內。”劉豈凡回答。
“就是它,它的身體被整個炸開了,但是好像還沒死透,生命力真是頑強。”劉豈凡說。
“不對啊,根據我們在時間碎片裏所看到的,這位仁兄每次一遇到危險就會爆發力量,形成一個時間碎片然後自己跑路,眼下被打到快要死了,為什麽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呢?”馮斯說著,忽然嚇了一大跳,“喂,不會我們現在已經在碎片裏了吧?那我們豈不是要在這兒循環一輩子?”
“放心吧,並不是,”劉豈凡說,“它已經被提前注射了藥物,抑製住了體內的力量。”
“是誰注射的藥物?”馮斯剛剛問出口就反應過來,“媽的,還能是誰?是那群所謂的科技狂人吧?”
劉豈凡伸手指了指旁邊。馮斯抬眼看去,幾個人正向著三人所在的方位走來,一個女人,四個男人,其中走在最前麵的年輕男人是馮斯認識的。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場合與這個男人重逢。
“老哥,好久不見了!”馮斯咧著嘴揮了揮手,“你怎麽一臉敗犬相啊?”
男人陰沉著臉,沒有搭理他。這個男人,就是馮斯的異卵雙胞胎兄弟池慧。
馮斯很清楚池慧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嫉妒和厭憎,所以對於對方的態度並不以為意。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幾個人身上。這一女三男的年齡也都不大,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女人尤其顯得年輕漂亮,但馮斯覺得她的臉型看起來隱隱有點麵熟,應該是有些像一張自己經常見到的臉,但具體像誰,他一時想不起來。
“是不是在想我長得像誰?”女人笑眯眯地說。
馮斯瞧了一眼就能判斷出,池慧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從他那憤憤不平的神態來看,他正在被這四個人脅迫或操縱。能夠脅迫池慧,能夠幹掉這隻陰險的千年魔仆,說明這幫人的能力實在是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比普通守衛人還可怕。但他一向麵對任何危險的時候都能擺出一張二皮臉,所以這會兒也是陪著女人一起笑:“可能是……島國的愛情動作片?”
他原本想用這句話來激怒對方,但女人一點也不生氣:“我倒是挺想去當個愛情動作片明星的,但是沒有人來邀請我啊。再想想,乖。”
馮斯搖搖頭,表示自己猜不出來。女人又是嫣然一笑,伸出瑩白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嘴唇邊,搖晃了一下,然後抿了抿嘴唇。
“你是想說……啊!啞巴!小櫻!”馮斯不覺提高了聲調,“你是小櫻的親戚!”
的確,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子,眉目間的確和關雪櫻有幾分相似,尤其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隻不過關雪櫻的眼瞳裏總是透出幹淨純潔的氣質,這個女子的眼神卻充滿了狡黠和詭詐。
“沒錯,我就是關雪櫻的姨媽,也就是她媽媽的妹妹,”女子說,“我叫上杉舞子,關雪櫻的媽媽叫上杉雪子。”
“所以小櫻的名字裏會帶個雪字,”馮斯點點頭,“那你們都是日本人了?”
“‘你們’指的是什麽?我和姐姐?”上杉舞子反問。
“不,我知道你和小櫻的媽媽都是日本人,”馮斯說,“我問的是,你的家族成員,或者說同伴,或者說同事……總之就是你們那一群人,你能理解的。”
“先說說你對‘我們這群人’了解多少吧。”上杉舞子說。
“我隻知道你們當中有一部分在日本,是不是全都在日本就不知道了,”馮斯說,“你們認為守衛人這幾千年選擇的修煉附腦的進化方向是錯誤的,因為附腦的力量來自於魔王,說不定會被反製,所以你們決定采取科技之路,要通過完全屬於人類自己的科技來對抗魔王。從我親眼所見來看,你們提煉出來的藥物確實很靈。除此之外,我就再也說不出其他的什麽了,好像就連守衛人大家族都不知道你們的詳情。”
“說得差不多,”上杉舞子說,“守衛人也確實對我們缺乏了解,因為相比起他們來說,我們太弱了,暴露自己不是找死麽?”
“那小櫻的媽媽為什麽會把她帶到中國來?”馮斯問,“她到底帶來了什麽秘密?”
“這個秘密怎麽能告訴你呢?”上杉舞子風情萬種地一笑。
“好吧,那我換一個問題:為什麽現在你們又重新出現了呢?”馮斯問,“你們覺得自己已經不弱了?”
“可能會比以前好一點點吧,”上杉舞子說話滴水不漏,“關鍵在於,沒有時間了。如果我們再不出手,守衛人就會走上一條最為可怕的進化之路。”
“最為可怕的進化之路?你指的是什麽?”馮斯不解。
“你以後會知道的。”上杉舞子說,“你那位可愛的祖父,可能也是預見到了這條奇怪的道路,才把你和這位劉小哥帶到這裏來,和這位魔仆見麵。當然,並不僅僅是見麵這麽簡單,他的最終目的,是把魔仆的力量送給你。”
“送給我?那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呢。”馮斯說,“這麽長時間以來,大家總是想要從我手裏得到點兒什麽,他居然還要給我送禮。為什麽呢?”
“你和劉小哥剛才也肯定已經知道了,這隻魔仆,就是從上古時代開始一直跟隨在魔王身邊的最忠實的奴仆。它有著奇妙的操控時間的能力,甚至於從它身上提取出的微量體液就能讓劉小哥成為擁有時間停止蠹痕的奇才。”上杉舞子說。
“這種能力確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之外,到現在我都難以理解,為什麽它可以複製一整個宇宙的截麵,放入一段時間循環裏,然後再藏在自己的體內。”馮斯說,“所以說,他老人家是想讓我也這樣可以操控時間?”
“我明白,這個老妖怪很愛我……”馮斯苦澀地笑了笑,“不過看上去,這一次他並沒有如願。我並沒能接收到什麽力量。”
“當然了,是我中斷了這個過程。”上杉舞子說,“其實我並沒有想要著急出手的,也想看看你能不能真的找到辦法從魔仆體內吸取他的力量。但是它發現了我們,並且主動向我們發起攻擊。你也知道,我們幾個隻是普通人,沒有守衛人那麽多保命的功夫,遇到危險就隻能放大招啦。很遺憾,浪費掉了那麽厲害的東西。”
“我懂了,果然是你們的藥物幹的。”馮斯說,“不過也幸好你們出手了,不然我可能就在時間碎片裏被原子彈炸死了。”
“原子彈?”上杉舞子很好奇。
“落在貴國長崎的那顆原子彈。”馮斯說。
上杉舞子似有所悟:“果然那時候他們就在長崎……總而言之,我不得已攪擾了你們的好事,隻能說聲抱歉了。”
“你這話會讓人產生奇怪的聯想的……”馮斯嘟噥著,“我還沒問你呢,你帶著我親愛的哥哥跑到這裏來,到底想做什麽?”
“整個事情完全是一連串的複雜意外,”上杉舞子說,“簡而言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找你幫忙,為此想了很多辦法。我先是找到了關雪櫻,用家族親情去引誘她,試圖讓她來勸說你,但她好像看出了我不懷好意,我見了她兩次,她也不願意幫忙。”
“小櫻是不會出賣朋友的。”馮斯說。
“然後我又抓住了你這位年輕英俊的哥哥,原本是想要要挾你們的養母池蓮,通過池蓮來勸說你——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是又恨又愛。”上杉舞子說。
馮斯沒有回答,但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上杉舞子接著說:“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池蓮比我想象中狠心狡詐得多。她表麵上答應了我的要求,實際上卻編造了另外一條謊言,試圖反過來通過你勸說關雪櫻,讓關雪櫻交出她母親藏起來的秘密。那個秘密在她心目中,看來比這位池慧大帥哥重要多了。”
池慧臉上肌肉一陣扭曲,目光中流露出極度的傷心和憤怒。馮斯歎了口氣:“她做出什麽事來我都不會覺得奇怪。然後呢?她騙到小櫻了嗎?”
“沒有,那當中出現了意外。”上杉舞子的語氣裏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她自己被你祖父抓走啦!”
“什麽?”馮斯真正地緊張起來,“被我祖父抓走了?那……她……”
“看,我果然猜得沒錯,你雖然恨她,內心深處還是拿她當成自己的媽媽的。”上杉舞子俏皮地眨眨眼睛,“而且,除了池蓮,你的好朋友,那個姓文的漂亮小姑娘,也一起落入了你祖父的手裏。哦對了,還有一個姓黎的小姑娘——你還真是豔福不淺啊。”
“確實是一鍋端,令祖一出手就玩大的。這樣的話,我們之間的交易還可以談。”
“你要找我談什麽交易?”馮斯問。
“我知道她們被關在哪裏,也可以想辦法幫你救出池蓮,救出你的兩個朋友,相應的,你也要幫忙去接近路晗衣。”上杉舞子說。
“路晗衣?”馮斯十分意外,“這怎麽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怎麽又扯到路晗衣身上去了?”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麽?我這一次到中國來,就是因為有些事情已經嚴重到難以收拾,我們不現身已經不行了。”上杉舞子說,“而這件事的關鍵,就在路晗衣身上。”
“我不答應行不行?”
“那就要看那三個人的性命對你是不是真的重要了。”
四、
從地下河離開的過程不算太艱難,因為現在的池慧擁有著相當強大的力量,強大到一般的自然困境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麽大事。馮斯並沒有詢問他既然能夠使用蠹痕,為何還會受製於上杉舞子,隻能在心裏猜測,或許又是什麽獨特的化學手段,可以暫時解除對附腦的禁製,但卻又留有長期的毒性,令他不得不屈服。或許就類似於武俠小說裏的三屍腦神丹什麽的吧?
可見用附腦還是用科學其實並不重要,馮斯想,總而言之,魔王世界裏的每一股勢力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區別隻是吃肉的時候直接用手抓還是拿刀子切而已。
“我們先走了,你好好考慮吧。”上杉舞子留下一句話,飄然而去。
馮斯目送著幾人遠去。他看得出來,池慧就像一個填滿了的炸藥桶,仿佛隨時都能爆炸,但最後還是不得不選擇忍氣吞聲。他忽然間有些可憐自己的這位兄長。
無論他內心深藏著多少驕傲,卻隻能一次次地受製於人,一次次地受盡屈辱,馮斯想,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
“你這個哥哥長得比你帥多啦。”薑米說。
馮斯聳聳肩:“他那是人工打磨的,至少我是純天然的。”
說完,他不懷好意地瞟了薑米一眼,薑米揮起拳頭作勢要打:“看什麽看?老娘也是純天然的!”
劉豈凡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著兩人打鬧,始終一言不發。馮斯注意到了些什麽:“大少,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那麽難看?”
劉豈凡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身體搖晃了一下,軟軟地倒了下去。好在馮斯手快,一把抱住了他:“大少?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不是受傷,”劉豈凡搖搖頭,“我剛才是一直硬撐著的,怕被那幾個日本人看出來。”
“看出什麽來?”薑米也連忙幫著扶住劉豈凡的身體。
“那隻魔仆的力量並沒有被浪費,”劉豈凡好像是在強忍痛楚,“它遭受到致命攻擊的一瞬間,把所有殘餘力量聚集起來,轉移到了我的附腦裏。”
“可能是一種本能的選擇,”劉豈凡說,“畢竟我吸取過他的體液,體內有和他近似的操控時間的力量。但是,這些力量原本是應該給你的,隻有你的天選者體質才能承受。現在壓到了我身上……似乎……有點糟糕。我可能承擔不起。”
“那可麻煩了,”馮斯皺起眉頭,“你不至於也像那個胖魔仆一樣,承受不住就爆發一下吧?”
“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劉豈凡說,“但是千萬別爆發,爆發出來會比我以前的力量失控糟糕無數倍。那時候最多不過毀掉幾座樓,現在……”
“那我們該怎麽辦呢?”薑米問。
“我們去找豐華明吧。”馮斯想了想,“他是守衛人,無論如何手裏也應該有‘酒’。雖然不清楚酒能不能對你這種情況奏效,但沒有其他任何辦法了,隻能去試一試。”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由於豐華明事先調離了值班的職工,從官方安排上來看,發生坍塌時的地下水電站裏並沒有人,所以現場也並沒有針對人員的救援工作,但仍然有不少重型機械在進行清理,並且準備搶修。從人們的交談聲中可以聽出,因為這一場不知道原因的莫名其妙的事故,整座礦山小鎮都停電了,而且不知道會停到什麽時候。現在鎮上的人們都惶惶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在這一片混亂中,三人偷偷找到了一輛停在附近的汽車。馮斯用蠹痕創造出鑰匙,薑米開車,很快把劉豈凡帶回到鎮上。
鎮上果然完全斷了電力,各家各戶都隻能點亮蠟燭照明。不過,也沒有太多人呆在家裏,人們大多聚集在街道上,滿懷焦慮地議論紛紛。對於外人而言,這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在因為產業結構調整而不斷走下坡路的礦區小鎮,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從地圖上徹底消失;但對於鎮上的居民而言,這裏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日子已經很艱難,如果再失去賴以生存的水電站,真不知道日後該怎麽辦了。
滿街都是人,沒有誰留意到三人的行蹤。他們很容易就翻窗進入了豐華明家的鹵菜店——也就是他的家。此時此刻,豐家甚至連蠟燭都沒有點,從外麵看起來,似乎一家三口都出去了。劉豈凡重重地喘著氣,一進客廳就倒在了沙發上。
“再忍忍,小劉子,他們好像都不在。”薑米小聲說。
“豐華明是水電站站長,應該會到現場去參與搶險,”馮斯分析著,“但他老婆不是車禍腿瘸了麽?也上街熱鬧去了?而且他的兒子智力不大高,一直都很孤僻,按理也不該去和太多人混在一起。有點不大對勁。”
正在說著,門外突然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三人連忙噤聲。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兒後,終於停止了,馮斯的耳朵裏聽到了門口隱隱傳進來的咒罵聲。
“會不會是他今天又跑去值班,給埋在地下了?”
“不會的,出事之後,有好幾個人都在鎮上看到了他的。但是現在這狗日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家裏也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說話的兩人漸漸遠去。等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馮斯低聲開口說:“不大對頭。不管地下水電站的崩塌到底是故意安排還是意外,豐華明都應該想辦法尋找我們才對。但是現在哪兒都見不到他,我懷疑他出事了。”
“那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吧。”薑米說。
“來不及了。”一直強忍著痛苦的劉豈凡說,“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馮斯的身上就感到了一種強大的擠壓的力量,但卻並沒有看到任何實體的物質。薑米和劉豈凡也被同樣的力量製住,三人都動彈不得。他觸類旁通,猜到這是某種壓縮空氣的蠹痕,但卻沒有任何辦法去反抗。好在自己的蠹痕也還可以使用,他悄悄在手心裏創造出一把鋒利的小刀,指望著這把刀能出其不意地起點兒作用。
“馮同學,別費這個勁了,那麽小的一把刀都能傷到我,我也就別在守衛人的世界裏混了。”一個聽上去有點中氣不足的女聲在黑暗裏響了起來,而且,嗓音聽來很是耳熟。馮斯隻覺得一股力量硬生生掰開了自己的手指,把那把刀拽出來扔到了沙發底下,他隻能在心裏歎了口氣。
“啊,是你!”薑米忽然間驚呼出聲,“老姐,是你嗎?”
“老姐?”馮斯一怔,“你姐姐?你怎麽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你有個姐姐?”
“是幹姐姐。”黑暗中的女人話語裏帶著一絲笑意。
“幹姐姐?”馮斯又是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了,“老板娘?是你!”
這時候他也分辨出了對方的聲音。這個躲在黑暗裏用蠹痕襲擊他們的人,居然就是馮斯和薑米所住的那家小鎮旅館的老板娘,那個待人親切熱情、還和薑米結拜了幹姐妹的徐娘半老的老板娘。
“從一開始住進你家的店,就是一個陰謀,對麽?”馮斯從最初的驚訝中鎮定下來。倒也不必大驚小怪,他想,這種事兒已經經曆得太多了,總有刁民想害朕。
“還真不是,這家旅館其實不是我開的,”老板娘回答,“隻不過當我的家族手下發現你到達這裏之後,在你到達之前,我就處理掉了原來的那個女老板——反正你也沒見過我麽,又怎麽能分辨出在網上和你說話的人並不是旅館裏的那個呢?”
“處理掉了……你的意思是,殺了她嗎?”薑米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是魔王世界裏的日常而已,妹妹,”老板娘喊得很親熱,“你和我做了幹姐妹,又和天選者那麽親近,應該早就習慣了。”
“戴在手上當然是最好的,”老板娘輕笑一聲,“不然的話,我怎麽能那麽方便地掌握你們的動向呢?”
“掌握我們的動向?”薑米先是不解,繼而恍然大悟,“你在手鐲裏藏了竊聽器?”
“我也不能白送人東西嘛,總得得到一點回報。”老板娘說。
“我懂了。”薑米歎了口氣,“在你們的世界裏,想要結交一個真朋友還真是挺難的呢。”
“你屬於哪一方?”馮斯問。
“這並不重要,”老板娘說,“反正所有人都對天選者感興趣,也都對劉小哥感興趣。你們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引來旁人的注目。”
“就像武俠小說裏說的,九月鷹飛。”劉豈凡說。
“是的,九月鷹飛,”老板娘說,“獵狐的季節到了,群鷹早已飛起。”
“那麽,飛鷹大姐,你現在抓住我們,是為了什麽呢?”馮斯問,“就算是鷹,對待狐狸的態度也不同啊,有的想蒸著吃,有的想炸著吃,有的想拿鹽醃了留到過年下酒吃。”
“我不敢把你留到過年了,”老板娘歎了口氣,“我很喜歡你,更喜歡我的幹妹妹,可是,在這個世界裏,個人感情是沒有資格擺到台麵上的。”
“喂,你的意思不會是要現在就做掉我吧?”馮斯一驚,“天選者的命留著難道不是更有價值?”
“我怎麽能確定是對守衛人更有價值還是對魔王更有價值?”老板娘用森冷的語氣說。
馮斯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幾分異樣的味道。他果斷地用盡全力猛地掙紮了一下,手中的短刀向著老板娘說話的方向飛了過去。然而,畢竟蠹痕重壓之下力量不足,對方甚至不需要動用蠹痕,輕輕地偏了一下頭,刀子越過她的肩膀,落到了地上。
然後他就感到自己的咽喉部位所受到的力量加大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狠狠地掐住他的喉嚨。媽的,這又是一個不由分說就想要要我命的!馮斯很惱火,卻沒有任何能力去反抗。不過他也注意到了,對方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傷,所以力氣稍顯不足,這麽著捏了一分多鍾也並沒能把他捏死,隻是讓咽喉部位格外難受。
正在頭昏眼花的時候,他忽然又隱隱感到一種力量在從體內向外湧,和幾個月前在瘋人院地下室裏激發出蠹痕時的感覺十分相近。這是另一種能力的激發麽?馮斯精神微微一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種奇特的感覺上,希望能捕捉到它的實質。
但是這股力量始終難以把握,倒是呼吸越來越困難。老板娘能施加的力道固然有限,鈍刀子也是能割肉的。馮斯憋得肺都要爆炸了,正在想著自己難道會以這樣屈辱的死法死在這座布滿煤灰的小鎮裏麽,陡然間耳邊聽到老板娘悶哼了一聲,隨即喉頭的壓力一鬆。緊跟著,身體所受到的束縛也消失了。
“你怎麽樣?”薑米問。
“還好,不過估計得有幾天不能K歌了……”馮斯說著笑話安慰薑米。他又喘息了一陣子,從地上爬起來,去檢查老板娘,發現老板娘已經躺在了地上,氣息奄奄。他蹲下身子檢查,發現老板娘的臉上、脖子上有一大片類似凍傷一樣的古怪傷痕,並且一直延伸到脖領子裏麵。對方是女性,他當然也不好意思掀開衣服看,但心裏大致有數了:難怪老板娘一直顯得說話中氣不足,蠹痕的力量也不夠強,看來是之前已經和別人火並了一次,受了傷。
不過,導致她剛才突然中斷攻擊的,卻並不是這片傷痕,而是一個新的傷口。此時此刻,在老板娘的腰間,正插著一柄短刀——馮斯先前在匆忙間用蠹痕創造出來的短刀。
馮斯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客廳裏擺放的書桌——豐家沒有單獨的書房,所以書桌擺在客廳裏——下麵好像有一團黑影在蠕動。這次時間充裕,他索性雙手各創造出一把匕首,大喝一聲:“出來!我看見你了!”
那個小小的黑影從書桌底下鑽了出來,慢慢站起來,身形很是矮小,而且看上去似乎有點眼熟。馮斯想了兩秒鍾,不覺提高了聲調:“丁騫!是你這臭小子嗎?”
“你才是臭小子呢!”黑影不服氣地悶哼一聲,真的是丁騫的聲音。
馮斯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刀:“沒事兒了。薑米,大少,這個孩子是我的朋友。”
丁騫又哼了一聲,嘴裏說了半句:“我不是你的……”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並沒有說完,隻是閉上嘴不再說話了。薑米湊過來,借著窗縫透進來的些微月光打量了他一下:“你就是那個叫丁騫的小帥哥?你好啊!”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丁騫猶豫了一下,勉強伸出手來和薑米握了握手,又很快縮回去。不過看得出來,他臉上的警惕減少了不少,似乎對薑米有著對馮斯多得多的好感。
“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馮斯問,“你這個年紀沒法自己買車票啊。”
“你不是給我留了錢的麽?我在街上找了個換紗窗的,讓他買了票帶我上車。”丁騫回答。
“你這小混蛋,腦子還真機靈……”馮斯大搖其頭。
“但是我不怎麽認識這邊的路,下火車後坐錯車了,花了好幾天才到這兒。然後我就一直偷偷跟著你。”
“你跟著我,是想要親眼見到殺害你哥哥的凶手吧?”馮斯又問。
丁騫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馮斯搖了搖頭:“我本來想說一句‘你跟來能有什麽用’,但是再一想,你要沒來,剛才我的脖子說不定就斷了。不管怎麽說,還是得謝謝你,起碼你沒有眼睜睜看著我死在那兒,盡管你完全可以那麽做。”
馮斯歎了口氣,上前兩步,伸手想要摸摸丁騫的腦袋。丁騫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掌。馮斯知道丁騫雖然不會再殺他了,但對於他撞傷丁小齊的事件仍然心有芥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默默地退到一邊。
“小帥哥,你知道這間屋子的主人去哪兒了嗎?”薑米問。
“在地下室,都被這個老太婆殺了。”丁騫說,“那個水電站站長和老太婆打得很厲害,但最後還是輸了。一家三口都被殺了。”
他大概是見慣了魔王世界裏的血腥殘殺,尤其自己的家族也被殺得隻剩最後一個人,所以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冷漠。但馮斯聽完,還是心裏一顫。他和豐華明打交道的時間其實很短,對他的妻子和兒子更是幾乎沒有留下什麽印象。但是豐華明為了守護藏在地下河裏的魔仆,三十年如一日地留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把自己的鋒芒全部隱藏起來,一直過著平庸而乏善可陳的生活,那股子韌性還是讓他情不自禁地心生佩服。
這個世界裏,好像就沒有什麽“個人”的概念,馮斯想,幾乎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家族的使命而活,這種工蟻一樣的生命真是讓人感到不舒服。
他定了定神,好容易才想起當下最要緊的事情:“對了,你剛才說地下室?這房子裏還有地下室?”
“有,入口就在站長臥室的床底下。”丁騫說。
“沒準‘酒’就藏在裏麵……來,幫個忙,把這個‘老太婆’的屍體也暫時搬到地下室裏去,”馮斯招呼丁騫,“人家隻不過是個中年婦女,打扮一下還挺顯年輕的,別老是老太婆老太婆的!”
“怎麽也不會比這位姐姐還年輕吧?”丁騫瞪了他一眼,“吃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
“這年頭的小屁孩真是張嘴就胡扯,從哪兒學來的!”馮斯狼狽不堪,身後的薑米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運氣不錯,地下室裏果然找到了“酒”,而且數量還相當大。馮斯看著眼前的一堆瓶瓶罐罐和針筒,才發現自己雖然也目睹過那麽幾次“酒”的使用,自己卻從來沒有操作過。正在犯愁,丁騫已經低下頭,借著馮斯創造出的照明燈不聲不響地開始操作。
“你居然會配‘酒’?”馮斯很驚訝。
“家族人少,小孩子也得多幹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丁騫回答,“不過,這個站長居然會屯那麽多原料,而且從針筒和量杯的容量來看,估計他平時用得也很多。看起來,他的附腦反噬力量也很強。”
“也?”馮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
“在我們家族,曾經有一位我的舅舅,附腦的力量很強,雖然比不上四大高手那麽厲害,但也被認為是家族的希望。於是他拚命地練習,拚命地提升力量,不斷刺激附腦。結果附腦越來越活躍,對‘酒’的用量也越來越大,終於到最後失控了。為了不把家族的人都殺光,他趕在自己徹底發瘋之前自殺了。”丁騫說。
“我明白的,其實你說的是對的。”丁騫對薑米的態度倒是挺不錯,“但是生下來就那樣,也沒得選啊。”
丁騫很快手腳麻利地配好了‘酒’,替劉豈凡注射了大劑量的藥物。半個小時之後,劉豈凡才慢慢地恢複過來。
“馬虎算是控製住了,但附腦還是很不安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搗亂。”劉豈凡苦笑著,“而且,雖然我能夠感覺到有一股強大到難以置信的力量貯存在附腦裏,我卻根本不敢去動用,碰都不敢碰。”
“還是你之前說的:這種力量以你的身體根本不能駕馭?”馮斯問。
劉豈凡點點頭:“你祖父隻是想利用我操控時間的能力來做一個引路人,真正的目的是讓你吸取魔仆的力量。他是對的,天選者畢竟是天選者,我的蠹痕雖然算得上與眾不同,但終究還是普通人,隻有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是那幾位日本人的突然出現打亂了這個計劃。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把這股力量導到你身上去,藏在我的體內,根本就是定時炸彈啊。”
“沒辦法,定時炸彈也隻能委屈你先揣著,”馮斯說,“現在這裏死了四個人,鎮上因為水電站毀了的事情也亂糟糟的。而且,沒有豐站長罩著,那幫毒販搞不好還要來找我們的麻煩,而大少現在又不方便動用蠹痕。所以,最好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趕緊離開。”
“去哪兒?”薑米問。
“回北京啊,還能去哪兒?”馮斯說,“大少需要靜養,你也最好回到大學裏比較安全。”
“那你呢?”
“我答應了美麗的上杉舞子小姐,去路晗衣身邊找一個人。”馮斯說,“具體什麽人她也沒有詳細說明,隻是說回北京後會給我指示。”
“所以你是打算扔下我,自己去處理這件事?”薑米看了馮斯一眼。
馮斯腦袋一歪,避開薑米的目光:“我是偉大的天選者嘛。這種事情當然得我出馬,你們平民還是在宿舍裏練練瑜伽就好了。”
薑米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