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疲於奔命

一、

何一帆穿著一身動漫式的蘿莉裝,雙手托著下巴,看著身前的金鏈漢子。該金鏈漢子腦袋光禿禿的,一身發達的肌肉,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裏依然穿著露出手臂的短褂子,兩條胳膊上分別紋著老虎和龍圖案的刺青,一看就絕非善類。可惜的是,如此威武雄壯的漢子,此刻的姿勢卻是狗啃屎一般趴在地上,形象就未免有些滑稽了。

“我說過了,在我麵前不要大吼大叫,那樣很不禮貌。”何一帆低下頭,聲音輕柔地說。

金鏈漢子拚命掙紮著,試圖站起來,但他的掙紮顯得很無力。俞翰的右腳正踩在他的背上,就如同如來佛的五指山,讓他沒有半點翻身的可能性。而在他的周圍,他所帶來的小弟們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是貨真價實爬不起來,有的是看見俞翰的拳頭就不敢爬起來。

最後金鏈漢子鬱悶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算你牛逼,老子認栽。”

“也就是說,你願意從此離開這一片,是麽?”何一帆笑眯眯地問,“那以後這裏我就接管啦,多謝。”

金鏈漢子一瘸一拐地帶著手下離開,何一帆站在這條重新變得安靜的小巷裏,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雪已經停了,地上是夾雜著冰渣的黑色泥濘,灰蒙蒙的太陽正在無精打采地升上天空,小巷口所正對著的大街上,汽車喇叭、自行車鈴鐺夾雜著早餐叫賣聲響作一片,炸油條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這正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北京的雪天清晨。

“美好的世界啊……”何一帆有些惆悵地自言自語著。

“好了,又幫你幹掉了一個小團夥,你所謂的‘幫會’,”俞翰說,“這種沒什麽意義的遊戲你到底要玩到什麽時候?難道你真的想當個大姐頭?”

“第一,不是‘真的想當’,而是我現在已經是大姐頭了,”何一帆嗤之以鼻,“第二,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好玩,當然是有目的的。現在告訴你你也不明白。”

“是啊,反正我就是個傻大個,什麽都不明白……”俞翰嘟噥著,還想再說什麽,何一帆的手機響了起來。何一帆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接通手機:“天選者大人,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了?”

“我找你,是求救的。”電話那頭的天選者大人馮斯說。

“求救?”何一帆有些意外。

“我需要酒,確切地說,是我的一位朋友需要酒,”馮斯說,“我想來想去,隻有找你來討點兒酒了。”

“還是那位寧哥的家裏對吧?”何一帆的反應很果斷,“二十分鍾後到。”

何一帆很準時,二十分鍾後已經趕到了寧章聞家裏,並且如約帶來了酒。注射之後,劉豈凡終於安靜下來了。他皮膚上的古怪顏色完全消褪,麵孔恢複了平靜,沉入睡眠中。何一帆摸了摸他的脈搏:“沒什麽問題了,睡一覺就好。他的附腦力量可真夠強的,”

馮斯鬆了口氣:“總算不至於導致地球毀滅了。”

一旁的俞翰張大了嘴:“我怎麽沒聽說過有那麽可怕的蠹痕呢?”

何一帆踩了他一腳:“蠢材!我們的天選者大人一向滿嘴跑火車,你難道不知道?”

俞翰尷尬地搔搔頭皮,何一帆轉向馮斯:“這個人到底是……當然,你不願意講我也不勉強,誰叫我上次差點拆了你的房子呢?就算是還債好了。”

“其實你賠償的毛爺爺已經夠還債了……我還是告訴你吧,也許你能幫我解惑。不過稍等一會兒,我先安頓一下我的朋友。”

何一帆斜眼一看:“又是漂亮姑娘,馮大少桃花很旺嘛。”

“你們能不能不要用同樣的台詞?”馮斯咬著牙,撇下她走向黎微。黎微正站在窗邊,神情有些漠然地看著窗外,仿佛是在欣賞著雪景,周圍人無論在說什麽,都和她不相幹。

“早上那一場大架,你住的地方毀了,也不可能回去了。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馮斯問。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邀請我住在這裏呢。”黎微頭也不回地說。

“你是一匹孤狼,不會答應的,我何必白費唇舌?”馮斯說,“但是我也得友情提醒你一句,現在證實了你有很大可能……和我是同樣的人,那你就已經不屬於那個尋常的世界了。無論你去到哪裏,都躲不開那些危險的同類的。”

“反正那些蠹痕在我身邊就起不了作用,”黎微聳聳肩,“見機行事吧。”

馮斯輕輕搖頭:“隨便你吧,反正誰也不可能約束你的。”

“不過你得借我點兒錢,”黎微說,“現在這種情況,我沒法開工,很快就得餓死了。”

“你就連點應急的積蓄都沒有?所以說你真是除了罩杯什麽都沒變……”馮斯歎息一聲,“先給你點兒現金,你留個卡號,一會兒我轉賬給你。”

黎微點點頭,在馮斯遞過來的紙筆上寫下卡號,並沒有多說什麽,很快離開了。馮斯看著她的背影,目光裏充滿了種種複雜的情感。何一帆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我怎麽感覺你和這位美女之間有些故事呢?”

“她是我高中時候的女朋友,”馮斯簡短地回答,“不過現在你似乎應該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我吧?”

“人都有八卦的心嘛。”何一帆撅著嘴,“好啦好啦,我已經準備好瓜子茶水了,馮大爺快開始說書吧!”

幾個小時前。

“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可能也是一個擁有附腦的異人。”馮斯如是說,“歡迎來到魔王的世界。”

聽完馮斯的話之後,即便是黎微這樣無論什麽境況下都能強行鎮定的人,也足足愣了好幾秒鍾。她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伸手指向對麵的胖廚師:“你是說,我和你,和他,都是同一種人?是因為那個什麽什麽附腦的原因,讓我可以抵禦你們的特殊能力?”

“恐怕是的。”馮斯的表情顯得很是沉重,“一般人是不可能不受蠹痕影響的。這位胖大叔會那麽輕易被我打中,應該也是你消除了他的蠹痕的緣故。”

“沒錯,這也是我的判斷,”與馮斯相比,胖廚師則是一臉欣悅,好像被砍了一板凳是十分開心的事情,“這樣的蠹痕,和小劉的一樣,都是千金難尋的。我們當然要弄到手了。”

“我可不像這個廢柴那麽好擺布。”黎微哼了一聲。

劉豈凡的臉色變得慘白,眼神裏流露出一種屈辱,馮斯注意到了這個小細節,忍不住想:這個半自閉的家夥,好像很在意黎微說的話?

不過容不得他多想,胖廚師所帶來的兩個壯漢已經跨步上前,他隻能隨手抄起桌上的一個裝飾用的青銅燭台,觀察著這兩個對手。這兩個壯漢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打架老手,光是指關節上的老繭就有厚厚一層,自己單挑都未必能贏,何況是要一對二。

“考慮到這位小姐的附腦能夠防護蠹痕,我專門帶來了兩個純正的打手——他們的附腦並不能激發蠹痕,隻是令身體更強壯而已。這下子就算是萬無一失了。”胖廚師搓著手,就像是正在看著砧板上的三條肥魚。

黎微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也抓起了一把瑞士軍刀,馮斯攔住她,低聲說:“這兩個是打架老手,沒用的。準備好逃跑。”

說完這句話,他猛地揮起燭台,向著身前的那條大漢撲了過去。對方輕巧地一側肩,閃開了他這一下,然後腳下順腳一絆,馮斯失去平衡,普通摔倒在地上。這一下似乎摔得很重,他嘴裏哼唧著,一時間爬不起來。

“看起來氣勢那麽足,原來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大漢獰笑一聲,上前一步,一腳朝著馮斯的背脊踩下去。但就在他的腳底即將踩中馮斯的一瞬間,馮斯忽然間就地一滾,躲開對方踩踏的同時,右手已經把放在牆角的一樣東西穩穩地握住。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右手一揮,一股刺鼻的霧氣朝著兩條大漢的臉上噴去。

——那是黎微扔在牆角的一瓶殺蟲劑。

兩個打手捂著眼睛發出了痛叫聲,馮斯借機跳了起來,將就著殺蟲劑的金屬瓶子,朝著兩人的腦門上狠敲下去。兩聲鈍響後,瓶身都被敲得變形了,但兩人卻並沒有暈倒。而殺蟲劑瓶子已經又彎又癟,沒法再用了。

馮斯扔掉殺蟲劑瓶子,又彎腰撿起了第三件工具:一根大號的臂力棒。他雙手握住臂力棒,使盡全力向著兩人掄過去。雖然臂力棒彈性十足,擊打的手感不是那麽爽快,但畢竟還是夠重夠硬,也沒有那麽容易壞。這兩下重擊之後,兩名打手都被打昏了。

“你們他媽的才是繡花枕頭!”馮斯惡狠狠地罵道,然後回過身,衝著黎微翹起大拇指,“你真是太棒了。這要換個會收拾的女人,我還真沒辦法接二連三發現那麽多趁手的工具。”

黎微很是得意:“這叫做懶人有懶福。”

“不過這根臂力棒是怎麽回事?”馮斯說,“這種強度,我掰起來都嫌費勁,你就算再女漢子不可能彎得動。”

“好早以前的一個前任男友留下來的,”黎微說,“他被我趕出去的時候哭得昏天暗地,拉下好多東西都沒拿。我把其中一部分拿去賣了廢品,這根棒子看看覺得可以當防身工具,所以留下來了。”

馮斯哈哈大笑:“你真是人間奇葩!”

他再轉向胖廚師:“怎麽樣,是不是該我們倆單挑了?”

胖廚師毫不慌亂,似乎也並不在意兩名手下被打倒,居然輕輕鼓起掌來:“在劣勢之下懂得采取策略故意示弱,腦子不錯。可惜的是,人腦子好使,附腦不好使,終究還是不頂用的。”

“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在拐彎抹角說我是個廢物麽?我已經習慣了。”馮斯渾不在意,“問題在於,你的肌肉男已經躺下了,蠹痕又沒法使喚,你還有多少招數呢?”

“蠹痕沒法使喚?”胖廚師詭秘地一笑,“我問你,你小時候看過聖鬥士嗎?”

“看過,怎麽了?”馮斯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胖廚師的跳躍性思維。

“還記得那句台詞嗎?”胖廚師的胖臉上閃爍著天真無邪的光芒,“同樣的招式對聖鬥士是不能用兩次的。”

他霍然伸手入兜,掏出一根吹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在嘴邊,吹出了一根閃亮的鋼針。

馮斯下意識地想要閃避,但瞬間意識到身後就是黎微,這一下閃不得,猶豫之下,咬牙決定不動。但雖然他沒有動彈,毒針卻也並沒有刺中他,從他的耳畔擦了過去。聽著耳邊的這一聲搜的聲響,馮斯意識過來,對方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黎微。

他急忙回頭,果然,那根針正插在黎微的耳畔。黎微的身子搖搖晃晃,向後就倒,馮斯想要去扶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候斜刺裏伸出兩隻手,接住了黎微,居然是劉豈凡。從胖廚師闖進來之後,他就一直縮在房間的一角,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令馮斯差點忘記了他的存在,此刻看到他伸手扶住黎微,不免讓馮斯有點小小驚詫。當然,雙手接觸到黎微的身體,劉豈凡照慣例臉紅得像猴子屁股,整個人好似要燒起來一樣。

這廝存在感果然薄弱,簡直就和空氣差不多,馮斯禁不住在心裏吐槽。他正想上前查看黎微的狀況,胖廚師已經開口了:“放心吧,針上塗的隻是麻醉劑和‘酒’的混合物而已。她沒事,一會兒就能醒過來——在我們的地盤。”

酒?馮斯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胖廚師的用意。這個死胖子所說的,當然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守衛人們用來抑製附腦覺醒的藥物。他想要麻醉黎微的附腦,令她無法消除他人的蠹痕。

果然,隨著黎微的昏迷,胖廚師身上的蠹痕釋放了出來。

仍然是幾個小時前馮斯所見過的那種棕黃色的蠹痕,但這一次,蠹痕不會失效了。馮斯無處逃遁,

他很快感覺到全身酸軟,似乎所有的力量都在飛快地消逝,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個正在漏氣的氣球。無論怎麽努力用力,都完全沒有用處,僅僅幾秒鍾的時間,他就連站都站不穩了,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有過了幾秒種,這樣的坐姿也無法保持了,隻能癱在地上,像一張隔夜的煎餅。

“難怪不得你上次看到我的板凳砸過去都不躲,”馮斯連口舌都有些無力了,說起話來也含含糊糊,“你這個蠹痕用來打架還真有用。”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胖廚師憨態可掬地笑著,“我原本可以讓你連呼吸肌都用不上力,那你就活活憋死啦。”

“算、算你狠……”馮斯黔驢技窮,心裏知道這一趟又要落入敵人的手裏了。還在對於他這個廢物天選者來說,被人打敗、被人捉拿完全就是生活常態,居然心裏也不算太慌張。

他眼睜睜地看著胖廚師一手一個,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他和昏迷的黎微,再用腳尖踢醒兩名倒在地上的手下,出門而去。胖廚師甚至沒有出口招呼劉豈凡,劉豈凡自己乖乖地跟在他身後,沒有抗拒,沒有掙紮,半個字都沒有說過。

還是爛泥糊不上牆,馮斯在心裏想著,活該一輩子做奴隸。

他的身子在地板上拖行著,被拖進電梯,被拖到胖廚師開來的suv裏,好似一捆稻草。他在半途中好幾次試圖掙脫,但身體四肢好像已經完全不屬於自己了,肌肉完全無法用力。胖廚師說得沒錯,要是對方再狠一點,完全可以讓他連呼吸都不能自主。

稻草一樣的天選者癱在suv的後座上,和黎微擠在一起,耳聽得胖廚師發動了車子,除了聽天由命之外沒別的可做。馮斯覺得自己已經漸漸麻木,甚至連屈辱感都難以再從心裏湧起了。

如果我始終僥幸不死,難道就一輩子這樣扮廢物、一輩子被人折騰擺布嗎?他呆呆地想著。那些小說和影視劇裏的主人公,一個個都牛逼得不得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路打怪升級不亦樂乎。老子為什麽不能像他們那樣拉風?為什麽頂著打敗魔王的天選者的名頭,要成天扮演一捆被搬來搬去的稻草,甚至連心愛的人都無法保護、隻能忍痛割舍?

一想到薑米,他又覺得胸口開始發悶發痛,這種難受的感覺居然和那些騙小女生的言情故事裏所描述的一模一樣,總是讓他覺得很沒麵子。但緊跟著,他的腦子裏微微一陣暈眩,隨即感覺到了身上的肌肉突然開始緊實,力量似乎又恢複了。

這是怎麽回事?馮斯不解。但他一向反應很快,既然力量回來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跳起來趁敵人不備趕緊出手偷襲。然而忙中出錯,他忽略了自己隻是在一輛汽車裏,這一跳起來腦袋直接磕到了車頂,撞得他眼冒金星,那一瞬間想好的種種作戰計劃全部化為泡影。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並且發現敵人並沒有借這個機會重新製服他。他意識到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捂著頭小心地彎腰站起來,向著前排掃了一眼。

他發現胖廚師和兩個手下都像泥塑一樣愣在車座上一動也不動,劉豈凡卻在伸手解安全帶和開車門,不過這些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卻顯得相當吃力,像是精力不濟。馮斯一下子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我真是小看你了,”馮斯說,“看來每一個男人的心底都藏著英雄救美的情結啊。你別說話,我知道你用減慢時間的蠹痕很耗體力,你也甭解安全帶開門了,我直接把那三位扔出去,我們開這輛suv走。”

他麻利地動手,把胖廚師和兩個手下都拉了出去,想了想,從胖廚師身上找出毒針,在三個人身上都刺了幾下。按照胖廚師的說法,針上混合著麻醉劑和“酒”,應該足夠這幾位躺上一陣子了。

然後他坐到駕駛位上,發動了汽車:“劉兄,你這次就算是公然和他們撕破臉了,也沒辦法再回去了。跟我走吧。”

“走不了多遠的,”剛剛收回蠹痕的劉豈凡虛弱地說,“在這半天的時間裏,我已經兩次使用了蠹痕,附腦很快就要覺醒,吞噬我的神智。你扔下我吧,希望你以後能夠……”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著說出口:“希望你能好好照顧黎小姐。”

“別他媽做出一副情深意長的臨終交黨費的德行!”馮斯狠狠地說,“不就是需要‘酒’麽?我會想辦法弄給你的!還有……”

他伸手指了指後座上依然在昏睡的黎微:“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最好是親口說給她聽。”

劉豈凡的臉又變紅了。

二、

一番折騰之後,總算暫時安頓好了一切,馮斯隻覺得擋不住的倦意湧上全身,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睡,簡直恨不能直接倒在地板上大睡一覺。但身邊還站著何一帆,對方剛剛幫了他大忙,他不能不打起精神陪著笑臉。

“我知道你現在很困想睡覺,但有些話,我非和你說清楚不可。”何一帆說。

“我明白,你每次和我說的話,雖然可能不大好聽,卻往往都是真話,”馮斯往沙發上一靠,“我從來不怕聽真話。”

“所以你才會活得那麽痛苦。”何一帆歎了口氣。

馮斯一怔:“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很聰明,即便是不好聽的話,你也會用理智去判別真假,不會盲目抗拒,也不會自我欺騙;但你同時又很有尊嚴,即便理性上接納了那些話,感性上也會不斷地被屈辱和不甘所困擾。”何一帆輕聲說。

馮斯沉默了一陣子:“所以,現在我的感性又開始覺得很不好受,但是理性卻不得不承認你說得有道理。說真的,在過去的曆史上,像我這樣的廢物天選者,到底有沒有出現過?真的半個都沒有麽?”

“從來沒有過,”何一帆很肯定地說,“所以你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十分困惑。過去的那些天選者,雖然每一個最終都失敗了,但都是很早就展現出了驚人的能力,畢竟附腦不足夠強的話,是不可能和魔王發生聯係的。你真的是獨一無二的一個,明明能感受到魔王的精神力量,卻從來不能展現出任何主動的能力。”

“那會不會弄錯了?其實我根本不是天選者呢?”馮斯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天選者也不過是後來人們總結出來的概念,並沒有什麽真正嚴密的標準。或許我隻是另外一種異類的存在,出於巧合,擁有某些和天選者重疊的素質,卻根本不是呢?”

何一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倒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那如果我有法子澄清,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馮斯的心裏瞬間燃起了希望。

何一帆伸出手,拍了拍馮斯的手臂,眼神裏充滿了憐憫:“那隻是一種可能性,一種並不算大的可能性。更何況,就算你真的不是天選者,也沒有人會相信的,或者說,沒有人願意相信。”

“為什麽?”馮斯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如果我這樣的廢物並不是真正的天選者,難道守衛人們不應該好好鬆口氣嗎?為什麽不願意相信?”

“因為人們需要一個天選者,”何一帆說,“這就是能一刀秒殺你的終極答案。”

“人們……需要?”馮斯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最近幾十年來,魔仆和妖獸的異動越來越頻繁,勢態和過去截然不同,種種跡象都在預示著魔王的重現。對於擁有附腦的特殊人群來說,守衛人當然是急於找到一個新的天選者,來保留對抗魔王的希望,鼓舞所有人的士氣;而黑暗家族,一部分想要活捉天選者來尋找和魔王重新建立聯係的方法,另一部分……”

“想要直接幹掉天選者,打擊守衛人的士氣,對麽?”馮斯說。

何一帆沒有開口,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馮斯低著頭,像是在觀察自己的腳尖:“也就是說,並不是我一定是天選者,而是人民需要我做這個天選者。”

“沒錯,就是人民需要,所以必須趕鴨子上架。你就是那隻鴨子。”何一帆點點頭。

“那麽,你想給我什麽建議呢?”馮斯問。

“我有兩種建議,看你願意接受哪個。當然,兩者都不接受也沒關係,總歸是你自己的選擇,自己的命運。”何一帆說。

“說說看吧。”馮斯看著何一帆,心裏隱隱猜到,無論是哪一種選擇,一定都是無比艱難無比糾結。

“第一種,我幫助你躲起來,”何一帆說,“你也知道,現在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靠你自己是絕對逃不掉的,但有我的幫助,就有可能。雖然我們家族在戰鬥方麵的實力不強,但正因為如此,別的偏門左道我們擅長得很。”

“這一點我絕對相信你,”馮斯說,“很少有姑娘能像你這樣古靈精怪,何況你們常年在劣勢中求生存,自然有很多手段。不過,你所說的躲起來,意思應該是‘永久消失’吧?”

何一帆一攤手:“要不然還能怎樣?隱姓埋名,永遠消失,永遠拋棄過去的生活和認識的人。”

“認識的人……也要拋棄?”馮斯的嘴角微微**了一下。

何一帆不客氣地抓過茶幾上的一桶薯片,一麵往嘴裏塞一麵含混不清地說:“多一次聯係,就多一分被發現的風險,而且最重要的是,會給敵人脅迫你的籌碼。你不想讓他們陷入危險吧?想要不被人發現,就必須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和過去的一切永別。”

馮斯擺了擺手:“那……第二種方法呢?”

“變得更強,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身邊的人。”何一帆說。

“這種事情我做夢都想,但是那個傳說中的附腦除了替人做嫁衣裳之外,半點主動力量都沒有,我該怎麽變得更強?難道去健身房天天……”馮斯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說,顯然是明白了何一帆話中所指。他的臉色有些變。

“你是想建議我……接受那個什麽附腦移植手術?”馮斯的目光有些茫然。

“未必需要移植新的附腦,但你確實需要交出你的身體,讓我們好好地進行研究,找出釋放你的能力的方法。這個過程可能會有危險,甚至危及你的生命,所以你得考慮清楚。”

馮斯搖晃著脖子,好像這種類似頸椎保健操的運動能讓他減輕壓力。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通過這樣的研究,你的家族也可能獲益匪淺吧?”

“沒有好處的事情,就算我肯幫你,家族也不會願意耗費資源啊。”何一帆落落大方地說,“守衛人的世界裏,不談利益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這算得上是互惠互利……”馮斯沉吟著。在一陣又一陣不斷襲來的倦意中,他有些恍惚,陷入了一種近似百日夢的狀態。在幻覺中,他成為了網絡小說裏呼風喚雨的男主角,長劍揮出漫卷天地的殺人劍光,將一切敵人化作血雨。他禦劍而飛,禦風而行,腳底萬眾敬仰,身後跟著薑米、黎微、文瀟嵐、林靜橦……反正他所認識的漂亮姑娘全都被收做後宮,那可真是左手氣吞如虎,右手豔福無邊……

起風了。不知哪家的窗戶沒有關好,被風吹得猛撞窗框,玻璃稀裏嘩啦的碎裂聲驚醒了馮斯短暫的美夢。他定了定神,慢慢地說:“變成一個真正的守衛人,也就意味著我再也不能回頭了,對嗎?也就是說,無論是哪種選擇,我都注定不能再做一個普通人,過著我所憧憬的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了,是麽?”

“你不應該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何一帆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從你被認定為天選者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注定不可能過上普通人的日子了。你的養父把你藏了十九年,還能讓你安安穩穩讀完小學中學,算得上是個奇跡了,但奇跡隻會發生一次。你還想像沒事人一樣讀書、考試、逃學、找工作、調戲女同學,是沒有希望的了。相反,你在普通人的世界裏流連徘徊得越久,就越容易給身邊人帶來傷害,甚至於是令你追悔莫及的傷害。”

“追悔莫及的傷害……嗎?”馮斯無意識地揪著毛衣的下沿,簡直快要把毛衣生生撕碎了。他回想著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生活:偶爾上上課,在宿舍和室友們一起玩遊戲抄作業編排輔導員,臨近考試時突擊通宵自習,陪關係曖昧的女生逛街……除了需要比一般的學生多承擔一些賺錢的重任之外,自己的生活軌跡完全正常。認識了寧章聞後,他又多了一個活動地點,在寧章聞家吃著關雪櫻烹調的美食,和文瀟嵐鬥鬥口,享受著一種家庭生活般的獨特快樂。

無論其後遇到了多少波折險阻,有那些交情、友情、近似親情的存在,他覺得自己的心裏都始終有一口氣不會掉下去。但是當事情已經走到了越來越凶險的地步,或許他不得不做出艱難的抉擇了:放棄掉這所有的一切,還是死抓著不放、最後讓所有的身邊人都受到傷害?

已經放棄了愛人,接下來,放棄整個世界嗎?

“你不用著急,無論哪個選擇都是重大的改變,慢慢考慮吧。”何一帆說,“我先走了。”

何一帆離開了。馮斯往沙發上一靠,想要細細想想何一帆的建議,但熬不過困意,很快就睡著了。心思太重,睡眠也很淺,他開始陷入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夢境裏,一會兒看見死去的父親,一會兒看見遠去的薑米,一會兒看見欺騙了他的母親,無論哪個夢,都讓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所以到了醒來的時候,雖然天色已經昏暗,一看表睡足了一整天,他還是覺得頭昏腦漲,腦子也不甚清醒。看看屋裏,寧章聞房門緊閉,不知道是在忙碌還是又工作了一個白天後已經睡著了,他不敢打擾。關雪櫻同樣房門緊閉,馮斯不確定經過昨晚的驚嚇勞累後她是否還在臥床休息,所以也不便敲門。

他看了看冰箱裏,由於關雪櫻一天沒有做菜,裏麵又填上了幾個外賣的一次性飯盒。他隨手熱了點飯菜,食不知味地填飽了肚子,正準備收拾桌子,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文瀟嵐拎著一袋子藥走了進來。

“小櫻病了嗎?”馮斯看著袋子裏花花綠綠的感冒藥。

“昨天太累,加上雪天受了涼,有點低燒,不礙事。”文瀟嵐說。

“低燒的話,不必著急吃藥的。”馮斯搖搖頭,“先放下藥吧,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不必問了,今天早上你和那個小姑娘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文瀟嵐把馮斯趕到一邊,開始替他收拾桌子。

“你的耳朵還真尖……”馮斯心安理得地癱在沙發上,一臉苦悶。

“你當時抹除薑米的記憶的時候,好像沒有那麽糾結,做決斷還是挺快的。”文瀟嵐說。

“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那樣。不過……不大一樣。”馮斯想了想,“薑米那時候已經死了媽媽了,而且,最重要的在於……”

他艱難地斟酌著詞句,慢吞吞地說:“我雖然喜歡她,但她就像是突然跳進我的生活的,把她推回到屬於她自己的軌道,讓她從此無憂無慮,是一個雖然艱難但並不至於讓人受不了的決定。可你們……你們更接近於家人。沒有了愛情,還可以躲到家裏療傷,如果連家都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算什麽。”

文瀟嵐扭過頭去,好像是偷偷做了個擦眼淚的動作,她背對著馮斯,低聲說:“是啊,我們這幾個人,好像已經習慣了像家人那樣在一起。要撕碎它……會很疼的。而且你還忘記了小櫻,她和你一樣,也和那個世界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你打算帶她一起走嗎?”

“她未必願意選擇隱居,”馮斯說,“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現在這樣的現代生活,也一直在努力學習和融入社會。要她再躲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和一腳踢她回大山裏有什麽分別?總之,這件事我還得好好考慮。實在不行的話,要我變成一個範量宇那樣的怪物,也不是不行。”

文瀟嵐撲哧一笑:“隻是要你喚醒附腦,不是非要變成兩個腦袋吧?”

“三頭六臂也無妨,”馮斯的拳頭不知不覺地握緊了,“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他站起身來,穿上外衣,文瀟嵐很奇怪:“你要幹什麽?去哪裏?”

“去找曾煒,”馮斯說,“他安排我躲在瘋人院,肯定是有難以應付的敵人,我不想再把他們招到這裏來,還是趕快走吧。”

文瀟嵐歎了口氣:“我很想讓你留下來,說幾句‘我們一起應對’之類的話,但是和範量宇認識之後,我的確懂得了一個道理: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打腫臉充胖子隻能害人害己。你去吧,曾煒至少有槍,比我們有用得多。不過你打算怎麽找他?直接闖進局子裏麽?”

“還真是!”馮斯很是無奈,“從來都是他找我,我就沒有他的手機號。也許我真的隻能去局子裏打聽了,隨口編個謊話吧。”

“你還嫌你的存在不夠醒目?還要去招惹更多的警察叔叔?”文瀟嵐瞪了他一眼,“其實還有別的辦法。”

“什麽辦法?”馮斯忙問。

“今天早晨給我們送來酒的那個叫何一帆的小姑娘,似乎掌握了很多信息,”文瀟嵐說,“曾煒既然卷進了這件事,不可能不被這位人小鬼大的守衛人關注。你去找她更靠譜,順便也可以幫你新收養的那位害羞寶寶求一點酒——說起來,他到哪兒去了?”

“媽的,這大哥太沒存在感了!我們聊了那麽久,我壓根把他給忘了!”馮斯一拍腦袋,“我起床之後關注了寧哥,留意了你和小櫻,居然半點都沒想起他!”

兩人慌裏慌張地在屋裏看了一通,但這麽小的一間屋子,根本不可能藏下一個大活人。被文瀟嵐稱為“害羞寶寶”的劉豈凡,已經不見了。

“得把他找回來!”馮斯果斷地說,“他如果被抓回去了,還會是黑暗家族手裏的大殺器;要是流落在外麵就更糟糕了,幾天後附腦發瘋,不知道會帶來什麽樣災難性的後果。”

“我陪你去。”文瀟嵐沒有猶豫,“不過這個家夥會去哪兒呢?他應該是個自理能力很糟糕的人吧。”

“用‘糟糕’這個詞恐怕都抬舉他了,”馮斯哼了一聲,“這家夥的生存能力大概比過去的寧哥還慘。”

“兄弟,我謝謝你啊!”房間裏傳出寧章聞悶悶的聲音。

三、

隊長一個漂亮的投籃假動作,晃起對方的防守球員後運球直突籃下,但對方身高一米九五的中鋒就像一座鐵塔一樣鎮守在三秒區內,他不敢直接上籃,隻能把球分到三分線外。接球的得分後衛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稍一猶豫,身前已經有人防守。這一次進攻宣告失敗,不得不重新再來組織。但進攻時間已經快到了,最後小前鋒趕在二十四秒前倉促地強行出手,差點投了個三不沾。

一分鍾後,上半場比賽結束,馮斯所在的係隊落後四分,分數不算多,隊長卻顯得十分鬱悶。

“馬勒戈壁德!”隊長惡狠狠地爆粗,“但凡我們還有一個射手能上場,分分鍾切了這幫孫子!”

校內聯賽早已經趁著冬天到來之前結束了,這隻是一場友誼賽,是本係和另外一個兄弟學院之間一年一度的傳統對抗賽。學院院長有點兒能耐,把比賽安排在了學校的體育館裏,讓球員和觀眾都免受寒風之苦。

從實力對比來看,係隊占據了一定的優勢,隻是時機不湊巧,正趕上人員不齊整的時候,三分精準的主力得分後衛扭傷了腳踝沒法上場,長於中投的後起之秀馮斯據說已經請病假大半個月,連鬼影子也找不到。而比賽剛剛打了不到十分鍾,頂替先發的原替補得分後衛又在一次對抗中撞傷了膝蓋。這下子,全隊最擅長投籃的三個人都不能出場了。

對方的防守變得十分輕鬆,一米九五的中鋒和一米九二的大前鋒死守籃下,反正這不是NBA比賽,沒有防守三秒的限製。係隊沒了射手,隻好頻繁依賴突破來尋找得分機會,結果一次次地遭遇對方雙塔的封蓋和幹擾,命中率奇低。而對方原本技術有限,雖然身高占據優勢,進攻也不得力,半場打下來,兩邊的籃圈和籃板飽受肆虐,分數是20:16,那場麵別提有多難看了,不少觀眾開始不客氣地喝倒彩。隊長是一個日漫情結深重的家夥,不隻追求勝利,還希望贏得好看,聽到觀眾的噓聲,臉色比豬肝還難看。

“傷員也就罷了,要是讓老子抓住馮斯那個王八蛋,非騸了他不可!”隊長氣得口無遮攔,“狗屁的病假!老子才不相信他一病能病上半個月!肯定是逃學和哪兒的小婊子旅行快活去了!”

隊長把手裏的毛巾一摔:“在哪兒?這狗日的在哪兒?”

“在看台上,”替補控衛伸手一指,“你看!”

隊長抬頭一看,果然,馮斯那個王八蛋公然出現在了看台上,正在東張西望,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他身邊還跟著一個挺眼熟的漂亮女生,隊長認出那是和馮斯關係曖昧的姓文的同班同學。這個女生去看過馮斯的比賽,後援團裏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蘿莉,讓其他隊員頗為嫉妒。

“阿搞!”隊長喊著替補控衛的外號,“走,跟我上去,把馮斯搞下來!”

“這……還有下半場比賽沒打完呢,不如完場再去吧?”阿搞小心翼翼地說。

“不行!一會兒丫的又撒腿跑了!”隊長一把抓住阿搞的手腕,“現在就跟我去!”

“知道了,你先放手,好疼……”

幾分鍾之後,馮斯愁眉苦臉地被隊長拽到了場地上,那副情狀與其說是隊長在教訓隊員,倒不如說更像是**的奸夫被原配抓了個正著。隊員們七嘴八舌向馮斯打了招呼,然後帶著滿臉擺明了的幸災樂禍,看著隊長暴跳如雷:“別你媽再跟我裝病了!死了老子給你賠命!馬上去更衣室換衣服、熱身,下半場上場!”

“隊長,這是冬天,熱身時間不夠容易受傷的。”一名隊員提醒隊長。

“放心吧,那倆老梆子且得囉嗦好久呢!”隊長胸有成竹地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場館中央舉著麥克風講套話的兩位學院院長,“再加上各種停表和暫停時間,王八蛋起碼能打十分鍾。”

王八蛋可憐巴巴地望著隊長:“老大,我真的有急事,你先饒了我,回頭我請你吃……”

“吃你妹!”隊長伸出巴掌在馮斯腦袋上狠狠胡嚕了一下,“今天你丫不上場老子讓你下半輩子斷子絕孫!”

馮斯還想再說,一直跟在身邊的文瀟嵐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去打球吧。”

馮斯吭哧吭哧地說:“可是,害羞寶寶還沒找到呢。”

“你最近遇到太多事,足夠壓抑了,”文瀟嵐說,“差一個小時也不會死人的,去吧,發泄一下。”

“發泄一下……”馮斯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也對,發泄一下吧。不過,我沒帶球衣啊。”

“友誼賽沒那麽講究,”隊長大大咧咧地一揮手,“隨便穿一套別人的就行了。”

馮斯點點頭,拿了一套幹淨的隊服進入更衣室,很快換好衣服。當他穿好球衣之後,準備重新推開更衣室大門回到球場,手剛剛觸及門把手,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莫名地湧現。他心裏一凜,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

“別擔心,我沒打算傷害你。”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我是來找你幫忙的。”

因為當時他穿著警服,看來是一個鄉村警察。

“認出我來了?”鄉村警察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我叫丁小齊。”

馮斯點點頭:“守衛人真是無所不在啊。你想找我幫什麽忙?”

“把那個叫做劉豈凡的男人交給我。”丁小齊說。

馮斯有點意外:“劉豈凡?你來找我是為了他?”

丁小齊點點頭,馮斯禁不住冷笑一聲:“看來他還真是奇貨可居,剛剛從黑暗家族的手裏掙脫出來,馬上就被盯上了。”

“你誤會了,”丁小齊誠懇地說,“我們並不是想要利用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保護他?”

“他的能力你應該已經清楚了,的確是非常強大的蠹痕,但是,他的重要性卻比我們想象中還要高,”丁小齊說,“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劉豈凡脫離掌控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已經有至少四個黑暗家族的人聞風而動,目的就是要得到他。”

“所以……?”馮斯等著對方的結論。

“我們分析,劉豈凡的作用,可能遠遠超過輔助戰鬥或者盜竊,”丁小齊說,“要知道,黑暗家族和守衛人之間的力量相互製衡,即便是為了你,黑暗家族也並不敢輕舉妄動的。但是現在,為了劉豈凡,他們卻傾巢而出。”

馮斯一樂:“要是能出現一個比天選者還重要的人,那我的壓力豈不是小很多?”

丁小齊搖搖頭:“倒未必是超過天選者,關鍵在於守衛人並不知道他的價值所在,所以黑暗家族這樣的突然出擊才會有足夠高的成功率。很顯然,黑暗家族掌握了一些守衛人所不知道的關鍵信息,隻有他們才清楚劉豈凡寶貴在哪裏。我們需要搶在他們之前找到劉豈凡,對他進行研究。”

“我們?你所說的‘我們’,指的是全體守衛人,還是僅僅是你們家族的人呢?”馮斯拖長了聲調,慢悠悠地說。

丁小齊遲疑了一下:“這個麽……暫時隻是我們家族。”

馮斯又是一聲冷笑:“我明白了。果然,以前有人跟我說過的話是正確的:守衛人永遠也別想擊敗魔王,因為他們內部就是一盤散沙,無論什麽時候,眼睛都隻會先看到自己家族的那一丁點蠅頭小利。”

丁小齊歎了口氣:“隨便你怎麽說吧,不過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就算你再看不起守衛人,這總算是一群不希望世界毀滅的人吧?讓劉豈凡落入這群人手裏,是不是比信仰魔王的黑暗家族更好一點點呢?”

“就算是強人所難我也得強一下,”丁小齊說,“你和你的前女友,是劉豈凡在這個世界上唯二有可能信任的人。除了你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馮斯不覺聲音提高了:“你想幹什麽?我警告你,這件事和她沒關係,你要是敢……”

“我很奇怪,你進入魔王世界已經大半年了,為什麽還沒有明白一個最基本的道理?”丁小齊充滿憐憫地看著他,“口頭的警告要是有用,世界和平早就實現了。”

馮斯二話不說,照著丁小齊的臉就是一拳打過去。但拳頭眼看就要打到對方臉上的時候,身前的丁小齊卻突然間消失了。拳頭落了空,他踉踉蹌蹌地衝出去好幾步,扶住牆才算站穩了腳步。

“收勢還挺快的,”丁小齊的聲音出現在了背後,“上一次有人想要這麽打我的時候,直接一拳砸到牆上,手指都骨折了。”

“我本來就沒有用足全力,”馮斯說,“對付你們這些奇葩,我早就學會留一手了。你剛才用的是劉豈凡那樣的時間停止,還是王璐那樣的瞬移?”

“和王璐小姐的性質差不多吧,”丁小齊回答,“不過我的境界比她差遠了,隻能移動我自己,範圍也小得多。”

“對付我反正是夠用了,”馮斯聳聳肩,“那我就拿你沒辦法了,隻好去死啦。”

“去死?”丁小齊微微一怔。

“沒錯,去死。”馮斯慢吞吞地向後退出幾步,然後突然向前急奔,狠狠地對著牆壁一頭撞去。

他這一下衝得又快又猛,簡直是帶著呼呼的風聲,完全一副厭倦了世界決心尋求解脫的勢頭。丁小齊來不及多想,迅速移動到了他的身前,成為了一副擋在馮斯和堅硬的混凝土牆壁之間的肉墊。砰地一聲,馮斯就像一顆炮彈一樣撞在了丁小齊身上,他幾乎可以清晰地聽到丁小齊肋骨折斷的聲響,當然,他感覺自己的頸骨也差一點折斷,頭頂上好似打群架時被人拍了一板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揉著腦袋喘了幾口粗氣,並且有些恐懼地發現自己眼前一團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不會是剛才那一下把視神經撞傷了吧?他忍不住渾身一顫。過了一小會兒,他才發現,原來並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麽毛病,而是——停電了。當瞳孔逐漸適應了黑暗之後,眼前還是勉勉強強能看到一點東西的。

“媽的,嚇死老子了!”馮斯嘟噥著。他低頭一看,丁小齊正躺在地上,雖然強忍著沒有呻吟出聲,但看的出來疼得夠嗆。

馮斯蹲下身來,拍拍丁小齊的肩膀:“有兩件事得謝謝你,第一,謝謝你替我擋了這一下,你好歹不希望我死,證明你是真正的守衛人而不是黑暗家族;第二,謝謝你告訴了我關於你瞬移能力的實話,如果你不是隻能轉移自身,而是連我也可以轉移,那我就沒辦法啦。”

“不成功則成仁,人有時候就是需要這麽一點狠勁,”馮斯說,“既然從能力上說我已經是一個廢物了,總得拿出點別的東西來,不然真得一廢到底了——奇怪,耽擱了那麽久,隊長為什麽沒來催我呢?”

馮斯有些納悶。自己到更衣室換衣服,原本應當是五分鍾內就可以全部搞定的事情,現在耽擱了那麽久,下半場都該開始了吧?以隊長的急脾氣,活吞了自己都有可能,怎麽會一直沒有派人來催?難道是因為停電沒法繼續比賽,所以也不著急了?

正在奇怪,耳邊隱隱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好像是從籃球場裏傳來的。側耳細聽,似乎是由人們的叫喊聲所組成的聲浪。他想要打開門出去看看,地上的丁小齊哼唧著開口了。

“別……別出去!”丁小齊竭力忍住痛,“千萬別出去!”

“為什麽?”馮斯問。

“外麵出事了,這場停電不是意外事故,”丁小齊麵色凝重,“我沒有猜錯的話,黑暗家族……已經提前來了。”

四、

一般而言,愛打籃球的男生在大學校園裏總是很受女生歡迎的,但係隊的情況比較特殊,除了馮斯等極個別例外,大多數隊員都長得比較——骨骼清奇。假如有女生懷著尋找流川楓的夢想來看係隊打球,最後收入眼簾的大抵都是赤木剛憲魚住純高宮望之流。因此雖然係隊打球還是不少女生來看,但球員們基本都是光棍一條。

所以現在文瀟嵐坐在板凳席邊上,隊員們一個個都渾身不自在,像是球衣裏長了毛刺。他們不斷地偷偷打量文瀟嵐,卻又不敢上去搭訕。

唯一的例外是隊長。這是一個高尚的、純潔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或者換句話說,是個白癡。由於滿腦子都是籃球,連談戀愛的事情都極少去想,他反而能自如地和文瀟嵐說話:“文同學,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王八羔子……啊,對不起,能不能告訴我馮斯這段時間到底去哪兒了?我反正是不相信那孫子……他會真的病那麽久。”

文瀟嵐抿嘴一笑:“他的確是裝病,不過麽,也算是身不由己。”

“怎麽身不由己了?”隊長問。

“學長,你們以前學線性代數和概率統計的時候,是不是一位姓白的女老師教的?我們係這兩學期就是她。”文瀟嵐擠了擠眼睛作神秘狀。

隊長怔了怔:“是啊,很凶的一個老女人,聽說快四十了還沒結婚,我們都說她……算了,說出來不雅。她怎麽了?”

“她,和馮斯之前產生了一點小誤會。馮斯為了躲她,隻好裝病了。”文瀟嵐拚命憋住笑,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靠!還真沒看出來了,馮斯這小子的口味那麽……那麽不走尋常路。”隊長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這才叫情聖!真給咱係隊長臉。”

委屈你了,白老師,文瀟嵐在心裏想著,誰叫你上學期沒給我90分?

好在中場休息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球員們戀戀不舍地暫停八卦,準備上場,到這時候隊長才發現問題:“咦?情聖呢?換個衣服要換到過年啊?坦克,快去把他給我……”

他正準備命令綽號“坦克”的中鋒去把馮斯揪出來,忽然之間,所有人都眼前一黑——體育館裏的燈滅了。與此同時,音響係統發出尖銳的嘯叫聲,dj的喊叫與動次打次的音樂也隨之而停止。

“停電了?”隊長有些疑惑,“不會是馮斯那孫子故意搞壞了電路好不上場吧?”

“你隻是要他打幾分鍾籃球而已,又不是要他去和鳳姐約會,”文瀟嵐哭笑不得,“他哪至於那麽不分輕重!”

這場比賽原本就打得沉悶乏味,跑來看球的學生們早就已經有些不滿,現在再趕上停電,更是莫名鬱燥,很快黑沉沉的體育館裏充滿了嘈雜的噓聲、口哨聲、喝倒彩聲。好在這是個智能手機時代,相當於誰的身上都隨身帶著手電筒,一些學生索性起身離席,用手機照著路準備提前離開。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體育館的所有出入大門都被關上了,而且似乎是從外麵鎖死了,無論是正常的出入通道還是應急通道,全部封閉,一個都打不開。

大學生們這才驚慌起來,通道被封閉的壞消息迅速蔓延開,不安的氛圍開始湧動,膽小的女生已經發出了驚叫聲。一些比較鎮定的學生一麵打電話報警呼救,一麵開始嚐試撬門和撞門。但十分奇怪,門外似乎是被什麽分量十足的重物頂住了,即便鎖已經被撬壞了,門還是無法被打開。

在這片喧囂而驚惶的聲浪中,場地中的籃球隊員們也有些不知所措。文瀟嵐卻比旁人想得更多,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正當馮斯身處體育館中尋找失蹤的劉豈凡的時候,突然發生這樣的事件,恐怕既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但她也沒有辦法開口向身邊的人解釋,隻能悄悄地離開摸不著頭腦的球員們,向著更衣室走去,想要先找到馮斯再說。

文瀟嵐來到球員通道的出入口處,正準備走進去,忽然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袖,回頭一看,竟然是她和馮斯一直在找的劉豈凡。雖然黑暗中看不清楚麵部細節,但文瀟嵐不用看也能猜得出,劉大少必定還是那副滿頭大汗、麵色發白或者發青發紫的德行。

“少爺啊,我找你找得腿都快跑斷啦!”文瀟嵐沒好氣地說,“媽媽沒教過你……”

文瀟嵐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照這麽說,體育館停電和門被堵住,應該是這幫人幹的了?”

劉豈凡點點頭:“肯定是他們。”

文瀟嵐哼了一聲:“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最怕和人接觸嘛,怎麽會跑到這人和人紮堆的地方來了?”

劉豈凡囁嚅著答不出來,文瀟嵐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了,快跟我去找馮斯,我們想想辦法解決掉那些家夥。喂,你還戳在那兒幹什麽?還不趕緊跟我走?”

“找到馮斯也沒有用的,”劉豈凡說,“他什麽也做不了。”

“你這話最好當著他的麵說,這樣他就有機會在你身上磨磨他發癢的拳頭了,”文瀟嵐說著,伸手去拉劉豈凡,“總之先找到他再說。他在更衣室裏。”

她的手伸了出去,卻一把抓了個空。仔細一看,劉豈凡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她先是一驚,然後很快想明白了——劉豈凡動用了他令時間減緩流逝的蠹痕,從自己的身前溜掉了。

這個孫子還真敢!文瀟嵐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生氣,而是吃驚。在聽了馮斯的描述以及和此人進行過短暫接觸之後,她曾經背地裏給劉豈凡下了論斷:“這個人太蔫了,完全是個極品小受。”

“不要用你們文藝界那些低俗的詞匯!”馮斯當時正色說,“其實他就是個三棍子悶不出個屁的貨色。”

“我低俗也比你粗俗好!”

不過現在看起來,劉豈凡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蔫。他先是對一直控製自己的黑暗家族進行了反抗,現在又不聽自己的話,好像在內心深處也藏著一點屬於他的自由意誌。

那就看你的囉,文瀟嵐想著,不過我還是得找到那個王八蛋。這麽想著,她繼續邁開步子走向更衣室,卻不小心被混亂中的人流撞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這一下摔得好重,她齜牙咧嘴地在地上坐了半天,才算緩過勁來。揉著屁股慢慢站起來時,她發現體育館裏的局勢已經接近失控了,群體性恐慌的蔓延速度比烈性傳染病還要快。其實此刻雖然被堵著出不去,也並沒有其他危險局麵出現,沒有火災,沒有毒氣,沒有扛著槍的蒙麵匪徒,沒有吃人的怪獸,但人們還是無法抑製內心的恐慌。封閉和黑暗,原本就是恐懼的來源。

一些膽小的女生甚至已經開始哭泣,文瀟嵐不敢再多耽擱,一瘸一拐地跑向更衣室。她看見更衣室大門敞開,馮斯卻已經不知去向。手機發出的電筒光照到牆角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個陌生人,並不是馮斯,看年紀也應該不是大學生。

“文小姐,你好。”對方的聲調裏帶著痛楚,雖然素未謀麵,卻準確道出了她的姓氏。

“看來,你也是個守衛人了?”文瀟嵐說,“發生了什麽?馮斯去哪兒了?”

“要出大事了,”地上的傷者歎了口氣,“現在就看馮斯有沒有本事解決它了,如果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會怎麽樣?”文瀟嵐急忙問。

“不會怎麽樣,隻不過……這座體育館大概會被夷為平地,”傷者說,“而體育館裏的所有人,都會死。”

文瀟嵐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她原本也有一些不祥的預感,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態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

“整座體育館……都會被夷為平地?這怎麽可能?”她吃驚地問,“我記得馮斯跟我說過,無論是守衛人,還是守衛人的對立麵黑暗家族,平素都盡量行動低調、不事張揚,盡量不做出讓外界發現魔王世界存在的事情。你們搞一些暗殺是沒問題的,當眾殺人都已經足夠罕見了,在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摧毀一座大學裏的體育館,那怎麽可能?”

地上的傷者苦笑一聲:“是啊,你說得半點都沒錯,按照常態推測,的確是這樣的,這就是為什麽很多守衛人之間的決鬥都會遁入幻域,以免蠹痕碰撞造成的破壞過大。即便是範量宇那樣的殺人狂魔,也大多會選在守衛人控製的地盤或者無人地帶出手,然而,事實總有例外。”

不知道怎麽的,聽到範量宇的名字,文瀟嵐的心裏突地一跳。她定了定神:“這一次來的,就是你說的……例外?”

“是的,這是一群大大與眾不同的家夥,”傷者說,“我原本以為來的是普通的黑暗家族,萬萬沒想到是他們。他們根本連人都不能算,就是一群瘋子,一群魔鬼。”

“原來這世上還有連守衛人都害怕的角色啊,”文瀟嵐搖搖頭,“果然惡人需要惡人磨。那我們現在怎麽辦?以及,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另外一個問題,馮斯哪兒去了?”

“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合並成一個,”傷者回答,“就看我們的天選者能不能創造奇跡了。”

他一陣劇烈的咳嗽,看來是傷得不輕,而且文瀟嵐能看出來,他並不願意對自己透露太多。反正守衛人們都是這副多說一個字就會死的德行,她想,也甭問了,幹等著吧。

她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坐下來,臉上若無其事,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生怕這座巨大的體育館真的轟然崩塌,那可真會變成轟動全世界的大事,自己這條渺小的生命也算是從此能在史書裏占據那麽幾行字了……

不過她也略帶點驚奇地發現,自己並不如想象中害怕得那麽厲害,細細一想,大概是自從和範量宇一起對抗過那些骷髏戰士之後,自個兒的膽氣比過去更壯了。

她在黑暗裏默默地坐了幾分鍾,腦子裏回想著過去這些月發生的種種事件來分散注意力減輕緊張感,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生平的最高光時刻——用自己纖細的身軀硬生生架住重得像塊岩石的範量宇,幫助他和黑暗家族作戰。在那個生死係於一線的時刻,麵對著身邊猙獰狂舞的白骨,原本應當直接嚇暈過去的她居然忘記了害怕,隻有一種“老娘和你拚到底”的血氣在燃燒。

她不得不承認,那是範量宇的功勞,這個百無禁忌而又無所畏懼的大魔頭,帶著那副嘲諷一切蔑視一切的囂張嘴臉,似乎總能激發起旁人在他麵前不甘示弱的雄心。而且很奇怪的是,別人見到範量宇都怕得不行,她卻並沒有這種感覺,而範量宇對她似乎也和對別人稍有不同。可惜的是,這個雙頭怪人對他的過去種種依然守口如瓶,從來不肯告訴文瀟嵐他的身世經曆,尤其是那個項墜裏的女孩的照片……

正想到這裏,耳朵裏忽然傳來一陣和先前不大一樣的聲浪,人群似乎顯得很激動。她連忙站起來,重新跑回體育館裏,發現學生們正排著隊,以匆忙而有序的步調向館外奔跑出去,還不斷有人高喊“注意腳下!不要摔倒!不要踩踏!”“都別慌張!女生先走!”

——被封閉的通道門終於打開了。

文瀟嵐這才算鬆了口氣,發現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微微發抖,內衣也已經被冷汗浸透了。馮斯這個渾小子總算還是做到了,她欣慰地想,一場巨大的劫難總算是可以避免了。

她也不著急,等大部分都離開後,才慢慢跟在後麵走出體育館。體育館外此刻熱鬧非凡,驚魂未定的學生們,接到電話趕來救援或者看熱鬧的其他學生以及教職員工,接到報警後趕來的警察,把體育館外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又開始下雪了。文瀟嵐扯了扯汗濕的衣服,知道再這樣待在外麵多半要感冒,決定先不找馮斯了,直接回宿舍換衣服,然後到寧章聞家裏去等著。禍害萬年在,她自我安慰著,馮斯那種混蛋才不會那麽輕易就嗝兒屁。

她一路小跑回宿舍,衝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換好衣服騎上車直奔寧章聞家。剛一進門,她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客廳裏的茶幾和飯桌,都被挪到了角落裏,客廳中央的地麵上平躺著一個人——劉豈凡。此刻的劉豈凡,看情狀和今天清晨時差相仿佛,不過似乎更為糟糕,因為他的身畔已經開始有一些七彩的光斑在跳躍,預示著某種可怕的能量失控。

不過最讓文瀟嵐吃驚的還不是劉豈凡的狀況,而是站在劉豈凡身邊的三個人。這三個人正以隨意的姿態站在一邊,但身上隱隱透出的淡淡光暈說明他們在催動蠹痕,而這些人她居然全部都能認出來。

梁野、路晗衣和範量宇。這三位守衛人世界的巨頭居然匯聚一堂,都站在寧章聞家狹小的客廳裏。

這簡直就像一個貓籠子裏擠進了三頭獅子,單是看一眼就足夠讓人呼吸發緊,文瀟嵐想。她又想,對於寧章聞來說,在自己的陋居裏接待這三位大人物,也算得上是蓬蓽生輝了。

想到寧章聞,她才注意到這三位無比搶鏡的主角身邊的三個小龍套——馮斯、寧章聞和關雪櫻。三人正肩並肩站在寧章聞的臥室門口,朝著客廳中央賊兮兮地張望。她不敢打擾三位巨頭,躡手躡腳貼著邊走過客廳,先問馮斯:“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三位大爺又怎麽全跑家裏來了?”

“這三位大爺是來救劉大爺的,”馮斯衝著正像一塊寶石一樣發著光的劉豈凡努努嘴,“當然他們也並不是出於好意,隻是誰也不清楚劉大爺力量失控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還是安全第一為妙。”

“他為什麽會失控?”文瀟嵐問,“難道……”

“沒錯,剛才在體育館裏,是劉大爺拯救了大家,”馮斯說,“當然,我也出了一點點小力氣,算是為挫敗階級敵人破壞革命的陰謀做出了貢獻。”

他一麵說,一麵活動著自己的手腕,似乎關節處受了傷,還不是很靈活。他的臉上、手上也有一些小傷口,像是被尖銳的物體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