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原來是你
一、
人雖然跑掉了,但手機卻遺落在火場裏無法找回,馮斯臨時買了個便宜新手機,用身份證補辦了一張卡。
“你就不怕刷身份證留下痕跡被曾煒發現?”薑米擔心地問。
“我就是個打架鬥毆,而且那個人並沒有受傷,別人不至於為了這點小事兒還給我發個全球通緝令。”馮斯一笑,“至於曾煒,他也肯定不願意這件事鬧大,因為鬧大之後,我就會變成整個警察係統追緝的對象,無法保證落入他手裏了。所以他隻會打落牙齒肚裏吞,然後繼續以私人身份找我麻煩。這一次他製造事端把我抓進派出所,也隻是因為派出所所長是他的哥們,方便操作而已。明麵上,他的膽子還是沒有守衛人那麽大。”
“但是下次你再落到他手裏,他就會更加小心啦。”薑米眉頭微蹙。
“這也是沒辦法的,走一步算一步吧。”馮斯歎了口氣。
前方的路牌已經開始指示“距離都江堰兩公裏”。
都江堰並不大,兩人很容易就找到了阮猴子後人的住處。此人名叫阮帆,現年四十二歲,並沒有像他的祖先那樣繼承捏麵人的手藝。按照寧章聞查找到的記錄,阮帆曾經在本地某家事業單位工作,後來辭職了,目前狀況不詳。
阮帆家所住的小區看來環境不錯,他住在其中一棟的二樓。兩人走上二樓,敲了半天門,家裏都沒人出來開門。馮斯說:“他大概是上班去了,我們找地方休息一下,晚上再過來吧。”
兩人正準備下樓,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胖老太太正從樓下上來,看見兩人,有些詫異:“你們找誰?”
“我們找住在這裏的阮帆先生。”馮斯說。
“阮帆?他早就不住在這兒了。”胖老太太說。
“他搬家了麽?搬到哪兒去了?”薑米忙問。
老太太有些警惕地看了兩人一眼:“你們是什麽人?”
薑米正想回答,馮斯衝她擺了擺手,向老太太換出一張神秘臉,壓低聲音說:“我們是警校的實習生,正在幫市公安局查案,希望您能配合我們,給我們介紹一下嫌疑人阮帆的情況。”
老太太的嘴都張圓了,立即進入一種興奮狀態,連連點頭。她帶著一種為國效命的神聖感與使命感,同樣學著馮斯的樣子低聲說:“那個阮帆啊,本來有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後來沉迷於賭博,不隻是和別人打牌,還到網上賭球,把家產都輸幹淨了。他的房子就是為了還賭債而抵押給別人的。”
“那他現在住在哪兒?”馮斯問。
“住哪兒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你到沿街的那幾家麻將鋪子裏找找,他白天一般都在那兒打牌。”胖老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太謝謝您了!我代表國家感謝您的支持!”馮斯嚴肅地握住胖老太的手,用力搖晃。後者一臉幸福,看樣子三天內不打算洗手了。
四川人民喜好麻將,大白天地坐在沿街鋪麵裏喝茶打麻將是很多上了年紀的人的生活常態,而即便沒有上年紀的人,有點空閑也喜歡往牌桌旁鑽。兩人順著沿街的麻將鋪子挨個兒問過去,終於在第四家鋪子裏找到了他。阮帆身材高瘦,臉色臘黃,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花襯衫,嘴裏叼著劣質香煙,正在猶豫著手裏的一張二條該不該放出去,完全符合標準賭鬼的形象。
“老阮,有人找你!”老板叫他。阮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目光仍然聚焦在那張二條上,最後他咬了咬牙,把牌打了出去。
“糊了!”他的對家立即把牌推倒,“清一色對子胡!還帶根!”
“媽的!就知道要放炮!”阮帆扔下手裏的香煙,懊惱不已地捶捶頭。他數出一疊撲克牌——撲克牌是用來方便計數以及避免桌上擺放鈔票的——遞給對方,然後很不耐煩地轉頭望向馮斯:“你誰啊?找我幹什麽?”
“找你打聽點兒事兒。”馮斯手裏捏著兩張百元大鈔,朝著阮帆晃動著。隻是第一次見麵,他已經知道該怎麽對付這個人了。
果然,阮帆的目光中露出貪婪之色。看上去,馮斯和薑米到底是什麽人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
幾分鍾之後,三個人一起坐在了車裏。馮斯開門見山:“你的先祖裏,有一個民間藝人,叫做阮嵩,外號阮猴子,對麽?”
“沒錯,是有這麽一個,”阮帆點點頭,“怎麽,你們是記者,想要寫他的報道?沒問題啊,隻要給紅包,現在我就可以開始說。我的這位祖先生於公元……”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並不關心他的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跡。”馮斯打斷了他,“我隻是想要打聽一件和他有關的事情。”
“和他有關的事?”阮帆愣了愣,忽然作恍然大悟狀,“啊!我知道了!你是想知道阮猴子給張獻忠帶路尋找靈穴的事情!”
給張獻忠帶路?尋找靈穴?馮斯先是微微一怔,但突然之間,腦海裏就像有一道閃電劈過,想起了那個他從道觀影像中生搶出來的木盒——木盒裏除了黑色花朵和阮猴子所捏的麵猴之外,還有一枚大順通寶。
根據他在網上搜索得到的資料,大順通寶正是明末農民起義領袖張獻忠所鑄造的貨幣。張獻忠於1644年攻克成都,在成都稱帝,建立了大西政權,其後發行了大順通寶作為貨幣。這之後不過短短十多年或者幾十年,玄化道院神秘地“升仙”了。
之前他一直在苦苦思索,阮猴子和那枚大順通寶之間,到底會有什麽聯係,現在看來,事情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阮猴子曾經給張獻忠帶路,去尋找所謂的“靈穴”,這是一條全新的、振奮人心的線索。
靈穴是什麽?黑色的花朵會不會就是出自於靈穴?靈穴裏會藏有揭穿魔王身份的關鍵證據嗎?
現在容不得他細想,他看著阮帆:“沒錯,我就是想打聽這件事。”
“這件事可就不是兩百塊錢能打發的了,”阮帆臉上露出令人厭惡的猥瑣笑容,“這些年來,可沒少有人跟我打聽這件事,都是衝著張獻忠的寶藏來的吧?”
怎麽又牽扯到寶藏了?馮斯眉頭一皺。張獻忠的寶藏?那是什麽玩意兒?和他先前所說的靈穴又是什麽關係?但他不願意在阮帆麵前露怯,隻能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阮帆把手一伸:“先拿錢來,兩萬。”
“你他媽窮瘋了吧?”馮斯差點忍不住站起來,想到這是在車裏,站起來難免碰頭,又忍住了。
“其他人呢,我一般隻收五千,”阮帆嘿嘿笑著,“但你既然開得起四十萬的車,恐怕比那些人都要有錢一點兒。兩萬,不算多,你要是真能找到張獻忠的寶藏,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說不定能賺回上萬倍呢。”
馮斯心裏猶豫不決。按說以他的身家而言,提出兩萬塊錢倒也不算什麽,但想到要把錢給這樣的無賴,實在讓人不太愉快——何少衡雖然也不招人喜歡,雖然更是要出了百萬天價,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收了錢就一定會算數。當初哈德利教授付了錢,的確得到了重要資料;後來自己從何少衡的情人張梓濛那裏得到的文本,也補上了一些關鍵的缺失環節。
但眼下這個阮帆,隻是一個濫賭鬼,一個連房子都輸掉了的無賴,鬼知道他會不會隻是信口胡編一些民間文學式的謊言來騙自己。
“你稍等一會兒,我去取錢。”薑米忽然說。說完,她真的拉開車門走了出去,馮斯連忙跟出去,小聲說:“你真的打算給這個無賴錢?萬一他騙我們呢?”
“就當是賭一把囉。”薑米說,“我們一路都來到這裏了,距離謎底已經很近了,到了這裏為了一點小錢就放棄?你可是敢從警察手裏逃跑的人才,這不大像你的作風嘛。”
她接著說:“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
馮斯呆了一呆:“長得太帥?智商太高?”
薑米重重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還有臉皮太厚——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
“是麽?”馮斯又是一呆。
薑米悠悠地說:“很奇怪的是,每次被逼到角落裏的時候,你總會做出果斷的抉擇,就像在摩天輪上,你不顧性命地去抓那個木盒子。但是情勢沒有那麽緊急的時候,你就總會權衡過來權衡過去,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著實想得有點太多。你才二十歲,又不是七八十歲的大爺。”
是這樣的麽?馮斯撓撓頭皮,發現薑米似乎說得挺有道理的。大概是因為從小生活裏就出現了太多的波折,讓他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一個毫無退路的位置,一切都隻能依靠自己,不敢出錯。他在人前開朗樂觀喜笑顏開,總是滿嘴不著邊際的毒舌笑話,但在內心深處,其實總是缺乏安全感。
神秘的魔之世界的出現加劇了他的這種危機感。他是一個能和魔王的精神發生聯係的所謂“天選者”,受到整個守衛人世界的關注,但直到現在,他的附腦從未覺醒過,他始終是一個普通人,完全無法和其他擁有附腦的“同族”相抗衡的普通人。這個在正常生活中一向自我感覺良好、時常還能揍揍人的年輕人,忽然就在無數的眼光裏變成了一個沒用的人。隨便拉出什麽玩意兒來,似乎都可以輕鬆地把他當成螞蟻一樣一腳踩死。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馮斯感到難受,感到失落,感到沮喪。再加上身邊的幾個朋友幾乎是他生命中僅有的寶貴事物,他頭腦裏思慮得更多。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薑米繼續說,“你對網遊鑽研很深,很多遊戲都能被你找到各種賺錢的竅門和bug。但是有沒有哪一款遊戲是你真正喜歡的、真正樂意去玩的?單機網遊都算。”
馮斯被問得瞠目結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沒有特別愛玩的遊戲,雖然他在同學當中算是遊戲天賦很高的。同學們在宿舍裏對戰的格鬥遊戲和足球遊戲,他稍微上手就能掌握訣竅,練上一星期就能稱霸全樓。但這些都隻是偶爾為之,絕大多數時候,遊戲對他而言就是一堆冰冷的數據,能拆解開蘊藏在這些數據中的秘密,就能給他換來金錢——如此而已。要他真的為了娛樂,或者為了愛去沉迷於某一款遊戲,好像真的做不到。
“照你這麽一說……我好像真是活得很無趣的樣子呢。”馮斯喃喃地說,“有點浪費社會主義糧食的感覺。”
“你不是無趣,你就是心思太重,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一直相信這句話,”薑米輕撫著他的肩膀,“別想太多了,想太多長皺紋,心也會變老的。”
馮斯忽然笑了起來:“是啊,心老了就不好玩了。之前我一直覺得,這一路是我在照料你,幫助你,但其實……你帶給我的,更加……”
“酸不拉幾,這又不是拍言情片!”薑米拍拍他的麵頰,“趕緊幹正事,回頭再告白!得有玫瑰花!”
“女王殿下聖明!”馮斯嚴肅地說,“咱們趕緊弄錢聽故事吧!”
二、
清晨時分,石匠們來到了青峰山。
白色的霧靄之下,這座青城山的支脈顯得輪廓模糊,帶有幾分不祥的神秘氣息。或老或少的石匠們踩著霧氣中濕漉漉的山道,被繩子牽成一串,愁眉苦臉地挪動著步子。在他們的身邊,張獻忠的士兵們手握利刃,虎視眈眈。
突然之間,一名石匠掙脫了繩索,一把推開身邊的兵士,拚命向著遠處跑去。然而剛剛跑出幾步,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人叢中射出,準確地命中他的後背,箭頭從胸口穿出。他甚至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地身亡了。
“都不要動歪腦子,”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大西王的規矩你們知道,好好聽話,自然能活命;有敢耍花招的……這就是榜樣!”
他沒有再多說,隻是輕輕抽了一下腰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山林間響起,令人心驚膽戰。
阮嵩悄悄側頭看去,說話人是一個滿麵陰鷙的中年男人,一雙上斜的吊眼裏寫滿了精明與殘忍,拿在手裏的弓還沒有放下。他認出來了,這是張獻忠四個義子中的長子——張可旺,本名孫可望,素以勇悍奸詐而著稱,為張獻忠的大西軍屢立戰功。張獻忠攻克成都後,他被封為平東將軍,位列諸將之首。從剛才射出的那一箭來看,反應奇快、又準又狠,倒是不負其名。
堂堂平東將軍,怎麽會親自來監管采石頭這種瑣事?阮嵩陡然意識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他們此行的目的,恐怕不會是普普通通的“采石料”,而極有可能牽涉重大。
阮嵩是青城山下大觀鄉的一名石匠,生在天府之國,原本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卻不幸趕上了各路反賊紛紛起義討伐大明的烽煙歲月。就在幾個月前,闖王李自成的大軍殺入北京,傳承276年的大明朝一夕覆亡;而很快地,大西王張獻忠先克重慶、再破成都,整個四川陷落了。
人們都寧可打進來的是李自成,因為張獻忠實在太過殘暴。據說此人年少時家境窮困,迫於無奈隨父親入川販賣私鹽,由於馱運貨物的驢拉屎髒汙了當地富商的大門,父子倆被狗腿子硬逼著吞驢糞,父親被生生逼死,從此張獻忠對四川恨之入骨。多年以後,他的大軍終於打進了四川,以“澄清川獄”為口號,在蜀中殺人無算,令人聞之膽寒。大西軍所過之處,倘若直接投降那還好,如果當地軍民敢於抵抗,就會遭受血腥屠殺,留下十室九空的慘景。
有錢人家紛紛想法子逃離四川,阮嵩這樣的窮人無路可去,隻能聽天由命。不過現在看來,他的命實在不算好。張獻忠突然下令,要征用三百名石匠到青峰山采石,身為石匠的阮嵩正好在青城山腳下,也在征召範圍內。
他無從抗拒,就這樣被押到了青峰山,但平東將軍的出現已經讓他意識到此行的特殊。而進山的路途更加讓他感到不對勁。士兵們經過了好幾處適宜采石的采石場,卻都沒有停住腳步,而是不停地驅趕著石匠們往青峰山深處走去。除此之外,山裏出現了比石匠人數更多的士兵,好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處險要的所在。前方突然竄出幾隻野生的大猴子。青城山的猴子向來習慣了向人乞食,眼下見到一大幫人過來,多半把他們當成了當地山民或者遊客,二話不說就撲將上來。
張可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又舉起了手中的硬弓,但弓箭還沒有發出去,一旁卻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老爺,不要殺它們啊!”
張可旺並沒有放下弓,隻是把頭轉了過去,正看見阮嵩那張充滿乞求的麵孔。他冷笑一聲:“哦?你是想命令我?那麽給我一個不殺它們的理由,否則的話,我殺了你。”
阮嵩渾身冷汗直冒:“老爺,我、我……它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張可旺微微一怔,放下了弓箭,“說說看,怎麽個朋友法?”
“我就是喜歡猴子,經常放著正經的石匠活兒不做,跑到山上去喂猴子,這一片的猴子基本都認識我,和我很親近。我還照著它們的模樣捏麵人……”
“都認識你?親近你?”張可旺若有所思,“那麽,如果我讓你指揮猴子,它們會聽你的嗎?”
“隻要給我足夠的喂它們的食物,它們肯定聽我的!”阮嵩自信地說。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衝著那幾隻猴子招招手,猴子們果然乖乖地竄了過來,圍在他身邊,顯得很是親昵。
“如果要讓這些猴子帶路呢?”張可旺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突然變得聽話的猴子。
“隻要是人能走得了的地方,我想是沒問題的。”阮嵩說。
張可旺短暫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居然很溫和,反而讓阮嵩有一種汗毛倒豎的感覺。
“其他人原地紮營,會有人送帳篷食水過來。”張可旺高聲命令說,“至於你,跟我來。”
阮嵩很快就明白了張可旺想要讓他做什麽,那是一個乍一聽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原來是張獻忠聽聞傳言,在青峰山某處有一個“靈穴”,集天地之靈氣於一體,風水極佳,若能在那裏修建墳墓,可保大西朝萬世基業。而這個靈穴所在之處,據說隻有猴子才能找到。
然而阮嵩聽完之後卻心頭一震,雖然他並不知道所謂的靈穴或者萬世基業到底是真是假,但千真萬確的,青城山的猴子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每隔幾年,這裏的猴子都會產生一種不被旁人注意的**,隻有總是和猴子很親近的阮嵩才能注意到這樣的變化。每到了這個時候,這些猴子就會失去和人類嘻戲討食的興趣,甚至變得暴躁而充滿攻擊性,成群結隊地躲入深山。阮嵩曾經嚐試著跟著這些猴子,想要看看它們到底去什麽地方幹些什麽,但一來越往深處道路越艱險,猴能走,人難行;二來當他跟得久了之後,猴子們竟然會對他充滿敵意,做出攻擊的威脅。所以最終他也沒弄明白這種奇特的**到底從何而來,但卻對這種周期算得很準確:每三年一次。算算日子,今年的“**期”馬上就要來了。
這絕對不會是巧合,阮嵩想,張獻忠是算準了日子才派他的義子來這裏的。他一定是打定主意,由士兵們找到靈穴,然後立即派石匠去修建墓穴。不過在意外地發現了自己這個猴子王之後,張可旺可以省掉很多力氣了。
有了士兵們開山劈路,阮嵩的跟蹤十分順利。他熟悉和猴子有關的一切,能夠從一切聲音、氣味、糞便、痕跡中找到猴子們的去向。幾天之後,他找到了一個狹窄到幾乎隻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的岩縫,那些暴躁的猴子就是從這個岩縫鑽過去,然後消失不見的。
張可旺估量了一下那個岩縫,派出一名身材較瘦的士兵,命令他鑽過去查看一下。士兵小心地貼著岩縫鑽了過去,一小會兒工夫之後,岩縫那邊突然傳來他淒厲的慘叫聲。那叫聲裏充滿著痛苦和恐懼,聽得阮嵩隻覺得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穩。很快地,叫聲消失了,士兵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岩縫那邊隻剩下猴子們嘰嘰喳喳的叫聲。而空氣中開始彌漫開一股血腥味兒。
“看來找對地方了,很好。”張可旺並不為損失掉一名士兵而感到可惜,反而十分滿意。他衝著阮嵩勾了勾手指頭:“你,過去看看。”
阮嵩大驚失色:“這……這不是過去送死嗎?”
“別人去是送死,你不是猴子王麽?”張可旺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放在刀柄上,“如果你說的是真話,猴子都喜歡你,它們不會傷你的;如果你說的是假話,猴子不殺你我也會殺你。所以,過去吧。”
阮嵩知道張可旺的命令不容抗辯,否則的話,他的腦袋頃刻間就會落地。他隻能強忍著恐懼把身體縮進那道岩縫,摸索著向前一點一點移動,每走一步都擔心自己會被岩縫卡住,生生餓死在裏麵。好在這樣可怕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他還是走出了那道狹長的岩縫,眼前一下豁然開朗。
前方是一塊四麵環山的穀地,麵積不小,從峽穀頂端投射下來的陽光照亮了穀地上的一切。阮嵩第一眼就看見了猴子,數以百計的猴子,一個個神情猙獰,充滿了狂暴的情緒。在它們的身前,躺著先前那名士兵的屍體,早已經被尖銳的猴爪撕扯得血肉模糊,腸穿肚爛,很多地方露出了白骨。
太慘了。阮嵩不敢多看。他移開視線,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兩步,猴子們立刻圍了上來。它們一個個張牙舞爪,雙目赤紅,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齒,阮嵩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抱著頭縮成一團,等待著想象中被猴爪襲擊的劇烈痛楚。
但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了好久,他試探性地睜開眼睛,發現猴子們似乎還是認出了他,盡管還是一個個一臉凶相,卻強行控製著它們的情緒,並沒有撲上前來擊殺他。
他心裏微微一寬,慢慢站起身來,想到張可旺的弓箭和腰刀,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退路,隻能邁開步子向前走。猴群仍然死死盯著他,但還是讓開了一條道。在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一個散發出強烈腐臭氣息的山洞。阮嵩來到山洞口,朝裏麵張望了一下,洞裏麵太黑暗,看不清什麽東西,隻能隱隱見到幾個綠色的光點。
是什麽東西在幽暗的山洞裏泛著綠光?
阮嵩有些好奇,把頭探進了山洞裏,突然之間,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把他一下子卷了進去。沒有任何實體,那隻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瞬間拖進了山洞深處,然後壓倒在地上——就像是空氣忽然有了重量。他的整個身體都不能動彈,隻能勉強梗著脖子抬起頭,這一看讓他差點魂不附體。
——在他的身前,有一大團正在緩緩蠕動著的巨大黑影。黑暗中他看不清具體形貌,但可以隱隱分辨出這個東西形狀近似橢圓,有點像一塊巨大的岩石,但整體是柔軟而蠕動著的。在這塊“岩石”的正麵,有四五個綠色的光點忽閃忽滅。
阮嵩猛然反應過來,那些光點是這個東西的眼睛!這是一個擁有生命的、可怕的怪物,正在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著他。
他嚇得幾乎尿了褲子,隻感覺那股腐臭味一直繚繞著自己,有一些來源不明的氣體流動流遍全身,就像是在檢查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緊跟著,那股無形的力量拉開了他的衣襟,把裏麵裝著的東西都抖了出來。當天被抓的時候出門太急,衣兜裏隻有一張汗巾,幾枚大西朝發行的大順通寶,以及一個剛剛完成的小麵猴。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翻檢了一番,一枚大順通寶和那個小麵猴一起漂浮起來,升到半空中。阮嵩明白,這個怪物是在仔細地觀察這兩樣東西。他一時想不通,為什麽怪物會對這兩樣玩意兒產生興趣。
過了一會兒,怪物發出一聲近似於喘息的奇怪聲響。這一聲響就像是一個信號,猴子們一下子湧進了山洞。這一次,它們再也不顧及和阮嵩多年的友情,七手八腳地把阮嵩抬了起來,就像抬著一根木頭一樣,抬出洞去。他試圖掙紮,換來的卻是猴子們幾下重重的抓撓和撕咬,令他再也不敢造次。
猴子們把他抬到空地的邊緣,扔到地上,然後幾隻身材特別壯碩的猴子推動著幾塊大石頭爬到他身前。它們高高舉起石頭,準備向阮嵩的腦袋砸下去,阮嵩沒有絲毫反抗能力,隻好閉目等死。
但就在這生死係於一線的時刻,幾聲尖銳的破空之響傳來,幾隻猴子幾乎在同一時刻倒地,胸口都插著一支利箭。不用看,光聽聲音,阮嵩也知道這些救命的箭支來自於張可旺。這一刹那,原本凶神惡煞的張可旺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救命的神仙。
不隻是張可旺,張可旺所統領的士兵們也一起出現了。他們全副武裝,兵器精良,隻付出了很少的代價就殺光了這些猴子。到了這時候,阮嵩才想起一個問題:那道一線天一樣的岩縫如此狹窄,自己都隻是勉強擠過來,比自己強壯得多的張可旺是怎麽過來的?那麽多的士兵有是怎麽過來的?
他扭頭看向岩縫,不由得大吃一驚:岩縫被整個鑿開了,雖然還是很狹窄,但已經足夠讓一個壯漢通過了。
“真麽想到啊,你的命居然那麽大,”張可旺來到阮嵩身邊,語氣裏既有些嘲諷,也有些驚奇,“五天了,你居然活了下來。”
“五天?什麽五天?”阮嵩莫名其妙,“我來到這裏隻有一小會兒啊,恐怕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吧?”
後來阮嵩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隻在山洞裏呆了不足一個時辰,怎麽會外間就過去了整整五天,讓張可旺有時間調集石匠鑿開石縫,陰差陽錯地救了他的性命。
不過在當時,他也無暇去細想,因為還有更加吸引人視線的一幕——士兵們用長長的繩索捆住了那隻怪物,把它從山洞裏拖了出來!到這時阮嵩才真正看清楚了怪物的樣貌。它就像是一大塊淺灰色的肉塊,沒有四肢,沒有頭顱和麵孔,隻是在身體的前端有那幾隻綠色的眼睛。隻看了幾眼,他就覺得有些惡心,連忙轉開頭。
這之後,石匠們被強迫著以怪物所呆的山洞為基礎,開始在那裏不斷開鑿挖掘,逐漸修建成一個龐大的建築物。而怪物也被押運進了建築物的最深處,不知道要放在那裏幹什麽。辛勞幹活之餘,阮嵩也忍不住要猜測,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麽?這個靈穴的本質又到底是什麽?張獻忠修建這個結構奇特的宮殿,到底要幹什麽?
反正,他絕對不相信這裏僅僅是一個可以保佑王朝的風水寶地。從那個汙穢而邪惡的怪物身上,他能夠感受到一些深入內心的恐懼,足以令人戰栗的恐懼。那是一些超越了王朝更替興衰的絕大秘密,可惜以阮嵩的見識,實在無法想得更遠。
張獻忠又陸陸續續抓來更多的民伕,和石匠們一起在深山裏高強度地勞作了一年,飽受各種折磨,不斷有人死去,又不斷有新的石匠和民伕補充進來。數月後,阮嵩終於找到機會,借助猴子的幫助逃離了青峰山,從此躲藏起來,直到張獻忠兵敗被殺才敢回家與家人團聚。短命的大西王朝頃刻間風流雲散,張可旺也恢複了孫可望的本名,在繼續抗擊清廷多年後,選擇投降,引清軍入川。
從大明到大西,再到大清,阮嵩經曆了三個朝代,自覺這輩子經曆豐富多彩,沒有白活。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始終還是那個隱藏於青峰山中的宮殿。大西王朝覆滅後,當年的那些入山的石匠全部不知所蹤,似乎隻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他也曾試圖再去尋找那座宮殿,卻怎麽也找不到了,就好像那些原本熟悉的道路被某種神秘力量施展了障眼法。
那座用無數石匠的生命築成的宮殿,和宮殿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從此消失不見了。
倒是過了些年之後,一則流言開始四處紛傳:張獻忠死後,留下了一處秘密寶藏。
這則流言說,張獻忠多年來積攢了足以填滿24間房子的金銀財寶。在大西國破之前,他把所有的財寶都藏到了一個秘密地點,並且設計了一頭石牛和一隻石鼓作為標記。至於這些價值連城的財寶具體藏在哪兒,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說埋在錦江河底的,有說沉入岷江的。
最後一種說法是這樣的:張獻忠以采石料為掩護,命令其義子張可旺驅趕著三百石匠,在青城山的支脈青峰山開鑿了一座巨型地宮。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金銀財寶,就藏在這個誰也找不到的地宮裏。
三、
阮帆拿著錢滿意地離開了。這位阮猴子的後人又擁有了一筆賭金,然後會在可以預期的未來裏把這些賭金全部輸光,繼續他窮困潦倒的可悲人生。
而馮斯和薑米顧不上去為這位賭棍感歎了。剛才的那個故事,把之前那些斷斷續續的殘片都串聯起來了,許多一直想不通的關節,都已經漸漸明晰起來。
“張獻忠的這個地宮,一定有大文章!”薑米興奮地說,“絕對不會是什麽寶藏!裏麵所藏的,一定就是那個魔仆!”
“不隻是單一的魔仆,”馮斯說,“還有黑色的花朵。那個所謂的靈穴,就是魔仆和黑色花朵的藏身之所,而張獻忠……要麽是受人指使的,要麽他本人就是個知情者!”
薑米點點頭:“沒錯。這個殺人魔王霸占了靈穴,營造成地宮,一定是想要在裏麵培養些什麽,說不定就是為了養那種奇怪的花。然後玄化道院的道士找到了地宮,雖然付出了慘重代價,但還是搶走了一朵花。僅僅是那麽一朵花,就造成了整個道觀‘升天’,太可怕了。”
“那朵花……感覺像是對蠹痕的能量進行放大的放大器,”馮斯說,“但是為什麽會造成道觀消失、卻又一直停留在一個異度空間裏,這一點我還猜不透。隻有找到那個地宮才能有答案了。”
他又說:“而且還有一點全新的狀況。剛才阮帆不是講了麽,阮猴子被魔仆拖進山洞之後,感覺隻過了很短的時間,出去後才發現已經過了五天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魔仆有幹擾時間的力量。我不太明白這具體說明什麽,但是和玄化道院裏的一切跨越幾百年仍然沒有變化的狀況,一定是可以聯係起來的。”
“那接下來,我們去找張獻忠的地宮?”薑米躍躍欲試。
“我們?”馮斯愣了愣,“我本來想,你可以留在成都,我自己去就行了。這一路一定會有很多危險,我擔心你……”
薑米繞著馮斯走了一圈,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大聲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擔心太多會變老的!”
“好吧好吧你贏了,一起去吧!”馮斯揉著耳朵,“其實你完全可以當領導遙控指揮的。”
“領導更要身先士卒!”薑米揮著拳頭。
“我倒是想起想起小時候我爸說的話,”馮斯說,“那會兒他總是說:‘我們家,大小事務都由我全權負責……’”
“哇,你爹那麽厲害?”
“還有後半句呢:‘……領導下了命令,我就全權負責去辦!’”
兩人開車回到成都市區,采購了一些登山裝備和野外生存必需品,然後連夜開往青城山。青城山景區分為前山、後山、外山,青城外山就是過去的青峰山,山下是一個叫大觀鎮的古鎮,古稱大觀鄉,正是阮猴子阮嵩的家鄉。
盡管不如前山後山那麽有名,畢竟都屬於青城山的資源圈,旅遊業依然有聲有色。兩人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住處。此後兩天,兩人在山裏走了一圈,發現頗不容樂觀——因為整個青城山係被開發得太完善了。這座山本來就不大,各路旅遊資源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再加上曆史上屢屢掀起的尋寶熱,他們很難相信這裏還有哪個角落是沒有被人踩過的。
“我還以為這裏會和大興安嶺一樣大到沒邊、搞不好走到哪兒就會冒出個野人呢,”薑米十分憂鬱,“現在看起來,就算是野合的男女想要找個不被人撞見的清淨地兒都很難。”
“不要思想那麽低俗肮髒嘛小薑同誌!”馮斯說著,自己也開始愁眉不展,“這裏的風景雖然漂亮,但確實……人氣太旺了。我沒法想象有什麽大規模的地宮會藏在這裏而不被發現。這樣的一座山,實在不像是可以和‘尋寶’‘秘密’一類的詞匯沾邊的地方。”
“會不會是被那個阮帆給騙了?”薑米忽然想起來。
“應該不會,如果他要設計騙我們,成本太高了,而且沒有必要。”馮斯說,“他的故事裏所包含的那些信息,全部指向魔仆,外人是不可能編得那麽像的。而假如他是守衛人或者黑暗家族裏的人所假扮的——收買無數的路人甲配合他、精心編造這一套謊言來騙我們,圖什麽?直接把我們抓起來或者幹掉不是更方便?”
“說得也是。”薑米點點頭。
“我倒是有另外一個猜測,”馮斯說,“所謂的規模龐大的地宮,可能既存在,也不存在。”
“你把我都說糊塗了,怎麽個既存在又不存在……啊!”薑米猛然反應過來,“你是指……就像玄化道院那樣!”
“是的,最初我曾經懷疑,這個地宮壓根不存在,也許是張獻忠用了三百條人命來做的幌子。”馮斯說,“但後來我琢磨了一下,在阮嵩的敘述裏,他確實親自參與了地宮的建設,而且結構還十分複雜,那應該不會是假的。所以,也許隻有唯一的一個可能,地宮存在,卻像玄化道院那樣,離奇地遁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那可怎麽辦?你那天流了那麽多血,最後也不過能從玄化道院的幻影裏抓出一個木盒子。這個地宮如果真的也那樣消失了,那豈不是根本沒有辦法進去探尋了?”薑米很是發愁。
寧章聞又幫馮斯搜索了大量和張獻忠寶藏有關的信息,可惜全都是些荒誕的民間傳說,一看就是極盡誇張之能事的無稽之談,並不能帶來任何的幫助。不過有一條舊日新聞倒是引起了他的關注。
那是寧章聞從某個專門收藏解放前舊報紙影印版的偏門網站上找到的。當時包括《川報》《四川日報》《四川民報》《華西晚報》等在內的諸多報紙媒體,都報道過一則新聞:1943年4月,一位居住在成都的愛國商人在自己所住的公寓內離奇失蹤,現場隻留下一個全身凍傷的日本女間諜的屍體。而當時的成都,正處在溫暖的春季。
一看到這種離奇的死法,馮斯立即想到了死在巨大冰塊裏的詹瑩。而在報道的剩餘內容中,所提到的信息更加驚人:這位名叫陳廣澤的商人,經營著一家名叫“錦江淘銀公司”的企業,這家公司的全部業務內容,就是尋找傳說中張獻忠當年埋藏的寶藏!而且,就在他失蹤的當天以及前一天,錦江淘銀公司的打撈船真的從錦江裏撈出了一頭石牛和一麵石鼓,這兩樣東西,正是傳說中張獻忠為了日後尋寶做下的標誌。
當然了,如今馮斯已經確信,所謂的張獻忠寶藏是不存在的。他有了一個推斷,這位陳廣澤,或許本身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開辦淘銀公司的。他試圖通過事先準備好的石牛石鼓以及其他一些從河裏撈出來的“財寶”,把人們的視線從青城山轉移開,轉移到完全沒有威脅的錦江。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在青城山大肆尋找,是有可能把那個秘密地宮找出來的,否則知曉地宮秘密的人們不會如此大費波折地去掩飾。問題就在於,到底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找到它呢?
眼看距離秘密的揭開隻差最後一步了,卻偏偏就卡在這一步,兩人實在是焦躁不堪,卻也沒有辦法解決。無法可想的時候,隻能強迫自己放鬆。馮斯忠實地履行著薑米對他的勸告,“心思不要太重”,幹脆陪著薑米去把青城前山後山都玩了一遍,心情倒也慢慢好了一些。
“就當是陪我來玩啦!青城天下幽!”薑米對馮斯說。
唯一的一個好消息是,北京的朋友們沒出什麽狀況,對馮斯而言,朋友們不出狀況就足夠讓他燒高香了。寧章聞一麵幫馮斯照管網遊和查找資料,一麵在抽空學習安卓編程,看來是真的想要開發遊戲;關雪櫻在家裏按照馮斯給她找的教材自學文化知識,學習之餘繼續研究廚藝,監視她的人也一直再也沒有現身;文瀟嵐依然是學霸兼社會活動家,在學校裏若幹個社團裏忙忙碌碌,這幾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明顯可以聽出她心情有些不好。
關掉聊天窗口,馮斯想了想,撥通了文瀟嵐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邊的背景音很是嘈雜,好像有女人在聲嘶力竭地唱著惡俗的網絡歌曲,還有人用汪吐死瑞的本地腔英語起勁地喊著節拍。這他媽是哪家迪廳如此沒節操?馮斯暗想。
“事情太多了,忙不過來,”文瀟嵐疲憊地說,“不過我還撐得住。”
“也不能為了革命不顧惜身體嘛!”馮斯前一句還諄諄教導,後一句又露出了他無恥的本色,“話說就那些學校社團的唧唧歪歪的破事兒,向學校請願滅蟑螂啦,忽悠男生幫女生打開水啦,抗議食堂沙子裏摻的米飯太少啦……也虧你幹得津津有味。”
“是是是,我知道你檔次高,收複釣魚島全靠你了……我得去睡會兒了。先掛啦。”
馮斯放下電話,心裏想著,連兩人例行的鬥嘴環節都被省略了,看來文大小姐是夠忙的。正在想著,薑米卻已經回來了,按兩人預定的“每次三聲、連敲三遍”的暗號敲了門。隻是薑米天性不安分,每次都要搞搞怪,這回她一邊敲一邊模仿著美劇裏的科技宅:“胖妮!胖妮!胖妮!”
“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馮斯把她放進來。
“下小雨了,我擔心下大淋成落湯雞,就趕緊回來了。”薑米說,“真可惜,我還沒看夠呢。”
“看夠什麽?猴戲?”馮斯隨口問。
“不是,是鎮上大媽的廣場舞!”薑米簡直眉飛色舞,“我在美國的時候就聽說過大媽廣場舞啦,但是百聞不如一見嘛,真的好有趣!那些大媽比起美國本地大媽有**多了。”
“是啊,可不是有**麽,周邊鄰居都能聽到想**殺人……”馮斯哼哼著。
“而且那些配樂很好聽啊,”薑米說,“節奏感很強,歌詞樸實直白。而且似乎是兼具東西方音樂的特色。”
“這些玩意兒,在中國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農業重金屬。這是中國繼火藥、指南針、造紙術、印刷術之後的第五大發明,將來中國向外輸出價值觀就靠它了。”馮斯一本正經地說。
“切,一聽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有品的網絡憤青編出來埋汰人家的!烏鴉落在豬身上!”薑米撇撇嘴,“我真的覺得挺好玩的啊,我今天正看到那些大媽分成幾派在鬥舞,簡直跟武俠小說裏的武林大會似的。每一隊還專門有dj大媽喊口號呢,而且有一隊的大媽喊的是英語,別提多有範兒了!”
“你怎麽啦?”薑米一怔。
“你剛才說,有一個老太太用英文喊話,喊的是不是‘1,2,3,4……’?”馮斯一把抓住薑米的手。
“是、是啊。咋了?”薑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另外,你能不能給我哼一下,喊‘1234’的時候老太太們伴舞的音樂?”馮斯說。
“歌詞記不住,反正就是愛來愛去飛翔來飛翔去的,調子倒是蠻簡單流暢……”薑米隨口哼了幾句。雖然找錯了一兩個音,但馮斯還是能立即分辨出來,這是一首最近在網絡上被炒得十分火熱的所謂“神曲”。聽到這首神曲的曲調,他如墜冰窟,渾身發涼。
“你到底怎麽啦?”薑米看著馮斯的表情,不自禁地有些害怕。
“就在幾分鍾之前,我剛剛聽到了這首神曲,也聽到了老太太用蹩腳英文喊的節奏。”馮斯緩緩地說。
“那你的耳朵不錯啊,”薑米有些驚奇,“那邊離這裏還有段距離呢,中間又有幾棟樓隔音。換了我我還真聽不見。”
“不,我不是在窗口聽見的,而是在電話裏聽見的。”馮斯說。
“電話?”薑米不解。
“和文瀟嵐通的電話。”馮斯神情陰鬱。
“和文瀟嵐通的電話……不會吧?”薑米一下子明白過來,臉色變得蒼白。
兩人麵麵相覷,巨大的恐懼在內心生起。就在這時候,薑米的眼睛瞥向了牆角:“奇怪,進了些蟲子。”
馮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房間的牆角果然有一些小蟲子在爬行。這種蟲子形狀近似甲蟲,但比甲蟲小得多,體型基本隻有一隻蚊子的大小,而且顏色血紅,看著就讓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再仔細一看,這些蟲子是從門縫裏爬進來的,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入,而且一進來就順著牆分散到了房間的四周。
就像是一種有意識的包圍。
薑米抓起枕巾,想要撲打,馮斯一把攔住她:“別輕舉妄動!這一帶旅遊業做得那麽好,就算有蟲子,也絕對不可能這麽成群結隊地進來。這些蟲子,是特殊的人帶來的,千萬別亂碰。”
他把“特殊的人”四個字故意說得很響亮。片刻之後,門外響起了一聲陰笑:“馮斯啊馮斯,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是真心不想和你為難。”
這個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裏充滿了邪惡,但馮斯卻發現,這聲音聽來很是耳熟。薑米也湊到他耳邊說:“這個聲音好熟啊。不過腔調太怪,我一下子分辨不出來。”
“等他進來,我們就清楚了。”馮斯說著,提高了聲調,“請進來吧!”
門把手轉動了一下,門開了,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那是文瀟嵐。此刻的文瀟嵐顯得委頓不堪,頗為憔悴,馮斯連忙扶住她:“你怎麽樣?沒事兒吧?”
“這不是你的錯,不反抗是對的,而且就算說出來也沒關係。”馮斯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身旁卻忽然響起一聲尖叫。他急忙回頭,看到薑米用手捂著嘴,滿眼都是無法言說的深深驚駭。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門口,這一看也讓他像遭受到了雷擊一樣,渾身一震。門口站著一個他絕對想不到會是敵人的人,但無情的事實擺在眼前,這個人就是敵人,那一臉的凶悍、冷酷、惡毒、陰狠,是他過去從來沒有在此人臉上見到過的。
馮斯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季阿姨,你好。”
是的,這個監聽了他和文瀟嵐的通話、把文瀟嵐從北京綁架到青城山,如今帶著一臉凶相走入房間的敵人,赫然是季華。
薑米的親生祖母季華。溫和、平易、充滿知性氣質的季華。一直對待兩人親切慈祥、有如家人一樣的季阿姨。
而現在,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數天前的從容優雅。此刻的季華,臉色灰敗,咬牙切齒,眼睛裏布滿血絲,一向梳理得很整齊的頭發也顯得淩亂不堪。最可怕的是她的神情,既凶惡又歹毒,還混雜著一絲抹不去的惶恐與緊張,這讓她的臉看上去像一條凶殘的母狼。
“判若兩人”這個詞,在季華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然而更加驚人的,是季華接下來所說的話。當聽到馮斯喊出“季阿姨”三個字之後,她撇了撇嘴,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笑。笑畢,她一步步地走到馮斯跟前,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季阿姨?不,你弄錯了。這個名字隻是我隨口編的。我也並不是楊謹的母親。那一天,是我殺了楊謹,但還沒能來得及逃走就被你堵在了屋裏。出於某些禁令,我不能殺你,於是隻好偽裝成楊謹的母親來騙騙你了。”
馮斯和薑米對望一眼,心裏都翻騰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那並不隻是被人欺騙的憤怒與傷心,更加有失去一個原本親近的親人的失落。薑米忽然大聲問:“那你不是季華,到底是誰?”
對方的臉上再度浮現出嘲諷的笑容:“我是誰?其實馮斯本來應該認識我的,不過他總是呆在自己的世界裏,擺出一副蔑視權貴的清高德行,這才會輕輕鬆鬆被我騙過啊。”
馮斯聽得莫名其妙:“我應該認識你?你到底是誰?”
“季華”故意擺出一臉的神秘:“我問你,你知道當初,是誰把你的養父馮琦州請到北京的嗎?”
馮斯霍然向後退出好幾步,開口時連聲調都變了:“你!你!你是那個副校長!主管基建的副校長!”
“你原來是個女人!你是女人!”
“我當然是個女人。誰告訴你校長就必須是男人了?”
四、
不久之前,馮斯和薑米一起去找薑米的生父楊謹索要與哈德利教授相關的調查資料,楊謹卻離奇被殺。在現場的陽台上,馮斯發現了這個頭部受創的老婦人。她告訴馮斯說,她是楊謹的母親,被人襲擊了,所以並沒有見到凶手的模樣。馮斯還應她的要求替她打電話報案。
幾天後,他們又在川東的溫泉山莊重逢。這一次,季華是被幾個本地黑幫押到山莊的,她的解釋是,這些黑幫承諾告訴她殺害楊謹的真凶,以此換取楊謹留下的資料。正是憑借這些資料,人們最終找到了玄化道院的精確位置,並且通過馮斯的附腦引發了那一夜的曠世奇觀。
這之後,季華提前告別了兩個年輕人,回到北京,馮斯僅僅是和她通了一兩次電話。他對這個嫻靜慈祥的老人很有好感,隱隱在她身上找到了一點慈愛的老祖母的味道。
但他卻萬萬沒想到,季華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現在她完全拋棄了自己過往的風度,看上去就像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還給出了一個更加令人震驚的真實身份:那個把馮斯的養父馮琦州請到北京的副校長,在學校裏主管基建的副校長,真名叫做李濟。
屋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處,好幾分鍾都沒有人說話,隻能聽到那些紅色的怪蟲悉悉索索爬行的聲音。最後還是馮斯打破了沉默。他經過幾分鍾的思考,腦子裏漸漸把過往的事件串成了一條線。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是來殺我們的,還是來利用我的?”馮斯問。
李濟鼓了鼓掌:“第一個問題就抓住了形勢。我要殺你,還能等到現在嗎?”
“那我就暫時放心了,至少可以請你先替我解惑,對嗎,李校長?”馮斯把“李校長”三個字咬得很重,不無諷刺。
“可以,馮同學想要從哪裏問起啊?”李濟拖過房間裏的椅子,悠悠閑閑地坐了下來。在那些紅色怪蟲的環繞中,她看來半點也不擔心馮斯可能會逃跑或者反抗。
“當然是從這些蟲子了,”馮斯伸手一指牆上那些蠕蠕爬動的蟲子,“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變成白骨的死人就是它們製造的吧。”
“它們吞噬血肉是非常快的,”李濟獰笑一聲,“而且非常聽話。我不讓它們吃,它們就不會動;我一旦下了命令,沒有誰能阻擋它們。”
“我懂了,你的附腦並不能產生蠹痕,隻能製造這樣的怪蟲,所以算得上是低級的附腦,對吧?”馮斯想起了之前在東北小城遇到過的翟建國。他的附腦把他變成了蜘蛛樣的怪物,甚至可以吐絲結網,卻無法產生蠹痕。
“姓王的丫頭片子?”馮斯忽然反應過來,“是那個叫王璐的胖乎乎的姑娘,對麽?”
李濟並沒有回答,但她目光中那種似乎要把什麽東西生生嚼碎的刻骨仇恨已經讓馮斯明白了答案。他苦笑一聲:“原來你並不屬於黑暗家族,而是被王璐指使的。最早的時候,也是她要你把我爸爸騙到北京的吧?我想,那些跑來追殺我們倆的人,多半就是收到了她故意泄露的消息。她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比起範量宇那樣壞在明處的,恐怕更加危險呢。”
“誰危險,誰不危險,關我什麽事?”李濟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我反正是活不長了……”
“我們來捋一下時間線吧,”馮斯說,“你被王璐脅迫了,被她強行移植了附腦,又或者是被欺騙移植了附腦,具體哪樣已經不重要了。總而言之,你以看風水的名義把我爸騙到北京來,同時王璐故意把消息泄露給另外一個家族,他們對我下了手,盡管沒有得逞,卻成功把我拖下水了。我成為了這個變態世界的一員。”
“是的,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李濟緊咬著牙關,“如果不是因為你在我的學校裏,王璐根本不會對我下手,這都是為了你!”
“誰是誰非回頭再說吧,從那以後,到我從貴州山區返回北京,有好幾個月的時間,為什麽你一直沒有對我下手?”馮斯又問。
“因為王璐想要觀察你,”李濟說,“那時候你雖然被確認為天選者,但是誰也不知道你到底能幹些什麽,謹慎一點的家族都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詹教授的到來,卻讓各大家族都有些忍不住了。詹教授是被蠹痕殺害的,應該不是你幹的,你知道凶手是誰嗎?”馮斯問。
“我不知道,但多半是王璐的人,袁誌何也是。”李濟說,“當時我正好……身體不適,所以王璐應該是派了其他人去殺的他們。她故意把場麵做得很大,目的就是要警醒其他的小家族不要多管閑事。”
馮斯側頭看了一眼薑米,隻見她麵色蒼白,目光裏流露出恨意。他拍了一下薑米的胳膊,示意她鎮定,然後接著問:“但是後來的楊謹總是你殺的了,對嗎?”
“是的,那是我。”李濟點點頭。“我殺死他,搶到了資料,還沒來得及離開,你們就又出現了。我沒有辦法,隻好偽裝一下身份。因為我是學校的副校長,我不確定你是不是認識我,所以先問了你一句:‘你是誰啊?我們見過嗎?’如果你認出我來,一定會告訴我你是我的學生,但你並沒有那麽說,我就放心了。以我的年齡和外貌,冒充一下楊謹的母親實在太簡單了,這樣也最不容易引起你的疑心。”
李濟淒然一笑:“我的氣質?自從移植了附腦之後,我已經記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了。”
“當時你主動提出等警察來,其實是知道我更怕麻煩,所以可以先把我嚇走然後你再離開。後來我報警之後,你一定是趁著警察到來之前就趕緊逃走了。”馮斯說,“不過後來呢?你去川東也是為了緊盯著我?”
“那是王璐的命令,我別無選擇。”李濟木然地說,“那些所謂挾持我的本地黑幫,其實都是屬於她的家族的外圍成員。她的目的就是不讓你直接得到所有的答案,而是要把你引到玄化道院的消失之地,爭取利用你的附腦去帶來一些特殊的催化。”
看來和梁野所安排的王歡辰屬於同樣的性質,馮斯想,這些大家族果然都會留後手。
“最後她果然成功了,”馮斯悶悶地說,“我一直以為那一連串的凶殺案是為了不讓我得到真相,但其實,隻是為了一步步引誘我自己去發掘真相,這樣我才能出現在正確的地點,和玄化道院發生感應,並且最終得到那朵黑色的花。那朵花,才是王璐的終極目的。”
李濟點了點頭:“是的,當時我曾經認為她的安排過於冒險,她卻說,她很相信你的頭腦,盡管不能使用蠹痕,卻比一般的守衛人更加能創造奇跡。按照計劃,我想辦法把你逼上了摩天輪,再偷偷釋放我的魔蟲,殺死了那些閑雜人等。當時我不是頭上有傷口麽?其實那傷口是我自己弄的,一方麵是為了讓你相信我受到脅迫,另一方麵也是通過我的血液釋放魔蟲。你得到那朵花,然後我伺機把花奪走,交給王璐,就算是交差了。可是誰能想得到,前麵的一切都在算計中,你的血也的確能夠從虛空中抓出那個木盒,卻也同樣能令那朵花枯萎。一個意料之外的小小失誤,滿盤皆輸。”
“好在你並沒有放棄希望,木盒裏也有了新的線索,所以我打定主意,假裝回北京,其實車到了機場後我並沒有登機,而是返回到市區,繼續留在川東悄悄監視你,希望能找到補救的辦法。”李濟繼續說,“原本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你們從那個還俗的道士手裏找到了新的指向,我隻需要跟著你們,就可以找到那種黑色花朵的源流之處,或許能得到一朵,完成和王璐的契約。可是……我被人偷襲了。”
“偷襲?”馮斯一愣,“誰幹的?”
“我也不知道,”李濟很是惱火,“那個人打暈了我,又把我捆綁關押起來。等我醒來掙脫後,你們倆已經離開了,而且還不肯在電話裏告訴我你們的行蹤。”
“我隻是想要活命。”李濟喃喃地說,“如果不能替王璐找到黑色的花,她就不會給我‘酒’,我會被附腦吞噬的。”
“但是我有一點不明白。我們在川東小城的時候,在你殺了那些人之後,我們分別受到了警方的盤查。我明確地告訴了警察,你名叫季華,是楊謹的母親。他們隻需要稍微一查就會發現這是個謊言,為什麽你會安然無恙?”
“這也是我所困惑的,”李濟說,“當時我硬著頭皮告訴他們我就是季華,隻是身份證被黑幫扣押找不到了,心裏卻很明白,在網絡時代,這樣的謊言幾秒鍾就能通過鼠標和鍵盤的輕點查詢數據庫被戳穿。事實上當時我以為我肯定完蛋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後來竟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到現在我都還想不通,隻能猜測或許警察局裏也有王璐的下屬,偷偷做了手腳?”
和李濟有關的一切總算是基本上水落石出了。雖然還有一些細節存在小小的疑惑,但大體上,過往的事件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相比起當初守衛人們任由馮斯肆意妄為、借此觀察他到底有什麽能耐,這一次王璐算得上是一直在主動地利用他。王璐先從詹瑩那裏獲知了大量細節,很清醒地判斷出,馮斯那顆能和魔王發生聯係的特殊頭顱,或許是令玄化道院的幻影實體化的唯一方法,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安排好這一切,把他誘騙過去。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地濺出了一點血,王璐的陰謀已經得逞了。
馮斯的心裏百味雜陳。盡管這一次,他成為了一個“有用的人”,卻仍然是從頭到尾被人蒙在鼓裏,險些被王璐當槍使了一回。那種無法主導自己命運的無力感再次像深井裏的黑水一樣,淹到了他的嘴唇。
“那你現在過來,是想要逼我們帶你去找到那個洞窟囉?”馮斯出神的時候,薑米開口說,“但是你恐怕隻能失望了。我們已經找了好幾天,始終無從下手。現有的線索隻是指出洞窟大概的範圍在青峰山地界內,卻並沒有詳細的位置或地圖,更別提這玩意兒很有可能和”
“無從下手也必須找到!”李濟瞪大了發紅的眼圈,讓馮斯無端想到“妖婦”這個詞,“我的命隻剩下不到兩天了!要是找不到,我就拿你們陪葬!”
隨著李濟的暴怒,爬滿四圍牆壁以及天花板的紅色魔蟲開始不安地**起來,它們忽散忽聚,聚在一起時像一片血紅色的潮水,分散開始則密密麻麻地呈現出無數圓點的形態,讓馮斯覺得自己簡直要密集恐懼症發作。
“留下是可以的,把她們帶在身邊我也覺得累贅,”李濟嘿嘿一笑,“不過麽,我得先做一點事情才行。”
“什麽事?”馮斯陡然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沒等他出言阻止,李濟手指輕彈,兩隻紅色魔蟲分別從左右兩邊的牆上飛出,直衝衝地竄向了兩個女孩。薑米試圖閃躲,文瀟嵐則試圖拍打,但魔蟲的動作之迅猛超過了兩人的反應速度。它們飛快地粘著在兩人的皮膚上,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
好像是鑽進了血肉裏。
那一瞬間馮斯想起了之前見過的楊謹白森森的屍骨,一顆心差點從胸口蹦出來,極度的驚懼和憤怒讓他差點不顧一切地衝向李濟,但李濟的一句話讓他硬生生收住了拳頭。
“別急,她們死不了。”李濟淡淡地說。
薑米和文瀟嵐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身上魔蟲鑽進去的地方,薑米在小腿上,文瀟嵐在手肘位置,但卻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看樣子兩人也並沒有感到痛楚。
“這些魔蟲,屬於妖獸的同類,都是被我的精神所控製的,”李濟說,“現在它們隻是蟄伏,暫時不會進食,但一旦我死去,或者我給它們發出命令,它們就會在頃刻間把這兩個漂亮的小姑娘變成白骨。”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是我的事,和她們無關。”馮斯雖然還是緊捏著拳頭,但看兩人暫時無礙,總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容易頭腦發熱的人,尤其是在女人麵前,身上帶有一種廉價而無謂的英雄主義。”李濟說,“如果不拿她們的小命做籌碼,我不能確定你會不會幹出什麽蠢事。”
馮斯攥緊的拳頭又鬆開了。他用一種深受挫折的口吻說:“既然這樣,我們倆這就走吧,李校長。”
兩個女孩都被用魔蟲控製住,李濟顯然也不擔心馮斯會玩出什麽花樣了。她輕鬆地收回了爬滿整個房間的魔蟲,那種赤潮一樣的視覺壓迫隨之而散去。馮斯來到門口,伸手準備開門,但他的手指剛剛剛碰到門把手,金屬把手就好像突然變成了膠泥一樣,以一種令人驚詫的柔軟迅速改變形狀,變成了一個手銬一般的金屬圈,把馮斯的手銬住了。
“今晚可真熱鬧……”馮斯倒並不顯得慌張,也並沒有費力去徒勞掙紮。
李濟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凶光:“看來,我們是有新的訪客了。”
剛剛收起的魔蟲又被她放了出來,這一次沒有爬在牆壁上,而是圍繞著李濟的身體振翅飛動,恍如一團血色的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