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流湧動

一、

“李校長,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失望啊。”電話裏的女人的聲音帶點小嬌嗔,但這樣的嬌嗔每次都能讓李濟汗流浹背血壓急升。

“這次真的不能怪我啊,你聽我解釋!”李濟十分惶急,“我這次原本死死盯著他們的,而且有希望把他們手裏的東西搶到手,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竟然被人偷襲了!”

“偷襲?”女人的語氣也略略帶上了一點驚奇。

“是的,你得知道,我雖然被你強製移植了附腦,但體魄還隻是普通人啊!”李濟急急地辯解著,“在附腦產生作用之前,我並不比任何人強壯。那個人從背後把我打暈,把我捆了起來。等到我醒來掙脫出去,那兩個學生已經離開川東了。這真的不是我能掌控的啊!”

“這麽說起來,倒是不能怪你,當初給你移植附腦的時候,的確沒有考慮到增強你本身的體魄。”女人說。

“照這麽說,你肯原諒我了?”李濟驚喜交加。

“是的,原諒你了。”女人肯定地說。

“那麽,這次的‘酒’還是可以按期給我,對嗎?”李濟緊張地發問。

“不對。”對方的回答十分幹脆,“以後也不會給你酒了。”

李濟隻覺得自己快要暈厥過去了,被打傷的腦袋又開始發痛:“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你不是已經同意了這不是我的錯,而且說了原諒我了嗎?”

“原諒你的意思,是指我不必專門派人去殺你,”女人說,“而不給你酒的意思,是你已經沒用了。他們離開了川東,你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你的死活,我管不著。”

“你不能這樣做!”李濟怒吼起來,“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事,拚死拚活地做事,你不能卸磨殺驢!如果你真的要就這麽拋棄我的話,我……我就把你的事情全部抖出來!”

“那樣的話,死的就不隻是你,而是你全家了。”對方冷漠地回答,“你現在是在用你自己的命換你全家人的命。自己掂量吧。”

電話掛斷了。李濟怔怔地坐在床邊,很長時間裏一動也不動,就好像變成了一尊石像。

王璐放下電話,冷笑一聲,側頭問身邊的司機:“到哪兒了?”

“再有半個小時,就能進入我們的地界了,”司機回答,“應該沒事了吧?”

“半個小時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王璐搖搖頭,仍舊專注地注意著周圍的情形。這輛冷藏車此刻正行駛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四周很是荒僻,再也沒有其他的車輛。

汽車繼續前行,司機的神態越來越輕鬆,王璐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似乎是有什麽不祥的預感。當前方出現了一個急彎時,王璐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司機的技術很過硬,不費吹灰之力就轉過了那個彎,但剛剛轉過去,他的眼睛就瞪圓了——前方的山路中央,赫然站著一個人影。這個人就站在路中間,一動也不動,好像是專門等著被車撞一樣。

由於彎道遮擋了視線,此時刹車已經來不及了。司機連忙猛按喇叭,但對方還是沒有絲毫反應。但在這樣狹窄的山道上,緊急轉彎的結果可能就是直接墜下山崖。他隻能咬咬牙,硬生生地直接朝著那個人影撞了過去。

突然之間,一股灼熱的氣浪席卷了這片山路,就像是有大量的炸藥爆炸一樣。強大的衝擊波一瞬間擊碎了汽車正前方的擋風玻璃,司機甚至來不及做出絲毫反應,脖子就重重地撞在了椅背上,頸骨立即骨折。而整輛汽車也渾似沒有重量一般,被這股巨大的力量高高掀起,磕在山路的邊沿,翻滾著墜下了山崖。片刻之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山崖下火光衝天。

那個攔在山路中央的人影仍然沒有動。他站在原地,冷冷地說:“出來吧,璐璐,這麽點小手段是不可能傷到你的。”

他身旁高高的山壁上傳來一聲嬉笑:“梁野哥哥,咱們倆好久不見了,你怎麽一見麵就送上這麽一份大禮啊?”

那是王璐。在梁野用火焰襲擊冷藏車的時候,她已經飛快發動了蠹痕,把自己的身體轉移到了山壁上。現在她腳踩著一塊凸出的石頭,背靠山壁站著,看上去搖搖欲墜,不過臉上仍然帶著笑意。

“我隻是要截下那具屍體,”梁野哼了一聲,“不過你的反應實在是很快,不但自己逃脫了,還把屍體也轉移走了。”

“那可是寶貝啊,你想就這麽一把火燒了它,豈不是有點暴殄天物?”王璐說。

“任何人越過了人與魔的界限,都不能留,”梁野說,“你也不例外。”

“哎呀怎麽你們都是這個調調啊,煩死我了!”王璐以踩高蹺一般的高難度動作跺了一下腳,“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會越過人與魔的界限啊?我不過是好奇心起想要研究研究而已嘛。還不許人好奇啊?”

“在我麵前你不必喬裝,璐璐,”梁野說,“你我都很清醒你想要幹什麽。在那間廢棄醫院出現黑暗家族的巢穴後,你動用了最大的力量去調查,並且弄到了這具屍體,絕不是好奇心可以掩蓋得過去的。如果說過去你最大的目標無非是壓倒我和路晗衣,再追趕上範量宇,現在你目睹了黑暗家族的種種怪異力量之後,野心就更大了。”

王璐沉默不語,過了半分鍾才開口說:“既然這樣,你我這一戰是在所難免的了?”

“這些年被你叫了幾百聲‘哥哥’,做為回報,我就讓你先出手吧。”梁野說。

王璐憂鬱地點點頭,紫色的蠹痕包圍了全身,卻並沒有向前侵入梁野的領域。同樣的,梁野身畔閃爍著蠹痕的紅光,半徑也隻有幾米。雙方隻是遠遠地對峙著,誰都沒有貿然進擊。

突然之間,王璐的蠹痕猛地擴張到了大約二十米左右的半徑,她的身體也隨著蠹痕邊緣的變化而不斷高速移動,有若鬼影。二十米的半徑意味著她每次做出的瞬間位移最多可以達到四十米,這將讓梁野極難捕捉到她的動作。

但梁野並不慌亂,隻是緊守著自己的蠹痕所圍出的領域。雙方的蠹痕邊緣發生過幾次碰撞,但都並不激烈,輕輕一觸隨即閃開。這是因為兩人力量相若,正麵地硬碰硬隻能徒耗力量。所以王璐選擇了這樣不斷遊走的戰術,目的就是找到某一個梁野的薄弱點,爭取瞬間突入。

而梁野也明白,王璐在她的蠹痕範圍內可以任意移動,自己光憑視線是無法跟上對方的腳步的。他索性根本不看,把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蠹痕上,利用蠹痕的敏感性去感知王璐的行動,然後分配力量去阻擊。他時而用有形的火焰,時而用無形的高溫氣流,虛虛實實,王璐幾次試圖突入,都被梁野彈回,反而差點被梁野的烈焰反擊得手。她不得不更加謹慎,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兩人一攻一防,正在僵持,山路上又開來一輛一看就是超載了的大貨車。兩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去。王璐的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突然猛一揮手,蠹痕的範圍劇烈擴張,把那輛大卡車包圍在其中。

十分之一秒過後,那輛至少載了十噸貨物的大卡車竟然騰空而起,飛在了半空中。它就像是一個沒有重量的塑料殼一樣,在空中偏偏倒倒,向著梁野站立的方向飛去。司機在駕駛座上目瞪口呆,已經快要嚇暈過去了。

“看來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重了,”梁野自言自語,“以你的能力,也沒辦法把那麽重的一輛車瞬間壓到我的頭上。”

他的身體像一張弓一樣繃緊了,接著如同離弦之箭一樣筆直地飛了出去。在這一瞬間,他的整個身體都變得赤紅了,仿佛火焰在他自己的身上熊熊燃燒,把他自己變成了一枚凶悍的火箭彈。

他狠狠地撞向了半空中的卡車。

一聲足以引發山崩的劇烈爆炸聲響起,巨大的卡車頃刻間解體,爆炸產生的巨大衝擊波把這輛卡車連同上麵運載的貨物都化為了無數的碎片。然而,這每一塊碎片上全都帶著灼熱的火焰——梁野的蠹痕所賦予的殺人的火焰!

山路上恍如正在下一場火雨。四散飛濺的燃燒的碎片呼嘯著劃過每一片細微的空間,就像一顆顆嗜血的子彈,把恐怖的熱度與殺傷力帶到每一處角落。在這狂暴的烈焰席卷之下,方圓百米的範圍內,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王璐也不例外。

她隻能迅速地利用蠹痕逃出這一片火海,把自己的身體穩定在一塊凸出山壁的岩石上,但剛剛站穩,她就僵住了。梁野的右手已經輕輕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隻有全力逃跑的時候,你的蠹痕才會露出那一絲破綻讓我突破進來,”梁野說,“現在你的蠹痕被我壓製住了,如果你想繼續逃跑,移動的速度會比往常慢三分之一,已經足夠我先下手燒斷你的脖子了。你應該清楚這一點。”

“我清楚,所以我不逃,”王璐歎了口氣,“沒想到我也會算計錯你。”

“你是指的我直接毀掉那輛卡車的事吧?”梁野說。

王璐輕輕聳聳肩,唯恐動作太大招致梁野的攻擊:“是啊。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四大家族的四個高手雖然都曾經殺死過不少人,但隻有你,梁野哥哥,從來不願意下手殺害無辜的人,尤其是那些沒有附腦的普通人。如果誰敢冒犯你,你固然會毫不留情;但沒有招惹到你的,你卻往往會高抬貴手。”

“所以你把那輛車向我移動過來,不是為了用它做武器,而是為了讓我分心,哪怕是一丁點分心。”梁野說,“如果我有那麽半秒鍾的猶豫不願意傷害車裏的無辜的司機,你就有機會趁虛而入。”

“是啊,我萬萬沒有料到你反過來利用了那輛車,全然不顧及司機的死活,”王璐的語氣低落,“我判斷錯誤,活該輸給你。”

“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的確不喜歡殺傷無罪的人,但我又不是冥頑不化的木頭腦袋,”梁野說,“別忘了,我也是個守衛人,不是開慈善堂的。不要輕易去揣摩別人的底線——這種底線往往都是錯的。”

王璐又是一聲歎息:“你說得對。我的確是自作聰明了,現在你如願毀掉了那具屍體,我也不可能再拿它……嗯?”

她的臉色忽然一變,這個變化自然是瞞不過梁野的眼神。梁野苦笑一聲:“我還以為能騙過你呢。”

“我對於和我的能力近似的蠹痕,總是很敏感,”王璐的語氣陡然變得森冷,“沒想到你竟然帶來了一個和我一樣能進行空間轉移的幫手,偷偷把屍體換走了。剛才你可還說得道貌岸然呢梁野哥哥,‘任何人越過了人與魔的界限,都不能留。’但是現在,似乎是你主動想要跨越這道界限哦。”

“所以我說了,不要輕易去揣摩別人的底線,人心不可測。”梁野的話音裏也充滿了冷酷的意味。話音未落,他的手掌猛然再度變得赤紅,足以把鋼鐵融化的高溫在一刹那間釋放出來,恍如從鋼水中取出的灼燙刀鋒,割向王璐的脖頸。而王璐也在這一瞬間激發出了蠹痕,但正如梁野所說,她的蠹痕受到了壓製,移動速度有一些微小的損失,這一點損失讓她並不能全身而退

一道烈焰衝天而起,伴隨著蠹痕碰撞所發出的近乎於雷電般的劇烈閃光,那是梁野的手掌擊中了王璐的脖子。而與此同時,幾乎隻有連眨眼時間都不到的極其微小的時間差之後,王璐的身影也消失了。

梁野慢慢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忽然轉過身。在他的視線裏,王璐站在了公路的另一頭,脖子上鮮血橫流,從後頸到麵龐都留下了被灼燒過的紅色的痕跡。

——但她還活著。

“你似乎專門針對我的蠹痕做了一些功課啊,”梁野說,“如果換成在貴州山區時的你,這一下脖子已經斷了。”

“不隻是你的,還有路晗衣哥哥和範量宇哥哥的,我都進行了一些針對性的訓練,”王璐喘息著說,“自從天選者出現之後,我就知道,過去的均勢不可能再維係下去,未來的世界,注定屬於混亂和戰爭。”

“果然,每個人都留了一手……”梁野搖了搖頭,“我追不上你了,你走吧。”

“我現在受了重傷,奈何不了你,但你記住,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梁野哥哥。”王璐在重傷之下仍然露出一絲專屬於她的甜美笑容,“被你打傷隻是小事一樁,但是今天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我會讓你十倍奉還的。”

“我等著你。”梁野漠然地說。

二、

“你的車技不錯麽,”馮斯說,“你非要和我搶著開車的時候,我還蠻擔心的呢。”

“別逗了,你這種腰纏萬貫天天吃鹹菜的主兒,猴年馬月能有練車技的機會?”薑米熟練地握著方向盤,“我們美帝人民雖然飽受資本家壓迫不能當家作主,但就是開車機會老多,我可是16歲就考了駕照了,去年夏天駕車橫穿了整個美國呢。”

“我不要當家作主,我也想去受壓迫……”馮斯咕噥著。窗外的盤山公路蜿蜒伸展,遠處可見滔滔流動的長江,忽然之間,他就找到了那麽一點自駕旅遊的感覺。

“我現在對中國的黑社會充滿好感,”薑米興致勃勃地說,“那個王歡辰簡直太大方了,二話不說就借輛車給我們。這車在貴國不便宜吧?”

“奧迪Q5,2012款,大概值個四十萬吧,”馮斯說,“不過大方的不是王歡辰,是他背後的梁老板。梁野既然指示了他全力配合我們,別說一輛越野車了,要他把房子和廚師學校都給你都沒問題。”

薑米噗哧一聲:“其實我還真想要那個廚師學校呢,多有趣啊,可以每天變著花樣要他們做新菜給我吃,早晨還能逼他們戴著廚師帽做集體早操,那場麵一定很壯觀……”

“您說的這不是廚師學校,是二逼集中營……”馮斯也被她逗樂了,“注意,前麵很快要上成渝高速了。”

“上了高速,三個來小時就能到成都啦!”薑米輕快地打了個響指,“我們距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兩天前。

馮斯臨時放棄了之前製定好的恐嚇戰略,改為心靈雞湯式的軟語相求,沒想到真的打動了何少衡的情婦張梓濛。事後薑米表示不得不佩服:“你丫果然沒白在微博上瞎編那些雞湯段子。”

張梓濛交出了何少衡放在她家裏的保險櫃的鑰匙,馮斯打開保險櫃,從中發現了不少商業機密、行賄記錄等,而何少衡根據棺木裏的刻字所整理出來的新資料也在其中。他把其他東西交給了王歡辰,算是報答對方的熱忱相助,然後和薑米回到賓館,仔細研讀那份資料。

何少衡顯然是個很用心的人,棺材裏所能刻下的字數很有限,所以記述者原本寫得相當簡短,但他在整理的時候,根據道觀流傳下來的史料做了許多合理的添加,最終呈現在馮斯麵前的,是一個頗為詳細的、有血有肉的故事,這個故事所記錄的,是一個令人很難想象得到的驚人變故。

——後來那個一直把元和觀傳下去的觀主,也就是俗名叫陸小石的道士,竟然是假的,是一個取而代之的冒牌貨!而真正的陸小石,被關進了一口棺材裏埋到地下,直到活活悶死。

那就是何少衡在地下挖出來的那具屍骨。

真正的、在地下被悶死的陸小石,在棺材板上刻下了事件的經過。在他親眼目睹了玄化道院消失後,他一麵試圖自己張羅一間道觀,一麵也利用空閑時間去玄化道院附近搜尋,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這不光是出於好奇心,更重要的是貪欲作祟。畢竟道院裏隱藏了許多秘密,假如能留下一兩樣寶貝,那也足夠值錢了。

十五年過後,陸小石已經是川東元和觀的觀主了。元和觀雖然規模不如當年的玄化道院那麽大,在他的經營下倒也香火旺盛,來投的弟子不少。陸小石很謹慎地守著秘密,把自己所做的與玄化道院有關的記錄砌進了牆裏。除了照管元和觀之外,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假裝雲遊出去幾天,其實是悄悄地在玄化道院附近尋找,隻是在前十四年裏,他從未如願。

然而到了第十五年,或許是老天眷顧,他終於有了驚人的發現。當時他來到山崖邊,想要冒險吊一根繩子到山崖下麵去看看,卻忽然遇上了一場地震。好在地震並不劇烈,所以他自身並沒有什麽危險,隻是想到地震之後的山體也許會出現滑坡、泥石流等等自然災害,於是在地震止息後,他打算放棄下崖的念頭,先回到山下的小鎮再做打算。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前飛過了一隻野鳥,在懸崖上空盤旋一陣子之後,向著下方直直地飛了下去。緊跟著是第二隻、第三隻……轉眼之間,在這一片山頭出現了幾百隻不同種類的飛鳥,全都朝著懸崖下飛去。

懸崖下有情況!陸小石敏銳地做出了猜測,這很有可能是因為那場地震震塌了山石,導致某些原本被埋藏的東西露了出來,這才引起了鳥兒的興趣。而那樣東西,極有可能就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玄化道院的遺物。

陸小石不顧一切,冒著生命危險爬下了山崖。他發現所有的鳥兒都圍繞著一個圓滾滾的物體在飛行,還有不少已經直接撲在了它身上,仿佛這個東西有強烈的吸引力。陸小石提著長劍上前,趕走了所有的鳥兒,露出這個東西的真容。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個繭。他看到了一個血紅色的繭。

這個繭呈橢圓形,換算成現代單位至少有兩米高,而且十分沉重,憑陸小石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把它搬上懸崖。陸小石想了想,一發狠,高高舉起手裏的長劍,狠狠地對著繭殼斬了下去。繭殼應聲而裂,露出裏麵的東西——一個渾身鮮血的人。這個人一動也不動,似乎處在昏迷狀態中,但卻有著平穩的呼吸。

陸小石知道,他真的找到了玄化道院的遺物。

以後的日子裏,陸小石從懸崖上運下了繩索和一些簡單的工具,砍樹搭了一個小棚子,把那個繭殼裏的怪人綁在棚子裏。怪人雖然一直在昏迷當中,不吃不喝,但生命力卻始終頑強,仿佛修煉過辟穀之術。陸小石一直監視著他,直到半個月後他醒過來。

此時的陸小石,被獲取玄化道院秘密的貪念所支配,十分殘忍地對這個人進行了逼供。對方熬不過刑,很快招供,原來他果然是玄化道院裏的一名道士。按照他的說法,玄化道院裏的道士們一直都在進行著某種特殊的修煉,他們通過秘法煉製出神奇的丹藥,服食後可以讓人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據說在神州大地上,除了玄化道院,還有一些其他的神秘組織或者家族也掌握了這種獨特的煉丹術,他們相互之間有合作也有競爭殺伐。

但道觀裏的道士們並不滿足,還想要努力尋求更加強大的道術。他們似乎是在川西的成都附近發現了一些可以幫助他們極大提高道術的寶貝,於是派了一隊修為最精湛的道士前往成都,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總算把那樣寶貝搶了回來。經過了長達半年的研究和摸索,全觀的道士擇了一個吉日,打算共同利用那件寶貝來提升修為。

然而意外卻發生了,當所有的道士一同驅動道術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詭異的變化,道觀內突然充滿了某種異樣的力量。這個道士說,他天生對於危險的事物有一種獨特的敏感,就像某些小動物能預知地震一樣。那股力量剛剛開始蔓延,他就直覺到事情不妙,果斷地轉身就逃,最後僥幸趕在道觀消失前逃脫掉了。盡管如此,他還是遭受到巨大衝擊,墜落懸崖,險些喪命,隻要運用自己的道術,把自己封閉在這個繭殼裏陷入休眠,直到十五年後陸小石揮劍劈開繭殼,他才重見天日。

道士說話半真半假,陸小石並不敢完全相信,但他卻對玄化道院的煉丹術垂涎三尺。在一番威逼利誘之後,兩人達成協議:陸小石把這個身體依然極度虛弱的道士帶回懸崖上,藏在元和觀裏靜養身體,道士則教給陸小石煉丹之術。

然而陸小石低估了道士的能力。他的確手腳還很不靈便,自己行走都困難,體內卻有一股特殊的“法力”,能夠驅動法術,做到一些普通人憑借手腳都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在地上挖坑。在被藏在陸小石的房裏幾天之後,他向陸小石提出,道觀裏“陽氣”太重,不利於他的修行,他需要一個能匯聚陰氣的藏身之所,才能做到陰陽調和龍。

陸小石按照他的要求,為他打造了一口棺材運到房裏,然後他就遭到了道士的襲擊。道士的“法術”擊暈了他,然後把他封入棺材,然後再用法術在地上挖出了坑,將棺材埋在裏麵。

陸小石在棺材裏醒來後,知道自己不可能脫逃了,隻能用隨身帶著的小刀把這一切都刻下來,希望未來有人能循此揭破玄化道院的真相——倒也不是為了什麽正義,權當是為這位倒黴的觀主報仇了。他同時也提到,他相信那個道士當時是想直接殺死他,但不知為何,他並沒有當場死亡。猜測起來,要麽是道士傷勢未愈力量不足,要麽也許是他自身的體質有異抵消了一些力量——畢竟他也曾經是被玄化道院看中的人。

遺憾的是,真相他將永遠無法知道了。

而在這份資料的最後,何少衡補充了一些旁人眼裏的元和觀曆史:觀主曾在某一天突發急病,手腳無力,將養了近半年才痊愈。這個“某一天”,無疑就是真正的陸小石被裝入棺材埋在地下的那一天。

萬幸的是,陸小石雖然被害,他藏在牆縫裏的日記始終沒有被假冒者發現,不然的話,就什麽也沒辦法留下來了。

這一段記錄讓馮斯之前的猜測更加明晰。他更為確信,玄化道院裏麵聚集的都是擁有附腦的守衛人,而且道院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斷尋找強化附腦能力的方法,並且,這種方法最終讓他們找到了。

馮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朵枯萎的黑色花朵。他有一種直覺,那朵花或許就是道士們所找到的強化附腦的“寶物”,而那一夜的離奇變故,或許就是這朵花和附腦共同作用產生的惡果——按照他之前的猜測,那極有可能是一個造成了異域空間的巨大蠹痕。但是從現有的一切信息,並不能推斷出這個蠹痕的具體性質。

而他也隱隱猜到了為什麽各大家族會把玄化道院視為禁忌——這個道觀一定隱藏著什麽能極大提高附腦的能力、但卻同時會帶來巨大危害的方法。意誌稍微不堅定的人,就有可能會被這種方法所**,而最終收獲災難性的後果。

就像玄化道院裏的道士們的遭遇一樣。

但對於馮斯來說,真正能**他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找到這種方法的本質,是不是就有可能摸清附腦的本質,然後進一步挖掘出魔王的真相?而這大概也是梁野暗中支持他的原因。即便擁有著超越常人的能力,守衛人們也並不情願這麽渾渾噩噩地活著、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我們都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對吧,梁兄?”馮斯苦笑著喃喃自語。

現在手裏倒是有了初步的線索。按照那個把自己包在繭裏的道士的供述,那朵黑色的花來自於川西的成都。但成都是川西最大的城市,光知道這麽一個地名,無異於大海撈針。

就在兩人都有些愁眉不展的時候,萬能的寧章聞卻給他們送來了意外的福音。他通過搜索找到了那個麵人的信息。

“那個麵人猴子的樣式花色過去還挺有名的,是祖傳絕技,”寧章聞在電話裏說,“明清時代的一些四川風物誌裏有所記載。那是一個明末清初的民間手藝人的作品。那位藝人的真名叫阮嵩,但所有人都叫他阮猴子,因為他以這一生愛猴成癡,和當時青城山的猴子成天混在一起,經常照著猴子們的樣貌體態捏出生動活潑的麵猴,他的本業——石匠似乎倒成了副業。但正因為如此,他捏出來的猴子才那麽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青城山?”馮斯思索著。雖然得到了一個範圍比成都小得多的地名,但仍然還是難以據此搜索,更何況他現在並不知道這位阮猴子和整起事件到底有什麽關係——也許那個麵猴出現在盒子裏隻是純屬巧合呢?但再一想,這位阮猴子或許是唯一一條可能的線索了,哪怕是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比完全為零好。

“好像我們這次出來,我一直在說:能找到答案固然好,找不到的話……就當是旅遊了。”薑米忽然在他身邊說。

馮斯一怔,明白薑米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當然他很清楚,薑米心裏背負著那麽沉重的負擔,是不大可能真的有輕鬆的心境去玩耍的,她說這話,無非是要給自己減壓:能成則成,不能成,至少也無怨無悔。

“我明白了。”馮斯衝著她一笑,接著對著聽筒說,“寧哥,有沒有辦法查到這個阮猴子的後代。”

“我正好搜到過一篇和阮猴子後人相關的報道,”寧章聞說,“好像是青城山搞什麽民俗文化節,阮猴子的後人捐出了先祖留下來的青城山野猴寫生圖。這條新聞裏有那個人的名字,提到他就住在距離青城山很近的都江堰。有這兩條,我可以幫你找找他的具體住址。”

“那就拜托你了寧哥,要是沒有你,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馮斯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時,寧章聞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嚴肅:“小馮,以後不必說這些話來哄我高興了。我已經度過了那個隻有覺得自己被人需要才會高興起來的階段了。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朋友,能為朋友做事才是讓我快樂的理由,而不是什麽被重視、被需要。”

“我現在很快樂。”他補充說。

馮斯也沉默了許久,眼眶微微有些發潮。最後他說:“我明白了。朋友。”

寧章聞果然幫馮斯查到了那個阮猴子的後人的住址,此人仍然住在都江堰,是成都的縣級市。馮斯和薑米商量了一下之後,決定開車去往成都,因為那樣比較靈活,被盯梢的幾率略小一些。他原本想找王歡辰借一輛不值錢的破車,但王歡辰二話不說,把這輛幾乎嶄新的奧迪借給了他。而薑米一看到有車開就歡欣鼓舞,好似小孩見到了玩具。

高速公路上一路行駛順暢,並沒有意外發生,但馮斯總是習慣性地探頭看窗外,薑米很是奇怪:“你在幹什麽?”

“我老是懷疑曾煒、就是老纏著我的那個警察在跟蹤我。”馮斯說,“他和我一起去了川東,然後再也沒有在我的麵前出現過,即便我們從摩天輪上下來進了局子,他還是沒有趁機來恐嚇我一下。這不像他的作風。所以我有些困惑。”

“照我看,他說不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薑米使用中華俗語倒是很順溜,“也許他會在成都等著我們呢。到了現在,你還覺得他是最讓你頭疼的麽?”

“隻要我的凡人之心一天不死,我最害怕的就始終是他。”馮斯一聲長歎。

三、

據說成都美食的辣度比重慶稍低一些,但對於薑米這種低起點的廢物來說,吃進嘴是很難發現其中的區別的。於她而言,這無非就是一百步和九十九步的區別,不管多一步還是少一步,反正都夠要她命的。

現在兩人坐在一家“冷鍋串串”的小店裏。薑米對這種從冷油裏撈出來的熟食十分好奇,吃了兩串後讚不絕口,然後再吃了幾串……就不行了。馮斯看著她猴吃芥末般抓耳撓腮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來今晚我又得滿世界跑著給你找止瀉藥了。”馮斯說。

薑米橫了他一眼:“用不著,我已經有了血的經驗,這次隨身早備好了!”

她齜牙咧嘴地又吃了一陣子,實在抵受不住了,開始咕嘟咕嘟喝飲料。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但仍舊不停地吸溜著涼氣:“我算是體會到受虐的快感是什麽滋味了。你在幹什麽?”

馮斯劃拉著手機:“我在推送今天的微信公眾賬號。每天發點小段子,也是聚攏人氣的方法。”

“你這樣的千萬富翁倒也真特別,”薑米手裏拿著一串素肚,想要往嘴裏放又有點不敢,“當然也算是很有獨立精神。不過,你真的不覺得那些瞎編段子怪惡心的麽?”

“能賺到錢就不惡心,”馮斯回答得很幹脆,“首先要想辦法養活自己,其他的扯再多都是虛的。”

“你媽去世後……我是說假裝去世後的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艱難吧?”薑米看著他。

馮斯愣了愣:“艱難?倒也真說不上有多艱難。一來我賺錢腦子比較活泛,二來對生活倒也無欲無求。不過麽……說真的我沒有你那麽達觀,雖然平時誰看到我都是一臉賤兮兮地笑,但其實……有時候還是有點鬱悶吧。”

話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感覺這些類似於自我剖析的話不應該對旁人說出口。但再一想,薑米似乎越來越算不上“旁人”了。

薑米放下手裏最終沒敢咬下去的素肚串,托腮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把攥住了馮斯的手腕:“咱們先玩兩天吧!”

“你說什麽?”馮斯不太明白,“什麽玩兩天?”

“我覺得你苦逼得太久啦。”薑米說,“尤其是自從你爸爸去世之後。雖然這些日子我並沒有和你在一塊兒,但光是聽你描述也可以想象得到,你一定鬱積了很多心事,沒有辦法真正放鬆。”

“算你說準了。我確實是不大容易放鬆,這根弦繃得有點兒緊。”馮斯說著,試圖把感覺都聚集在手腕上,薑米的手溫暖而柔滑,讓人不希望她鬆手。

“所以啊,咱們先不管找阮猴子的事兒,先陪我在附近玩兩天好不好?”薑米望著馮斯,“真的隻是玩,別的什麽也不幹,不要去想什麽魔王啦、天選者啦、消失的道觀啦什麽的了。好好玩兩天,玩玩玩玩玩,可以不?”

“我現在算是知道什麽叫‘無法抗拒的眼神’了,”馮斯一笑,“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像是求父母買糖的小孩兒。”

“那這塊糖你給不給買呢?”薑米愈發作可憐巴巴狀,手指頭在馮斯的手背上撓來撓去。癢癢的,但是很舒服。

“你都這麽說了,我要是還不從,豈不是成了禽獸?”馮斯歎了口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咱們開車先去九寨溝!”

“老爸萬歲!”

薑米的眼神十分欣悅,看得馮斯心裏咯噔一跳,忽然也想反過手來,握住薑米的手掌。不過還沒等他付諸實踐,手機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馮斯在心裏遺憾地歎息一聲,把手抽回來,接通了電話。

“啊,是季阿姨啊,您好!”他有些意外,“您在北京了嗎?還好吧?我們……在外麵玩呢,到處走走,不定去什麽地方。對,很快就回北京,到時候去看您。好的好的,您也多保重,再見!”

“我的這位奶奶,和我生父還真的完全是兩種人啊!”馮斯掛斷電話後,薑米感歎說,“我們隻是兩個陌生人,她都那麽關心我們。”

“所以我才說,當初她離開川東回北京的時候,你應該和她相認的,”馮斯說,“你要不願意認我認也行,你也知道我童年缺失嘛……”

“那你願意認我做奶奶我也不反對……不提這些啦!”薑米擺擺手,“老娘要趕緊回去睡覺,明天要開好久的車呢。對了,去九寨溝需要準備點露營設備什麽的嗎?”

“你們美帝資本家總以為第三世界寸草不生!”馮斯嗤之以鼻,“現在但凡是中國的著名景區,全都能伺候得你舒舒服服以為到了拉斯維加斯。”

此後的幾天時間裏,薑米開車,馮斯按地圖指路,兩人在四川境內跑了一些著名的旅遊景點。雖然隻能是走馬觀花式地瞄一眼,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路上顛簸吃灰,兩人還是很快樂。尤其是馮斯,這一回是鐵了心把一切心事都暫時拋開,甚至都沒有跟文瀟嵐等人打電話,全身心地隻是享受旅遊的過程。至於明天會怎麽樣,他強迫自己不去想。

“純粹旅行”的最後一天,兩人重新回到成都市區。這一天他們並沒有跑得太遠,隻是到離市區很近的寶光寺去燒香,也算是稍微休息一下疲憊的身體,準備迎接第二天的真正行程。馮斯以無神論者的執拗表示自己對燒香拜佛沒興趣,薑米卻非要他跟著一起去:“我也信耶穌不信佛啊,但是燒燒香怪好玩的,還能數羅漢呢!”

“浪費錢還汙染環境……”馮斯咕噥著,但是看著薑米受傷小狗般的乞求眼神,沒有再堅持。

這一天並非休息日,寶光寺裏人不多。薑米如願以償地一個一個數清楚了五百羅漢(確切數字是五百七十七),馮斯拗不過她,也隻能陪著她一起數,不過兩人不能走到一塊兒。因為按照數羅漢的規矩,任意選擇一尊羅漢像作為起始點後,就得按男左女右的方向去數羅漢。當數到自己的年齡那個數字的羅漢時,記下號數,可以出門買一張羅漢卡,羅漢卡上印著簽文,能解釋你的命運。

馮斯自然絕不相信這些,但既然花錢進來了,就當是走個儀式。所以他也隨便挑了一尊羅漢,開始向左數起。因為不太專心,他最後數出來的羅漢隻有五百七十三尊,不知道漏了哪四個,不過能給他指點命運的那一尊倒是記得很牢。那是第三百三十四尊,名叫塵劫空尊者。

薑米數得很認真,此時還沒有數完,馮斯索性先到門外去等她,順手把羅漢卡換了,卡上印著如下詩句:

事無可為不可為,

立誌堅定山可摧,

縱曆千難和萬險,

三藏西天取經回。

好吧,這還馬虎算是和我最近在做的事能沾上邊,也還算吉利。馮斯想著,腦子卻忽然冒出一些詭異的畫麵:他變成了騎著白馬的光頭唐僧,身邊的薑米忽而滿臉猴毛抓耳撓腮,忽而肥頭大耳嚷嚷著“我餓”,忽而一臉忠厚地貼上來“師父,二師兄又被抓走了!”……

這一番有趣的聯想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就在這時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衣兜好像被碰了一下,一側頭,身邊一個瘦削的青年正在快步離開。他連忙伸手摸衣兜,發現裝在衣兜裏的手機被摸走了。

那個青年是小偷!馮斯大怒,邁開步子追了上去。對方發現他在追趕,也跑了起來,但常年打籃球的馮斯顯然有著更快的短跑速度,很快就追上了。他發現這個青年慌不擇路,竟然跑到了寺裏的一個死角,再也無路可逃。而這裏也並沒有埋伏什麽幫手,附近隻有一對神情淡漠的中年男女。

我他媽這兩天手正癢呢,馮斯想著,捏著拳頭撲了上去。那個瘦削的青年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打倒在地製服了。馮斯拿回手機,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報警,卻發現不遠處已經有兩名巡警走了過來。

巡警走到他跟前,喝令他放手。馮斯聽令乖乖地鬆開手,然後說:“這個人是個小偷,剛剛偷了我的手機跑到這裏,我製服他後搶回來了。”

他伸手指了指旁邊那對中年男女:“這兩位可以作證。”

警察的臉色和緩了一些,轉向那兩名目擊者,但他們剛一開口,馮斯就覺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那回事,手機一直在那個大個子手裏,”中年男人伸手一指馮斯,“我看見他一直拳打腳踢追著這個小個子過來,一直都是他在打人,人家沒還手。”

“你說什麽?”馮斯隻覺得血往上湧。

“是啊,這個大個子可凶呢!”中年女人附和說,“他邊打邊罵罵咧咧,說是這個小個子撞了他不道歉,說要廢了他。”

“他們……他們在說謊!完全是在說謊!”馮斯急了,“這家夥確實是小偷,他偷了我的手機,不信你們可以驗指紋,手機上一定留了他的指紋……”

說到這裏,他忽然住口不說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因為他發現,小偷的手上赫然戴著一副白色的布手套。在這樣一個氣溫還比較溫暖的十月的白晝,小偷竟然戴著手套。

“我有皮膚病,出門都得戴著手套。”小偷對著兩名警察解釋說,“你們可得替我做主啊,我被他打傷了,現在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我根本沒有弄傷他的胳膊!”馮斯急忙辯解,但警察毫不客氣地抬起警棍對著他。

“閉嘴!”警察喝道。

這是一個陰謀!馮斯刹那間明白了。這個小偷按理說應該對附近地形十分稔熟,不可能愚蠢到自己跑進一條死胡同,他之所以要跑到這裏,目的就是這裏偏僻,沒有其他遊人,現場正好可以安排僅有的兩個“目擊證人”——這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他的同夥。他們很容易就能製造這樣一個假象:馮斯因為一丁點小摩擦追打一個青年人,並且把他打傷。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馮斯想,就是為了把我弄進局子裏以便幹擾我的行動吧?可恨自己這幾天玩得太愜意,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性,居然就這樣上當了。

“跟我們回去慢慢說吧。”警察冷冷地看著他。

馮斯麵帶苦笑,不再徒勞地多說話。在他的視線裏,薑米正在從遠處焦急地跑過來,但她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改變剛才發生的事實。

我對不起薑米,對不起這個信任自己的可愛姑娘。馮斯充滿愧疚地想著。他的頭垂了下去。

那種溫馨而讓人心裏癢癢的談戀愛一般的甜蜜感覺,在這一刻完全消散。現實如同流淌的冰水,冷卻了一切。

四、

這間廢棄的醫院終於沉寂下來了。在範量宇、王璐、路晗衣等人的家族輪流造訪過這裏、帶走他們所能找到的一切東西之後,醫院裏不再有守衛人,也不再有黑暗家族。這裏的秘密已經被清空,又恢複到了空空如也的狀態。

這是馮斯死而複生的養母池蓮,和馮斯異卵雙胞胎的兄弟,小道士慧心。慧心現在已經不再作道士打扮了,穿著一身普通年輕人的夾克衫與休閑褲,長發也徹底剪短,看起來和一個平凡的初中生似乎並無區別。但實際上,他和馮斯出生於同一天,隻是由於附腦壓迫了神經,抑製了生長激素的分泌,導致發育遲緩,看上去比馮斯小得多。他的骨架很小,體型極瘦,雖然衣服已經是小號的了,套在他身上還是顯得異常寬大,這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這裏總算安靜下來了。”池蓮說,“我還是喜歡安靜的地方。”

“這裏鬼氣森森的。”慧心說。

“鬼氣森森不好麽?”池蓮一笑,“人都怕鬼。這裏有鬼氣,旁人才會害怕而不敢來,才會有我想要的安靜。”

“可是我……不喜歡安靜。”慧心站在天台邊緣,看著腳下的這座廢棄醫院。這裏遍地都是雜物和垃圾,一棟棟陳舊的樓房仿佛搖搖欲墜,瘋長的野草在月光下搖曳著,有如鬼影。幾隻鳥兒飛過,發出清晰而尖利的鳴叫,在空****的院區裏來回飄**。

“我知道的,孩子,安靜的生活你已經過了一輩子了。”池蓮輕輕撫摸著慧心的頭發,“你終究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你也需要青春,需要熱熱鬧鬧和朋友們在一起。可是……是我對不起你……”

“別這麽說,媽媽!”慧心一把抓住了池蓮的手,“什麽青春,什麽朋友,我都可以不要!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足夠了!”

“我當然不會離開我的兒子的。”池蓮說。

母子倆靜靜地依偎了片刻,慧心打破了沉默:“媽媽,我還是不太明白,你把黑暗家族的人引到這裏,讓他們以此為基地實驗對附腦的各種改進;然後你又悄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守衛人們,引誘他們來這裏和黑暗家族硬碰硬。這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我們不是要扶植利用那些黑暗家族的人嗎?”

池蓮搖了搖頭:“那些人根本就沒有用。他們的眼裏隻有利益而沒有風險,為了求得力量不顧一切,遲早都會淪為附腦的奴隸。”

“但是你也說過,守衛人們對附腦的態度太謹小慎微了,無法利用到附腦的全部。”慧心說。

“所以才需要尋求一種調和,”池蓮說,“先把改進的技術交給黑暗家族,讓他們胡亂折騰,才能讓守衛人家族注意到他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提升的力量和巨大的副作用。這樣的話,他們會對新技術產生興趣,但得到了新技術之後也會更加謹慎地施行,一點一點做出我想要看到的結果。”

“因為他們很聰明,直接交到他們手裏,一定會引起懷疑——對聰明人來說,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池蓮說,“但是拐一個彎,讓他們自己動手去搶,他們就不會有所懷疑了。”

“還是你聰明啊,媽媽。”慧心由衷地說。

“說起來,這段日子太忙了,我也沒督促你的訓練,你進度怎麽樣了?”池蓮問。

慧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的微笑:“即便沒有媽媽督促,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偷懶的。”

他伸展開雙臂,和月華一般皎潔的銀色蠹痕刹那間擴散開來,把整個天台籠罩在其中。一聲悶響之後,天台的水泥圍欄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半深半淺的裂孔,裂孔周圍的蛛網狀紋路延伸出去,碎裂的水泥渣掉落一地。緊跟著,另一個角落傳出一個刺耳的聲響,一根**的鋼筋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擰彎了。

這就是慧心的蠹痕,可以任意攻擊範圍內的一切事物。幾個月前和馮斯對毆的時候,他所能造成的殺傷力還很弱,而現在,已經能破壞尋常人力無法破壞的事物了。

“很不錯了!”池蓮鼓起掌來,“這樣的力度,一個普通的成年人已經經受不起了。”

慧心惡狠狠地一笑:“下次再碰到姓馮的那個小子,就不會再像上次那麽狼狽了,我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僵住了,因為池蓮的臉色在一刹那間發生了改變。半秒鍾之前,她還慈祥可親,說著讓慧心如沐春風的話語,半秒鍾之後卻忽然像換了一個人,臉上恍如罩上了一層嚴霜,目光鋒利如冰刀。這一刻,池蓮從一個慈愛的母親陡然間變成了一個可怖的魔女,渾身散發出足以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媽媽……我錯了!我錯了!”慧心嚇得渾身顫抖,跪在了地上,“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麽說了!我不殺他!我不殺他!他是我的兄弟,我要和他友好相處,我絕對不會殺他!”

慧心想要看著母親,卻又不敢看她,一顆頭顱不知道該怎麽擺。池蓮悠悠地歎息一聲,再開口時,語氣稍微柔和了一些:“慧心,我的孩子,你記住了,雖然你和馮斯都不是我親生的,但在我的心目中,你們就是我的親兒子,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我不能允許你們自相殘殺,無論如何都不行。”

慧心癱軟在地上,忽然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媽媽,我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麽。他……他什麽都不會,他的附腦始終不能被喚醒,他什麽都不能幫你做。可是我能!我很努力地在提升自己,我已經可以彎折鋼筋,我可以變得更強!我才是你最需要的幫手……”

池蓮蹲下身來,溫柔地把慧心摟在懷裏:“孩子,千萬不要這麽想,我愛你們,可並不是因為你們能幫助我。哪怕你的附腦沒有任何用處,你還是我的好兒子。”

那是路晗衣和他的姐姐。他們仍然坐在家族那間常年不開燈的會議室裏,似乎路晗衣的姐姐十分享受這樣黑暗的氛圍。在黑暗中對家族中人發號施令的時候,也能增添一種神秘的威嚴感,隻不過眼下這裏隻坐著姐弟兩人。隻有在和路晗衣說話的時候,姐姐的語氣才會變得柔和親切,並且總能寬容弟弟的諸多冒犯。

“我還是沒有想明白,那幫人在那所廢棄醫院裏折騰附腦實驗,圖的是什麽?”姐姐說,“他們應該能找到比那裏好得多的地方來進行保密。”

“其實不難猜測,”路晗衣說,“顯然那個幕後的主使者是故意這麽做的——他想讓我們親眼見到新技術的威力,並且**我們。”

“守衛人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姐姐說。

“過去是,現在就未必了。”路晗衣說,“天選者被找到,黑暗家族重新出現,大家的想法自然也多了。恐懼也好,野心也罷,隻要有推動力,就有人敢於鋌而走險。這就像是毒品,人人都知道危害巨大,但總有人會明知是火坑還往下跳。”

“那你呢?你是怎麽想的?”姐姐問。

“人與魔的界限,不能輕易跨越。”路晗衣答得很痛快。

姐姐並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不太相信路晗衣的話,但她也並沒有追問,姐弟之間仿佛有一種奇妙的默契。過了一會兒,她又問:“和林家的婚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這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而是你,姐姐。”路晗衣依然答得十分幹脆,“我的態度你早就知道:我不願意娶那個女人,但我可以娶她。我同意訂婚,是為了家族而已。”

他頓了頓,又說:“現在林靜橦給自己移植了第二個附腦,已經越過了我們的底線,照理說,我們有足夠的理由取消婚事。但你還是執意不肯,這說明你對這樁婚事很看重,看重到不在乎被別人說我娶了一隻猴子。當然,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歡猴子這個稱呼,我隻是單純不想娶她而已。”

“我的確很希望促成這樁婚事,因為雖然現在林家比較落魄,當年從他們當中背叛出去的那一支卻非同尋常,”姐姐說,“我們兩家必須合作。”

“所以我才說,你根本不必征求我的意見,反正你已經決定了,”路晗衣響亮地冷笑幾聲,“如果你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開始安排婚事,我一定聽話,全力配合你。”

姐姐沒有回答。路晗衣也不再說話。房間裏死一樣地寂靜。

五、

馮斯這輩子倒也沒少和警察打交道。從小時候母親池蓮詐死,到後來一位中學同學打架把人打成重傷後潛逃,再到父親的死,詹瑩的死……似乎總能有被詢問的理由。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派出所的問訊室裏,一時拿不定主意,一會兒麵對警察叔叔的時候,是繼續一口咬定對方栽贓陷害呢,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低頭認錯求個寬大處理呢?

那個小子也就是挨了自己幾拳,身上也沒有什麽傷——雖然他裝得很痛苦。馮斯因為總與打架這種事結緣,也研究過相關法律法規以警醒自己不要越線。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毆打他人的,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並處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他毫無疑問屬於“情節較輕”的範疇,可能也就是拘留三天,罰點錢,學校記個過。運氣好的話,甚至都可能不用拘留。

雖然很憋屈,但隻要事情不鬧大,怎麽都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馮斯這樣自我安慰著,能被拘留一次也算是人生體驗嘛……

他坐在把屁股硌得生疼的椅子上等啊等啊,也不知過了多久,訊問他的人終於來了。一看到這個人,馮斯就愣住了,隨即覺得全身冰涼,並且立刻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剛才那點自我安慰的幻想,也被打得粉碎。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攤上事兒了,因為這個對手,太可怕了。

“又見麵了啊,馮同學。”一身警服的曾煒依然笑容可掬。

“也就是說,整個這起事件,其實完全是你安排的,對嗎?”馮斯問。

“我不能承認,”曾煒微笑著,“但我也不會否認。你可以自己做出你自己的判斷。”

“這還有什麽好判斷的,禿子頭上的虱子……”馮斯搖搖頭,“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還是上次我和你講過的,你最好是把你的秘密都講出來,我會幫助你的,”曾煒說,“不然的話,恐怕你會有些麻煩。”

“什麽樣的麻煩呢?”馮斯瞥他一眼。

“打架鬥毆這種事,可大可小,但大部分要取決於對方受傷的狀況。”曾煒說,“如果是輕微傷,甚至都不必拘留,罰點錢,教育一下就能出去;但如果傷情足夠重,就有可能上升到刑事案件的範疇,那樣的話,你就得去吃牢飯了。而即便不考慮牢飯這個因素,要讓你被學校開除也是十分容易的——我調查過,你有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似乎就是因為打傷人而被學校開除的。”

馮斯猛地一拍桌子:“曾警官,你要怎麽炮製我都行,請不要拉上我的朋友!”

“好吧,不提他,不提他。”曾煒寬容地一笑,“還是說說你吧。我剛才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吧?”

“我怎麽能左右對你的處理呢?一切都要靠事實來說話、以法律為準繩嘛。”曾煒依然滴水不漏,“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派出所的所長,當年是我在警校的老同學,我在實習任務裏救過他的命。”

“難怪不得在川東你不動手,非要等到了這裏……我明白了,也就是說,我現在就是你手心裏的螞蚱。能不能容我考慮一晚上?”馮斯說,“我希望你能讓我的朋友來見我一麵。也許那樣能幫助我下定決心。”

“可以讓你考慮一晚上,但你不能見你的朋友,”曾煒說,“她是美國公民,比較麻煩,我不想多生變故。打電話也不行”

“那好吧。”馮斯勉強說。他知道,這已經算是曾煒最大的讓步了。

於是這一天晚上,馮斯被迫留在在派出所過夜,法律詞匯叫做“留置”,最長時限是24小時。至於留置之後是釋放還是轉到拘留所正式拘留,就看他這一夜的抉擇了。

曾煒倒是挺照顧他,給了他一個單間把他鎖在裏麵,還發給他一張床單和一張毯子。裏麵除了幾張墊著棕墊的空床什麽都沒有,上廁所也得求值班警察開門。馮斯知道夜間值班的警察火氣比較大,為了不自討沒趣,進房間後索性連水都不喝。

他把警察發給他的床單鋪在棕墊上,然後裹上毯子躺在**。曾煒把錢包還給了他,但為防他和薑米聯係,手機被暫時收繳,他也沒有東西可以打發時間,隻好躺著發呆了。

四川盆地氣候潮濕,這個房間隻有一扇很小的帶鐵欄杆的窗戶,還鎖得死死的,所以房間裏充滿了嗆人的黴味。床單和毯子看得出來洗過,但洗得並不幹淨,上麵還殘留著一些可疑的汙漬。但馮斯也顧不得這些了。他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那道看起來有點像皮卡丘的裂紋,腦子裏思考著應對之策。

該怎麽辦?真的把一切都告訴曾煒嗎?

曾煒可不是薑米。這個人老謀深算,十分精明,從第一見麵就讓馮斯對他心生警惕。馮斯無法想象,假如讓曾煒洞悉了這個人類社會之外的全新世界,他會產生怎樣的野心,又會幹出怎樣可怕的事情。萬一曾煒也想辦法移植一個附腦……那豈不是又要誕生一樣範量宇那樣的大怪物?

但是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現在不向曾煒低頭的話,馮斯,這個堂堂名牌大學的學生,網絡時代的小個體戶,傳說中有可能拯救世界雖然具體怎麽拯救還不得而知的天選者,就有可能淪為鐵窗裏撿肥皂的階下囚。馮斯雖然不愛看電視劇,小說電影還是偶爾會沾染一二,那些對監獄、尤其是我國監獄的驚悚描述,他一閉上眼睛就能隨便想起一打來。總而言之,對於廣大良民而言,監獄就約等於地獄,是一個進去了就會**殘滿腚傷的恐怖所在。

編一個謊言……沒有破綻……天衣無縫……馮斯拚命開動著腦筋,把自己想象成一個作家,在腦海裏試圖羅織出一個邏輯完美的故事線。他這才發現,平時讀書或者看電影的時候,老是覺得那些作家或者編劇都是豬腦子,編一個故事出來全身都是漏洞,簡直好似一張張漁網,但真到了自己上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比漁網還漁網。他需要把父親馮琦州的死、詹瑩的死、楊謹的死、寧章聞在國圖的遇刺、自己在川東的種種經曆以及這一次到成都的理由統一規劃到一起,設計一套能解釋以上全部事件的說辭,還不能讓精明的、不知道和多少狡猾罪犯打過交道的曾煒看出破綻。

“還真難呢……”馮斯煩躁地搔搔頭皮,“我當初要是選擇當一個網絡寫手就好了……”

他正在頭疼,鼻端忽然聞到一陣異味,仔細抽了抽鼻子聞聞,像是有什麽東西燒焦了。正在疑惑,門外開始響起一陣陣的叫喊聲。馮斯掀開毯子,從**一躍而起,來到鐵門前,聽清楚了外麵的人在喊叫些什麽。

“著火了!著火了!”一片片慌亂的聲音喊道。

的確是著火了,馮斯的眼裏已經可以看到火光,而且嗆人的濃煙也順著門縫灌了進來。他一時間也有些驚慌,畢竟自己被鎖在這麽一間小小的囚室裏,萬一沒人放他出去,那就得變成烤豬了。不過他遇事一向冷靜,趕忙從床單上狠命撕下一塊布條,然後用為了怕上廁所而省著沒喝的礦泉水淋濕了這塊布條,捂住口鼻。

運氣不錯,派出所的民警很快開門把他放了出去。他這才發現,這一夜派出所裏似乎臨時關押了不少人,他猜測是之前發生了群毆事件。現在這些臨時留置人員被警察們用警棍驅趕著撤離出派出所,其中一名警察手裏還拿著手槍,作明白無誤的威脅狀。

“槍裏真有子彈,”曾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而且我也有槍,會專門盯著你,別耍花招。說起來,這把火燒得好厲害,不會是你的美國女朋友放的吧?”

這把火確實燒得很旺,不像是普通的失火,而且馮斯能聞到一點汽油味,有人蓄意縱火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但他相信,這不應該是薑米做的。倒不是因為薑米不敢,而是這個神經大條的姑娘即便想到了縱火救自己,也很難保證整個過程不出錯。

這會是誰幹的呢?

“現在的普通民警也都訓練有素,懂得怎麽應對突發事件,”曾煒在他耳邊說,“想法很好,可惜還是沒法成功……”

剛說到這裏,曾煒忽然住口不說,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馮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覺也是一愣。

——那些先前還老老實實跟著警察們逃離火場、一直遵守秩序沒有製造混亂的嫌犯們,突然發生了**。他們開始對著身邊的警察推推搡搡,並且動作越來越大。一名警察見勢不妙,把動作最大的鬧事者按倒在地,銬上手銬,卻並沒能對其他人起到警告作用。他們反而更加**,開始用拳腳攻擊。警察們被迫用警棍自衛,但那些人似乎並不知道疼痛,還是拚命地向前湧。

這不應該啊?馮斯一陣納悶。這些人看架勢充其量也就是聚眾鬥毆被一起帶了回來,不會有什麽大礙的,何況先前在火場裏的緊張氛圍裏都沒有趁亂鬧事,怎麽會現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卻反而一個個不安分起來了?這種情況下,警察是可以開槍的啊。

他突然反應過來一點什麽,抬頭看向夜空。果然,在衝天的火光中,他還是隱隱約約地分辨出了一圈淡淡的光華。

那是蠹痕!有人在使用蠹痕!

馮斯明白過來。看來是有一個擁有附腦的人——雖然還不知道屬於守衛人還是屬於黑暗家族——再利用蠹痕籠罩住這一片區域,然後幹擾嫌犯們的神智。雖然這樣的蠹痕馮斯過去並沒有見到過,但也可以想象得出來,這個人操控了那些人的神智,或者最低限度也是極大激發了他們非理性的情緒,所以他們才會那麽不要命地開始和警察產生對抗。

現場隻有兩把槍,其中一把屬於一直握槍的那個民警。但他看來並沒有太多開槍的經驗,眼前局勢雖然混亂,他還是不敢對著人開槍,隻是衝著天上鳴槍示警。但這群騷亂者在蠹痕的幹擾下早已經喪失理智,別說開槍示警,子彈真打在身上也不會畏懼。

曾煒畢竟經驗豐富,看出情勢不對,果斷地掏出手槍,槍口瞄向當先的幾個騷亂者的小腿。但他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就有另外兩個人猛撲上來,一個架住他的胳膊,一個扭住他的手腕,讓他無法開槍。

馮斯一下子失去了束縛。他呆了幾秒鍾,隨即反應過來,開始拔腿就跑。身後的曾煒被人牢牢纏住,無法掙脫,隻能大聲喊叫:“馮斯!別跑!你別跑!你聽我說……”

不遠處,救火車的鳴叫聲已經清晰可聞。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