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過去的那些人
一、
薑米仍然在**沉沉地熟睡,在賓館的冷氣中把身子裹進被子裏,縮成小小的一團。馮斯前一天剛打了半場籃球賽,其後又始終腦子裏亂糟糟的無法入睡,原本已經很困倦了。但現在,他的睡意完全被驅散了。
他一邊閱讀著詹瑩整理出的文檔,一邊思索著這個古怪的故事。乍看起來,這個神神叨叨的故事似乎和自己所遭遇的那些完全不搭界,但是細細地去對比之後,他覺得,自己隱隱地抓到了一點模糊的方向。
首先是那群所謂會各種神奇道術的道士。“驅策風雷水火,馴服異獸”,這些東西常人難以理解,他卻很快能聯想到他所見過的那群擁有附腦的人。假如那些道士並不是用障眼法裝神弄鬼的話,附腦可能就是唯一的解釋了。
也就是說,這些牛逼哄哄的道士,可能是一個以附腦為共同點聚集起來的組織,有些類似於他所認識的那些守衛人家族。不同的是他們並不依靠血緣關係來凝聚,而似乎走的是靠能力說話的路子。講述這個故事的陸小石,或許就是一個擁有附腦的人,這才被道士們看中帶回去。不過似乎他的附腦作用並不明顯,至少直到道觀整體消失,他也沒有顯露出什麽特殊的能力。
而玄化道院的消失則是故事的核心。這種離奇的消失聽在旁人耳裏,大概真的會想到飛升之類的傳說,但馮斯卻有一些別的想法。像這樣偌大一座建築物憑空消失,能夠令他聯想到一些別的什麽東西。
那就是蠹痕。
夏天的時候,他曾經去往貴州的邊遠山區,在那裏第一次和魔仆與守衛人有了接觸,也第一次見識到了這種奇妙的異度空間。利用附腦的力量,人們可以暫時改變某一區域的空間內的物理法則,創造出一個全然不同的獨特領域。
——玄化道院難道也是陷入了蠹痕之中,這才從正常的空間裏消失掉的?
他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但仔細推敲,這個蠹痕的規模和能量恐怕遠遠超越了他之前所見過的。在此之前,他見過的蠹痕無非隻是能對很有限的一小片空間起作用,而且隨著體積的擴大,單位體積內的能量也會縮減,所以施放者當遇到強敵時,還不得不縮小蠹痕所占據的空間,以換取更大的殺傷力。
而能讓一座規模不小的道觀在幾分鍾內消失無蹤的蠹痕,他難以想象這需要多大的力量。另一方麵,蠹痕的發動對人體消耗很大,即便是他所見到的那幾個守衛人中的精英分子,也不可能維持太久。但這座道觀,從清朝初年開始,已經消失了三四百年了。
一群聚集在一起修煉的道士……一樣令所有道士都十分振奮的重大發現……道觀消失……馮斯努力拚湊著這些碎片,另外一個大膽的想法產生了。
的確,很難想像一個人的附腦所製造的蠹痕能讓一座道觀消失——但如果是很多人呢?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幾百個道士合力完成的!他們的附腦,出於某些特殊的原因,可以像電腦網絡一樣聯通!
馮斯興奮地放下電腦,在小小的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走著,努力在頭腦裏形成一個較為明晰的概念。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那群道士發現了將附腦的力量匯聚起來的方法,然後……
難道是他們在無意間合力創造出了一個永不消失的蠹痕,把自己關進去了?那樣的話,那就不是蠹“痕”,而是一個近乎永久的蛀洞了。
不管怎麽樣,眼下毫無證據,隻是憑空猜測,還需要更多的信息。而另一方麵,自己的照片竟然會出現在盒子裏,也是一個讓他難以放下的謎團。馮斯想要繼續看下去,尤其想要看看哈德利教授去實地調查後找到了些什麽,卻發現其他的文檔全部被加密了,沒有密碼無法打開閱讀。雖然按照薑米的說法,很多重要信息被別人搶先刪除了,但既然文檔在那裏,裏麵總歸還是應該有一些內容的。
他本想等到薑米起床之後再看,但此刻頭腦處於興奮狀態,實在不想再等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殘忍地推醒了薑米。薑米揉著眼睛,嘴裏嘟嘟囔囔地聽完馮斯說話,忽然間睜開了眼睛,依舊睡意朦朧的雙目裏流露出一絲狡黠。
“後麵的都被我加密了。而且我不會把密碼告訴你。”薑米衝馮斯擠了擠眼睛。
“為什麽不讓我看?”馮斯很是困惑。
薑米撐起身來,對著馮斯齜牙一樂:“因為這件事,我必須要親身參與。如果全都告訴了你,我對你就沒有用了,你會借機甩開我的。”
“我怎麽可能那麽做?”馮斯叫屈。
“你當然會那麽做,你們男人都是這樣的,自以為是,把女人當成累贅……我才不會那麽傻呢。就不讓你看!”薑米做了個鬼臉。
“好吧,算你狠……”馮斯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切聽從你的差遣,女王大人。”
“孺子可教。”薑米滿意地點點頭,並且真的像對待“孺子”一樣,伸手胡嚕了一下馮斯的腦袋。
“行了,快點補覺吧,天亮以後有得忙呢。你願意睡**我也不介意。”她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讓出半邊床來,重新裹緊被子,很快再次進入夢鄉。
馮斯坐在床邊,愣了好一會兒,頭皮上似乎還殘留著薑米柔嫩的手掌所留下的滑膩觸感。最後他搖了搖頭:“紅顏禍水……”
他沒有聽薑米的話睡在**,而是抱起被子枕頭,把房間裏的兩個單人沙發拚在一起,蜷縮著躺了下去。一陣陣困意洶湧襲來,他也很快睡著了。
睡夢中,他來到了川東,來到了那座玄化道院之中。他看到一個個麵目模糊不清的道士,身上閃爍著奇異的光彩,不同色彩不同大小的蠹痕在道觀裏碰撞交錯。
在雷電的轟鳴聲中,道士們圍城了一個圈,彼此的蠹痕慢慢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更加巨大的光圈,把整個道觀都籠罩在其中。
“喂,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麽?”馮斯大聲喊叫著。但是沒有一個道士搭理他,那一個個看不清麵孔的頭顱都高高仰起,麵朝天空。他也禁不住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嚇了他一大跳。
——天空中赫然飄浮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不是真的吧?這是……天宮?”馮斯呆呆地看著這座雲中的奇景。
道士們發出了興奮的呼喊聲,蠹痕的光芒越來越亮,道觀也開始地震一般地搖動起來,漸漸地脫離地基,一點一點漂浮起來。這種興奮的情感甚至感染了馮斯,他也忍不住想要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難道這座道觀和道觀裏的一切事物真的可以飛升而起、從此位列仙班?
道觀飛了起來。就像是那個年代還不存在的宇宙飛船一樣,它帶著近乎癲狂的人群直飛天際,慢慢接近了那座宏偉的空中樓宇。
仙界……飛升……成仙……長生……馮斯心裏充滿了憧憬。我也會成為一名仙人麽?那可真是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老話了。
道觀已經被漫卷的雲氣所吞沒,天界越來越近,馮斯隻覺得自己連心跳都加快了。但突然之間,頭頂那座壯麗堂皇的天宮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粒,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裏有一根根巨大而頂端尖銳的白色圓柱,還有一大塊蠕動著的血紅色的東西。在黑洞的兩旁,兩個碩大的光斑閃動著黃色的光芒,充滿了邪惡的意味。
馮斯忽然意識到了這是什麽:這是一條巨蟒!身軀比山還龐大的巨蟒!道觀正在飛向巨蟒的嘴裏!
倉皇中他想要奪路而逃,卻馬上意識到:哪兒還有什麽路?道觀正飛在天空中,上天雖有路,下地卻無門。在一片驚恐萬狀的氛圍裏,玄化道院被巨蟒吸進了它的血盆大口。整個世界暗了下來,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味兒迎麵撲來……
馮斯猛然睜開眼睛,像險些溺水的人終於鑽出水麵一樣,近乎驚厥地長吸了一口氣。他感到自己的心髒還在瘋狂地跳動著,就像是剛剛跑了三千米一樣,而且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毫無疑問是被這個噩夢驚嚇之後冒出來的冷汗。
回想起剛才那個恐怖而又逼真的夢境,馮斯仍然覺得心有餘悸。他並不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拚湊出這麽一個奇怪的夢,因為“道士被巨蟒吞噬”這樣一個奇特的情節,來自於他讀過的一篇奇幻小說。那篇小說很短,隻有幾千字,卻塑造出了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清冷氛圍。在那個故事裏,也有那麽一群道士,擅長練習飛天之術,練到一定的層級之後,就可以高高飛起,沒入雲端,升仙而去。
但一直到故事的結尾,人們才發現,原來所謂的飛升,隻是一個自己騙自己的悲劇。在那座道觀上方的高崖頂端,盤踞著一條巨蟒,飛起來的道士,其實都是被這條巨蟒用大嘴吸氣吸上去的——他們自然成為了巨蟒的腹中美餐。
所謂的夢境,本來就是植根於人在清醒時的所見所聞所感,某些相近的元素完全可能在夢中混淆結合,所以出現這樣的串線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此時此刻,當他把兩件事情拚湊成一個夢之後,他卻有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好像是這個夢給他帶來了一些極其不祥、極其危險的聯想,但這種聯想還隻是留駐在腦海深處,留駐在不確定的潛意識裏,讓他無法抓到一鱗半爪。隻有感覺,不可捉摸、無法解釋的感覺一直存在,讓他仿佛還能在鼻端聞到夢裏那股巨蟒嘴裏的可怕腥臭味……
等等!好像並不是幻覺,好像……真的聞到了氣味,很濃烈而古怪的臭味。馮斯費力地從兩張拚起的沙發上支撐起身體,抬頭一看,天色早已大亮,薑米已經穿戴停當,手裏正捧著一個裝飲料的一次性塑料杯,那股臭味就是從塑料杯裏傳出來的。
“老北京豆汁,我還給你也要了一杯。”薑米指了指房間裏的茶幾,茶幾托盤上果然放著一個還沒有開封的塑料杯,還有一個塑料袋,裏麵放著幾個焦圈。
“這種黑暗料理也虧你能喝得一臉享受……”馮斯伸了個懶腰,“不用跟我客氣,兩杯都歸你了,這玩意兒我欣賞無能。不過焦圈兒可以給我來幾個。”
“那可不行,焦圈兒豆汁是配套的,”薑米把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不喝豆汁就沒有焦圈兒吃。”
“那我寧可不吃。”馮斯翻了翻白眼。
“為了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薑米也跟著翻翻白眼。
“您這個比喻好像用錯了吧!”
最後馮斯還是在薑米的揶揄中就著開水吃下了幾個焦圈,而薑米則毫不客氣地真的喝完了兩杯豆汁。
“別忘了刷牙。”馮斯說。
“要你管!”薑米撅起嘴,但還是乖乖走進了洗漱間,顯然還沒有特立獨行到能帶著一身豆汁味出門亂逛。當她洗漱完畢走出來後,馮斯問她:“你昨晚說,今天有得忙。到底你打算做什麽,總不能把我當驢子一樣前麵吊根胡蘿卜引著走吧?”
“當然不是了,你今天的任務很重要,”薑米一本正經地說,“我需要你帶路。今天我們要去找一個很要緊的人,但是北京我不熟,非得靠你。”
“說到底我還是那隻驢子……”馮斯仰天長歎。
二、
寧章聞最後一次檢查了一遍行李,確定各種應該帶的東西全部帶齊了,甚至為了以防萬一,連已經好幾個月都沒吃過的抗抑鬱藥物也帶了一瓶。不過他的表情始終有些猶豫不決。
“要不然……就先緩緩,過段時間再走?”他吞吞吐吐地問文瀟嵐,“我可以先把票退了……”
“不行!絕對不行!”文瀟嵐大搖其頭,“計劃早就定好了,小櫻也很期待這次旅行,你可不能事到臨頭打退堂鼓!”
“我……我不是打退堂鼓。主要是想到小馮,他剛出了那種事,這幾天肯定心情不太好……”
他還沒說完,就被文瀟嵐打斷了:“他又不是豆腐做的,這點小事就能打垮他的話,這幾個月他早就自殺了幾百次了。我會看著他的。”
“就是你看著我才不放心……”寧章聞低聲嘟囔。但看到文瀟嵐瞪起眼睛,他也不敢多說什麽。
“放心去吧,”文瀟嵐拍拍他的肩膀,“這是你第一次出遠門,也是小櫻第一次正經的旅行,意義重大,不要掃了她的興。家裏我會替你看好的。”
寧章聞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忽然多了幾分笑意,文瀟嵐微微一怔,隨即滿臉通紅,輕輕踹了他一腳:“想什麽呢?我當然會一個人過來!倒是你,好好把握機會啊,旅行是最容易促進感情的。”
寧章聞微微搖了搖頭:“她……她還是更合適做我的妹妹。我不配。”
文瀟嵐愣了愣,本想開解他幾句,但想到寧章聞畢竟臉皮薄,這種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隻能輕歎一聲:“別想多了,順其自然吧。趕緊先出門,一會兒趕不上車了。小櫻!準備好了嗎?”
關雪櫻背著一個文瀟嵐送給她的色彩鮮豔的旅行背包袋,笑嘻嘻地從房間裏鑽出來,臉上充滿了興奮和期待。臨出門,她又回過頭,對著文瀟嵐比劃了兩下。
“我知道我知道,”文瀟嵐一連串地點頭,“我會替你喂你的寶貝鴿子的!”
這時候已經是這一天的傍晚了。兩人走下樓去之後,文瀟嵐坐在房間裏發了一會兒呆,掏出手機打開聊天工具。她已經給馮斯留了若幹條留言,但從前一天下午球賽結束後直到今天,馮斯卻始終沒有回音,這讓她略有些擔心。雖然在寧章聞麵前說得滿不在乎,但在她的心裏,其實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但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聊天工具上有了回音。
“我沒事兒,放心吧,正給美女拎包呢。”馮斯的回答雖然簡短,倒也是他一貫的風格。
胡扯八道,文瀟嵐想,不過這倒是說明這廝現在的狀態比較正常,果然不需要她擔心太多。於是她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今晚有空嗎?”她對著電話那一頭的周宇瑋說,“去看電影吧。”
“今晚的電影……好像沒有你愛看的吧?”周宇瑋說。
“你愛看就行,”文瀟嵐說,“陪你看。”
這所學校附近的電影院憑學生證可以優惠,所以總能吸引不少學生觀眾。今晚放映的是一部有名的怪獸片,並不是文瀟嵐喜歡的類型,但男人們卻似乎總對奧特曼打怪獸的故事有著無窮的興趣。坐在電影院裏的觀眾,除了出雙入對的情侶,剩下基本全是男性。此類怪獸片基本都依循著一定的範式,影片前半截怪獸基本沒露過正臉,總是偶爾亮一下尾巴,偶爾露出幾枚鋒利的牙齒,就好似看情色片,看到美女脫衣服的時候,鏡頭突然拉遠了,總能讓人遺憾地歎口氣;而到了後半段,電影漸入**,怪獸開始頻頻正麵出鏡,以龐大的身軀毀滅著城市,就像是之前遮遮掩掩的美女終於為了藝術而獻身,人們也終於可以發出滿足的尖叫。
如果是在往常,文瀟嵐大概會嗤笑一下這些長不大的男孩子,但此時此刻,看著電腦動畫做出來的怪獸,她卻走神了,滿腦子想的都是馮斯給她講過的那些妖獸。銀幕上的怪獸是電腦特技做出來的,馮斯所見到的妖獸,卻是有血有肉真實存在的。它們的利爪能夠輕鬆撕開人的肌體,它們的牙齒可以把鋼鐵咬斷。在其他的同齡人還在電影院裏看著假怪獸歡呼驚叫的時候,這個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家夥卻在被真怪獸揍得頭破血流。
而且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假如能像電影裏那樣擁有各種魔法、道術、超能力倒也罷了,但他真的就隻是個普通人,普通到還得靠網遊打錢來維持生計,普通到一場籃球賽都無法帶領球隊獲勝。他別無選擇,隻能用自己脆弱的軀體去抵擋一切。他東顛西跑,疲於奔命,隨時可能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
但這個人卻從不逃避。盡管嘴裏罵罵咧咧抱怨不休,他還是承擔了命運賦予他的一切。某種程度上而言,他並不像是個所謂的英雄,倒像是個混不吝的牛二,身上還帶著一些死強的驕傲,隻有被楊誌一刀拉了才能讓他停下來。
想到這裏,文瀟嵐忽然一陣莫名的心酸,眼眶也微微有點濕潤。她想起馮斯從貴州和東北回來之後,兩人在夜裏的那一次談話。馮斯很輕鬆地告訴她,他們倆之間,不管關係怎麽親近,似乎都沒有辦法產生真正的愛情,所以建議她接受周宇瑋的表白。
然而就在此事之後,馮斯卻始終在回避著她,昨天打向周宇瑋的那一拳,更是明白無誤地說明了些什麽。這一拳,讓她堅定地下了決心。
她出神地想著心事,沒有留意到電影已經來到了結尾處。龐大的怪獸再怎麽威武霸氣,總也敵不過人類,終於還是被幹掉了。看著那具山一樣的巨大身軀在地上徒勞地最後掙紮,超重低音模擬出來的怪獸心髒漸漸停跳,文瀟嵐禁不住想:倘若世事都能像電影那樣,無論怎麽危急,都能由編劇開掛來解決一切難題,該有多好。
電影散場了。夜色已深。
文瀟嵐和周宇瑋隨著人流一起離開電影院。文瀟嵐看了周宇瑋一眼,欲言又止,但對方還是敏感地注意到了:“有話要說?”
“我們先走走吧。”文瀟嵐說。
兩人慢慢走回學校,卻並沒有走進那片最適合情侶約會的小樹林,而是拐出另一個校門,走到一條相對偏僻的小街上,在深夜時分已經幾乎看不到人影了。在此過程中,文瀟嵐一直沉默著,周宇瑋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現在,你可以說了麽?”
兩人停下腳步,在一個街邊廣告牌下站定。文瀟嵐一直緊咬著嘴唇,似乎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麽開口,最後還是周宇瑋先說話:“沒必要這樣的。分手這種事,我又不是沒有經曆過。該說就說吧。”
他的話語顯得很平靜,眼神裏卻仍然有著一種抹不去的落寞。文瀟嵐更加不忍,但還是咬了咬牙:“你肯定是在猜,我是為了馮斯,才想要……這麽做的,是麽?”
“難道不是麽?”周宇瑋反問。
“也對,也不對,”文瀟嵐低聲說,“我並不喜歡他,我不會做他的女朋友,但是,我也暫時不想再和別人在一起了。”
“我有點不太明白,”周宇瑋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我也知道他很可憐,從小沒了媽,現在完全成了孤兒。可是,好像也用不著你照顧他到這樣的地步吧。”
“和孤兒什麽的其實沒關係,”文瀟嵐斟酌著詞句,“有些事情,沒辦法和你說明,但是……你怎麽了?”
她發現周宇瑋的麵孔突然間變得扭曲,牙關緊咬,太陽穴青筋暴起,像是在經受著極大的痛苦。沒等她反應過來,周宇瑋身子一軟,竟然倒在了地上,整個身體就像一灘爛泥一樣,完全不再動彈了。
文瀟嵐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子,在心裏回憶著曾學過的急救方法。就在這時候,她的身邊傳來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不用擔心。他沒病。”
文瀟嵐急忙起身,隻見路燈昏黃的光線下,站著一個奇怪的人影,一看到這個人影,她就趕忙伸手捂住嘴,以免自己尖叫出聲。事實上,一般人如果看到這樣一個人,恐怕會立即嚇暈過去。而文瀟嵐雖然也被驚嚇得夠嗆,總算沒有暈過去,那是因為她對這個人好歹有點心理準備。馮斯曾經多次提到過這個人,對他有著各種添油加醋的形容。
“那家夥是個怪物,一個真正的怪物,”馮斯說,“我寧可看見妖獸也不願意見到他。”
當時文瀟嵐聽到馮斯的說法後,還覺得他是在誇大其詞,現在親眼見到這個人之後,她算是相信了。這個人除了怪異的外表之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氣場,能讓任何一個人在這樣一個夏末的夜晚感受到嚴冬般的刺骨寒意。
“對不起,我一下子忘了你的名字,不過我知道你是誰。”文瀟嵐的聲音有些顫抖。
“哦,我叫範量宇,”站在路燈下的雙頭怪人說,“初次見麵,文小姐。”
是的,這就是雙頭人範量宇,四大守衛人家族中力量最強、性情最凶殘暴虐的。文瀟嵐之前聽馮斯說到這些人時,留下的不過是語言描述的印象,而眼下親眼見到真人時,她才能意識到範量宇到底有多可怕。
“你……是來找我的嗎?”文瀟嵐努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伸手指了指仍然倒在地上周宇瑋,“他有沒有什麽問題?”
“他大概會昏迷幾天,不過應該沒有後遺症。”範量宇淡淡地回答。但不知怎麽的,他說起話來似乎有點中氣不足,甚至能聽到壓製不住的喘息聲。
“‘大概’會昏迷幾天……‘應該’沒有後遺症……”文瀟嵐琢磨著,“這可不太符合馮斯對你的形容。他曾說過,你對力量的控製十分精確。”
“受重傷的時候,就沒有那麽精確了。”範量宇說著,又喘了一口氣。
文瀟嵐有些疑惑:“受重傷?居然還有人能讓你受傷?那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簡單說,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受重傷,所以一向習慣性地單獨行動,現在附近沒人能幫我了,但我必須立刻找一個地方休養,還不能被別人發現。”範量宇說。
文瀟嵐明白過來了:“啊,你知道寧哥的房子是空著的。可是,我連你是敵是友都還判斷不清楚,為什麽要幫你?”
“我當然是敵人了,這還用說嗎?”範量宇邪惡地一笑,“雖然我受了重傷,要殺掉你們兩個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我現在就是在**裸地威脅你啊,聽不出來麽?”
“也就是說,我不答應都不行了?”文瀟嵐喃喃地說,“那就跟我走吧。可是他該怎麽辦?”
“我說了,他不會有大事,”範量宇不耐煩地揮揮手,“一會兒自然會有路人把他送到醫院,躺幾天就行了。”
躺幾天就行了,說得倒是真輕鬆,文瀟嵐想,反正對你這樣的怪物來說,不死都不是大事——或許死了都算不上大事。但是眼下,的確沒有別的選擇了,這個怪物能留下周宇瑋一條命,就算是足夠仁慈了,他不可能還有耐性容忍自己撥打110等待救護車到來什麽的。
歡迎來到非人的世界,文瀟嵐對自己說。
十多分鍾後,兩人走進了寧章聞的家門。範量宇穿著一身帶帽兜的套頭衫,一路上用寬大的帽兜遮住他那一大一小兩顆醒目的頭顱,再加上此時已經是深夜,路人稀少,倒也沒有引人注目。
文瀟嵐一路上都在想著,一會兒範量宇進門之後,自己應該怎麽做。她之前隻見識過大個子俞翰發狂的樣子,但俞翰在守衛人中隻能算是低等級的,他的附腦甚至還無法產生蠹痕,隻是讓他的體魄異常強壯而已。盡管如此,當附腦失控的時候,他們還是拿俞翰毫無辦法。而範量宇,是精英中的精英,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辦法對付他。哪怕這會兒有人給她一把手槍,估計也派不上用場。
唯一可以用來安慰自己的在於,範量宇雖然不是馮斯的朋友,或者用馮斯的話來說,“那個死變態就是看不起我”,但至少有一點:馮斯可能對他有用。所以他對馮斯以及馮斯身邊的人,總還會稍微手下留情那麽一點點。
正在胡思亂想,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她的預計之外——她剛剛回身關上門,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身沉悶的鈍響。她急忙扭過頭,隻見範量宇已經以一種難看的姿勢臉衝下倒在了地上,肆無忌憚地暈了過去。
文瀟嵐愣了好半天,先把門鎖牢,然後壯著膽子走到範量宇身邊蹲下,費力地把他的身體翻過來。範量宇的套頭衫卷了起來,露出了腰部,文瀟嵐無意中瞥了一眼,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範量宇的腹部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幾乎是橫貫過整個腰際,甚至可以通過這道傷口看到內髒。文瀟嵐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能在活人身上看到如此駭人的傷口,她一陣惡心,忍不住衝到衛生間一陣嘔吐。
馮斯平時所見到的,都是這樣的場麵麽?文瀟嵐想。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重新回到門廳,強忍著恐懼和惡心,查看範量宇的傷口。很奇怪,一般人身上有一道這樣深的傷口,恐怕血早就流幹了,但範量宇卻並沒有怎麽出血,這大概是出於附腦賦予的特殊體質。但另一方麵,按照馮斯的說法,範量宇在被妖獸傷害後,身上的傷很快就愈合了,這道傷口卻沒有半點愈合的跡象,或者說,愈合速度慢到用肉眼分辨不出來。
說明這次的對手與眾不同,擁有比妖獸更強的特殊力量或者毒性,以至於範量宇的體質都駕馭不住,文瀟嵐猜測著。可是現在該怎麽辦呢?幫他包紮傷口、救他一命嗎?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等著他死掉,然後報警。這個暴虐危險的家夥,現在暫時不對馮斯出手不過是因為馮斯“還可能有點用”,一旦確認馮斯沒用了,第一個殺人滅口的搞不好就是他。現在讓他死去,可以永絕禍患。
但她卻有些猶豫。這倒並非是因為該如何向警察解釋範量宇的來曆這樣的細節問題,而是因為馮斯曾說過的話。
“這個人雖然很討厭,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恨他,反而有些同情他,”馮斯說,“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和我有點像。”
文瀟嵐的視線滑過範量宇的臉,這是一張醜陋而猙獰的麵龐,脖子上那個小一點的頭顱更是怪異恐怖,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讓人感到巨大的威脅,就像是一隻色彩斑斕的巨型毒蜘蛛。她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們倆到底像在哪兒?”
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決定先搜一搜範量宇的身,看看他身上帶了些什麽再說。一番搜身後,並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這個怪物身上也有錢,也有汽車鑰匙,也有一隻手機,不過有鎖屏密碼打不開。看起來,似乎也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但在搜找的過程中,她摸到範量宇的胸前有一塊硬硬的東西,那是一根項鏈上掛著的金屬吊墜。
這樣一個怪物也會戴項鏈?文瀟嵐有些好奇地拽出這塊吊墜,那是一枚銀色的項墜,看得出來是便宜貨,不少地方都開始掉色,鏈子上也磨掉了許多色彩,就像一連串的斑禿一樣,但範量宇卻把這樣一根近乎醜陋的項鏈帶在身上。
文瀟嵐想了想,拿起掛墜,想要把翻蓋打開,但這個掛墜似乎很久沒有打開過了,咬合得很緊。如果是在往常,文瀟嵐的選擇多半是“打不開就算了”,但此時此刻,不知怎麽的,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就是想要打開掛墜看看裏麵藏著什麽。她用盡渾身的力氣去掰著掛墜的蓋子,連指甲被劈了都沒有發現,終於,翻蓋還是被她硬生生掰開了。
她喘了口氣,把掛墜迎向燈光,看清楚了裏麵放著的東西。那樣東西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掛墜裏藏著一張早已泛黃的寸照。照片上是一個美麗而清純的長發少女,正在對著鏡頭羞澀地微笑著,有若一朵淡雅秀逸的百合花。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雙頭怪物,竟然貼身收藏著這樣一張照片。
三、
眼前的這座小區,一看就是有錢人住的。這裏無論地段、建築質量、綠化都做得無懈可擊,而小區內出出入入的車輛也都是名車。
“我想起了一段相聲,”馮斯說,“以後我如果要死的話,就到這個小區門口來等著,看到一輛賓利就趕緊迎上去。這輩子死也要死在賓利的輪胎下。”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高檔社區,不好辦哪。”薑米皺起了眉頭。
“什麽不好辦?”
“有錢人膽子都小,未必願意見我們這兩個陌生人。”薑米解釋說。
馮斯看著小區每棟樓外站著的保安,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咱們到這兒來,到底是找誰啊?”
“按照我媽的日記裏所說,哈德利教授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許多年前、曾有另外一位中國學者也曾調查過那座失蹤的道觀。那位學者的名字叫袁川江,是一個神話學家。”薑米說。
“哦,我們是來找袁川江的?”
薑米搖搖頭:“不,袁川江早就死了,得有好幾十年了。但是他的研究資料都留給了他的兒子,一個名叫袁誌何的人,子承父業也在研究中國古代神話,哈德利教授主要接觸的就是他。”
“這種偏門的學問……應該買不起這種高檔小區的房子吧?”馮斯有些疑惑,“在中國,最不值錢的大概就是知識。”
“這個麽,我倒是在網上查過了,”薑米說,“這位大爺多年前就放棄公職下海經商了,現在是一個成功的書商,出版過不少暢銷書。你在微博上那些七拚八湊的心靈雞湯,搞不好就有出自他們公司的暢銷書的。”
“那我倒是應該向他隆重致謝,”馮斯嘿嘿一樂,“說起來,他可真是比他爹聰明多了,賺錢才是硬道理。”
兩人說笑著,來到了袁誌何所住的那棟樓。向樓門前虎踞著的保安表明來意後,保安的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袁誌何?你們是他的什麽人?”
“我們是出版社的實習生,和他們公司有合作,約好了來給他送資料。”馮斯回答。他知道兩人麵相年輕,要冒充正式員工不太容易,所以使用了實習生的幌子。
“難怪不得你們不知道呢,”保安打量了兩人一會兒,“袁誌何死啦。”
“死了?”薑米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馮斯卻相對鎮定一點,這樣的事情,他已經隱隱有所預料。
“嗯,你們回去吧。有什麽事情,直接找他公司的人問。”這個保安看來是經過了物業叮囑的,口風極嚴,無論怎麽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兩人隻能無奈地離開小區。薑米一臉不甘心:“要不然我們偷偷溜進去看看?”
“您這是看多了貴國的影視劇了吧?”馮斯說,“你以為你是蜘蛛俠呢?”
“其實沒什麽難的嘛,我又不是沒幹過……”薑米嘟噥著。
“好啦,不用秀你的光榮史了,”馮斯說,“要弄明白袁誌何死的具體狀況其實很容易,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你認識警察?”薑米有些驚詫。
“警察倒是認識,不過不是能幫上忙的,”馮斯苦笑一聲,“我是要找一個網絡公關公司的人,那個人是我在微博上的營銷夥伴。他專門幫助圖書公司炒作暢銷書,和出版圈子裏的人都很熟,肯定聽說過什麽。”
“還真是貓有貓道呢……”薑米的話語裏雖然有些譏刺,卻也不乏佩服。
馮斯走到一旁,很快打完了電話,走回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很是凝重:“袁誌何真的死了。而且,不隻死了他一個。”
“不隻死了一個?”
“他和他老婆、兒子,還有一個保姆,一共四口人。全死了。死因是煤氣中毒。他兒子好像也就是我們倆這個年紀。”
薑米緊皺著眉頭,過了好久才說:“這種有錢人家裏的煤氣爐灶,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泄露?”
“我也覺得不對,”馮斯說,“那個公關碰巧打聽到了一些細節。他說,不隻是煤氣爐灶的質量完全沒問題,袁誌何的廚房裏還裝了煤氣報警器。沒那麽巧煤氣泄漏和報警器壞掉趕在一起。但是除此之外,家裏沒有找到別人闖入的痕跡,也沒有丟東西。”
“就是說,這應該是一場高明的謀殺了,”薑米思忖著,“按照你的形容,那幫自稱守衛人的家夥一個個能力超人,估計警方也很難找到犯罪的證據。”
“他們不可能找得到。”馮斯很確定地說。
兩人有些愁眉不展地走在街邊。這一天是周末,北京城的街頭人山人海,被汽車限號憋得夠嗆的人們發泄式地把車都開到了路上,於是形成了平時堵早晚高峰、周末堵全天的景觀。但人們還是興致勃勃,還是精力十足,因為這是他們的生活。
“你怎麽了?”薑米側頭看著馮斯,“怎麽看得那麽出神的樣子?街上有很多美女嗎?”
“有很多,不過最漂亮的那個站我旁邊呢。”馮斯不動聲色地隨口拍馬屁。但他的視線仍然流連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流連在那些接踵摩肩的紅男綠女、街邊小食攤的鍋裏升騰起來的煙霧、不停排放的汽車尾氣、扔得遍地都是的小傳單上,仿佛那些東西裏真的蘊藏有什麽能吸引他的美好。
“說得你真的見過那些水手一樣……”馮斯笑了笑,“我就是很羨慕這些人罷了。多好啊,上學,工作,賺錢,戀愛,結婚,養孩子,慢慢活到老死。”
“慢慢活到老死……”薑米咀嚼著這句話,“說真的,我還沒問過你呢。你一下子就跳進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是不是很煩躁很不爽?”
“不是一般的不爽啊,”馮斯說,“那種感覺,打個比方,就像是你本來在好好地洗著澡,噴頭裏出來的洗澡水突然變成了油,沾的你滑溜溜油膩膩的一身,你說你煩不煩?”
“是挺煩的。”薑米同情地點點頭。
“而且這個世界還很危險啊,打另外一個比方,就像是被突然扔進了一鍋正在開著小火燒的涼水裏。雖然一時半會兒水溫還低,但還是會逐漸升高,最後難逃被煮死的命運。”
“所以你看著這些人,其實是在……羨慕?”薑米問。
“我就是在羨慕,”馮斯衝著街上一揮手,“做個普通人是最值得羨慕的。我他媽的羨慕他們,羨慕死了,羨慕到現在就想找人痛痛快快打一場群架,被打到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罵街再被警察叔叔銬到局子裏去。”
後來馮斯也覺得很奇怪。這一番話他沒有對文瀟嵐說過,沒有對寧章聞說過,沒有對關雪櫻說過,也沒有對那些和他打過交道的守衛人們說過,卻偏偏對著認識還不到一天的薑米脫口而出。他隻能猜測,或許是比起其他的朋友與敵人,薑米身上有一些和他更加接近的地方。
但說都說了,也無可挽回。他隻能借口到路邊去買飲料,好稍微穩定一下情緒。等到把飲料買回來,薑米正在若有所思地發著呆。
“怎麽了?”馮斯把薑米要的橙汁遞給她。
“其實……除了這個袁誌何,倒也有另外一個人可以找。我本來、本來不想找他的。”薑米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和她之前神采飛揚的二貨德行完全不一樣。
馮斯很是奇怪:“你咬著舌頭了?還沒見你這樣說過話呢。到底是什麽人你不想找?”
“我的生父。”薑米咬咬牙,還是說出來了。
“生父?哦,詹教授離過婚?”馮斯問。
“不是,他們壓根沒結婚,”薑米的表情看來很煩躁,“他和我媽媽是在美國讀博士的時候認識和戀愛的,但是我媽媽懷孕後,那個男人……他甩了我媽媽。他們倆都是哈德利教授的學生。”
馮斯略一思索,已經想明白了這層關係:“也就是說,雖然後來詹教授沒有再跟著哈德利教授了,但你的生父卻還和他在一塊兒。難道當時他也回中國了?”
馮斯盯著薑米看了一會兒,忽然問:“其實一開始,你並不打算去找他,是聽我發了那幾句牢騷之後,才改變主意的吧?”
“我可不是為了你,”薑米把臉轉開,“就算我再討厭他,為了我媽媽,我還是得去試試。”
“知道啦,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你。”馮斯說。
“好啦,別廢話了,快走吧!”薑米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這一次出租車來到的是一套陳舊的老式小區,每一棟樓的外牆都在脫皮剝落,和先前的富豪區形成鮮明的對照。坐在門口傳達室的老頭隨口問了兩句,放兩人進去了。
“看到這樣的小區我就覺得很親切,”馮斯說,“我爹發財之前,住的就是這樣的舊樓房,連看門老頭兒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的生父是一個奇葩,”薑米撇撇嘴,“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麵,隻是看到過照片,然後聽我媽說起過關於他的一些事情。說實在的,我不想見他。”
“到底奇葩在何處?”馮斯禁不住有些好奇。
“斤斤計較,比娘們兒還喜歡算計,極度自私,外加膽小如鼠,”薑米說,“這倒也罷了。我媽最恨他的就是不敢承擔責任。當初她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告訴我生父,他居然死活不承認,差點鬧到要去做親子鑒定的程度。所以我媽媽也寒心啦,任由他離開了。”
“如此極品,你媽當初是怎麽看上他的呢?”馮斯問。
“因為他在外人麵前總是能做得道貌岸然,”薑米說,“隻有相處久了才能發現他的缺點。人類不都是這麽擅長掩飾自己的麽?”
“說得也是,要不然你就別去了,”馮斯說,“我很清楚這種不得不麵對一個不想見的親人的痛苦。我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不,我們還是一起去,”薑米堅定地說,“一味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何況,我也想親眼見見他。”
“他現在是幹什麽的?”
“聽說曾經在大學教書,後來離職去了個什麽研究所,但始終混得不如意,不然也不會住在這麽破的小區——這裏連新自行車都找不出幾輛。”
兩人一同來到薑米的生父所住的那棟樓,爬上五樓,敲響了房門。防盜門打開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麵相白淨斯文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打量了一下兩人:“你們找誰?”
“請問您是楊謹先生嗎?”馮斯問。就這麽一個照麵,他相信了薑米所說的話:這個人確實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副知識分子的形象。
馮斯正想說話,薑米忽然插嘴:“我叫薑米。”
楊謹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馮斯能敏銳地捕捉到,楊謹的眼神裏閃過了一絲極度厭惡的光芒,這樣的厭惡讓他心裏突然感受到某種冰山一樣的尖銳和寒冷。
“你來找我幹什麽?”楊謹問。他的語調變得硬梆梆的,既包含著抗拒,也包含著反感。
薑米不可能感受不出這種情緒。她看著楊瑾,緊咬著嘴唇,眼圈忽然有點紅。
“你別誤會,”薑米用同樣生硬的語氣說,“我隻是有些過去的事情想要問你,無關我媽媽,隻是和哈德利教授有關。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普通路人。”
楊謹冷冷地哼了一聲:“路人?那我沒有義務回答任何一個路人的問題。你去找別人吧。”
他退回到門裏,真的想要關門,薑米一把按住鐵門:“我媽死了!”
楊謹的身子微微一震,停住了手:“她……詹瑩她死了?”
“就在幾天前,就在北京,被人謀殺了!”薑米大聲說,“而這件事和哈德利教授在中國的經曆有關。所以你必須告訴我當年的事情,必須!”
楊謹半天沒有吭聲,有一個瞬間,馮斯覺得自己似乎在楊謹的眼睛裏捕捉到了那麽一丁點淚光。這個拋棄女友也拋棄了女兒的男人,似乎表現出了某種懺悔的意味。
楊謹推著門的手一點點鬆開,馮斯以為他會讓自己和薑米進屋了,但沒想到,楊謹突然間大吼一聲:“別來煩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猛地手上用力,重重地做出關門的動作。薑米情急之下,伸手攔在門縫裏,防盜門狠狠地夾住了她的手。她疼得臉都在抽搐,卻強忍著既沒有叫出聲來,也死活不肯收回已經被蹭破了一層皮的手腕。
但是她的臉上,已經流下了眼淚。
馮斯鐵青著臉,用力把防盜門重新掰開。楊謹這樣文弱的人自然力氣不及他,眼睜睜看著門被拉開,嘴裏驚慌地警告著:“你想要幹什麽?我警告你快放手,不然我打110報……”
最後那個“警”字還沒有說出口,馮斯已經硬把鐵門拉開。他瞪著楊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報你媽!”
他一把拽過楊謹,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楊謹哪兒經得起這麽一拳,被打得仰麵倒下,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馮斯在他麵前蹲下:“姓楊的,你聽著,薑米是個有身份的人,而我不是,我隻是個愛打架的混混。你今天要是不把她想要的給她,我會每天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纏得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楊謹的臉腫得老高,哼哼唧唧了老半天,最後艱難地說出幾個字:“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快點滾!”
馮斯冷冷地打量了他一陣子,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我明白了。”
薑米想要抗拒,但力氣遠不如馮斯,被馮斯生拽著下了樓。剛一走出單元門,她就一把狠狠甩開馮斯的手腕:“你什麽毛病?幾秒鍾前還學著地痞流氓的樣子威脅人呢,怎麽一轉眼就放棄了?我不管,我今天非得問到答案不可。”
她正準備上樓,馮斯攔住了她:“別上去!你沒有搞明白狀況!”
薑米莫名其妙:“搞明白狀況?什麽狀況?”
馮斯把她拉到一邊,貼著單元門一樓的樓道站立,似乎是在躲避某種視線。他壓低聲調,輕聲在薑米耳邊說:“屋子裏有其他人。”
“其他人?”
“是的,其他人,敵人,可能會要命的敵人,”馮斯說,“也許你的生父的確對不起你母親,他過去也的確是一個混蛋,但是剛才,他趕我們走千真萬確是為了保護你。”
四、
傷口處塗上了紫藥水,然後用繃帶包紮起來,範量宇的呼吸漸漸平穩。他躺在沙發上,胸口均勻地起伏著,心跳還算有力。
文瀟嵐當然知道紫藥水隻對表淺傷口有作用,但此刻家裏也找不到別的傷藥,也不能把他送到醫院。更何況,針對普通人的治療手段未必對他有用。此時此刻,她隻能期待這個怪物的特殊體質能夠發揮出獨特的效力,救他自己一命了。
安頓好了範量宇,她這才跑下樓,騎車回到先前周宇瑋昏迷的地方,但周宇瑋已經不在那裏了。她猜測應該是被路人發現,然後送到了醫院,於是連忙騎車去往附近的醫院,輾轉了兩家醫院,總算是找到了人。
周宇瑋始終昏迷不醒,但各項生命體征都基本正常,腦部CT做完了也沒有發現任何腦損傷。文瀟嵐鬆了口氣,知道範量宇重傷之下總算還是控製好了力度,周宇瑋應該如他所言,躺上一兩天就能恢複。
她打電話通知了周宇瑋的宿舍同學,重新回到寧章聞家,看著範量宇那兩顆醜陋的腦袋發著呆:該怎麽辦呢?
她忽然間覺得自己能體會到馮斯那種摻雜著無奈和憤怒的糾結心態了。那就是原本平靜的生活被一下子擾亂甚至撕碎後的應激反應。幾個小時之前,她生活中最大的難題還隻不過是和前任男友看場電影之後談一談分手,然後突然之間,自己要被迫去窩藏一個殺人如麻的大怪物。這個大怪物背後還有許多追殺他的人,不是警察,卻比警察更加危險。比起這些,甩掉一百個男朋友隻怕也算不了什麽了。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文瀟嵐抱著腦袋想了許久,想到頭都疼了,也沒有想出任何辦法。最後的結論隻能是:順其自然,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幹等著。
這一覺醒來的時候,看看日頭,已經是下午了。她猛然想起屋子裏還藏著一個煞神,慌忙起身跑到客廳。
沙發上是空的。範量宇並沒有躺在那裏。
她心裏一驚,正打算四處尋找,陽台那邊傳來範量宇的聲音:“別找了,我在這兒。”
這聲音聽上去還是有些虛弱,而且很含糊,像是嘴裏包了什麽東西。她一回頭,立即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了起來。
範量宇正在咀嚼著什麽東西,難怪不得說話含含混混的。他的嘴角正在流出紅色的血,牙齒好像在嚼著什麽硬梆梆的東西,發出嘎嘣的聲響。而在他的身上和麵頰上,還沾著幾根或白或灰的羽毛。
“你在吃鴿子!”文瀟嵐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好像不屬於自己了。
範量宇大口地嚼了幾下,把嘴裏的東西咽下肚子:“這鴿子不夠肥,不過還是將就能填填肚子。”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變態!你!”文瀟嵐憤怒得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了,“這是小櫻辛辛苦苦養的鴿子,是為了訓練信鴿,不是拿來吃的!”
“隻要是活物,就可以吃。”範量宇神色不變。
“你想要吃東西可以跟我說,我會給你買的!”文瀟嵐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尖叫,“可你為什麽要吃鴿子!”
“我和你們不一樣,”範量宇依舊平靜地說,“我需要新鮮的血。”
文瀟嵐說不出話來。
吃完鴿子後,範量宇隨手抹了一把臉,又轉向了廚房:“這屋裏看來沒什麽別的活物了,但願冰箱裏還能有點生肉。”
啪的一聲響,他的後腦勺被什麽東西擊中了,然後那個東西掉到了地上。扭頭一看,地上是一個空的礦泉水瓶,他禁不住笑了起來:“你的手邊就有瓷杯,比空塑料瓶重得多,也硬得多,你為什麽偏偏要用塑料瓶扔我?”
文瀟嵐一時語塞,範量宇搖了搖他的大頭:“這說明你雖然生氣,仍然還沒有生氣到會為了這幾隻鴿子而傷人,更不必說殺人了,這就是你們普通人的怒火——軟弱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不能轉化成報複的憤怒有什麽用處嗎?唯一的作用隻能傷到你自己而已。”
文瀟嵐怔住了,範量宇擺擺手:“所以,等到你真心想要對我下手的時候,再去展現你的憤怒,否則的話,把它收在心裏吧。”
他繼續走進廚房,真的從冰箱裏找出一塊凍得硬邦邦的生豬肉,就那樣放進嘴裏,像咬冰棍一樣哢嚓哢嚓大嚼起來。文瀟嵐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怪誕的一幕,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升騰的怒火卻忽然減弱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範量宇所說的話吧:“如果你不能傷害到對方,憤怒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蠹痕嗎?”文瀟嵐忽然問。
範量宇點點頭:“你最好別靠近,這玩意兒你恐怕承受不住。”
“我聽馮斯說過了,你好像特別喜歡拿他當肉墊玩。”文瀟嵐說。
“這小子屁本事沒有,還總喜歡在臉上擺出一副‘我有誌氣我骨頭很硬’的德行,我最煩的就是這種貨色,”範量宇說,“骨氣這種東西,是需要實力做底蘊的,不然的話,不分場合地充硬漢,無非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而已。”
“你這種天生的強者,大概是沒有辦法理會弱者的心態的吧。”文瀟嵐聳聳肩。
“天生的強者?”範量宇扭過頭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嘲弄。
“怎麽了?我說錯了嗎?”文瀟嵐說。
“你認識我嗎?你了解我嗎?你怎麽知道我是天生的強者?”範量宇翻著白眼。
文瀟嵐支支吾吾:“我……我猜的。”
“那我就告訴你,你猜錯了,”範量宇淡淡地說,“我被親生父母拋棄的時候,我在垃圾堆裏刨食的時候,我被人關在鐵籠子裏賣錢展覽的時候,我被一群小地痞打得跪在地上討饒管他們叫爺爺的時候……這些你都沒有看到過。”
文瀟嵐愣住了。她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殺人無算的怪物會對她說起這些往事,而且是那麽悲慘的往事。範量宇的神情淡然,說起這些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語調上的波折,一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情緒,但不知怎麽的,越是這樣的語氣,越讓她感到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酸。
我在為了這個可怕的怪物而感到悲傷?文瀟嵐嚇了一大跳。她有些慌亂地轉過身,走回到關雪櫻的房間裏,匆匆關上門。
我這大概就算是所謂的濫好人吧?文瀟嵐想,見不得也聽不得任何悲慘的事情,一聽到就心軟,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太陽落山之前,她出了一趟門,去小吃店買了點兒盒飯之類的食品,往回走的路上又拐了個彎,去到針對職工家屬開設的小農貿市場。
回到寧章聞家裏的時候,她手裏拎著的除了熟食之外,還有一隻拔掉了毛的生雞和兩條肥大的活鯉魚。鮮活的鯉魚在塑料袋裏不停掙紮著,發出簌簌的聲響。
“前幾年鬧過禽流感之後,北京對活禽買賣管理得很嚴,”文瀟嵐對範量宇說,“所以活雞活兔什麽的我實在沒本事幫你找了,隻有活魚和生雞,將就了吧。”
範量宇接過袋子,看著正在玩命蹦跳的鯉魚,啞然失笑:“我這是要變貓了……謝謝。”
“這是做人的基本禮貌,我經常也會對馬上就要被我殺死的人說謝謝。”範量宇一本正經地說。
文瀟嵐心頭一跳,不敢接茬,拎著自己的盒飯正準備回到房間,範量宇忽然叫住了她:“這裏不是大學宿舍,有廚房,冰箱和廚房裏有米有肉有蔬菜,你為什麽不自己做飯吃?”
文瀟嵐臉一紅:“我不會。”
範量宇嗯了一聲,走到她身邊。文瀟嵐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範量宇手很快,已經把她手裏的袋子搶了過去。
“牛肉炒飯……香腸炒飯……”範量宇吸溜著鼻子打開盒蓋,“牛肉炒得太幹,米飯太黏,香腸都快變質了,要不就是黑心豬肉灌出來的。這種垃圾你也能吃得下?”
“我呢,本來是有其他選擇的,”文瀟嵐氣鼓鼓地說,“但是家裏藏著一顆定時炸彈,醫院裏還躺著一個因為我而無辜受難的人,我哪兒還有時間挑揀?不泡方便麵就不錯了。”
“這麽說是我的錯了?”範量宇歎了口氣,“那我就補償一下吧。”
說完,他一揚手,把兩份炒飯都扔進了垃圾桶。他不由分說,把哭笑不得的文瀟嵐趕進了她的房間,然後走進廚房,關上房門。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之後,香味開始傳了出來。
幾十分鍾之後,餐桌上擺上了三個菜:兩條紅燒鯉魚,一盆川味口水雞,一盤香菇菜心。高壓鍋裏的米飯也散發出陣陣清香。範量宇解下身上的圍裙:“好久沒做過熟菜了,將就吃吧。”
文瀟嵐隻覺得自己吃驚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她試著用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到嘴裏,魚肉鮮嫩,湯汁濃淡適宜。再嚐嚐口水雞,鮮香麻辣,十分爽口。單從做菜的水準來看,範量宇似乎並不遜色於天生大廚關雪櫻。
“我服了。人不可貌相。”文瀟嵐喃喃地說。
“快吃吧,”範量宇說,“不過我建議你不用去醫院,他沒事,差不多明天就能醒。你去看他,他也不會早醒一秒鍾。”
“你不過來一起吃麽?”文瀟嵐岔開話題,“你是隻能吃生的,不能吃熟食?”
“其實吃倒是能吃,不過生的、尤其是生血對我的附腦更有益,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已經習慣生吃了。”範量宇回答。
“吃熟的會有反作用嗎?”文瀟嵐追問。
“那倒是不會有。”
“那就坐過來,一起吃。”文瀟嵐拍了拍身邊的板凳。
範量宇側頭看著她,看得她一陣心虛:“喂,應該我看你的眼神比較像在看怪物吧?怎麽倒過來了?”
“我隻是不太習慣而已,”範量宇聳聳肩,“我得有很多年沒有和人同桌吃飯了。確切地說,是很多年沒有安安穩穩坐在桌子上吃飯了。”
“當年還能和人坐在桌上吃飯的時候,每頓飯前,我們都會念叨點什麽,”他說著,閉上了眼睛,嘴裏用虔誠的語聲開始祝禱,“覺醒之日,萬物俱滅。”
念完後,他又嘿嘿一笑:“不過念不念都是狗屁。”
“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你們那些家族用來警醒自己的話嗎?”文瀟嵐問。
“差不多吧,”範量宇說,“都是一些可笑的廢話。狗屁。”
“雖然你這麽說,但你還是在為了阻止魔王覺醒而努力。”文瀟嵐說。
“別把我說的那麽高尚,”範量宇說,“如果單憑我的意願,我更情願魔王醒來,去找他痛痛快快打一架,死了拉倒。我不過是在踐約而已。”
“踐約?什麽人的約定?”
“與你無關。”範量宇硬邦邦地說。
文瀟嵐忽然有些壓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是那個吊墜裏的相片上的女孩子嗎?”
砰的一聲,桌子一陣劇烈震動,連菜盤裏的湯汁都濺了出來。那是範量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他忽然站起身來,一下子逼近到文瀟嵐身前,雙目中流露出狼一樣的凶光:“你偷看了我的項墜?”
文瀟嵐嚇得渾身一哆嗦:“我……我隻是隨便看了一眼……”
範量宇的身上帶有一種恐怖的壓迫感,讓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向後退,直到靠在了牆上退無可退為止。範量宇卻也緊跟著逼到她麵前,喉嚨裏發出一陣凶惡的咆哮聲,整張醜陋的大臉都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繃緊了,看上去仿佛真的會隨時張口用牙齒把文瀟嵐撕得粉身碎骨。不知不覺中,他身上開始浮現出淡灰色的蠹痕,不受控製地向外擴散。
文瀟嵐的右手無意間觸到了蠹痕的邊緣。她立刻感到右手好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十分之一秒後,那種灼痛感又立即轉化為千萬根鋼針的攢刺,接著是被重物錘擊般的感覺、被鈍刀割裂般的痛楚……她慘叫一聲,一跤跌坐在地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範量宇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蠹痕失控了,連忙把蠹痕收了起來。盡管如此,他仍然餘怒未消,拖著殘疾的腿歪歪斜斜地走回到沙發旁邊,靠了上去,不再說話。
從蠹痕收回的一刹那開始,那些劇烈的痛感就消失了,但文瀟嵐仍然心有餘悸。她不聲不響地站起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心裏想著: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一提到她就會讓範量宇凶性大發?
正在這時侯,手機響了。她連忙擦幹淨眼淚,拿起手機,一看,是關雪櫻打來的。
關雪櫻不會說話,但馮斯還是掏錢給她買了手機,畢竟發發短信還是很有用的。而有時候,關雪櫻和其他人之間需要及時聯絡的時候,就會先發一條短信,然後再撥打對方的電話,意思是提醒對方趕快看短信。
“我們好像被人跟蹤了,”關雪櫻在短信裏寫道,“但是又好像有人在保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