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去的紡織娘
韓虞到了上海,一不投親,二不靠友,隻尋中介在極司非爾路賃了一間亭子間暫時安頓。每月六元,是他積蓄勉強能夠支撐的價格。
價既廉,自然就不能追求物美。
下雨天牆角滴滴答答的滲水,地麵也陰潮的下不了腳,二房東說了要修,卻一直沒有實際行動。
好在韓虞身無長物,性子也豁達,苦中作樂,甘之如飴。每晚上將就一宿,天一亮就出門,到弄堂口老先生家借一份報紙,隻細細看招聘欄,凡有與機械相關的,記下地址,登門求職。
本來公派的留洋學生很受歡迎,若是選擇洋行或是貿易公司,就憑韓虞的英文和法文水平,當能覓得一像樣工作。隻是他性子有些執拗,覺得學以致用,偏想謀求機械工程師職位,在今日之上海,就顯得不那麽容易了。
韓虞奔波了好多天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心情鬱結,一日晚上,實在太煩悶,受不了發黴潮濕的房間,便走出來喝悶酒。
這家名叫長裕的小酒館離韓虞住處不遠,也在小巷子裏。
不過酒香不怕巷子深,客人一向很多,因為老板私房釀造的梨花春和青梅酒很有名,而且物美價廉,韓虞小酌兩杯也能負擔得起。
韓虞隻點了一碟花生米,三兩梨花春。
他的酒量不好,隻是為自己的未來鬱悶,想喝點酒回家睡個好覺,明天好去麵試。
說起來,昨天他去了一家紗廠麵試,人家嫌他留洋卻沒有文憑,但對他技術還算滿意,明天下午他們的少東家有空,就邀他再去聊聊。
但韓虞內心覺得這事又成不了。
這段時間四處碰壁,經常第二次去複試,人家再次盤問他的文憑,戳完他的痛楚之後,說並不合適,讓他回家去。
想到這裏,韓虞心情更不好,連喝了好幾口酒。
梅雨天,天黑的很早,淅淅瀝瀝沒完沒了的小雨籠罩著繁華的大上海。
華燈初上,昏黃的光線也讓這座繁華的城市背後的孤寂和冷漠一點點鋪展開來。
韓虞正悶悶吃酒,突然聽到門口一陣**,中間夾雜著路人的尖叫。
他立刻放下酒杯,三兩步衝出去,看到幾個喝醉的男人正攔著一個漂亮年輕的女孩不放,言語猥褻。
“小娘子,進來陪哥哥喝一杯……”
“你們膽子可真大, 知道我是誰嗎?”這個姑娘穿著紅色連衣裙,撐著洋傘,眼神像刀子一樣劃過幾個人,冷聲說道。
“是誰?我們當然知道,是天仙啊!”為首的男人醉的厲害,大著舌頭就靠了過去。
韓虞一把攥住他欲行不軌的手,憤怒的說道:“光天化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冷不防被另一個人一拳頭打了臉上:“你算什麽東西,滾一邊去。”
撐著洋傘的姑娘,衣服熱烈如火,表情也像燃燒著火,約莫二十出頭,眉毛又濃又長,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就很強勢不好惹的性格。
原本她冷著一張俏臉,看到衝過來英雄救美的男人被一拳撂倒,滿臉迷茫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韓虞本來有幾分醉意,被這一拳打醒了,同時也更加氣憤。
這都什麽年代了,有沒有法律?公然調戲良家婦女,還毆打路人,太可惡!
他爬起來,衝到兩個姑娘前,護著她們,說道:“你們快走,去報警,這裏有我……”
“有你也沒用。”話沒說完,他小腹又被踹了一腳。
那幾個喝醉的人一看就是不務正業的主,打架順手的很,一擁而上,對韓虞又踢又踹,而韓虞雖然正義十足,可到底是個動口不動手的書生,哪裏知道他們的路數,疼的捂著肚子半天沒直起腰。
而周圍的人也不敢上前招惹這群醉漢,也沒人給警署撥電話,大家都不像惹事。
“小娘子,跟我們去喝一杯。”他們繼續纏著女孩不放。
“好呀,不過想請我喝酒,這地方不行。”紅色連衣裙的姑娘開口了,鄙夷的看著這個小酒館。
“你說去哪,爺請客!”為首喝醉的人大喜,色迷迷的說道。
“至少也是百樂門吧?”紅裙姑娘從鼻孔裏鄙夷的哼了一聲。
韓虞要是能稍微仔細點觀察,會發現這個姑娘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害怕的表情,可惜他疼的直不起腰,嘴角也火辣辣的疼,隻勉強攔住姑娘:“不能跟他們去。”
但眾人輕易就把他踹到一邊。
韓虞的頭撞到門框,半天也沒爬起來,心裏嘀咕這姑娘是不是傻啊,這群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跟他們走,後果不堪設想。
姑娘睨了他一眼,見他這麽狼狽還想保護自己,又想笑又覺得他不自量力。
“走吧。”喝醉的一群男人呼啦啦的擁著她往巷道門口走去
韓虞跌跌撞撞的跟了過去,想要阻止。
但看紅裙姑娘走路帶風,與其說被流氓挾持,更像是流氓頭頭,前呼後擁。
韓虞踉踉蹌蹌追到巷口,死死拽住走在最後麵一個醉酒男人的衣袖,青腫著臉說道:“欺負一個姑娘家算什麽英雄好漢……”
“那就讓我這英雄欺負你這個老爺們。”那個醉醺醺的男人不耐煩的甩開手,擼起袖子,“不給你點教訓,你就不長記性。”
就在兩人抱打成一團時,突然一聲槍響,驚的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韓虞抬頭一看,隻見停在巷口的一輛車上,走下來一個穿軍裝的人,手裏拿了把槍,朝天放了一槍。
而紅裙女郎收了傘,坐到副駕駛上,冷笑著說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有人認出了這輛車,哆嗦著嘴唇在為首的男人耳邊輕聲說道:“工部局的……”
沒等韓虞反應過來,這群地痞紛紛點頭陪著不是,一溜煙的躥沒了,隻留下他在雨中滿身泥濘狼狽的趴在地上。
紅裙女郎是工部局華董的千金,顧雪梨。
上海灘但凡有點勢力的人,都知道工部局的人有多厲害,更何況是華董的女兒。
斜睨了眼想要英雄救美卻失敗的韓虞,顧雪梨挑了挑眉,想說什麽,但又忍住了。
這種人雖然熱心,但不自量力,她並不想“報答”他的打抱不平。
所以,她“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車輪帶起的水花飛濺了韓虞一頭一臉,他坐在地上好久,才扶著一邊的牆緩緩站起,覺得今天真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也充分體會到了這個世界的寒涼。
韓虞很少有這麽脆弱無助的時刻,內心正難過,突然一輛車開了過來,車前的大燈直直的刺著他的眼,差點就撞到了他。
車子離他隻有尺許的距離,韓虞正想責問司機是怎麽開車的,隻見車的後門打開,一把雨傘從裏麵撐開,一條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褲的長腿伸了出來。
那皮鞋擦的鋥亮,沒有一絲泥土灰塵,手腕處露出兩公分的白襯衫,袖口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韓虞原本低落的心情,一下雀躍歡喜起來,哪怕還沒看到黑色雨傘下的那張臉,他都知道是誰來了。
“周兄!”
雨傘下,周爾雅露出半張豐神俊雅的臉,對他點了點頭:“你看上去可不怎麽好。”
“周兄,你怎麽會在這裏!”韓虞激動的衝過去,比看到了心上人還開心,想握他的手。
周爾雅縮回手,依舊不喜和人有身體接觸,隻淡淡說道:“上車吧。”
抵達上海,下船分開之後兩人就未曾再見麵。
他們倆同船共渡,意氣相投,又一起經曆了一場詭異的謀殺案件,早已成了好友。
分別之前,周爾雅給韓虞留了地址電話,叮囑若是求職不順,可往周公館尋他。
韓虞不好意思上門打秋風,沒想到今日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開心之餘,又有點尷尬——他還沒找到一份工作,像個浪**鬼漂浮不定,而且現在的樣子還糟糕極了。
“我……”
韓虞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被泥濘弄髒的衣服,又看了眼幹淨整潔的後排,和身邊不沾煙火氣一般的男人。
不過想到他們之間的情誼,韓虞覺得也不必矯情。
而且現在他確實需要一點溫暖的感情。
“沒想到今天還有坐小汽車的福氣,你怎麽會在這裏?”上車後,韓虞問道。
“霞飛路有家玫瑰餡海棠糕做得精致,忍不住多吃了幾塊,讓司機在這一片兜風消食。阿虞你又是怎麽變成這副模樣?”周爾雅從車裏取出一塊白毛巾遞給韓虞,淡淡問道。
他並不是出來消食的,不過確實順路買了海棠糕。
韓虞有點粗暴的擦著自己濕答答的頭發和臉,也不想隱瞞什麽,自嘲的說道:“路見不平,結果被揍了。”
“想必你的住處也沒備藥,先去我那裏處理傷口吧。”周爾雅沒有繼續追問,對蔡副官說道,“讓私人醫生去周公館等著。”
韓虞知道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也沒拒絕,今晚他不想淒涼的一個人蜷縮在潮濕發黴的舔舐傷口。
隻是沒想到周爾雅住的這麽……寬敞溫暖。
私人醫生簡單處理好他的皮外傷就告辭了,韓虞這一路不但將海棠糕吃光了,還把他來上海求職碰壁的事都匯報給周爾雅了。
包括明天要去慶隆紗廠再次麵試的事。
“不知道這臉上的傷……會不會影響明天的求職。”韓虞捂著嘴角的淤青,擔心的說道。
“阿虞真的想成為一名工程師?”周爾雅今晚有些反常,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當然,我要實業救國。”韓虞想也沒想的回答。
周爾雅沉默幾秒,點了點頭:“那今天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和蔡副官送你去楊浦慶隆紗廠。”
韓虞雖然很開心能遇到周爾雅,但也不好意思太打攪他,趕忙推辭,“那怎麽好意思?”
“沒關係。我與紗廠的東家穀老先生也是舊識,聽說他最近身體不大好,我順路去拜訪一下。”
周爾雅語氣淡淡的,卻不容反駁。
醫生給他用了藥,臉上的傷明天應該會好很多,加上他送韓虞過去,那邊肯定會客客氣氣的聘用。
隻是……
周爾雅回到自己房間,看著床頭掛著的那副《野罌粟》,陷入沉思。
“少爺,你今天特意去找他的,為什麽不說出自己的打算?”蔡副官送一杯牛奶進來,忍不住問道。
夜很深了,可周爾雅的臉上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現在還想著實業救國,並不是說出我計劃的好時機。”周爾雅等著韓虞撞的滿身是傷,對自己的夢想失望的時候,再讓他改變心意。
“那明天他的麵試……”
“照常過去。”周爾雅喝了口加了不少糖的牛奶,說道。
***
慶隆紗廠創辦已有二十來年,穀老板是上海灘老牌的富商,如今廠裏機器更新換代,用了德國賜來福公司的新紡紗機,所以急著找個精通德國機械的工程師。
韓虞對紡織機械也算是精通,之前又特意做了功課,周爾雅送他過去的路上,隨口問了他幾個問題,他倒是對答如流。
“以阿虞你的技術,去慶隆紗廠供職綽綽有餘,可惜有些大材小用。”周爾雅看到他嘴角的烏青已經淺了很多,因為昨夜衣服全淋濕了,還掙破了幾處,今天穿的是他的襯衫,兩人身量雖相差不多,雖有點鬆垮,但比他的舊衣服要精神多了。
“先定下來再說吧。”韓虞苦笑,雖然有救國之心,但內心卻清楚,適逢亂世,能夠找份對口的工作養活自己,就已經不錯了。
小汽車不多時就開到慶隆紗廠的門口。
正如周爾雅所言,一到紗廠,他就繞去後麵洋館宅子拜會穀老先生,隻將韓虞放在門房。
接待韓虞的是紗廠二少爺穀芒種。
穀二少今年二十八歲,長得還算斯文清秀,還未成婚,為人頗為刻板,在上海灘一眾富貴公子中,有小氣的名聲。
他之前並未將韓虞放在眼裏,但聽門房說他是周爾雅親自送來,不由悚然動容,對他也客氣不少。
連韓虞臉上的傷,二少爺都沒敢多問,隻假模假式問了幾個機械上的外行問題之後,就旁敲側擊,打探韓虞與周爾雅的關係。
韓虞雖然性格爽直,但也不是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的笨蛋。
他知道因為周爾雅送自己過來,人家看在周公子的麵子上,才這麽客氣的。
韓虞內心十分痛恨這樣的世態炎涼,可又無可奈何,隻能苦笑坦承自己與周爾雅隻是在歸國的船上認識,並無什麽特殊交情與關係。
穀芒種當然不信,周爾雅的怪癖全上海的公子哥都知道,他可不會隨隨便便讓人上車,而且穀少爺還火眼金睛的看出他穿了周爾雅的襯衫和西裝馬甲。
周爾雅身上的衣服都是手工定做的,上麵的袖扣很獨特,他不會認錯。
所以他們絕不是什麽普通關係。
他想著既然韓虞有周家的關係,無論如何這個職位要交給韓虞,就搖鈴喚來了廠裏的技術員章禹城。
章禹城年紀也不大,一頭濃密的卷發,忠厚和善的模樣。大概是剛調試機器回來,他穿著卡其布的工裝,前擺上沾著油漬,額頭見汗,聽到韓虞是德國回來的留洋生,倒是露出幾分羨慕神色。
他不住地說:“韓先生有機會在國外留學,學問一定是好的。二少爺能請他到廠裏做事,果然是慧眼識英雄。”
這技術員看上去麵目憨厚,沒想到也是個人精,一句話捧了兩人,穀芒種雖然看上去刻板嚴肅,嘴角也不由露出一絲幹笑。
“小章,你帶韓先生去看看賜來福的那批機器,我記得這兩天就試運行了,要是有什麽問題,你盡管請教他。”
章禹城稍微有些驚愕:“現在去?前頭還未停機……”
穀芒種蹙眉,覺得這鄉下來的技術員雖然跟著老師傅學了兩年,還沒什麽眼色。
“難道讓韓先生等著麽?正好讓韓先生看看咱們廠紡紗機用得對不對,這種大好機會,豈能放過?”
本來紗廠頗為忌諱外人隨意走動,完全可以等晚上不加班停機之後,再讓機械師進去查看。如果韓虞沒什麽背景,大概也會被穀芒種安排,幹等一天。
不過現在穀芒種對這位周三公子帶過來的人卻相當客氣,在上海灘得罪誰都可以,絕不能得罪捏著槍杆子的周家。
否則周督軍犯起渾來,那可是六親不認,手段強硬霸道,以前好幾個豪商觸犯到他,基業不保,能躲進租借保住性命,以及算是幸運——所以對周家薦來的人,穀芒種哪敢怠慢?
他甚至有點暗地裏抱怨,心說你韓虞早說有這麽一層關係,自己焉敢輕忽,隻怕最近一直身體不適的老爺子,也會抱病出來迎接了。
章禹城略一猶豫,見二少爺對他這麽客氣,於是點了點頭:“那韓先生跟我來,新機器在後麵的廠房,紗廠車間裏麵空氣不好,韓先生千萬不要見怪。”
他信手拉開辦公室後麵的大門,一股嗆鼻的氣息傳來,穀芒種劇烈咳嗽,又打了好幾個噴嚏,看他們倆都進去了,這才麵色難看地關緊了門。
韓虞早有準備,用袖子掩住耳鼻,這才幸免於難。
他眯著眼睛張望四方,慶隆紗廠有三萬多錠的規模,舊車間也不小。
這掩住口鼻一手,讓章禹城刮目相看,這就不是讀死書的書呆子,肯定有進廠房的經驗。
他引著韓虞繞過這一批老式紡紗機,穿過一條窄窄的通道,又過一扇小門,這才到了後進的新車間門口。
“在上海,我們慶隆紗廠買的這批機器也算是最新最先進的。穀老板哪怕是在病中,也有意大展拳腳,想要讓慶隆躋身真正的大紗廠行列。韓先生,你請看一看。”
章禹城用力拉開了車間的鐵門。
不知怎的,韓虞總覺得他這番話說得言不由衷,不但沒有應有的自豪感,反而有幾分譏諷,就覺得有幾分怪異。
——而這種怪異感,恰恰與車間中的詭凶情形,相互印證。
紗廠中的氣味,一般是刺鼻的漿料氣息,再加上飛舞的紗絮,沉悶的噪音,形成一種令人厭煩的氛圍。
但此時車間中的氣味卻是尖銳的,令人顫栗的。
才剛剛推開門,韓虞就聞到濃鬱的血腥味,然後就看到了噩夢般的景象。
車間中並未開燈,機器運行發出嗡嗡的響聲,虛弱的光線從窗戶斜射進來,正照在一具冰冷的年輕女子屍體身上。
女子身著撕裂的白色工裝,卻沒有帶發套,及腰的長發散開,卷入紡紗機中,巨大的力量撕扯著頭皮,暗紅色的血從麵頰分成數道淌下,就像是一副血色的珠冕。
她麵對著大門靠在紡紗機上,渾身上下被混亂的紗線束縛纏繞,紗錠緩慢而堅定地旋轉著,仿佛從她身上抽幹血液紡成紅色的線,又像是要形成一個巨大的血繭,將她完全包裹起來。
她的雙手向前平伸,隻剩下光禿禿的手掌,十根手指都被齊根切斷,宛若散落的花瓣一樣放在麵前。
最可怕的,是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居然帶著一種欣快的笑容,雙目未瞑,灰黑色的眼眸仿佛在冷冷嘲笑這個荒唐的世界。
“阿蝶!”
章禹城在驚顫片刻後驚呼,旋即瘋狂大喊起來:“停電!快停下機器!”
誰看到這種詭異而血腥的場麵,都要瘋。
韓虞一把抓住了想要撲過去的章禹城:“她已經死了!先看看是什麽情況!”
紡紗機如果操作不當,很容易出工傷事故,但是這名女工死的這麽慘烈,無論怎麽看,也不像是意外。
淒厲的警報聲在車間中響起,前麵的廠房也暫時停止了工作,那些疲憊的女工們並未到後麵來看熱鬧,而是抓緊難得的閑暇,席地休息。
坐辦公室的二少爺穀芒種也被驚動,急急忙忙趕來,看到這副景象,當場就在門口嘔吐起來。
紡紗機已經停了下來,但混亂的紗線卻不可能一時收拾,女子的屍體仍然掛在機器上,紗線勒破了死人脆弱的皮膚,暗色的血液滲出,沉重而凝滯,不知道她已經死了多久。
“她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趁著混亂,韓虞向嚇呆了的章禹城詢問。
“她……她是這裏的女工,叫唐蝶,本來這批機器試機是她來當班,但這……這怎麽會?”
章禹城發瘋一樣揪著自己的頭發,渾身顫抖,汗如雨下。
屍體的腳下,已經積起了一片淤血,有一隻昆蟲在中間蠕蠕而動,卻無法掙脫粘稠的血。
韓虞蹲下,伸手捏住了那昆蟲的翅膀。
“紡織娘。”一聲低沉醇厚,總是平靜到淡漠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