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故友
我有個朋友，叫黃飛揚，本來，他打算2009年1月4日結婚的，那一天是星期日，可是，結婚前幾日，他死了。
黃飛揚死得非常不值得，那天，他跟朋友喝酒喝多了，深更半夜一個人騎車回家，結果半路摔進了路旁的深溝，摔死了。
轉眼一年過去了，今天已經是2010年1月4日，《午夜驚魂·周德東講故事》節目開播的日子。
晚上，張根旺先生宴請節目組的人在石家莊一家酒樓喝酒慶祝。農民頻道的領導馮新明先生也到場了。
張根旺先生比較高興，喝多了。我和他的座位挨著。
他對我說：“德東，你知道嗎？開辦這檔午夜電視節目是我的第二個夢想。”
我說：“你第一個夢想是什麽？”
他跟我碰了碰杯，喝了之後，說：“我最大的夢想是拍一部恐怖電影。”
我說：“我感興趣，到時候我來當導演。”
他搖搖頭，說：“不，你要做主演。”
我笑了，說：“這個我需要考慮一下。”
他繼續說：“我要拍的電影，跟國內國外的那些恐怖電影都不一樣，我想拍一部紀錄片性質的恐怖電影。”
我說：“好主意，大概是什麽樣的結構呢？”
季風說：“你們別聊了，喝酒！”
於是大家一起站起來，為節目開播幹杯。
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12點了。大家打開電視機，竟然發現，電視機裏的農民頻道不見了。鍾毅趕緊調台，調來調去，隻有一個中央一套，怎麽都找不到農民頻道了。
季風和鍾毅很著急，他們作為這檔節目的編導，必須要看看節目在攝影棚監視器中觀看的效果跟在電視台播放的效果有什麽差異，還要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細節需要改進。
最後，他們提議，趕緊去小區對麵的安家賓館開個房間，賓館裏有電視機。
於是，大家都去了。
前麵在播放《重案六組》，這個劇的時間比一般電視劇長一點，這樣，我的節目就推後了，我們終於看到了節目開篇的特技效果。那是一本老舊的書，封麵是空的，打字機的聲音，隨著出來一行字：
午夜驚魂
周德東講故事
“周德東”三個字是最後出現的，用一個章蓋上的，磚紅色。
封麵翻開，出現白色扉頁，一副黑白題圖，以及當期故事的標題。
扉頁翻開，出現我講故事的場景，背景就是放大的黑白題圖。
節目中，偶爾出現插圖，那是畫家阿萌的作品，我很喜歡。
故事結束，書合上，封底出現演職人員字幕。
這是第一檔真正意義的午夜節目，這是第一位作家出鏡播講自己創作的故事，這是第一部“電視小說”。用一本書的形式來推出，非常合適。創意是季風的，表揚一下。
後來我們知道，節目第一天的收視份額為4，第二天就變成了14，第三天變成了15，第四天變成了19，第五天變成了20……這樣的收視率，創造了農民頻道建台以來同時間段的奇跡。
看完節目之後，大家開了個小會，討論了一些需要改進的小問題。這時候，已經是1點多了。
季風說：“我們回家吧。”
鍾毅開始收拾東西。
老實說，我不想回那個小區，不想回那個房子。可是，四個人不可能擠在賓館的一個房間裏。
我們走到小區大門口，又見到了那條水泥路，它朝著黑糊糊的遠處延伸著。大家都不說話了。
每次回來，隻要見到這條水泥路，我就覺得累。
正巧一輛出租車開出來，我揮手攔住了它。
鍾毅小聲說：“老大，這麽近的路還打車啊？”
我說：“太晚了。”
上車之後，我抱歉地對司機說：“麻煩你，把我們送進去。”
出租車拉著我們，駛向28號樓。
前麵出現了一個醉鬼，他騎著自行車，一直不讓路，在車燈的照射下，他搖搖晃晃，畫著“S”形。不過，他每次都能準確地繞過減速路拱。
這個小區總是出現一些怪事，車上的人都在觀望著這個醉鬼玩“特技”，沒有一個人笑。
終於，前麵的醉鬼靠邊了，出租車趕緊衝了過去。我朝後看了一眼，那個醉鬼臉色蒼白，雙手顫巍巍地抓著車把，死死盯著路麵，騎得非常專注。
我的頭皮一下就麻了。
這個人穿著一身深色西裝，左胸口別著新郎的胸花！那不是黃飛揚嗎！
這一天是黃飛揚的忌日，我竟然在石家莊，在這個陰森的小區，在深更半夜，看到了我死去一年的朋友！
我趕緊對司機說：“停車！”
司機趕緊踩了一腳刹車。
季風問：“老大，怎麽了？”
我說：“你們先回家，我有點事兒。”
然後，我打開車門就下去了。
那個騎自行車的人已經不見了，水泥路上空****的，隻有路燈蒼白的光。
在我和剛才看見那個人的地方之間，隻有一個道口，我幾步就衝過去了，順著那個道口朝裏看了看，隻看到了幾個黑糊糊的樓門洞。
我發誓，我沒有看錯。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來到第一個門洞前，朝裏看了看，沒人。又來到第二個門洞前，朝裏看了看，還是沒人。又來到第三個門洞前，朝裏看了看，有個黑影正在鎖自行車。
我壯著膽喊了一聲：“黃飛揚！”
裏麵的黑影愣了愣，直起腰，朝我看過來。
我又喊了一聲：“是……黃飛揚嗎？”
在這樣的時候，叫出黃飛揚的名字我都感到發瘮。
他說：“你是……”
他承認了，他是黃飛揚，不過，他躲在黑暗的門洞中，並沒有走出來。我站在路燈下，他藏在黑暗中，如同幽明兩界。
我說：“我是周德東！”
他愣了一下，說：“你怎麽來石家莊了？”他就是黃飛揚！不過，他還是沒有走出來。我肯定也不會走近他。
我說：“我來這裏拍個節目。你怎麽……在石家莊？”
他說：“我家就是石家莊的啊。去年，我就回來了。”
我想起來，黃飛揚確實就是石家莊人。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想了想，我問：“你……結婚了嗎？”
他突然不說話了。
我的心一沉：“怎麽了？”
過了半天他才說話：“你應該聽說了吧？去年1月4日，我正準備結婚的時候，出了一場事故，我的一根腿摔斷了，在醫院裏住了將近一年時間，今天才把婚禮辦了。”
鬼話。
他明明死了。
我十分害怕，卻想戳穿他：“今天是星期一。”
他說：“是的，去年的1月4日是星期日，今年的1月4日是星期一。我和於莉還是希望在1月4日這個日子舉行婚禮，不管它是星期幾了。對了，於莉是我的女朋友，你還沒見過她呢。”
我不相信他的話。我說：“今天是你洞房花燭的日子，你深更半夜跑出來幹什麽？”
他愣了愣，說：“我去24小時超市給於莉買點夜宵。沒想到，撞見你了。你也住在這個小區裏？”
我說：“是啊，我就住在……”我想說28號樓，馬上改口了：“這個小區裏。”
他說：“有空你就來我家坐坐吧，我住在這棟樓的四層，402室。對了，這是9號樓。”
我突然說：“你走出來好不好，我覺得我們這樣對話怪怪的。”
他又不說話了。時間好像凝固了一樣。過了好半天，他才說：“要不，你進來吧！現在就去我家坐坐，我給你泡茶喝。”
然後，他在黑暗中直直地盯著了我，等我回答。
我怯了，我說：“太晚了，不方便。哪天我再來。拜拜，黃飛揚。”
說完，我擠出一絲笑，轉身就離開了。
我從出租車上下來，至少有一個收獲，我確認自己遇見了死去的黃飛揚。我猜測，這個小區裏住的都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