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個叫周慶蘭的人
元旦這天下午,季風和鍾毅加班,我和小歪在家。
小歪對我說,她沒有忘記“計時”那件事,可是,很奇怪,總是被打斷。
有一次,小歪正用手機計時,低著頭走路,快到小區大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前麵有人叫了一聲,抬頭一看,又遇見了在大雪中跌倒的那個老太太,她被一個騎自行車的小男孩撞倒了,那個男孩隻有十來歲。她就跑過去,把老太太扶起來,問她:“奶奶,沒問題吧?”
老太太臉色冰冷,並不回答,隻是按著腰部,一聲聲地呻吟。沒辦法,小歪就把她送回家了。她知道她家住哪棟樓裏。
還有一次,小歪正舉著手機計時,忽然有人跟她說話,她感到很奇怪,她在這個小區沒有任何熟人啊,隻好停下來,抬頭一看,又是那個老太太,她的表情依然冰冷,似乎不會笑,她說:“小丫頭,謝謝你一次次幫助我。”
小歪把計時暫停了,笑了笑說:“嗬嗬,應該的。”然後就舉著手機繼續朝前走。
那個老太太擋在她的麵前,沒有讓路,突然伸出手來抓小歪的手機,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這是收音機嗎?”
她竟然不認識手機!
她怎麽可能不認識手機!
小歪躲了躲,說:“這是手機啊。”然後趕緊朝前走。
老太太竟然追了上來,她行走的速度非常快,跟她的年齡不相符,嘴裏說:“來,你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小歪不確定這個老太太是不是精神有問題,趕緊說:“奶奶,我還有事,先走了。”一邊說一邊撒腿就跑。跑出一百多米,回頭看,那個老太太依然停在原地,遠遠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毫無疑問,計時又作廢了。
說到這裏,小歪有些抱歉,她說:“老大,我們每天都外出,我一定會把時間記錄下來的。”
我說:“沒關係,這又不是工作,別那麽認真。”
停了停,小歪突然說:“老大,我覺得那個老太太不對勁……”
我說:“確實有點不對勁。”
小歪說:“我說的是她的長相。”
我說:“長相?”
小歪說:“她好像不是一個老太太……”
我笑了笑,說:“不是老太太難道是老頭子?”
小歪想了想說:“她好像是……電視劇裏的老太太……”
這句話讓我的心一寒,實際上我並沒有弄明白她的意思,越是模糊的話,越是怪兮兮的話,越是讓人覺得恐怖。
我說:“什麽意思?”
小歪喜歡寫作,平時,她的表達很準確,這次她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了:“我覺得她的衰老並不真實……”
我突然說:“我們出去。”
小歪說:“出去?”
我說:“你帶我去她家那棟樓下轉一轉,我想看她一眼。”
小歪說:“好。”
小歪帶著我來到了一棟樓下,這棟樓位於小區中間位置,離小區大門稍微近一點。我們一直在那個老太太住的單元前轉悠,始終沒見那個老太太出來。
小歪時不時地朝上看一眼,小聲說:“我懷疑她在窗子裏看著我們。”
我也朝上看了看,一扇扇窗戶都黑洞洞的,低聲說:“可能。”
天一點點黑下來,居民樓裏出出入入的人越來越少了,除了遠處馬路上的車聲,小區裏越來越安靜。突然,背後有人走動,我和小歪同時回過頭,看見一個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過來,她的臉在路燈光中顯得十分蒼白。她陰冷地看了看盯著我的臉,又看了看小歪的臉,突然說:“你的收音機呢?”
她正是把小雞蛋叫成“可樂”的那個老太太!
小歪十分緊張,拉起我的手就走,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老大,就是她!”
我推開小歪的手,停下來,回頭看了看,那個老太太還沒有走,她站在樓門口,依然在望著我們。她的手中拿著一個棗紅色的本子,和戶口本一樣大。
我說:“小歪,你先回去,我和她聊一聊。”
小歪在猶豫。
我說:“聽話。”
她這才離開,小聲囑咐我:“老大,快點回家。”
我鼓了鼓勇氣,回到那個老太太的麵前,勉強笑了笑,問道:“您多大年齡了?”
她愣了一下,說:“一年前,我33歲。”
我已經確定這個老太太是精神病了,因為她的年齡至少在70歲以上。另外,她的回答也令人不解,為什麽說一年前她33歲?
我說:“也就是說,您今年34歲?”
老太太突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同時搖了搖頭:“一年前我33歲,現在也是33歲。”新年了,有人放煙花,煙花在夜空中綻開,把老太太的臉晃得花花綠綠。
我快速地想了想,這一天是2010年1月1日,昨天還是2009年。難道是她的陽曆生日大一歲,陰曆生日小一歲?
我說:“什麽意思?”
她想了想,好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我盯住了她手裏的那個本子,說:“您拿的是什麽?”
她低頭看了看,說:“戶口本。”
我說:“我可以看看嗎?”
她想了想,把戶口本舉向了我:“看吧,反正沒用了。”
我把那個本子接過來,上麵有國徽,果然是戶口本。我打開看了看,看到了一個名字:周慶蘭。出生年月日:1975年4月26日。這個名字的後麵有一個暗紅色的章,寫著——死亡。
我身上一冷,立即抬頭看了看她,她在觀察我的眼睛。
我覺得,麵前這個老太太就是一個年輕女人,她被包藏在了一張老太太的人皮裏。或者,她的外貌不是衰老了,而是腐朽了,因為她剛剛死亡不久……
我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您貴姓?”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神秘地說:“跟你一樣……”
她知道我姓周!
我後退了一步:“您叫什麽?”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戶口本,突然笑起來,說:“你是作家,難道不認字啊?”
我扔下那個戶口本,撒腿就跑。
回到家,小歪急切地問:“你跟她說什麽了?”
我把剛才的經過大概跟她講了一下。
她坐在沙發上,不說話了。
我從來不信鬼神。小歪信。雖然她的年齡小,而且氣質很“韓國”,卻一直在研究麻衣神相之類的東西,一到石家莊就給張根旺先生相了麵,據說,她說的非常準。
終於,小歪說:“老大,也許我們碰撞了什麽不該碰撞的東西……”
我說:“沒理解,具體點。”
她說:“比如說,時間。”
我說:“還是沒理解。”
她說:“午夜子時,陰氣最旺盛,百鬼夜行。而你開創了午夜電視節目,到時候,肯定很多人不睡覺了,等著看你的節目,這樣,我們人類就侵犯了鬼魅的時間……”
我半天沒說話。
小歪看了看我的臉色,說:“你在想什麽?”
我說:“如果,這個老太太恢複了本來麵目,我覺得,她應該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