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條死去的狗

我每天都要帶小雞蛋出去奔跑一個鍾頭。風雨不誤。

石家莊很冷。聽說，我們來之前，這裏剛剛發生雪災，積雪深度最高達到了80厘米，死了很多人。

石頭小區幾乎沒有綠地，灰色的樓，灰色的樹，灰色的甬道，而且很擁擠。小雞蛋不太喜歡這個地方，它一定很懷念北京。

在北京的時候，小雞蛋有個好朋友，叫可樂，是一條金毛犬，跟小雞蛋一樣，都是“小公主”。它比小雞蛋小兩個月，毛是棕色的，有點卷，它的主人開飯館，因此它吃得胖胖的，很笨拙，卻十分貪玩兒。每次，它跟小雞蛋一起追逐嬉戲，它跑一會兒就累了，停在樹後，肚皮貼在草坪上，吐著舌頭歇息。小雞蛋肯定會跑回來的，當小雞蛋閃電一般衝過它身旁的時候，它突然跳起來堵截……

我非常喜歡可樂。

可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見到它。一次，見到可樂的主人，我問他可樂哪兒去了，他告訴我，可樂得了狗瘟，死了。我聽了之後，心裏很難過。

現在，小雞蛋在石家莊沒有朋友了，隻有跟我一起玩兒。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片髒兮兮的草地，我一次次把球扔到很遠的地方，小雞蛋就風馳電掣地衝過去，在半空中叼住它，然後興奮地跑回來。就這樣一個重複的遊戲，它卻樂此不疲。

我一邊扔球，一邊朝27號樓張望。四樓，那扇窗子應該就是我們的另一個“家”。窗子裏黑糊糊的，不見人影。我卻知道，季風在裏麵，她坐在城市鐵路下的長椅上，靜靜地望著鏡頭，眼神有些深邃……

一個老太太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這個小區很多居民看到小雞蛋之後，表情都顯得很冷漠。這個老太太卻停了下來，看我和小雞蛋玩球。她的頭上紮著一條老紅色的頭巾，把下半張臉都蒙住了，隻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還有幾縷花白的頭發。

過了一會兒，她說話了：“那是可樂嗎？”

她說的是河北話，第一次我沒有聽懂。我說：“你說什麽？”

她咳了一下，就說：“它是可樂嗎？”

這次我聽懂了。我忽然想到了北京的可樂，心裏一下很不舒服，就說：“不是，它叫小雞蛋。”

老太太搖搖頭，說：“是可樂。”

然後，就慢慢騰騰地走開了，她再也沒有回頭。我注意看了一下，她走進了27號樓。

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那天，小歪出門之後，遇到一個老太太在雪中摔到了，打斷了她的計時，那個老太太能不能就是這個老太太呢？

我又想，也許這個小區裏有一條拉布拉多犬，名字也叫可樂，這個老太太可能認錯了。

不過，狗狗很少叫可樂這個名字，不像“大黃”、“歡歡”、“貝貝”之類容易重名。我感覺事情有點蹊蹺。

過了一天，我跟投資方張根旺先生打聽，石頭小區附近哪有大點的草坪，他告訴我，沿著煤碳街一直走，走到裕華大街，兩旁都是草坪。於是，這天我就帶著小雞蛋離開了石頭小區，朝攝影棚方向一直走下去，果然看到了寬闊的草坪！心裏十分高興。

馬路很寬闊，車輛一輛接一輛地飛奔而過。

我和小雞蛋來到馬路旁的草坪上，玩球。一次，我把球遠遠地扔出去，小雞蛋立即衝過去追趕，趁那隻球在草地上彈起來的時候，它朝半空一躍，打算把它咬住。這是它的拿手好戲，一般不會出意外，這次，它卻沒咬住，並且把那隻球撞飛了，飛過了非機動車道，滾到了機動車道上。小雞蛋平時隻在人行道上走，每次到了路口，它也會自動停下來，等候我發出口令，讓它走它才走。不過，它在追球的時候，大腦裏已經沒有了這些概念，一門心思隻想咬到球，因此，它追著球閃電一般越過了非機動車道，衝到了機動車道上。一輛輛的汽車正在全速行駛，第一輛車看到了小雞蛋，發出一聲怪叫，它在急刹車。我嚇傻了。小雞蛋衝到馬路中間的隔離欄附近，終於把那隻球叼住了，返身朝回跑。那輛車沒刹住，朝它撞過來。小雞蛋擦著它的車輪跑過來，衝到了非機動車道上，幾輛電動自行車都繞開了它……

當小雞蛋氣喘籲籲地回到我身旁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昨天那個老太太，她看著小雞蛋，問：“那是可樂嗎？”

我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