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四肢
第二天,張葛下班回到家,小毫正在廚房做飯。
疑神疑鬼的張葛躡手躡腳地進了門,悄悄在廚房外觀察小毫。
她在麻利地切著肉,沒什麽意想之外的舉動。隻是過了一會兒,張葛看見她又獨自笑了一下。不是微笑,不是獰笑,不是傻笑,不是奸笑,不是苦笑……就是兩個嘴角分別朝上咧了咧而已。
她一個人偷偷地笑什麽?
她紮著一個紅色的圍裙,上麵畫著一個可愛的小熊。這顏色讓張葛想起了那件紅色羽絨服。小毫再沒有穿過那件羽絨服,可能她不想重溫那恐怖的記憶。而且,張葛和小毫再沒有提起關於她曾經死過的事,他們好像都回避這件事。
張葛慢慢露出身子,叫了她一聲。
她說:“你嚇我一跳。”
張葛笑了笑說:“下次我回到家門口,先放一掛鞭炮。”
小毫說:“今天我給你做紅燒肉。”
張葛說:“你會做紅燒肉?”
“保證你撐破肚子。”
“肉是在哪裏買的?”
“放心肉店,怎麽了?”
“這肉好像壞了,味特別難聞。”
“胡說,我選了幾個肉店,絕不會有問題。”
“那這房子裏的怪味是從哪裏來的?”
“有怪味?”
張葛在廚房裏聞了聞,又到其他房子嗅了嗅,那味道越來越淡了。過了一會兒,他的鼻子越來越遲鈍,感覺不到什麽了。
小毫做的紅燒肉果然好吃,張葛吃了很多。
吃完飯,他不放心,還是四處尋找那怪味的根源。
他打開衣櫃,那味道一下濃烈起來。他小心地把衣服動了動,一條胳膊掉了出來,青白的手指緊緊攥在一起,胳膊上端的橫斷麵有黑紅的血,已經凝固。
張葛一下就傻了。
他極力地鎮靜一下自己的心神,繼續翻動衣服,又一條胳膊掉出來!形狀、大小和顏色跟前一個一模一樣,應該是同一個人的左右胳膊。
張葛喊了一聲:“小毫!”
小毫走進來。她一眼看見那兩條胳膊,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
張葛觀察著她的臉,心裏疑霧重重。為什麽這手跟她凍死之後的手那樣像?為什麽家裏出這樣的怪事?難道是她搗鼓的?
“你這是從哪裏搞來的?”小毫問。
“我還想問你呢!”
“我?我怎麽知道!”
“……那就是有人使壞。”張葛呆呆地說。
這個傍晚兩個人是在極度恐懼中度過的。天徹底黑下來,張葛打開了燈,坐在那兩條胳膊的前發呆。
“多惡心,快扔了吧。”小毫抖抖地說。
“不,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這胳膊還不能扔。”
張葛用塑料袋套住手,把那兩條胳膊拿到陽台上,放在了一個紙箱裏。這是一個位於中國北部的城市,室外的溫度在零下二十多度,比冰箱的冷凍溫度還要低。
從陽台回到房裏之前,張葛又仔仔細細看了看那兩條胳膊,他斷定,那不是演電影的模型,是真的。
小毫坐在沙發上,沒有開電視,她的眼裏還有恐懼。她說:“你把那東西放在家裏,我一個人敢在家裏呆嗎?你把它扔掉!”
張葛說:“沒事的,我在你身邊。這是一件大事,說不準是一個命案,我們要保留證據。很快我就會查出是怎麽回事的。”
說完,他眯著眼觀察小毫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的眼睛。他們談戀愛的時候他曾經對她說:“你老了的時候,臉上會布滿皺紋,可你的眼睛一定不會混濁。”
她那雙眼眸裏清清楚楚地映著張葛的臉。
“你看我幹什麽?”小毫問。
張葛低頭拉起小毫的手,一邊撫摩一邊查看。他覺得這雙手跟那雙手太像了,不由打個冷戰。他說:“這胳膊長在人身上很好看,一剁下來就那麽可怕。”
小毫笑著說:“你是不是還不信任我?”
張葛抬頭看她的眼睛說:“就是,你就是鬼。”
小毫說:“假如我是鬼,就會把紙灰給你變成鈔票,變一百萬,不,一千萬,讓你一輩子都花不完。你再也不用給人家當秘書了,讓你的廠長給你當秘書。”然後她輕輕摟住張葛,親了親他的臉:“看你每天辛辛苦苦,我特別心疼你。”
張葛想,你別把公款都變成紙灰就好了。
突然他的心萌生了一種猜測:“你說,能不能是樓上……”
小毫想了想,說:“你是說那個老太太?”
“也許她是個變態,或者是個殺人狂,她晚上剁肉那是在碎屍。”
“可是,她那麽大年齡,能殺得了誰呢?再說,也沒有人去她家呀。”
張葛也說不出所以然了。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她這是陷害咱們,是報複。”
“那她是怎麽進來的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她有辦法,她是個怪異之人。”
“那我們怎麽辦?”
“以靜製動,隻要一有了證據,立即到公安局報案。”
“你下周不是要跟廠長出差嗎?我一個人……”
“沒事。你如果實在害怕,就到同學家去住幾天。”
晚上,張葛躺在**,苦苦地思索。他感覺到災害已經開始在家裏顯露,而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他認為樓上的可疑性很大。但是,他也不排除小毫。
在冬日明亮的月光下,他注視著熟睡的小毫。她的臉在月光下呈青白色,張葛越看越像凍死的樣子。而她的兩條胳膊露在被子外麵,呈失血的顏色,和衣櫃裏掉出來的胳膊一模一樣。
他伸手摸了摸,小毫的身子竟然硬邦邦,像個屍體。
他猛地縮回手,叫了一聲:“小毫!”
小毫沒反應。
他用力推了推她,好像推一根冰雪裏的木頭。
小毫睜開了眼睛,像夢囈一樣問:“幹什麽呀?”
“你?……”
“怎麽了?你做夢了?”
“不,是你做夢了,我聽見你說夢話。”
“睡吧,明天還得上班。”
“噢,睡吧。”
小毫把一條胳膊搭在張葛的身上,張葛覺得好像一根木棍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沒有移開,就那樣屏著呼吸聽她的鼻息,一直不敢睡。
這是他跟複活的小毫一起度過的第7個夜晚。
在這個夜晚,他忽然想到,也許,她隻是自己的一個幻覺……想到這裏,他的大腦好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猛烈地震**了一下,接著,巨大的悲哀就占據了他的心頭。但是,這種奇異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他繼續想,假如她真的是鬼,那麽她既然回來了,就說明她很愛他,留戀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那麽她就應該說出實情,他會緊緊摟住這一縷虛無縹緲的幻影,和她上演一段人鬼未了情……可是,她隱瞞著一切,說明她不是善意的,她已經不是小毫,她是一個異類,她要帶給張葛想不到的可怕後果。
第二天夜裏,樓上的剁肉聲又響起來,“當!當!當!當!當!當!……”
清清楚楚。
這個老太太是個什麽人呢?樓上除了她還有另外的人?
張葛細細分辨著這聲音,越聽越像剁骨肉。
小毫抖了一下,醒了。她含糊不清地說:“你還不睡?”
“我睡不著。”
小毫慢吞吞地說:“多少天了,你好像一直就沒睡過。”
這句話刺中了張葛的心病,他沒有說話。
小毫轉過身去,把一個枕頭夾在了兩腿間。在她轉過頭去的一瞬間,張葛借著月光好像看見她好像又怪怪地笑了一下。
他終於忍不住了,突然問道:“小毫,你最近怎麽……”
“怎麽了?”
“你怎麽總是……莫名其妙地笑呢?”
“你看見我笑了?”小毫一下轉過身子來。
“你……好像是笑了。”
“我怎麽不知道!你呀,疑神疑鬼!我沒事笑什麽?你說,沒事我笑什麽?”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厲起來。
“好吧,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天亮之後,小毫起**班走了。她熬了米粥,熱了饅頭,都在鍋裏。還煎了兩個雞蛋,放在微波爐裏。
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人,上班從來沒有遲到過。也應該算是一個好太太,對老公照顧得很周到。
她走後,張葛起床把家裏嚴密地檢查了一番,沒發現什麽異常。他匆匆吃了飯,也去上班了。在單位,他一天都魂不守舍,總覺得家裏又要出什麽事情。
他下班回到家,小毫又在廚房裏忙活著。
她見張葛進了家,說:“張葛,上次我看你挺愛吃紅燒肉的,今天我又給你做了。”
張葛說:“好啊。”
這時候,他又聞到家裏有怪味了。他趕快到衣櫃前,把衣櫃打開查看,什麽都沒有。
這是怎麽回事呢?
那兩條胳膊在寒冷的室外,早就凍實了,不會有任何味道。
他翻了半天,又在床下看到了兩條腿!
那是兩條豐滿的腿,曲線優美,應該是女人的腿,隻是顏色很嚇人,腳趾蜷著。他覺得這腿也很像小毫的腿。
他努力回憶小毫的腿有什麽特征,比如痣或者胎記之類,巧的是,小毫的腿很光潔,什麽都沒有。而這雙腿也沒有任何記號。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小毫的腿,那太離奇了,但是,他斷定這兩條腿跟那兩條胳膊是同一個人的。
一個人,不管他是誰,沒了胳膊和腿,那還能不死?
出了命案!
他趕緊叫來了小毫。小毫一見,一下就捂住了嘴,趕緊去廁所嘔吐了。
張葛把這雙腿抱到了陽台上,用塑料布蓋上。
小毫從衛生間出來,問:“弄到哪裏去了?”
“陽台上。”
“趕快把這些東西都銷毀了吧,要不,警察會把我們當成殺人犯的!電視上演的那些警犬多厲害,肯定能找到咱們家來,那時候,我們什麽都說不清了!”
“怎麽銷毀?”
“把它們剁碎唄,然後從下水道衝走。”
“暗處的這個人把這些東西弄到我們家,就是想陷害我們。我們必須保留證據。如果我們把這些東西銷毀了,那我們就真的成了凶手了。”
“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那你現在就應該報案。”
“再等等,那個暗處的人還會送東西來的,我要抓住她!”
“還會送什麽?身子?”小毫瞪大了眼睛。
“昨夜那個老太太又剁東西了,今天我們家就出現了兩條腿,不是她幹的是誰幹的?”
小毫想了想,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天,張葛沒吃一口紅燒肉,小毫更沒吃。他們簡單地吃了點飯,就雙雙躺下了。這夜沒有月亮。窗外那隻烏鴉又叫了,聲音很不吉祥。
在黑暗中,小毫說:“張葛,咱們搬家吧。”
“這房子是我們買的,為什麽要搬走?”
“我怕。我覺得我都快瘋了。”
“我們又沒有殺人,怕什麽?”
“我怕那個殺人的人。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咱家,假如你不在時,她來殺我怎麽辦?”
“我這幾天不上班,直到抓住她。”
停了停,張葛突然說:“小毫,你有沒有發現,這胳膊和腿很像你的?”
小毫的臉立即冷下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我是說,這樣可以判定被害者是個女性,身高和胖瘦跟你差不多。”
小毫生氣了,猛地轉過身去:“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好了好了,我說錯話了,給你賠禮。”
小毫又轉過身來,一邊哭一邊語如連珠地說:“自從那次遇難回來,你對我就陰陽怪氣的,好像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那件事還不是怪你!我抱怨過你嗎!你跟我同床異夢,還像是我的男人嗎?咱倆現在簡直是同床異夢!你為什麽總觀察我?有什麽不放心的?你說啊?我覺得,你就像防鬼一樣防我!你要再這樣,我們過不下去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吧!”接著,她號啕大哭起來。
張葛摟住她,說:“你多心了。你是我老婆,我怎麽能戒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