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你對得起我嗎?

這天夜裏,無中生有地下雨了。

焦蕊在外地打來電話,和方程在電話裏聊了半宿。她好像很冷,她在用方程的聲音溫暖她那不禁凍的身體。

聊著聊著,她突然說:“其實,那一次不是老鼠在害我,我是想自殺。”

方程一驚:“為什麽?”

接下來,焦蕊對方程講起了她的故事。她長長的黑發和白白的尖指被夜色遮掩了,隻剩下聲音,空空洞洞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

準確地說,那還構不成故事,隻是一場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一種潮濕的破碎的心緒:

一年前,我去最北部旅遊,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小縣城,愛上了一個落寞的畫家,於是在那裏留了下來。

交往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他對我始終心不在焉。我很委屈,對他窮追不舍。

後來,我知道他已經結婚了,那個女孩卻拋棄他遠走高飛。他至今深愛著她。

我賭氣離開了他。

可是,一回到南方我就後悔了。

我和他通過幾封電子郵件,他一直是那樣不冷不熱。後來,我就不見他回信了,我一下就變成了迷途的羊羔。

我開始擔心他,擔心他突然死掉。他是一個沉默的男人,他的結果隻有兩個,爆發或者滅亡。

我給他發短信,讓他來。我給他在QQ上留言,讓他來。我給他寫電子郵件,讓他來。都不見回複……

講到這裏,方程隱隱聽見她在哭。

方程說:“幸好他沒來,否則我們怎麽能走到一起呢?”

她低聲說:“這個傻瓜,他跳樓自殺了,四樓,他的身體被穿在了鐵柵欄上,身子被戳了三個洞。那一天是4月4日,我永遠不會忘掉……”

方程問:“他叫什麽?”

焦蕊說:“芳汀。”

方程又問:“你現在在哪裏?”

焦蕊說:“小縣城,他的墓前。”

方程緘默了一會兒說:“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了。”

焦蕊說:“對不起。”

放下電話,已經是淩晨兩點鍾了。

外麵的雨越來越大,雨腥氣從窗縫鑽進來。方程裹緊了被子。

盡管方程天天在電台裏講純情的愛故事,但是他心裏卻認為:每個人的愛都是無限的,可以同時分給幾個人甚至無數人,而且每一份都是完整的,獨立的,互相不影響。

A是A的味道,B是B的味道,C是C的味道,他喜歡ABC都是真摯的,根本不衝突。

一些人有了配偶就畫地為牢了,他們心中很多的愛就沒有被開發出來,很可惜。

可是,花梅子不理解這一點。他隻好離開她。

總結起來,花梅子很女孩,章兀很男孩。花梅子適合做老婆,章兀適合做情人。方程希望找到一個老婆和情人的結合體。焦蕊有點像。

方程聽著雨,怎麽也睡不著了。

他給章兀發了一個短信:你來。

座機響了,是章兀打來的,她說:“你有事嗎?”

他說:“我想你了。”

章兀說:“別興奮了,我都睡了。”然後,她就把電話掛了。

方程不死心,又發了一個短信:你來。

座機又響了,似乎很惱怒。

方程拿起話筒,說:“章兀,我……”

“你叫誰?”

“……焦蕊?你,你還沒睡嗎?”

“睡不著。你不是同樣睡不著嗎?怎麽,你和章兀每天晚上都通電話?”

“沒有。”

“也不用通電話,都在一座樓裏,坐到一起聊更方便。”她冷冷地說完,也把電話掛了。

方程再撥,占線。

他沮喪地放下了電話,在**木木地坐了一陣子,又給章兀發了一個短信:你來。

座機響了。

方程不知道是誰,抓起話筒不敢先說話,隻是聽。

“哎,你到底想幹什麽?”這次是章兀。

“想你了。”

章兀想了想說:“我告訴你,我談男朋友了,你不要再找我了。”

方程說:“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章兀冷笑了一聲,說:“你能娶我嗎?”

方程說:“能。”

章兀說:“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想我,你早點約。”

很快章兀就來了。她穿得整整齊齊,一身中性化的軍旅風格裝束。

方程一伸手把她拽進屋來,按到了**,一邊親吻她一邊氣喘籲籲地說:“章兀,我愛你。”

章兀在他身下平靜地問:“你不愛你的焦蕊嗎?”

沒等方程想好該怎麽說,座機又響了。這時,雨似乎停了,那電話鈴聲顯得很刺耳。

方程的心猛烈地跳起來。

這一次當然不可能是章兀。

他的大腦突破停止了運轉,不知該怎麽辦。肯定是焦蕊。他想說,章兀,你接吧。又一想,不對,這是他的房間。

他顫顫地伸出手去……

拿起那話筒,就等於拿起了焦蕊的耳朵。

他多希望打電話的是一個精神病聽眾啊,他寧願花費一個半鍾頭,為他解答一百個精神病問題。

不是聽眾。

話筒裏傳來焦蕊的聲音:“你睡了?”

“沒有。”

“那為什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我以為是哪個聽眾打來的呢。”

“我還想和你聊一會兒。”

“天快亮了。”

“你不想和我聊嗎?”

“不是。你今晚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有點不對頭。”

“怎麽……不對頭?”

“我的心裏很煩,總覺得你那裏正在發生著什麽事。”

“別胡思亂想了。”

章兀碰了碰他。

他對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先不要出聲。

“睡覺吧,明天我還得上班。”方程說。

“不。”焦蕊說。

他的心涼了半截。

章兀又碰了碰他。

他用手捂住話筒,小聲說:“你等一下。”

章兀冷冷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不愛你的焦蕊嗎?你最好對著話筒回答!”

他鬆開手,對焦蕊說“……我愛你。”

焦蕊笑了一下,輕輕地說:“好了,不纏你了,你睡吧。對我說再見。”

這時候,章兀已經下了床,“咚咚咚”地朝外走去。

焦蕊警覺地問:“誰在你的房間裏?”

方程慌了,急忙說:“是串線。再見。”然後趕快把電話掛斷了。

他知道焦蕊還要打過來,可是,他需要一個喘息的機會,他要趕快編一個不太像謊言的謊言。這時候,章兀已經走出了房門。

電話急促地響起來。太快了,方程連一個像謊言的謊言還沒有編出來呢。他一下惱怒了,抓起話筒,大聲說:“焦蕊,你!……”

對方平靜地說:“是我。”

方程愣了愣:“章兀?”

章兀說:“你愛你的焦蕊,我也愛我現在的男友。一夜情,其實是一夜無情,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再騷擾我了,否則我報警。”

方程垂頭喪氣地放下了電話。

他覺得自己在豐鎮是光芒四射的人物,多少女孩都想和他在一起,可是章兀竟然說她要報警!賤貨!

雨又大了,一片水聲。

電話又響起來。

這次是焦蕊,她好像哭了:“你說,誰在你的房子裏?你對得起我嗎?”

方程很煩躁:“是串線!你別鬧了!”說完,“啪”地把電話掛了。

電話很快又響起來。

方程猶豫了,這次是焦蕊還是章兀呢?終於他把電話拿起來,不是焦蕊,也不是章兀,裏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找誰?”方程冷冷地問。

“小壞,是我。”他的聲音很空洞。

“你打錯了。”

“小壞,我是芳汀啊!你怎麽一次都不理我?現在我已經死了,不過我還瞪著眼睛,你至少應該用你的手把我的眼睛合上吧?”

天上響起一個驚雷,整個樓都搖晃了一下。方程的頭發都豎起來了。

這個男人繼續說:“我說過,如果你死在我前麵,我不會哭,我會安詳地抱著你,躺在你的身邊,不吃不喝,絕食而死。現在我死了,你還活得那麽生氣勃勃!我的四周好黑啊,好冷啊。這公平嗎?你對得起我嗎?”

說到這裏,這個男人哭起來,哭得十分恐怖。

他哭著重複道:“你對得起我嗎!”

方程一下就摔了電話。

可是,電話又響了。在閃電刺眼的白光中,方程覺得那電話都變了形狀。

他不接。

它一直在響。

方程一咬牙把它拿起來,聽見是焦蕊的聲音,她哭著說:“你對得起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