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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樹間縱身跳躍,像是一隻輕盈的飛燕。

一落地,袁天罡踉蹌了幾下,就跪地嘔吐起來。黑衣少年把劍背在背上係好,不耐煩地說:“你不感謝我把你從那群瘋子裏麵帶出來就算了,怎麽還吐啊?沒見過像你身體這麽虛弱的爺們兒,比人家大姑娘還輕,嘖。”說完,還不屑地嘖一聲,可以說是非常輕蔑了。

袁天罡大怒,拍地大吼:“怪誰啊?!被人家追著打的又不是我,還不是你連累我!”

“切,好心沒好報。”黑衣少年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看樣子不打算跟他繼續理論,衣擺卻被拉住了,低頭就看到袁天罡一臉死不瞑目的表情:“你要去幹什麽?”

“回鎮上吃個晚飯,然後晚上翻牆,夜探柳文莊……不是,你問我這個幹啥?”黑衣少年自然而然地回答完畢,濃眉皺著,嫌棄地說,“你拉著我幹什麽,給我放開。”

“我不放!”袁天罡吐幹淨了,翻身坐起來,手一直牢牢抓著黑衣少年的衣擺,“今天都是你壞了我的事,我不管,你夜探柳文莊必須帶著我!”

黑衣少年目瞪口呆了一秒,突然拔地而起,一個縱身,就站在了樹梢上,像是一隻輕盈的飛燕,背後的黑色劍穗還微微在腦袋邊晃動。他眼裏都是得意,俯視著震驚的袁天罡,咧嘴一笑,說:“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把我抓住了吧?”

袁天罡抬頭看著黑衣少年,才發現他有兩顆虎牙,這樣得意一笑,看上去就更顯得稚氣了,像是一隻皮毛油光發亮、充滿了無窮精力的小老虎。

“無所謂,你現在走,等會兒還是要來接我的。”袁天罡也神秘地一笑,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像是一頭狡黠慵懶的狐狸。

黑衣少年覺得背後一涼,頓時不想和這個奇奇怪怪的道士繼續說話了,他轉身,身姿輕盈地在樹間縱身跳躍,下了地一路飛速趕路,很快就趕在天色昏黃的時候回到了柳鎮上。

柳鎮有一家館子,極其有名,有外地的客人來了,大多都會去這個地方,嚐嚐那道招牌鴨油青米飯的味道。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鹹香入骨的香氣,黑衣少年的口水分泌出來,腳步都加快了,卻在突然之間,覺得腳步一沉。

常年習武的人素來十分警惕,幾乎是瞬間,黑衣少年就條件反射地一腳踢開了腳上的異物,卻在接觸到那異物的瞬間心中一緊。可是這時候卸力也無力回天,等到黑衣少年一腳踢開異物,再定睛一看的時候,頓時心中大急——那個被踢開的,竟然是一個看上去才兩三歲大的孩子!

那孩子穿著紅肚兜,胖頭胖腦,額前留著一撮頭發,看上去像是年畫裏抱鯉魚的娃娃一般玉雪可愛。可這樣可愛的孩子,卻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身煞氣的黑衣遊俠一腳踢飛了好遠!還是在鬧市之中!

周圍的人頓時都圍了過來,黑衣少年心中大急,幾步走過去,想查看這個孩子的傷勢,順便在心中回憶剛剛事情的經過,心道這孩子太奇怪了,怎會如此突然地出現,他夜晚睡覺都不曾這麽容易被人靠近,何況是抱住小腿。

而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這黑衣少年才走了兩步,那孩子就爬了起來,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大聲哭著要他抱,口裏大喊著:“爹爹,爹爹,大寶不淘氣了,爹爹不要賣掉大寶……嗚嗚嗚……”

見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哭得聲嘶力竭,之前又被親爹踢了一腳,周圍的人們頓時嘩然了。

“我不是,我沒有……”黑衣少年隻覺得奇冤難白,他想要解釋,但又覺得那再次抱住他的孩子甚是詭異。他一腳的力氣可以踢碎大石,甚至可以踢碎猛獸的內髒,這樣小的孩子被踢了一腳根本不可能如現在這樣若無其事。

這一切都太過奇詭,黑衣少年不由得寒毛直豎,可旁邊的人卻不聽他解釋,一句句開始數落起來:“又不是早幾年戰亂的時候,怎麽就到賣孩子的地步了,我看小夥子你這打扮也不像是缺錢的人,怎麽心腸就這麽狠毒啊……”

“就是,自己吃得這麽壯,怎麽舍得把孩兒賣了,狼心狗肺!”

還有義憤填膺的大娘走過來,哄勸小孩兒:“小家夥,你阿娘在哪兒?怎麽就你和你爹?是不是你爹悄悄把你抱出來的?”

“不是,我還沒……”黑衣少年想解釋,他根本還沒成婚,連定親的對象都沒有,怎麽會有孩子。可在圍觀的大叔大娘心中,他已經成了人渣的代表,根本沒有人想理他,大家都隻顧著問孩子。

“大寶沒有阿娘……”偏這孩子還淚眼汪汪,吸著鼻涕火上澆油,讓一幹圍觀的大叔大娘心都化了。他奶聲奶氣地說:“阿娘去天上了,新的阿娘不理大寶,不給大寶飯吃,說是都要省給才出生的小弟弟……”

人群再次嘩然,一群不說話的小媳婦們也火冒三丈,輕聲對身邊人說:“這漢子看著長得人模狗樣,卻這樣沒良心,娃才這麽大點,媳婦也沒走多久吧,這就續弦了,續弦不算,還要把前麵原配的孩子賣掉,真是一點情分都不顧了……”

“人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所以說還是要好好活著,不然自己的娃活在這世上,沒了娘,親爹都指望不上……”說話的小媳婦抱緊了自己的娃。

還有小媳婦牽著自己的孩子,對孩子說:“你看看,你看看沒了娘的娃多慘,你現在知道了吧?你還跟娘鬧!”

一群人吵鬧得讓人頭都大了,黑衣少年百口莫辯,隻能著急地低頭,對著還抱著自己腿抹淚胡編亂造的小孩說:“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不要調皮了,快解釋清楚啊!”

自稱大寶的孩子似乎是在擦淚,卻擋住了臉,對著他吐舌頭一笑,輕聲說:“柳文莊外二裏地,我說了你會來接我的。”

黑衣少年眼前劃過那笑得狐狸一樣的年輕道士的臉,頓時隻覺得身上一涼。

不、不是這麽邪門吧?

他咽了一口口水,一把抄起還抱著他小腿的孩子,臉色黑如鍋底地對大家說:“大家夥說得是,我這就帶著這娃回去。”

再爭論解釋也沒有必要,反正這群人已經把他當成後爹了,趕緊把這事情弄清楚比較重要,黑衣少年這麽想著,但是心中還是憋了一口氣,他出了鎮,單手抱著娃縱身一躍,就跳上了樹梢。

本以為孩子會嚇得大叫甚至哭出來,可是這娃在他動身出城之後,就一副安安靜靜的樣子,被抱著飛身躍起都毫無反應,自始至終都十分淡定。

和剛才哭鬧著冤枉人比起來,他簡直就像換了個孩子似的,顯得分外瘮人。

黑衣少年不能把氣發在孩子身上,隻能憋著一口氣直接趕路,太陽將要完全落山的時候,他終於趕到了把那道士丟下的地方。

一到地方,黑衣少年就驚呆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那道士竟然生了火在烤,還一副凍得打哆嗦的樣子!

此時是秋風寒涼的時候,但是大多數人都隻穿了單衣,怕隻有先天不足的孩子才要穿兩三層,但至多也就穿個薄外袍。可眼前這個道士,白日他就曾一隻手托起過,非常輕,身上的衣服卻一層又一層,隻怕不隻是棉袍,連夾襖都穿上了,黑衣少年帶了他一路,隻覺得手上都是汗珠,卻沒想到這人穿成這樣還冷,居然還要烤火。

“你回來了。”黑衣少年正震驚的時候,哆嗦的道士轉頭道。火焰明滅之下,這道士一笑,細長的鳳眼眯起來,襯著那白色滾灰藍邊的道袍領子,怎麽看怎麽像一頭皮毛蓬鬆的白狐狸。

“這個是怎麽回事?”看到他的笑容,黑衣少年瞬間就想起來了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餓著肚子回到荒郊野外,頓時也顧不得驚歎這道士的體弱程度了,氣得往前走了幾步,指著自己懷裏的孩子問道。

“這個啊……誰讓你壞了我的事兒,還不肯帶我夜探柳文莊。”道士回答得雲淡風輕,黑衣少年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是不是隻要帶你去就可以了?”

看他點頭,黑衣少年深呼吸,咬牙切齒地說:“行,我帶你去,你把他抱走!”

接著,黑衣少年人生之中,最為詭異的事情出現了——那道士見他點頭,頓時雙手並攏,兩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對折,手中翻飛幾下,口裏輕喝一聲:“氣布道,氣通神,收!”

那手指虛虛點過來,看似兒戲的幾下,纏了黑衣少年一路、把他整得焦頭爛額的娃娃便瞬間消失,化為一個黃紙剪成的小人飄落在地上。

黑衣少年目瞪口呆。

“你、你、你……”黑衣少年脫口而出,“你是變戲法的?”

正作高深莫測狀的道士袁天罡頓時破功,怒吼:“我是司天監的!司天監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給陛下算天氣的嘛!”黑衣少年理直氣壯地回答,繼而恍然大悟地說,“難道你們除了看天氣,還要兼職變戲法?”

“司天監起源於周,秘史記載,司天監自成立伊始,就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斬殺異族、護衛人類安康……”袁天罡額頭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地說,“誰跟你說這是戲法?這是斬妖除魔的技術!技術!”

黑衣少年皺眉,不讚同地道:“世界上本就沒有妖魔,你們斬什麽妖除什麽魔?”

袁天罡被氣得撫胸,感覺一口氣上不來,差點要被氣死了,他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算了,跟你解釋是我傻,總之我們趕緊收拾一下,去柳文莊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成。”黑衣少年點頭,摩拳擦掌道,“我一定要抓住那個裝神弄鬼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