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司天監1 芙蓉之托 1

“聽說了嗎?城南柳文莊的芙蓉花成精了!”

“當然聽說了。也真是奇怪,那些文人還都稀罕得很,一個個都瘋了一樣跑過去,也不知道在鬧些什麽。要我說怪嚇人的,一把火燒掉就是……”

“你們懂什麽!”路旁幾個賣菜的婦人和買菜的小娘子正聊著城南柳文莊的怪事,一個路過的穿著土黃色裙子的大娘一臉得意地說,“我家大兒識字,他回來跟我說,那芙蓉花是咱們柳鎮的柳大老爺生前養的,那花兒啊,怕是繼承了柳大老爺的才華,那些文人便把自己作的詩詞文章扔進去,說是不好看的都扔了,好看的就會被留下,還能被邀請進去賞花呢!”

“哎喲喲,這可怪瘮人的,真是那花兒幹的?”這事兒說得玄乎,旁邊的人頓時都發出驚歎的聲音。

“當然了!”說話的大娘得了關注,頓時就眉飛色舞起來,滔滔不絕地就要繼續說話,身後突然傳來年輕男子溫柔的聲音:“柳文莊的芙蓉花成精了?”

這聲音不算大,但自帶春風拂麵一般的效果,讓人隻覺得聽得身上微微一麻。眾人不自覺地都一起轉過頭,就看到一個一身白袍滾灰藍邊道袍的年輕男人站在一旁,他黑色的長發梳成發髻,一半用一支雕八卦圖案的木簪挽住,一半自然流瀉下來,到腰臀的位置,眼眉細長,鳳眼紅唇,雖然服飾古樸,樣貌卻有些鋒銳,隻是臉上帶笑,右嘴邊有個小梨渦,打破了過於冷厲的相貌,讓氣質顯得柔和可親起來。

這年輕男子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樣貌又生得這樣好,聊著八卦的婦人娘子們頓時都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倒是年紀最大的大娘第一個反應過來,疑惑地說:“是啊,我大兒跟我說,那芙蓉花會看詩,文人老爺們得了邀請還覺得榮耀呢……不過這和小夥子你有什麽關係,你這樣年輕,怎麽一副這樣的打扮?”

“在下乃是司天監少監袁天罡,奉監主之命遊曆天下,鎮壓邪祟。至於身上這打扮……這是我們司天監的統一服裝。”袁天罡笑眯眯地回答,十分有禮。

“司天監?”年紀小的姑娘們疑惑地問,顯然並不知道朝中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年紀大點的大娘倒是知道一些,她疑惑地看了袁天罡一眼,說:“司天監……那不是給陛下算天氣的嗎?”

袁天罡還沒回答,旁邊一臉羞紅的綠衣姑娘倒是開口了:“是的呢,就在我們柳鎮西邊,這位道長你往西邊走,路邊圍了許多文士們的莊園就是了。”

“多謝小娘子。”這自稱袁天罡的年輕人行了個道家平日的抱拳禮,然後斯斯文文地轉身,一路慢慢往西邊去了。

旁邊穿土黃色衣服的年輕媳婦就問先頭說話的大娘:“大娘,什麽是司天監啊?”

“司天監啊,我大兒跟我說過,就是給陛下算天氣和給皇子娘娘們批命的,平常都待在後宮,哪裏會出來哦。大娘可警告你們,別看這小夥子長得好看,你們就信了他的鬼話啊,我看八成是個騙子,來咱們柳鎮啊,就為了騙你們這些小娘子們!”年輕人陌生的臉孔讓大娘提高了警惕,忍不住對臉紅指路的綠衣姑娘說道。

而大娘的話,搭配著袁天罡走路一步三搖、細細弱弱的背影,看上去更有了三分說服力。

“長得這樣好,卻做這樣的事情,真是可惜。”綠衣姑娘有些悵然地輕歎。

“哎,長得好不代表心好,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什麽臉長得好看,心如蛇蠍的……”大娘絮絮叨叨,生怕周圍這些鄰居和小輩吃了虧。

……

在她們說話間,袁天罡雖然走得十分緩慢,但轉過街角,也漸漸去得遠了。

柳文莊今日依然十分熱鬧,不少文士們早已經聚在一起,有些對著圍牆大聲念著自己的詩句,有些往牆裏投自己的詩詞,有些是孤身前來,有些是朋友結伴,雖然熱鬧,但是念詩的聲音抑揚頓挫,卻有一派別樣的風雅。

“敢問兄台,這是在做啥呢?”

吟詩的文士被問題打斷,有些訝異地扭頭看向身邊穿著道袍的年輕人,像是見到了深山出來的老古董般打量了他一番,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臉了然地道:“這位道兄,怕是才來柳鎮吧?在下是在吟誦詩句給柳娘子聽,看在下的拙作,是否能打動柳娘子。”說著露出些羞赧和向往的樣子來,“若能得到柳娘子青睞,指點一番,在下此生也無憾了。”

身穿道袍的年輕人恍然大悟:“難道就是那成了精的芙蓉花柳姑娘?”

那文士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就聽一旁傳來了冷哼聲:“什麽成精的芙蓉花,我看肯定是什麽心懷不軌的賊人在裝神弄鬼!”這聲音洪亮有力,聽著很是順耳,但那話裏麵的內容,卻讓圍在院外的文士們都皺起了眉。

隻見一個體格雄壯的黑衣少年排眾而出,他尚帶著三分稚氣,看著不過十多歲的年紀,一身黑衣,梳著高馬尾,眉毛濃密,直飛入鬢。少年右耳垂上有一顆醒目的紅痣,像是一塊小斑,又像是少女戴著的紅寶石耳釘,背後背著一柄長劍,一副遊俠的打扮,渾身上下滿是神采飛揚的少年意氣。

此刻他皺著眉,對眾人正色說道:“這世間根本沒有妖魔鬼怪,不過是有人借托著鬼神之名,來欺瞞世人罷了!我今天倒要揭穿這個裝神弄鬼的人,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完,他大步走到門口,一把抓住自己的劍柄,竟然是要破門而入的樣子。

接著,他就被憤怒的文士們淹沒了。

“竟然褻瀆柳娘子的居所!”“荒唐,光天化日,竟如賊子一般,快攔住他!”

君子六藝,騎射都是必學之課,外加大唐尚武,文人雅士隨身攜帶寶劍也不稀奇,此刻一群人一窩蜂地衝上去,眼看事情就要鬧大。

“等等,在下和他不是一起的!”袁天罡被擠得頭昏腦脹,好不容易站穩,就發現自己不知為何被擠到了那黑衣少年背後,正是一副背靠背被眾人圍攻的場麵,嚇得他聲音都顫了。

群情激憤,他那點虛弱的聲音完全被眾人的怒斥壓過去了。身後那黑衣的少年卻像是一絲恐懼也沒有,反而躍躍欲試地握緊了自己的劍,繼續大聲地出言激怒這些人:“你們是不是瘋魔了,這世界上哪有花成精的事情,簡直可笑至極!你們如此阻止我……莫不是,這芙蓉花成精……是你們為了沽名釣譽,一起做的局?”

這話一出,拔劍聲接連響起。

文人最重聲譽,為聲譽可以慨然赴死,此時被人如此懷疑,大家都有些失去了理智。袁天罡大急,看著眼前的劍光寒芒點點,隻覺得要昏過去了。

就在此時,院子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卷卷著的紙卷緩緩飄出來,來到了一位年近四十的文士麵前。與此同時,像是下了一場小雨一樣,無數書卷從院子裏拋出來,一一落到眾人麵前。

那中年文士白麵長須,瘦削蒼白,此時接了自己的詩作,激動得臉頰發紅,一路仿佛腳底打飄一樣,跟著那紙卷往大門裏走。

一股清淡飄渺的芙蓉花香從打開的院門傳來,清新香甜,人的魂魄都似乎隨之一輕。對峙著的人都愣了一下,看那被選中的文士一路走進院子。

黑衣少年和袁天罡腳下剛要動,文士們頓時“唰”的一聲同時抖劍,極為戒備的樣子。

袁天罡剛才一動,好死不死和這背後的黑衣少年再次同步,眼見著馬上要跟這遊俠一起被打,立馬緊張地說:“那個……在下不是壞人,乃是司天監少監,姓袁名天罡,奉司天監監主之命遊曆天下,來這裏不過是奉命查探芙蓉花成精一事是否屬實而已。”

文士們都沒動,倒是有一位站在後方,被同伴隱隱保護起來的年輕人排眾而出。他身著錦袍,一身富貴打扮,圓臉中等身材,看舉止顯然出身大戶人家。周圍一幹人各個錦衣華服,但卻隱隱以這位年輕人為首,此刻見他示意大家收起武器,一個個便收起了手中的劍。

“見過少監。”年輕人一拱手,緊張地自我介紹,“在下清河崔氏崔明,乃太守崔博第三子,在下可為柳娘子作保。柳娘子得柳先生教養,出生以來從未踏出閨閣一步,每日多隻品鑒詩書,從未作亂,請少監明察。”

袁天罡正要開口,身旁的黑衣少年就搶過話頭,冷哼道:“還唧唧歪歪什麽,反正今日我就要弄個清楚,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說著就“唰”的一聲抽出背上的劍,一路乒乒乓乓打掉麵前的武器,衝著大門飛速而去,眼見幾個起落就落在了大門口處,顯然是打算硬闖。

文士們頓時嘩然,猛地一起衝了過去。

激憤之間,群起而攻之的文士們力氣不知大了多少倍,袁天罡被裹挾在其中,被人推推搡搡,忽然隻覺得腰上一輕,整個人拔地而起,在空中幾個巨大的起落——“啊啊啊啊啊……我……怕……高……”

袁天罡的慘叫瞬間遠去,而柳文莊的大門緩緩關上,抹去了那仿佛雲霞般璀璨的粉白花樹。文士們義憤填膺,可也追不上那仿佛飛燕一般利落輕靈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