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過往隻說給你聽

1.

清河鎮裏居民以老人居多,老人們格外看重過年的氣氛,所以年味格外重。許家每年都是鄭重其事地準備,爆竹、對聯、年夜飯、包餃子缺一不可。

許建國每天往家裏拉爆竹,汪素珍采購年貨,許輕也沒閑著,家裏的對聯和紅燈籠都是她負責去買。

程瑤在家閑不住,這幾天打遊戲太勤被母親給抓了,勒令不許她碰電腦,網吧又因為春節停業,所以程瑤隻能來找許輕。

“過年太麻煩了。”程瑤跟在許輕的後麵喋喋不休,“這些玩意兒每年都要貼,翻來覆去都是那兩句話,燈籠掛那幾天就撤了,年夜飯也是麻煩,做了一桌子菜也吃不下幾口,還有那些爆竹,劈裏啪啦吵得人都睡不著覺。為什麽春節就不能不搞這些東西呢,一群講究形式主義的大人。”

“你再磨嘰,我就把你送回家。”許輕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威脅道。

“別呀,我是特意來找你的。”程瑤一臉討好,“咱倆都好幾天沒見了。”

許輕才不信她呢,瞥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拆台:“被阿姨發現了才來找我,你這是拿我當擋箭牌呢?”

程瑤心虛地笑了笑,自從和陳鬥“相認”了之後,倆人幾乎天天黏在一起,當然,隻是在遊戲裏。以前和許輕像連體嬰一樣,現在快有兩個星期沒見了。

“我這不是給你多留點私人時間嘛。”程瑤很不要臉地辯駁,“我可不想當你和宋時的電燈泡。”

許輕懶得理她,裝好對聯和福字,她帶上一對紅燈籠,轉身離開了雜貨店。

太陽的餘暉鋪灑在清河鎮的小街道上,儼然有一種漫步人生路的悠閑錯覺。

“克製一下你的遊戲癮吧,不然被阿姨發現了,不是懷疑你網戀就是懷疑你早戀。”

程瑤網癮不大,許輕比誰都清楚,但是最近她天天對著電腦,無非就是因為陳鬥。

她伸手摟住程瑤:“下學期要文理分班了,收一下心吧,該思考一下這個大問題了,以後時間還長著呢。”

這話是對程瑤說的,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程瑤難得沒有回嘴,重重地點了點頭。

許輕有守歲的習慣,這是許老爺子強製的,說是辭舊迎新,討個好兆頭。

許建國和汪素珍都熬不了夜,老爺子的身子骨能熬到“春節聯歡晚會”結束就已經到極限了。

電視裏在播放晚會的節目,許輕坐在客廳沙發上,在虛晃的光線下繼續雕刻她的半成品。

手機在茶幾上振動了幾下,估計是各種群發的新年短信。她不甚在意,除了程瑤和陳傑鬆她回複了一下,剩下的直接無視。

手機還在鍥而不舍地振動,許輕意識到不是短信便把手機摸了過來,來不及看來電顯示便直接接了。

那邊沒有說話,許輕忽然想到宋時,空氣仿佛凝滯,心髒在胸口胡亂撲騰。

“怎麽還沒睡?”宋時說話了,帶著笑意。

“我要守歲。”許輕問,“你呢,怎麽也沒睡?”

自從宋時和她說離開之後,他們一直沒聯係,再次聽見他的聲音,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你什麽時候回來?”一陣良久沉默後,許輕情不自禁地問出來,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話就像戀人之間詢問歸期。

“過完年就回去。”宋時此時一個人走在回旅館的街上,周圍連路燈都沒有,一片黑暗。

他很久沒有在清河鎮過過年了,也很久沒有陪父母過年,每逢過年他一定會來鄰省找宋奇。

宋奇就是宋時的哥哥。

“等我回去找你。”宋時說。

“好。”許輕心裏揣著很多疑惑,不過她還是克製不住說,“我等你。”

意外的驚喜讓宋時漸漸勾起嘴角。

“許輕。”他叫她。

“啊?”許輕慌忙回應。他隨隨便便叫一聲她的名字,她都緊張。

“新年快樂。”他說。

晚會正好也在做跨年倒計時,許輕在主持人的倒數計時裏,緊握著聽筒,輕聲說:“新年快樂,宋時。”

好像是第一次認真叫他的名字,帶著濃濃的喜歡。

天依舊是黑的。

2.

過完正月十五沒幾天就要開學了,在那之前許輕把那張素描送到了美術班。

蔣怡問她分班的事,許輕已經決定學理了。一則,她文理科都不錯,唯一偏科的是英語,所以她無論報考哪個都無所謂;二則,她知道宋時熱衷於計算機,所以宋時一定會報理科,她不想離他太遠。

“我聽你母親說,你偏科英語?”蔣怡問。

許輕點頭。

蔣怡問:“有沒有想過報考藝術生,考美術藝術生以你現在的基本功還是很有把握的。”

“我沒想過。”許輕坦然。她學畫畫是興趣,從來沒想過要成為以後的專業。

“你可以好好想想,畢竟主科偏科對於隻參加高考的統招生來說比較吃虧,老師也是給你一個建議。”蔣怡笑。

許輕點頭:“謝謝蔣老師。我會仔細考慮的。”

三月一日,清河高中正式上課。第一天基本不會講什麽課,就是換新教室、打掃衛生、領教材,同學們熱熱鬧鬧地聯絡一下許久不見的感情,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文理未分班之前,各科老師都不會有任何變動,劉佳還是六班的班主任。

期末考試陳傑鬆仍是年級第一,劉佳還特意表揚了他滿分的數學,並且三番五次地叫他去辦公室談話。

程瑤和許輕見狀心中明了,文理分科在期中考後便會進行,陳傑鬆喜歡文科,但他是難得的全能選手,班主任及學校領導都希望清河鎮可以出一個理科狀元。

這也是陳傑鬆目前最大的壓力。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程瑤問。

陳傑鬆無奈地搖頭,其實他也不知道,一方麵是父母和老師的意願,一方麵是自己的意願。他也難免猶豫,有夢想是好事,但是不代表喜歡的路就是最好的,沒有誰能保證選了自己想要的,未來就一定能順暢。

文理分班隻是長長人生中一個小小的岔口,但確實是青春期最致命的煩惱。

班裏亂哄哄的,劉佳臨時被教導主任給叫走了,班長根本就擋不住同學們之間一個多月未見的熱情,哄鬧的海浪越來越響。

“你們都決定好了嗎?”陳傑鬆問。

程瑤趴在桌子上悶悶不樂:“我肯定報文科,理科根本就是想要我的命。”

程瑤決定考舞蹈學院,文化課並不需要多逆天的水準,文科隻要背一背,比理科好拿分得多。

陳傑鬆看向許輕,許輕倒是一臉淡定。

“你和程瑤一樣?”陳傑鬆問的時候,心裏不免想起他今天在辦公室聽到四班班主任和劉佳的談話。

是關於宋時。

宋時也是四班名列前茅的學生,雖然不如年級第一的陳傑鬆,但畢竟也是重點對象。

宋時報理科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我報理科。”許輕說。

陳傑鬆垂著眼沒說話,明知道答案,卻在親耳聽到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堵得慌,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樣,悶悶的。

程瑤驚訝極了,拉著許輕問:“你什麽時候決定的,我怎麽不知道?”

許輕歎息,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這麽堅定地做了選擇,而且從不曾動搖和猶豫。

“可是理科得分不容易,你英語還偏科,想過沒有?”陳傑鬆說出許輕的死穴。

“我想過了,我會考美術生。”許輕說。蔣怡和她說的事情,她認真地考慮過了,如今這是最好的選擇。

“你想好了就行。”陳傑鬆沒有再多說。看樣子,她已經決定好了。

程瑤攬著許輕的胳膊,語氣裏帶了點惆悵:“高三的時候我們要分開一年啊,你要去學美術,我還要去學舞蹈。”她把腦袋靠在許輕的肩膀上,撒嬌,“我舍不得你。”

她倆從小結伴,幼兒園一起捏泥巴,上廁所也要手拉手,這許許多多求學的日子都是倆人一起度過的。

“還有一年呢,你的情緒來得不要太早哦。”許輕笑她多愁善感。

程瑤靠著她、攬著她悵然若失,陳傑鬆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有些人早已經有了決定,有些人依舊在路口徘徊。

他該何去何從?

早春的枝芽已經冒了頭。

春天來了。

3.

開學兩個星期了,宋時都沒有來上課,眾人議論紛紛,說法不一。

“你說他是不是被學校開除了,有同學在過年的時候看見他出現在鄰省監獄門口,我懷疑他是惹了事。”

許輕路過四班的時候聽見靠牆的同學在議論宋時,忍不住停下腳步。

“不能啊,宋時平時就是再拽,也不是會犯罪的那種人吧。”

“怎麽不會,他初一的時候就和人打架,還進過派出所,而且那時候他就經常不上課,有人說他是去了監獄。”

“會不會是他有朋友在監獄裏麵?”

“我聽說……”那人聲音小了好幾個度,“好像是他犯了事,然後讓別人替他頂罪,你知道宋時他爸有那個能力的。”

……

許輕聽不下去了,抬腳離開。

這一節課是英語課,依舊是呂老師帶班,許輕聽著長長的大段英語口語,心中煩悶。

插在衣服兜裏麵的手指滑著手機的鍵盤,一遍又一遍,心中就像被海浪衝刷,燃燒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許輕。”

許輕的心思還在指尖的觸感上,腦子裏不斷地想,要不要打電話?

除夕那天夜裏的最後通話裏,他讓她等他的。

“許輕。”

被人用胳膊重重捅了一下,許輕才緩過神來,不明所以地去看程瑤。

程瑤一個勁使眼色,許輕正在思考她什麽意思,講台上麵傳來呂老師嚴厲的聲音:“許輕,你發什麽呆呢?”

許輕一下子清醒,連忙站起來。

“你說你,英語本來就不好,上課還不認真聽,我叫你那麽多聲了,你腦袋裏麵一天天都在想點什麽呢?”呂老師放下手中的英語書,從講課變成了說教。

許輕聽著,沒敢說話,犯了錯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承認錯誤,低頭認錯。

“馬上就分班了,這決定你們以後報考專業的走向問題,英語是主科,你還不好好聽,你是想複讀,還是不考大學了?”

許輕站著,手指在衣服兜裏摩挲著手機鍵盤。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知道宋時到底在哪兒。

“老師。”許輕主動承認錯誤,“我錯了,您繼續講課吧,別因為我耽誤了大家學習的時間。”

呂老師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拿起英語書說:“你把我剛剛說的那篇英語閱讀給我讀一遍。”

許輕沒聽課,自然不知道讀哪一篇。程瑤很默契地用手指了出來,許輕磕磕巴巴讀完了。

下課的時候,程瑤好奇地問許輕怎麽了,許輕問她陳鬥在不在學校。

“在呀。”程瑤說,“剛才他還給我送飲料來著。”

許輕沒解釋,直接去四班找陳鬥,程瑤也跟了上去。

許輕連招呼都沒打直接進了四班,拉著陳鬥就出去了,引起了四班一陣不小的**。

有人打趣:“陳鬥,你豔福不淺啊。”

陳鬥嘻嘻哈哈,叫他們小聲點。

教學樓門口。

陳鬥眼睛長在了程瑤身上:“我買的飲料好不好喝?”

程瑤害羞地沒吱聲。冰糖雪梨,都快甜死了,不過她很喜歡。

倆人眉來眼去的,當許輕不存在。

許輕開門見山地問:“宋時怎麽還沒來上學?”

秋波還沒送出去呢,陳鬥突然變了臉色:“老大明天就來上課了。”

許輕急了,追問:“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陳鬥不好說什麽,隻能別別扭扭地解釋:“等老大來了你自己問他吧。”

那天放學後,不知道怎的,許輕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吉他店。

蔣晨依舊一個人在店裏,看見許輕來了,忙招呼。

“怎麽突然有時間來?”蔣晨給她倒了一杯水,“不是已經開學了嘛。”

許輕隨手撥了一下掛在牆上的吉他,她總覺得蔣晨有她心中所有疑惑的答案,所以她才會冒冒失失地找過來,可是真的到了,又問不出口了。

也許真的是她太魯莽了。

陳鬥說得對,她應該等宋時自己說。

她謝過蔣晨,轉身就離開。

蔣晨看著姑娘的背影,突然有些哽咽。宋時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他還記得宋時交代自己的話。

宋時說:如果許輕來吉他店,就說我很快會回去找她。

視線被一個掛件吸引,那是一個小吉他模型,掛在許輕的書包拉鎖上。

“這是你買的?”蔣晨問。

許輕回頭,意識到蔣晨是在問自己的模型,她摘下來在手裏把玩:“這是我做的。”

蔣晨不敢置信,麵前的女孩子還有這本事,這模型材質,玫瑰木錯不了。

“以前阿時有一把玫瑰木的手工吉他。”蔣晨忽然感慨。

許輕靜靜聽著。

“不過後來被砸碎了。”蔣晨收起飄遠的心思,言簡意賅地結束了話題。

離開吉他店的時候,天已經蒙蒙黑。許輕被蔣晨的三言兩語帶起了所有心思,她去倉庫拿走了僅剩的一點玫瑰木邊角料。

她記得宋時說過的,玫瑰木和白鬆搭配起來吉他的音質會更好。

她在台燈昏黃的光線下畫設計草圖。

她想為宋時做一把吉他。

這是她第一次想為他做點什麽,有點大膽,有點放縱,但是她不後悔。

第二天,許輕是打著哈欠進的班級教室,她畫圖畫到淩晨。實物和模型不一樣,需要講究材質、分量以及空間結構,所以設計圖比較煩瑣。

“宋時回來上課了。”她剛落座,程瑤就帶著奇怪的表情過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許輕驀地站起來,整個人瞬間都精神了,下一秒她衝出了教室。

到了四班門口,她突然猶豫了,半個身子貼著冰涼的牆壁,隻露出一個頭。

宋時果然坐在位置上,陳鬥、方荷幾人圍著他不知在說什麽,教室裏鬧哄哄的,她根本聽不清楚。

好久不見,宋時的頭發長長了,兩鬢的黑色碎發軟軟地耷拉在耳朵尖,臉色也不是很好,瞅著總感覺他是疲憊而傷感的。

許輕為自己這樣的認知而心驚,他明明是笑著的,他明明就坐在那裏,她卻在心裏自動給他補了一層灰暗的光。

她捂了捂自己心髒的位置,將身體縮回來靠在牆上,那跳得激烈的心髒讓她十分無措。

她和他此時隻隔了不到兩米的距離,她看著被眾人圍著的宋時,一時的衝動頓時化作了雲煙。

糾結許久,她終究還是沒有踏進去。

午休時間,男生去球場打球,女生大多跑去校外買零食,一般不到上課時間是不會回教室的。

程瑤和陳鬥去校外買東西了。許輕在食堂吃過飯一個人回教室,路過四班時下意識地往裏麵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宋時一個人坐在位置上,修長的雙腿搭在前麵的桌子上,身體軟軟地靠在椅背上,雙眼眯著睡著了。

午後的陽光為他鍍了一層金邊。

許輕腳步很輕,坐在他身側的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側頭仔細打量宋時,趴著趴著,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宋時是被熱醒的,睜開眼睛先看到的是刺眼的陽光,偏過頭躲開陽光時便看見許輕的側臉。

女生的臉蛋白嫩,雙頰有些紅暈,應該是被曬的,頭發被胡亂抓在一起亂糟糟的,肥大的校服包裹下顯得她小小一團。許輕身材偏瘦,個子不算高,穿短裙顯腿長,少女感十足,宋時想象了一下她穿裙子的樣子,應該會……很好看。

教室裏特別安靜,隻有他倆,宋時也趴在桌上,陽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因為側著睡擠壓了一側臉頰,她的嘴無意識地嘟起,肉肉的,帶著粉色光澤。許是熱了,她的額角有細密的汗。

宋時伸手拉過窗簾,遮住一片光亮,又重新趴下,看著睡著的、和平時不一樣的許輕,漸漸勾起嘴角。

許輕醒來的時候先是一驚,趕緊去看宋時,宋時雖然也趴在了桌上但看上去並沒有醒來。

她挪了挪已經麻了的腿,那種深陷沙漠的麻痹感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隨即身邊的人動了,許輕來不及反應,隻覺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個重物壓下,她瞬間愣住。

宋時把頭擱在她瘦削的肩上,他硬硬的短發磨蹭在她耳側微微癢,她的鼻端充斥著男生身上的味道。

清爽的、幹淨的、陽光的,帶著微微幹燥的煙草味。

許輕麵紅耳赤地挺直著背坐著,一動不敢動,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

“讓我靠會兒。”男生呢喃,聲音沙啞,“陪我待一會兒。”

許輕不清楚他現在說的話是不是有意識的,不過她本能地就接受了,她沒辦法拒絕。

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你拒絕不了的人,他輕輕的一句話,你便願意俯首稱臣。

4.

進教室之前,許輕特意去洗了個冷水臉,都無法讓內心的潮熱褪去。

“你做了什麽虧心事嗎?”程瑤一眼就瞧見許輕的不自然,笑得很邪惡地打趣。

許輕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含糊其詞地說:“曬的,這天太熱了。”

為顯得真實,她抓起一本書用力扇風。

程瑤明顯不信,心裏明鏡似的,也沒拆穿她,隻是盯著她嘿嘿笑得意味深長。

許輕越發不自在了,她想起之前那個瞬間,四周都是安靜的,唯獨她的心跳聲聲聲如鼓,靠在她肩上的少年清淺地呼吸著,他們就那樣一個直坐著一個斜倚著,整個世界都仿佛溫柔了下來……

不能再想!許輕慌忙地去整理桌膛,把本就收拾得整齊的課本又拿出來再整理一遍,低著頭以掩飾越來越熱的臉。

看她這反應,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的程瑤更確定了,她湊過去:“說,你和宋時中午幹什麽了?”

許輕心下一驚,書都快拿不穩了:“什麽……什麽也沒幹……我們能幹什麽啊?”

程瑤:“我聞到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了。”

“你個狗鼻子。”許輕推開她。

程瑤又把話題轉了回來:“你老實交代啊,做什麽壞事了!”

這話說得,怎麽聽怎麽曖昧。

沒親也沒摟……就是靠了一下……

“你別瞎想,什麽也沒發生。”許輕紅著臉小聲重複,“什麽也沒發生。”

此地無銀三百兩呀!眼見如果再逼問下去,許輕估計得翻臉了,程瑤隻得嘿嘿一聲,自己去消化這個驚天的秘密。

她的好朋友,危險了!

放學的時候,宋時來六班找許輕。

他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班裏瞬間就炸了,男生們起哄,女生們議論紛紛。

許輕幾乎是逃走的。

程瑤笑得合不攏嘴,認識許輕這麽多年,沒見過她如此害羞的小女生模樣,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逃出了教學樓,許輕總算鬆了一口氣。她內心十分複雜,既享受他找來的快樂,又害怕被同學非議,一顆心被扯得稀巴爛。

“你怎麽溜得這麽快?”宋時漫不經心地跟上來,帶著滿滿的笑意,“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誰要你追啊,許輕心中腹誹。

兩個人站著不說話,許輕莫名緊張,側過臉不敢去看宋時。中午的事留下的餘震她還沒完全消化,結果放學又來這麽一出,她的小心髒著實有點受不了。

“這麽長時間沒見了,你就打算用沉默對付我?”宋時打破尷尬。

許輕突然紅了眼。

學校裏那些關於宋時的流言蜚語聽得多了,她雖不相信但也一直惴惴,如今見到人,想說的話就像被堵住的洪流,什麽也說不出來。

隻是覺得委屈,替宋時委屈。

那是她喜歡的人啊。

宋時拉住許輕的手腕,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男生的手指粗糙,磨著她的手腕有些刺痛,常年練琴的手指布滿繭子,但是許輕很喜歡這雙手。

特別喜歡。

許輕就這樣被他拉著,不說話不掙紮,男生拉著她在前麵走,她看不見他的臉,她盯著他黑色的發、寬闊的背,還有那雙溫熱粗糙的大手,就這麽跟著他走。

她想起之前程瑤借給她的某本言情小說裏的一句話: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個瞬間讓你覺得是天荒地老。

當時她還覺得特別的矯情。

風從倆人的身側拂過。

她現在希望,此刻就是天荒地老。

老街是萬年不變的清靜,幾隻徘徊在牆角的流浪狗為爭食偶爾吠幾聲,還有三三兩兩傳出的搓麻將的聲響。

宋時拉著許輕上樓,外麵太亮,襯得樓道越發陰暗。

許輕跟在後麵,上一級台階,她的心就更重地跳一下。她像遊走在一個充滿秘密的迷宮裏,前方是不可預測的未知,而這個迷宮世界的謎底是有關宋時。

她繳械投降,隻身進入他的世界。

宋時鬆開她的手腕,打開出租屋的門,側過身讓她先進去,再熟悉不過的環境,許輕今天卻格外有些不適。

“你怎麽帶我來這兒了?”許輕回身,與她聲音同時間響起的是關門聲。

隻要他在,這房子從來是不關門的,許輕莫名有些緊張。

宋時倒是很隨意地直接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仰頭望著她:“這房子是我哥的。”

宋時的家庭背景在學校是眾所周知的,他父親是清河鎮的公務員,職位還不低。

對於宋時有哥哥的事情,許輕也是因為上次宋時無意提起才得知,不過她能看得出來,宋時不願提起自己的哥哥,她更不會去碰他的傷疤。

“你上次不是說你的哥哥……”不會再回來了嗎?許輕後半句沒說出來,便低下頭,默默絞著手指。

有關宋時的一切她都很好奇,但是她不敢輕易問,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和了解,宋時表現出來的和內心真正的他是不一樣的。

“我過年那段時間陪他住了一段日子。”宋時雲淡風輕地說道。

許輕想起她聽到的閑言碎語,說是為了頂罪才……不會的,不會有那麽狗血的事。許輕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隻是訥訥地站著。

宋時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過來。

許輕眨了眨眼睛,坐到宋時的旁邊。

“許輕。”宋時突然叫她。

許輕緊張地“啊”了一聲。

宋時輕笑:“別那麽緊張,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

她尷尬地“哦”了一聲。

“今天這些話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宋時難得認真,“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你明白嗎?”

許輕傻傻地點頭。

5.

宋時的母親身體弱不容易受孕,經過很多年的調養才懷上宋時,而宋奇是宋時父親宋峰早年在已婚的情況下在外麵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一個不能見光的私生子。

宋奇比宋時大七歲。

同父異母的孩子,按常理來說關係都不算好,但是宋奇這個人沒什麽心眼兒,對宋時這個弟弟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宋時從小和宋奇關係就很親近。

宋時喜歡彈吉他也是受宋奇影響。

初中的時候,宋奇喜歡上了音樂,自學了吉他不說,還在高中的時候組建了一支小樂隊,偶爾會接一些小演出活動。

但是,宋峰覺得這是嘩眾起寵。他一生當官執政,思想固執傳統,認為宋奇搞樂隊就是不入流的混混行為。

宋奇為了能夠讓樂隊繼續下去,把自己母親的房子改造成了練習室。

老街的這個房子就是宋奇母親的。

樂隊小心翼翼地保留下來,接了幾個小演出後逐漸小有名氣,此時宋奇也正麵臨高考。

宋峰知道後大發雷霆,強行禁止宋奇再玩樂隊,甚至給宋奇辦了寄宿,用全封閉的管理製止他。

但是,沒有用,宋奇依舊會翻牆逃出學校,依舊會在酒吧接演出。

這些對立的情緒就像埋在土地裏的種子,在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就再也控製不住,宋奇和宋峰的矛盾終於在高考前夕全麵爆發了。

那是在宋家大院,宋峰指著跪在地上的宋奇,氣得大罵:“你不好好學習,非要去搞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你媽就是這麽教你的?”

宋奇跪著,倔強地昂著頭,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的一隻豹子,鋒利、嗜血。

“我媽?”宋奇譏笑,“你在這個時候提我媽,不覺得紮心嗎?”

宋峰和宋奇的母親是婚外情。那時候,宋峰正處於事業上升的關鍵時刻,不能讓他們娘倆曝光,每次都搪塞他們;宋奇的母親也並不是那種非要破壞人家家庭的無道德第三者,隻不過年輕時候的宋峰長相俊俏、能說會道,宋奇的母親情不自禁就許了芳心。

直到宋奇的母親因為癌症撒手人寰,留下的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宋峰能好好待宋奇,宋奇這才被接回宋家。

但是,畢竟宋奇的身世是不光彩的,宋峰擔心影響仕途,所以是以收養朋友孩子的名義接宋奇進宋家的,大家自然不知道宋時其實還有一個親哥哥。

“你立刻把這些東西給我扔了,好好回學校學習,不然你就給我滾,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宋峰氣急之下下了死命令。

宋奇倒是一臉不在意,站起來,語氣平靜:“反正你也從來沒有認過我是你兒子。”他眼裏劃過一絲傷痛,“那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吧。”

宋峰氣得跳腳,大罵他不孝。

自那天後,宋奇便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他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便離開了宋家。

宋時拉著他不肯讓他走。

宋奇摸著宋時的頭,也是萬分不舍,若說宋家還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也就隻有一個宋時了。

他把自己的玫瑰木吉他留給了宋時。

那天的記憶是灰暗的,宋奇離開了宋家,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兩年後,宋家得到消息,宋奇因為傷人進了派出所。

宋奇這兩年一直在鄰省的酒吧駐演,和幾個誌同道合的人組了一支樂隊,生活雖苦但好在自由,以夢想為生。

蔣晨就是宋奇在酒吧認識的朋友。

出事那天,宋奇演出,正好遇見幾個在酒吧鬧事的人拉著推銷酒水的姑娘不放,非逼著小姑娘陪著喝幾杯。

小姑娘不斷推拒,幾乎要哭出來了。

在酒吧推銷酒水的大多數都是確實急著用錢的大學生,推銷賣酒的活兒雖然不光彩,好在錢來得還算快。

宋奇不忍心,演出沒結束就直接下台拉住了那幾個鬧事的人。

“都是出來討口飯吃的。”宋奇說,“大家也不容易,別太過分。”

鬧事的本就不是什麽善茬,其中一人囂張地一把推開宋奇:“你一賣唱的少管閑事,別以為抱了把臭吉他就能管閑事,爺在這兒混的時候你還在給別人提鞋呢!”

鬧事的這幾人喝得醉醺醺的,推開宋奇後拎著、扯著裝滿烈酒的玻璃杯就往小姑娘嘴裏灌,手還不懷好意地在姑娘腰上遊走。

宋奇看著被鉗製住的姑娘那絕望的眼神,忍不住打算再次衝過去。

酒吧有相識的侍者攔住他:“這幾人囂張跋扈慣了,家裏背景夠硬,沒人敢惹他們,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別蹚這渾水。”

這句話深深地刺激了宋奇,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人,害了他母親一生、還和他恩斷義絕。

他們打作一團,宋奇寡不敵眾,被打得鼻青臉腫,蔣晨就是這時候去幫忙的,也被打得縮成一團。

其中一個鬧事的一邊踢還一邊罵:“狗東西,不知好歹。”

因為身份的特殊,宋奇從小活得就比別人敏感,小時候被人嘲笑是來曆不明的小孩,長大後還被迫隱藏,他一直都活在陰影裏,能看見光,卻不能被溫暖。

所以,他寧願忤逆宋峰也要搞樂隊,寧願離家出走也不願再被束縛。

他活得很是憋屈,但不代表他沒有傲氣。

他可以受三分委屈,但是絕不能受半點侮辱。

蔣晨注意到宋奇眼底瞬間沸騰的戾氣,躺在地上捂著肚子拚命懇求:“阿奇,千萬別。”

來不及了。

電光石火之間,宋奇掄起酒瓶砸向最前麵的人。

四周一片驚慌失措的尖叫聲,濃厚的血腥味四處散開,宋奇手上的酒瓶已經碎了一地。

分不清手上,地上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