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吃醋的那點小心思

1.

自從美術班回來後,許輕心裏始終揣著事。

她陪老爺子在院子裏休息,坐在竹搖椅上麵望著天。

“小輕,你上次不是說對你爸手裏正在做的花雕椅感興趣嗎,怎麽不去瞧瞧?”老爺子喜歡在院子裏喝茶,就算是冬天也喜歡在院子生個爐子煮茶。

許輕拿起紫砂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淡綠色的**順著茶壺鼻口流出,據說這是老爺子南方的朋友寄過來的頂級西湖龍井。

許輕端起茶杯聞了聞。

嗯,一股……茶味。

“怎麽了,大孫女?”老爺子吮了口茶,然後輕聲“嘖”了一聲,似在回味彌漫於口腔裏的茶香。

“今天想陪您喝喝茶,看看天。”許輕故意老氣橫秋地說。

老爺子欣慰一笑:“還真是難得。”

許輕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什麽也不做還真是難得的事,畫畫、雕刻、遊戲,甚至哪怕是和程瑤出去瘋玩,都不會老實地像今天一樣什麽也不做,隻是坐著望天喝茶。

“今天沒和程家小丫頭出去玩?”老爺子問。

許輕搖頭。

程瑤最近知道了陳鬥就是帶她玩遊戲的大神後,寒假基本天天窩在家裏打遊戲,要不就和陳鬥去網吧。他們倆玩得不亦樂乎,許輕不想湊熱鬧。

她歎了口氣,吐出的白霧瞬間消失在冷風裏。

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搖椅上,雙手揣進羽絨服裏取暖。

她思緒亂飛。

明天便是去出租屋學吉他的日子,如果和往常一樣,她一定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可是她現在希望時間能過得再慢一些。

自從放假之前在班級與宋時見過一麵後,她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好像有些不可理喻,她信誓旦旦地對程瑤說的那些話,如今有些打臉。

她真的不在乎嗎?

那為什麽她看見方荷還是忍不住心裏的酸澀?

她真的就隻是看見他聽見他就能滿足嗎?

如果不能,她又該怎麽辦?

欲望可以讓人變成魔鬼,她不想讓自己變成那副可惡的嘴臉,哪怕不會被人發現,她從內心都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許輕,此時卻像個膽小鬼一樣很害怕見到宋時。

如果暫時不能麵對,也許隻能選擇逃避。

她掏出衣服兜裏麵的手機,想給宋時發個短信借口自己明天有事不過去了。

好不容易打完一段話,她忽然自嘲地輕笑出來。

原來這麽久了,她連他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許輕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汪素珍進房間看見她臉蛋特別紅,給她量了體溫。

三十九度,發燒了。

許輕本想吃個藥睡一覺就算了,但是耐不住老爺子心疼,硬是被送往了醫院掛吊瓶。

寒冬是流感的暴發期,醫院裏到處都是人,許輕坐在醫院走廊的塑料椅子上,因為涼,她特意把羽絨服往下抻一抻墊在屁股底下。

周圍充斥濃重的消毒水味,許輕鼻子堵得難受,使勁吸了好幾下,引起一陣咳嗽。

“先打個退燒針吧,然後再掛兩瓶點滴。”護士說。

汪素珍拿著掛號單去繳費。

護士念她名字的時候,許輕眼睛還眯著,因為發燒的原因,感覺整個身體都是浮腫的。

“許輕。”護士喊。

許輕拖著沉重的步子,晃晃悠悠地進了屋子裏。

護士舉著針對許輕說:“把褲子扒下來。”

嚇得許輕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哈哈哈……”程瑤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我記得你小時候隻要是去醫院打屁股針就會哭。”

許輕從小最怕的就是打屁股針,每次汪素珍帶她去醫院,那些護士要扒她褲子她就哭。不過最後還是會被強製性地紮上一針,然後為了哄她,汪素珍就會給她吃糖球。

許輕趴在**:“你說為啥一定要打屁股針呢?”她鼻子不通,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

“估計是屁股的部位好吸收吧。”程瑤笑著胡扯。

“你再笑,等見了麵小心我拔你牙。”許輕威脅她。

“好好好,我不笑了。”程瑤示弱,隨後說,“難怪陳鬥說你沒去練琴,原來是去醫院了啊。”

聽到熟悉的名字,許輕也一陣心塞,今天一天都在醫院昏昏沉沉地度過,難得沒有想起這個人,被程瑤提起,瞬間低落。

“嗯。”許輕答應,心想,她沒告訴他就突然沒去找他,會不會太過分了?

算了,不管了。

許輕吃過感冒藥,眼皮開始不自覺地往下耷拉,程瑤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進她耳朵裏就像被過了篩子一樣,斷斷續續、模模糊糊。

“喂,阿輕。”程瑤喊她,“你睡著啦?”

沉重的呼吸聲從聽筒裏傳出來,程瑤向坐在旁邊的人示意,宋時點點頭。

程瑤掛了電話。

“你這麽晚讓陳鬥把我叫出來,看樣子是真的擔心阿輕啊。”程瑤故意這麽說道。

宋時倒是很坦然:“她放了我鴿子,我總得知道原因吧。”

程瑤撇撇嘴,對著身邊的陳鬥說:“你把我叫出來的,你得負責送我回去。”

陳鬥那是巴不得,語氣是相當諂媚:“那是當然,小的一定安全送公主回去。”

程瑤滿意:“這還差不多。”

陳鬥抬起手臂,擺出恭請的姿勢:“走吧,公主。”

2.

後麵幾天是許輕自己去醫院掛吊瓶的,汪素珍和許建國因為工作不能陪她,許老爺子想陪,被許輕製止了。

她一個人在醫院走廊坐著實在無聊,拿出手機玩“跳跳跳”。中途護士給她換了一次藥,她抬頭看著好不容易快沒的藥瓶子又重新變成一瓶滿的,心中欲哭無淚,她快坐不住了。

吸氣沒吸好,再加上醫院氣味難聞,她不住咳嗽。

“要不要喝點水?”好心的護士問。

許輕咳得說不出來話,擺手示意護士不用了。護士走後,她咳嗽依舊沒停下來,整個走廊都回**著她的咳嗽聲,她摸著自己的喉嚨,總感覺那兒癢癢的,難受極了。

身邊有人靠近,淺淡的陰影罩住了她半個身子。許輕沒在意,以為是哪個病人被安排在醫院走廊掛吊瓶。

後背被人輕輕拍著幫她順氣,那溫柔有節奏的力度讓她心下一麻,猶豫著沒有回頭,她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陰影,一個幹淨利落的剪影,突然腦子一炸。

他怎麽會來?

注意力被分散,許輕居然不咳了。

“舒服了沒?”依舊是那漫不經心的說話節奏。

“嗯。”那隻大手還覆在後背,一陣酥麻的溫熱從後背開始彌漫散開,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僵硬地側過身:“你怎麽會在這兒?”

“來看你。”宋時答得坦然。

許輕不知道怎麽接話,隻能默不作聲。

一陣尷尬。

“你沒什麽和我說的?”宋時問。

許輕垂著眼眸不敢看他,心想他現在一定是因為自己擅自放他鴿子的事在生氣。

“對不起啊。”她說。

濃濃鼻音使她聲音帶上點奶氣,宋時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少女的碎發毛茸茸地蓬鬆著,白嫩的臉蛋覆上淡淡的粉紅,看上去柔軟又甜美。

宋時突然想起前兩天程瑤和許輕通電話時有關於“屁股針”的愛恨情仇,輕笑出聲。

許輕奇怪地側目:“你笑什麽?”

宋時勾著嘴角:“沒什麽,我等你。”

倆人就這樣一直坐到了護士來拔針,她對吊瓶一向沒有畏懼,就在她看著護士為她拔針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眼睛被溫熱覆蓋。

許輕一動不動,其實她想說我不害怕,但是嘴唇嚅了嚅,最後什麽也沒說出口。

出了醫院,寒風撲麵而來,冷不丁吸入冷空氣,喉嚨裏那股癢又開始作亂,許輕極力忍著,還是擋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感覺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了。

“這個給你。”

宋時從羽絨服兜裏掏出一個白梨。

許輕驚訝了,還有這種小驚喜?

白梨止咳,小時候許輕隻要一咳嗽就會吃白梨,冰冰涼涼、甜滋滋的。

隻不過這個白梨是溫熱的,估計宋時放身上揣了挺久。

許輕捧著梨,心也甜了。

“太沉了,懶得拿,剩下的在老房子裏。”宋時說。

言下之意,你想吃梨,就得過來找我。

許輕紅了臉,也不再接話,隻默默地握著梨心裏莫名雀躍。

街道兩側的樹幹已經纏上了彩燈,清河鎮的每個角落都開始張燈結彩,一派新年的喜慶氣氛。

“走吧。”宋時說。

許輕和他並排走著,後來宋時把她拉到自己身側,側麵襲來的風被高大的身軀擋住,她縮在他的身邊第一次覺得這冬日的寒風竟然帶著一股暖意。

3.

許輕再次去找宋時的時候,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那天是小年,北方小年興吃餃子,汪素珍親自在廚房揉麵包餃子。

等餃子吃完差不多已近傍晚,許輕突然心血**,想去宋時的出租屋找他。

拉開門,汪素珍在身後問她天黑了要去哪兒。

她想了想,說:“去吃梨。”

汪素珍搖頭感歎:“這孩子,一天都不消停,這病才好,家裏就有梨還跑外麵吃什麽梨啊。”

“你就別管了。”許建國磨著木材,“清河鎮哪有她沒去過的地方,她閉著眼睛都能摸回家。”

天蒙了一層灰色的麵紗,老街的路燈壞了,也沒人來修。許輕輕車熟路地摸進了老房子門口。

門依舊虛掩著,裏麵的燈是亮著的。

“你來了。”又是熟悉的開場。

宋時坐在電腦麵前,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敲。

“你怎麽知道是我?”許輕用腳尖蹭了蹭深灰色的水泥地麵。

“來這個地方找我的人隻有兩個。”宋時說話的聲音和敲鍵盤的聲音合在一起,“你來的時候,我能感覺到。”

除了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陳鬥,隻有許輕才會來這裏找他。

“我來吃梨的。”許輕被這句話撩得一陣羞赧,看到茶幾上的塑料袋裝著很多黃燦燦的梨,於是自顧自地過去,想借別的東西轉移自己的害羞和緊張。

宋時打下最後一個英文字母,起身過來。

許輕下意識為他讓出一塊地方,啃著雪白水嫩的梨肉。

宋時就那麽靠在沙發上盯著吃梨的許輕。

許輕被盯得有些窘迫,忍不住開口:“你老看著我幹嗎?”

宋時忽然拉著她站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許輕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問:“去哪兒?”

“去了你就知道了。”

清河鎮的繁華都集中在清河街這一地帶,隻是現在過節,大部分商鋪都早早關門了,難得如此安靜、冷清。

吉他店大門緊鎖。

“這不是蔣晨的吉他店嗎?”許輕側頭問宋時。

宋時輕車熟路地從門口盆栽底下摸出把鑰匙,打開套在門把手上麵的鎖。

“宋時,你幹嗎?”許輕緊張到不知所以,這樣會被抓的吧。

“你幹嗎帶我來這兒?”許輕問。

“你這麽晚來找我肯定不是吃梨那麽簡單吧?”宋時似笑非笑地反問。

許輕麵上一熱,岔開話題:“你和蔣晨是怎麽認識的?”

這是許輕一直挺疑惑的事,畢竟倆人有著不小的年齡差。

“他是我哥的朋友,兩年前來的清河鎮。”宋時說。

宋時有哥哥?許輕從來沒有聽人說過,他在學校也算是小有名氣,卻沒有人提過他還有個哥哥。

“那你哥呢?”許輕問。

宋時臉色一頓,抿了抿唇,好半天才說:“他離開這兒了。不會再回來了。”

宋時的語氣裏帶著憤慨和絕望,那是許輕沒見過的樣子。

“這個是什麽?”許輕好奇地拿起收銀台上的書,邊翻邊問。

“這木材……”

“這是玫瑰木。”宋時說。

玫瑰木?許輕心想怪不得這麽眼熟,這不是之前許建國接到的那份首飾盒訂單的原材料嘛。

“就是已經瀕臨絕種的那個?”許輕再次確認。

“你知道?”宋時詫異。

“之前在網上看過信息,說是巴西玫瑰木已經停產了,但是嫁接種殖的海南玫瑰木還在生產,但是因為難以培育,所以也屬於稀少的木材種類。”

“喲,小丫頭懂得還真多啊!”門口傳來微醺的聲音。

宋時和許輕同時轉身,蔣晨帶著幾分醉意靠在玻璃門上。

“沒想到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得還不少。”他步子不穩,晃悠進店,不似那天見到的溫和有禮的男人,此刻他身上帶著難以察覺的戾氣,說話也輕浮了幾分。

“阿時。”蔣晨靠過來,帶著些哽咽,“我難受。”

“你上去睡覺吧,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宋時連拉帶拽地把他弄到了二樓,這個門市房與二樓臥室相通。

“他沒事吧?”宋時從樓上下來,許輕擔心地問。

“沒事。”宋時下意識地摸衣兜,但是想了想忍住了。

“你給我講講手工吉他的事吧?”許輕說,“還有玫瑰木的事情。”

宋時隨手拿起一把吉他:“玫瑰木一般用來做吉他的指板,這樣音色比較好,而且玫瑰木抗磨,所以相對來說使用壽命會長一些。它和鬆木搭配的話會使琴的音色更好。”

許輕目光從吉他上移開落到少年的側臉上,宋時兩鬢的頭發長了一些,緊貼在耳根處,鼻梁高挺,五官立體,薄唇不斷張合發出低沉好聽的聲音。

她有些溺水的感覺,移不開眼。

宋時講述完,轉頭便對上許輕的眼睛。

吉他店的暖橘色燈光灑滿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你幹嗎這樣盯著我?”宋時笑著問。

她的理智像是失蹤了,沒有半分猶豫,她說:“你真好看。”

4.

上次蔣怡讓她畫的素描,許輕拿回了家,她看著紙上黑白的人像,想起那天在吉他店裏發生的事。

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急切的想法,她把畫紙卷起,到院子裏找許建國。

“爸,上次那個人家……”

“怎麽了?”許建國專心鋸著胡桃木,聲音夾雜在嘈雜聲裏。

“那個玫瑰木有沒有剩下的?”許輕問。

許建國放下電鋸,抬頭瞅著自己的閨女:“你要這個幹啥?”

許輕吸了吸鼻子:“沒事,就是好奇。”

“倉庫裏應該還剩些邊角料。”許建國摘下手套,拍去身上的木屑,從兜裏拿出倉庫的鑰匙,“去拿吧。”

許輕接過,邊笑應著邊去了後院倉庫。

如果訂貨的客人不要的話,剩餘的邊角料基本都會被許建國收在倉庫裏麵,偶爾用來做替補,要不然就留給許輕用來做木雕練習。

許輕做的木質小物件都是用邊角料做成的。

她打開倉庫的鎖。倉庫常年存放木材,裏麵是濃鬱的原木氣味,好在北方氣候幹燥,木材不容易發黴腐爛。

許輕隨手翻開一塊白鬆,底下是紅色底紋的木頭,豔麗醒目。

正是她尋的玫瑰木。

玫瑰木的邊角料剩得還真不少,足足有五六寸長,許輕想起吉他指板好像也就差不多是這個長度。

也許她可以嚐試用玫瑰木做一把純手工吉他。

想法總歸是想法,即使她會做木工活,可是做吉他這麽專業的事,她是一點都不懂的。

她決定先做個小模型試試。

她用鋸刀切下一小段的玫瑰木,便出了倉庫。

她有一套專業刻刀,是許老爺子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老爺子做專業木工幾十年,送的刀也是極品。

許輕上網隨便找了張立體吉他模型圖,先把模型勾勒在紙上,然後畫了個分解版。

電話響起的時候,許輕正頭戴單隻放大鏡拿細長銀色雕刻刀對已經基本成型的吉他雕琴弦,因為是比較細致的部位,所以費時間。

“喂,什麽事?”她以為是程瑤,所以也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把手機夾在了脖子處,歪著頭,語氣隨意。

“沒事啊。”那邊的聲音帶著淺淺笑意。

她被宋時的聲音驚到了,右手一抖,銀色的刻刀在木頭上打了一個滑,刺中她握著小吉他的左手手指。

許輕疼得“嘶”了一聲,握住手,手機也跌到地板上。

她連忙撿起手機“喂”了一聲。

“你怎麽了?”宋時問。

“沒事。就是不小心弄掉了手機。”

這個時候許輕的腦子是混亂的,她不問為什麽宋時會打電話給自己,也沒有問宋時是怎麽知道自己電話的。

她就攥著手機,什麽話也沒說,房間裏很安靜,她好像聽到了對麵人清淺的呼吸聲。

“我是提醒你明天記得來上年前最後一次課。”宋時說。

“哦。”許輕盯著左手手指,血珠已經滲出來。她明天還能按琴弦嗎?

“許輕。”

“啊?”

他頓了一下,隨後淡淡笑了:“晚安。”

“晚安。”

夜朗星稀。

許輕很快進入夢鄉。

她的夢裏有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站在她麵前,熠熠生輝。

5.

“老大,參賽作品你準備得怎麽樣了?”陳鬥一邊在鍵盤上十指如飛一邊問。

宋時敲著代碼,看著電腦斂眉思索:“差不多了。”他頓了一下,“不過……”

陳鬥也把注意力從遊戲上麵移開,側頭看宋時:“不過什麽?”

宋時眯著眼睛想,他現在學習的代碼還是太基礎了,他需要學更高層次的編程。

“不過怎麽了嗎?”陳鬥都快急死了。

宋時轉過頭,看了一眼陳鬥的電腦,又轉回來接著敲鍵盤:“不過你已經死了。”

“嗷!”陳鬥反應過來,他的水晶早被人給推沒了,耳機裏是程瑤聲嘶力竭的號叫聲:“陳鬥,你在搞什麽?”

陳鬥嘴角僵了僵,瑤大人生氣了,後果挺嚴重。

許輕來的時候就看見陳鬥一臉小媳婦樣兒。

她抿著嘴笑。

“來啦。”宋時頭也沒回。

“什麽來啦?”陳鬥雲裏霧裏,然後側過頭就看見站在身後的許輕,立刻擺出一副受驚的模樣,“許輕,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我快被你嚇死了。”

許輕想起上一次她來出租屋,宋時也是沒回頭便知道她來了,他說能感受到她。

想到這裏,許輕臉有些隱隱發熱。

宋時笑了笑沒說話,他是看到了屏幕上映著開門的身影才知道的,何況許輕每次來他總是能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氣味。

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好像是木香,淺淺淡淡,特別好聞。

陳鬥很有自知之明,許輕來了之後他就閃了。

許輕拿起琴坐在沙發上,她隔著琴弦摸著指板,突然想起玫瑰木。

“今天我們練什麽?”她對節奏不敏感,接受的能力也不強,和宋時也學了一段時間了,現在才勉強能彈出一些基本樂譜,還吭哧吭哧、斷斷續續的。

“今天我們彈個簡單的吧。”許輕主動提議。她的手指還疼,為了不讓宋時知道,她特意沒有貼創可貼,現在按著硬硬的弦,一陣刺痛從指腹上蔓延開。

“就把之前我教你的幾首簡單曲子彈一下吧。”宋時說,“吉他其實就是熟能生巧的樂器,沒有特別多的技巧,隻要勤加練習,每個人都可以學會。”

“就像畫畫一樣。”許輕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她並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哪怕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美術功底,其實也是花了蠻多心思和時間的。最開始,她連靜物的邊線都畫不好,日複一日地練習,才有了現在。所以這個道理,她比誰都清楚。

“對。”宋時肯定她。

許輕比以往彈的每一次都要難聽,她按不住弦,隻要一用力,手指就疼得厲害。

手指的傷口未愈合,開始慢慢滲出血珠。她心虛地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宋時。

宋時心裏一驚,抓過她按在指板上的手,說:“我來。”

被他觸碰到的手像是觸電般縮了回來,宋時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倆人挨得很近,宋時左手按在了指板上,五指彎曲,快速地換著品弦的位置。

“我來按,你來彈。”他說。

倆人一個按品,一個撥弦,意外地合拍。因為靠得近,他身上的體溫源源不斷地朝許輕襲去,熱得許輕麵紅耳赤。

老房子裏,倆人彈奏同一把琴,樂曲踏著浮塵,向更遠的地方飄去。

許輕雙手托腮,盯著桌上的書發呆。

這是她離開的時候,宋時送她的。

宋時說:“我最近要出一趟遠門,開學之前暫時不會回來,這本書給你自學,出租屋的鑰匙你可以管陳鬥要,琴我就放在這裏。”

許輕歎了口氣,翻開那本《自學吉他三月通》。書的內容很基礎,大部分是流行音樂,還有些簡單民謠。

許輕看著掛在台燈上已經是半成品的吉他掛件,若有所思。

她要以什麽名義送給宋時呢?

或者說,她要怎樣隱藏自己的小心思把東西送出去?

宋時是個聰明的人,做事也很果斷,雖然那麽多女生喜歡他,但他從沒有一次給過人希望和機會,不喜歡就會直接拒絕然後避開。

誰也不例外。

她算是一個例外嗎?

她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對宋時的喜歡越來越深,就像一個無底洞,沒有盡頭。

春節前最後一節美術課,蔣怡在下課收拾畫具的時候叫住了許輕。

“你上次畫的那幅素描,老師想貼在招生辦的玻璃牆上做展覽,你願意嗎?”

許輕若有所思,那幅畫是她的心事啊,這樣大庭廣眾地被人展覽,她還是有些猶豫的。

蔣怡看許輕低著頭不吱聲,於是解釋說:“沒關係,你不願意老師也不勉強你,隻是因為你現在是美術班裏畫畫最好的學生,素描展覽的想法是招生的老師提出來的,說是為了加大招生吸引力。”

蔣怡這麽一解釋,許輕倒是不好意思了,頓時覺得自己有些不太懂事,反正就是一幅畫,也沒人知道是她畫的,就算掛出去又能怎樣呢。

“蔣老師,那幅畫我下次給您拿來。”許輕說。

“沒關係,過完年之後再說。”蔣怡笑,“老師謝謝你。”

那幅畫說不上有多優秀,但是許輕功底不錯,再加上畫那幅畫的時候是用了十二分心思的,所以那幅畫展現出來的東西是有感情的,惟妙惟肖,且十分傳神。

許輕準備離開教室,蔣怡再次叫住她。

她回頭,蔣怡坐在椅子上,頭發散在肩膀兩側,上了年紀的女人身上散發的是曆經千帆後的坦然和淡定。

窗戶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清冷的夜色裏淡淡的光照映在蔣怡臉上。她說:“我不後悔。”

許輕聽到了不久前她問的問題的答案。

—因為遇見過,所以不後悔。

是的,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遇見宋時,她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