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個人的初雪

1.

門突然被拉開,許輕嚇了一跳,縮著脖子往後退,在對上屋內宋時看過來的視線後,更控製不住心虛,使勁把自己紅彤彤的半張臉往圍巾裏麵塞。

陳鬥頂著張油嘰嘰的臉站在門口,他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許輕身後看,沒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略帶失望地問:“許輕?你怎麽在這兒?”

許輕還沒想好理由,轉了轉眼珠,然後磕巴地說:“其實……是有人介紹我過來的。”

陳鬥根本沒聽懂,也沒想懂,隻是滿眼期待地問:“就你一個人來的?”

許輕“嗯”了一聲。

陳鬥徹底失望了,側身讓許輕進來:“你先進來吧,老大在。我去上廁所,憋死我了。”說完顛著小步子就去了外麵,臨走時還不忘貼心地關上了門,好像生怕別人知道裏麵有人似的。

屋子裏恢複安靜,許輕站在門口,手指搓著褲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屋裏沒有衛生間嗎?”情急之下,她用了一個特別笨的開頭,下一秒恨不得咬舌頭。

“停水了。”宋時言簡意賅,摸過茶幾上的打火機,漫不經心地按著,明火忽明忽暗。

他的手指修長,手指微屈,指關節處的骨節明顯,帶著迷人的性感。

許輕強迫自己把視線挪開,局促不安地打量屋內的環境,屋子不大,是獨立的一個格局,沒有隔斷,左側有個玻璃門,應該是衛生間。

兩張單人折疊床、三台電腦、一張棕色的沙發和一張深藍色的茶幾,就是房子裏全部的東西了。

牆角擱著兩把吉他,一把純木色,一把黑色,黑色的那把還連著一條長長的線在電腦音箱上。

“你打算在那兒站到什麽時候?”宋時冷不丁出聲。

“啊?”許輕嚇了一跳,趕快收回視線,看向宋時。

“坐啊。”

許輕快速掃了一眼屋內,除了兩張床,就是宋時正坐著的沙發,她猶豫片刻,腳步往電腦那邊走去。

“你幹嗎去?”宋時又問。

許輕拘束地指著電腦前的椅子說:“拿椅子。”

宋時扯著嘴角:“不用那麽麻煩。”

許輕無奈,明明是你讓我坐的,現在又嫌我麻煩。

宋時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沙發:“坐這兒來。”

短短幾秒之內,許輕給自己進行了強大的心理建設,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好不容易磨蹭到沙發邊,宋時受不了地伸手一拽把她拉坐在沙發上。

許輕短促地“啊”了一聲,然後又迅速隔著圍巾捂住了嘴。

宋時挑眉:“你不熱?”

屋子裏有暖氣,又有大片的陽光灑進來,室內氣溫很高。

許輕額頭上開始浮現薄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因為緊張。

宋時不客氣地伸手準備卸下她脖子上的圍巾,許輕急忙往後仰,說:“我自己來。”

宋時停手,也不勉強。

沙發是兩人座,所以倆人幾乎是挨著坐的,許輕麵色潮紅,隻覺少年身上的味道在空氣裏盤旋,她一邊卸圍巾,一邊心髒撲通撲通亂跳。

“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宋時靠著沙發,想到什麽似的“嘶”了一聲,“該不是跟蹤我了吧。”

許輕辯解:“我才沒有那麽變態呢。”

她把圍巾疊好放在茶幾上,又將羽絨服的外套拉鏈拉開。

她說:“是一個朋友介紹我過來的。”

宋時挑眉猜測道:“蔣晨?”

隻有這個朋友三天兩頭給他塞人,順便給自己的琴行做一個推銷。但是這些人學著學著都走了,一是因為宋時並不是開班的,隻能偶爾指導兩下,人家受不了宋時的態度就走人了;二是三分鍾熱度,發現學了一陣子也隻能簡單彈出些曲子,堅持不下去就走了。

前兩天他接到蔣晨的電話,說介紹一個人來他這兒。這種電話接多了,所以他也沒當回事,不過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許輕。

許輕眨眨眼:“你認識蔣晨?”她把字條拿出來,“那個老板說這裏可以學吉他,還說是他朋友,你也是在他朋友這兒學的嗎?”

宋時接過字條,淡淡開口:“沒有,我就是他朋友。”

許輕驚訝,那個吉他店老板起碼三十歲了,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宋時竟然會和他是朋友。

“你想學吉他?”宋時問,“為什麽?”

許輕有那麽一刹那的失神,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腦子裏有一閃而過的回答,卻怎麽也不能說出口。

—因為喜歡你,你喜歡的東西我也想喜歡,就這麽簡單。

“因為……”許輕斟酌著說辭,“不因為什麽,就是想學了。”

宋時壓著目光瞅她。

許輕被看得有些窘迫。

“你能不能教我?”許輕試探地問。

“行。”宋時爽快地答應,隨後又補充,“但是在我這學琴要滿足一個條件。”

許輕歪著頭看他:“什麽條件?”

宋時湊近,帶過來一陣溫熱氣息,混雜著淡淡洗衣粉的味道,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被無限地放大。

許輕聽見他說:“得聽話。”

許輕最近變得很忙,經常見不到人,程瑤都頗有微詞了。

周五放學,陳傑鬆問她倆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溫習功課。

“不了,你和程瑤去吧。”許輕收拾一下把筆裝進筆袋。

程瑤噘著嘴按住她的手:“說說看,你最近在忙什麽?我現在約你比約領導人還費勁。”隨即,她眨巴眨巴眼,捧著臉故作驚訝,“難道你有新歡了,我要淪為糟糠之妻了?”

這教科書般的演技,讓站在一旁的陳傑鬆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許輕輕輕地一拍程瑤毛茸茸的腦袋:“你以後學表演吧,全身都是戲。”

程瑤撇撇嘴:“你別說,我還真考慮過,不過是舞蹈演員。”

許輕讚同地點點頭:“這個想法不錯。”

“我們明天去溜冰吧。”程瑤興奮地提議。

許輕拒絕:“你倆去吧,我真的有事。”

程瑤瞬間化身撒嬌小能手,一個勁往許輕身上蹭:“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許輕可擔不起這個罪名:“愛你呀。”

“那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麽,都不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嗯?”程瑤追問。

走廊裏回**著籃球砸地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喂,陳傑鬆,走不走啊?”有男生在六班的班級門口探頭。

陳傑鬆回頭:“馬上走了。”

“一會兒清河街籃球場見啊。”那男生說。

“知道了。”陳傑鬆答應,隨後對程瑤和許輕說,“我先走了。”

許輕和程瑤雙雙點頭。

“喂,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麽呀?連我都要瞞著?”程瑤不死心,靠著許輕的肩膀悄悄地問。

其實許輕一直很猶豫,她做人做事向來幹脆果斷,在其他人追星追得火熱的時候,她的生活隻有學習。

但是生活本身就有很多意外,在不知道的某一個瞬間,有個人悄無聲息地走進她心裏,當自己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

宋時是第一個讓她感覺到心跳的人。

她學吉他也就是想知道,喜歡的人所喜歡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其實我最近在學吉他。”許輕還是交代了,她可以隱瞞小心思,卻不能欺騙程瑤。

因為程瑤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不是不喜歡音樂嗎?”程瑤疑惑。

許輕愣怔,不知道怎麽解釋。

“是不是因為宋時?”程瑤一臉“我已經看穿你”的八卦兮兮的笑容。

許輕不說話,微紅著臉繼續收拾東西,拉上書包拉鎖。

程瑤太了解許輕了,她這個人少言寡語,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的時候通常就用默不作聲來對付。

“許輕,你別傻了。”程瑤忽然認真道,“且不說我們現在才高中,以後的事太多未知,而且宋時本就是萬花簇擁的對象,你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他。”

許輕看著桌角用塗改液畫的塗鴉,還有密密麻麻的黑筆字,有些失神,但是思緒難得清明。

年紀太輕的時候,無法克製情感,喜歡一個人會把他的名字在紙上寫了一遍又一遍,會把他喜歡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

教室裏很安靜,能聽見很遠的操場上傳來的喧囂聲。

“瑤瑤,你喜歡那個大神吧。”許輕突然問。

程瑤每次打遊戲的時候都特別開心,比起一起打BOSS刷怪,她更喜歡在頻道裏和那個遊戲大神聊天,她無法控製內心的欣喜,總是不斷提起大神多麽厲害、多麽幽默。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程瑤頓時臉紅,支支吾吾:“那個……不是……其實……”

“你會網戀嗎?”

“當然不會。”程瑤立刻說,“網戀不可能有結果的呀。”

“但是你還是控製不住想靠近他,對嗎?”許輕對上她的眼睛,忽而一笑,“我現在就是這樣。”

程瑤不可置信地看著許輕。

“你說的我都明白,你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浪費感情和時間。”許輕此時像一個成熟的大人,理智分析自己的感情,“就算他以後永遠都不會喜歡我,我也想在能看見他的時候多看他,能聽見他的時候多聽他,就這麽簡單。”

程瑤抿著嘴,不再說話,目光投向窗外,遠方。

此時窗外的天是青灰色的,有烏雲伴著風。

“你說今年的初雪,怎麽還不來呢?”許輕喃喃自語,不知是對誰說。

教學樓的走廊上,男生靠著灰白色的牆壁,低著頭,單手拽著書包,幹淨利落的短發擋不住眸裏帶著的暗淡的落寞。

校服裏的手機在振動,是朋友發來的催促短信。

“陳傑鬆,你怎麽還不來?”

2.

周六上午許輕睡過頭了,因為心裏裝著事情,前一晚,她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後來也不知道數到第幾千隻羊的時候終於有了睡意。

明明定了鬧鍾,但還是沒醒過來。

快速洗漱後,穿衣服的時候她又犯難了。

本來她冬天衣服就少,幾件外套都被汪素珍洗了,羽絨外套隻剩昨天穿過的那一套,換作從前,她是完全沒有這方麵的計較的,但是現在……

汪素珍拿著拖把推門進來,看著許輕坐在那兒一臉發愁的樣子,不禁問:“你坐那兒幹啥呢?”

“媽,我還有沒有能穿的外套啊?”

“那不是有一件嗎?”汪素珍指著椅子上搭著的髒外套。

“我是說幹淨的。”

“哦,我昨天都給你洗了,在櫃子裏捂的時間太長都有黴味了。”

“哦。”

“要不你穿你爸的衣服出去。”

許輕扶額,穿許建國的衣服去見宋時,回頭肯定會被嘲笑的。

她想了想,跑出房間。汪素珍瞅了一眼自家閨女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陽台晾著一排衣服,北方冬天幹燥寒冷,衣服晾在外麵很難幹透,許建國特地在房子重修時在大廳多修了個陽台,室內的暖氣和透著玻璃的陽光結合在一起,衣服幹得比較快。

許輕把自己的衣服挨個摸了個遍,都帶著未幹透的潮氣,這要是被十二月的冷風一吹,肯定透心涼。

許輕咬咬牙,算了,豁出去了,冷就冷吧。

她穿著幹淨的白色羽絨服就這樣不顧一切地衝進十二月的冷風中。

去老街的這段路,許輕是哆嗦著過去的。

老街很安靜,隻有幾條流浪狗在發黑的牆角聞來聞去尋覓食物。

許輕熟門熟路地上樓,出租屋的門是開著的,她先是探頭看了一眼,見裏麵沒人,便指尖抵著門輕輕推開。

“怎麽才來?”慵懶的聲音淡淡傳來。

許輕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太冷了還是因為宋時的突然出聲。

宋時躺在折疊**,頭頂的頭發被壓趴了,臉上還有被壓的紅色痕跡。

許輕幹巴巴地笑:“你醒啦?”

宋時雙手搓了搓臉,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些。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許輕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道。

是的,她遲到了。

“等你等得都睡著了。”宋時站起來,漫不經心地說。

他在等她。

許輕的胸膛裏又是一陣電流閃過。

“喂,想什麽呢?”

“沒什麽。”許輕下意識地找了個借口,“就是感覺有點冷。”

這老房子還不是地暖,銀白色的立式暖氣片貼著牆壁,散發著熱量。

“冷嗎?”他伸手探了探暖氣片,很熱,於是對許輕說,“你過來我看看。”他說得太自然,就好像他倆關係很親密一般。

許輕緊張,心髒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她身上是冷的,衣服是潮的,她覺得太尷尬了,所以猶豫半天都沒敢過去。

宋時見她不動,邁著長腿幾步跨了過來。

許輕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宋時隔著羽絨服拽上她的手腕,濃眉微皺:“你衣服怎麽這麽濕?”隨後又抓她的手,“怪不得你說冷。”

許輕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幹幹巴巴地解釋:“沒事,我來的時候不小心摔地上了,蹭到水了。”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真是蠢到家!寒冬臘月,北方零下二十幾度,地上那還會有水?

宋時扯著嘴角不拆穿她,聲音淡淡:“脫了。”

許輕被嚇著,瞪大了雙眼,傻乎乎地問:“啥?”

宋時毫不在意地又說了一遍:“把外套脫了。”

“幹……幹嗎?”許輕眨巴著雙眼,一瞬間紅了臉蛋。

他本意是想讓她換件幹爽的外套,結果意外地看到許輕明顯誤會了的可愛模樣。宋時覺得有趣,故意說得不清不楚,語言裏帶著模糊不清的曖昧氣息:“脫衣服還能幹嗎?”

“不……不行。”

宋時眉眼帶笑:“什麽不行?”

許輕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程瑤看的那些少女言情小說她也看過,但是她也很清楚,那些都是禁忌。

“反正就是不行。”她臉紅得像是要滴血,隻能翻來覆去地說著這一句話。

宋時笑出了聲,那笑聲像山林清脆的鳥叫,像隧道中呼嘯而過的風聲,像懸崖邊上碎石滾落的聲響。

“我就是想讓你把濕衣服換下來。”宋時的聲音裏還帶著淺淡的笑意,“為什麽不行?”

許輕咬舌頭的心都有了,自己一天到晚的瞎想瞎誤會……這次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哦……哦。”許輕尷尬地笑了笑。

“你誤會成什麽了?”宋時故意問。

“沒有。”許輕趕緊解釋,“我想的就是這樣。”

她又囧又臊,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那你不脫,”宋時故意停了一下,繼續說,“是打算讓我幫你?”

“不是。”許輕否認,“我自己來。”

宋時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甚至能感覺到男生身上的熱氣在源源不斷向她襲來。

她脫掉了自己的羽絨外套,裏麵黑色的緊身羊絨毛衫把她瘦削的身材凸顯出來,還是正在發育的身體,並沒有那麽玲瓏有致。

一道陰影兜頭而下,許輕身上多了件衣服,帶著對方的體溫和氣息,許輕隻覺整個身體都被這股暖意覆蓋。

宋時把自己的羽絨外套套在許輕紙片一般的身體上,許輕比他矮太多,她的頭剛好頂在他下巴處。

此時倆人挨得很近,呼吸可聞,許輕盯著宋時略微聳動的喉結,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不禁翹起嘴角。

“下次別那麽傻了。”宋時退開,站在她麵前說,“穿什麽不是穿。”

許輕根本沒細想他話裏的意思,隻是傻傻地答應。

有影子順著窗戶上的玻璃往下飄,許輕三兩步走到窗戶邊上,仔細探著目光瞅了瞅,欣喜地回頭:“宋時,下雪了。”

宋時也向外麵看去,卻沒挪動步子。

許輕再次看向窗外,身後的男生看著女生的背影,她仰著毛茸茸的腦袋,黑色的柔發耷在他的衣服上,宋時的心裏像被柔軟的棉花撞了一下,柔軟微癢,帶去不為人察覺的波動。

“是今年的初雪呢。”良久,他聽見女生說。

3.

進入期末的備考階段,平常哄鬧的班級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隻有個別幾個徹底放棄的學生不是逃課就是躲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睡大覺。

許輕寫英語試卷寫得有些疲憊,抬起頭準備休息一下眼睛。她攥著手中的筆看向窗外,雪茫茫的一片,從操場到樹枝,從樓頂到台階,都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

這是那場初雪留下的印記。

“你周六還要去嗎?”程瑤無聊地按著筆的按鈕,安靜的教室裏發出“嗒嗒”的聲響。

許輕低頭看著單詞,點頭:“去呀。”

“那你也帶我去湊湊熱鬧吧,陳鬥說沒事也讓我去呢?”程瑤說。

許輕笑:“他還真是什麽都和你說啊。”

程瑤被說得微紅了臉:“沒有,就是偶爾提起的。”

“這是司馬昭之心,不可不知。”許輕笑說。

“你再開玩笑,我就不理你了。”程瑤故意負氣地說。

“好好好。”許輕哄她。

“老大,你最近看沒看到這個比賽?”陳鬥拿著手機給宋時看。

宋時正悠閑地靠在窗台上看風景,對麵班上的那個女生,笑起來特別好看。

如果女孩子都是花的話,那許輕一定是曇花,不容易讓別人看到的美麗,卻自帶神秘的色彩,忍不住會被她吸引。

“老大,你看什麽呢?”陳鬥順著宋時的目光抻脖看去,看見對麵班上兩個姑娘在打鬧說笑,他了然地露出賊兮兮的笑。

不過兩三秒後,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見陳傑鬆過去了。

“這人怎麽老是纏著她倆。”陳鬥氣道。

“他是誰啊?”宋時問。他一向記不住什麽人,尤其是臉。

“陳傑鬆。”

宋時眉頭微皺,哦,原來就是上回在書店的人。

人是最敏感的,那個陳傑鬆態度溫和、謙遜有禮,但一看就是個小心思特別多的人,就衝他站在兩個姑娘麵前卻下意識總看許輕,宋時就大致明白怎麽回事了。

“你剛才說什麽?”宋時找回話題。

陳鬥把手機遞過去:“哦,我說這個。”

宋時低頭看了看:省級計算機創新比賽。參賽形式不限,隻要是與計算機有關,無論是小程序還是係統,隻要有創新理念就有機會獲得前三名的獎金。

這個比賽是省裏麵舉辦的一個小活動,目的是為了發掘具有計算機天賦以及熱愛計算機的青少年。

自從初三那年宋時在神棍網吧結識楊宇,他便對計算機產生了興趣,經過楊宇的指點,加上他幾乎廢寢忘食地學習,總算可以編出初級代碼,他一直需要一個機會驗證一下能力。

這個比賽的出現,無疑是一個好機會。

“不過我們年齡不夠,這上麵寫的是滿十八周歲的學生或者社會人員可參加。”陳鬥惋惜。

“參賽人員隻要符合法定年齡就可以,又不需要見到真人。”宋時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陳鬥瞬間領悟:“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用別人的身份去參加?”

“東西是我們做的,至於署名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呢?”宋時看了一眼對麵的女孩,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了一句,“隻要最後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

周末,程瑤和許輕一起去的老街。

第一個炸翻天的人是陳鬥。

“你怎麽突然來了?”陳鬥激動得語無倫次,“不是,我是說你真來了,我那天和你說的時候以為你就是聽聽,根本沒放心上呢。”

程瑤被他亂七八糟的說辭和興奮的樣子弄得不好意思了:“你都說了,我不來不是太不給麵子了。”

宋時瞥了他們一眼,抓起沙發上的羽絨外套,拽了一把許輕:“陪我出去一趟。”

許輕根本來不及拒絕。

走到小巷裏麵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問:“我們不練琴了嗎?”

許輕正式練吉他也有一個月左右了,但是現在連左手按弦右手撥弦都配合不協調,還是練習得太少的緣故。

“陪我逛逛。”他答非所問。

“可是……”許輕指指出租屋,意思在說那程瑤和陳鬥怎麽辦?

“有電燈泡是非常不爽的事情。”宋時一語雙關,不知道他的意思到底是說誰是誰的電燈泡。

“哦。”許輕訥訥,“考完試我要去美術班上課了。”

“所以呢?”

“所以,”許輕舔舔唇,“所以我可能要和你重新協調一下時間。”

宋時笑:“我還以為你想說你不來了呢。”

許輕心想,怎麽可能。她不知道有多想來,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願周末早早起床,練習結束故意磨磨蹭蹭不想走。這種感覺有點像入魔了,她為此欣喜,也為此煩惱。

“沒有,我是想說,你也有那麽多事情要做,”許輕微微頓了一下,接著說,“也不可能一直等我。”

“許輕。”宋時突然叫她的名字。

“啊?”她抬頭看他,因為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鍍著金色光邊的黑色輪廓,讓眼前這個人顯得有些不真實。

他吐著白霧,說出的話讓人心動:“你隨時來,我都等你。”

老房子裏。

陳鬥傻笑撓頭:“你坐啊。”

他沒皮沒臉慣了,但是在程瑤麵前反而不好意思扭捏起來。最放得開的人都放不開了,自然也影響了在一旁同樣不知所措的程瑤。

“也不知道老大突然出去要幹什麽?”陳鬥沒話找話。

“嗯。”程瑤輕聲應著,看到電腦的遊戲頁麵,忽然驚喜地問,“你也玩這個?你哪個區的?”

陳鬥想起什麽,一臉驚慌地撲過去用身體擋住電腦屏幕:“沒什麽,就是瞎玩。”

“沒事,我厲害。”程瑤很不自覺地誇自己,“而且我還認識一個大神,回頭介紹給你認識。”

陳鬥幹笑:“好……好呀。”

“你擋住幹什麽,讓我看看。”程瑤伸手推陳鬥。

陳鬥急得汗都出來了,但最後還是認命地讓開了。

程瑤一看遊戲ID,瞬間沉默下來。

女生盯著電腦,男生盯著女生的背影。

“你怎麽不告訴我?”程瑤轉過來,直視著陳鬥。

陳鬥默不作聲。

“原來你就是帶我的大神。”她問,“你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她看到了陳鬥在遊戲裏給她的備注是“瑤大人”。

“就是網吧那次,你忘記關遊戲,我就看見了。”陳鬥解釋。

“那你怎麽沒跟我說?”她說話的時候帶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撒嬌意味。

陳鬥嘿嘿傻笑:“是誰不一樣,反正你玩得開心就行。”

程瑤笑:“傻子。”

陳鬥撓頭嘿嘿嘿。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熱氣圍繞。

—所有的默不作聲,都是因為很喜歡你。

—真的,很喜歡你。

4.

期末考如期而至,除了英語這一科之外,許輕都有把握能考出正常的水準。

宋時送她的那幾套試卷她都做完了,可還是不太有自信,畢竟她本身基礎就弱,高中的課程也要比初中的難太多,英語是一門需要日積月累才有突破的科目。

寫完英語作文,許輕抬頭看了一眼掛在黑板上麵的時鍾,距離考試結束還剩半個小時。宋時是不可能提前交卷的,尤其是英語。宋時應該是在自學計算機方麵的東西,上次楊宇托她送來的那些書,就有不少是英文原版的資料。

鈴聲響起,停止考試。

許輕收拾東西的時候,程瑤就跑到這個考場來找她。

“今天放縱一下吧。”程瑤眼底閃著光,“打遊戲、溜冰、看電影,你選一個吧?”

“我想回家睡覺。”這幾天熬夜溫習,她嚴重睡眠不足。

程瑤雖然不樂意,但看許輕眼底那明顯的黑眼圈,也不再強求。兩個人並肩走出去,許輕在走出教學樓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怎麽了?”程瑤問。

“我先去趟四班。”許輕說。

程瑤扶額:“姐妹,你至於嗎?”

“至於什麽?”許輕不解。

“你要不要這麽迫不及待地見你的心上人啊。”程瑤聲音不小,引來不少人的注目。

“你小點聲。”許輕拉她的胳膊。

程瑤放低了點聲音,吐槽的話依舊沒斷:“人家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考試之前不是剛見過。”

“行啦,我不和你貧,我有正事。”她要和宋時說一聲時間上的安排,也是為了配合宋時的時間。

許輕和程瑤來到四班門口,這個時間考完試的學生都回家了,許輕也是想碰個運氣,她並不確定宋時一定在班級。

還沒進四班,就聽見一陣撒嬌聲。

“宋時,你都放我多少次鴿子了,這次說什麽都不許了。”是方荷。

宋時沒說話,倒是陳鬥在一旁幫腔:“哎呀,你別纏著了,老大很忙的。”

“不管忙什麽你都帶上我一個啊。”方荷說。

什麽玩意兒?

許輕靜靜聽著,表情沒什麽變化,倒是程瑤按捺不住了:“這麽能撒嬌,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著還搓了搓胳膊。

許輕笑了。

“你還笑。”程瑤不可置信,“都要被人搶了。”

許輕扯了一下嘴角,自嘲般:“什麽搶不搶,本來也不是我的。”

裏麵的方荷還在輕言輕語地磨:“你答應我的事情還沒做呢。”

許輕的腳步仿佛注了鉛,竟然有些抬不動,隻是幾秒,她便調節好心底異樣的情緒,抬手敲了敲門。

她笑:“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啊。”

三人聞聲看過來,許輕和程瑤背著書包站在那兒。

宋時眼睛裏瞬間帶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閃著光。

“你來啦。”他和許輕打招呼,自然得就像他們有約,他們關係不一般。

“嗯。”許輕走進去。

陳鬥已經第一時間黏到程瑤身邊了,像吃了興奮劑一般不停嘚嘚。

“宋時,她是誰啊?”方荷挑著好看的眉目問。

“她啊。”宋時帶著笑意的聲音故意拉得很長。

“行了,行了,你還沒答應我的事呢!”方荷突然很沒禮貌地轉了話題。

許輕見狀,感覺自己也是怪多餘的,於是說:“不然我下回再說吧。”

“你說你的。”宋時說。

本來她想說不如把學吉他的時間挪到傍晚,這樣她不耽誤美術課也能見到他,宋時白天也有時間自學計算機,兩不耽誤,最重要的是能滿足她那點小小私心。

但是現在她心裏繁複萬千,看著他身邊嬌俏的方荷,覺得做啥都沒意思了。

許輕思索一會兒說:“我昨天和美術老師溝通了很久,可能不能天天過去了。”

“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宋時看似玩笑道,“該不會想見你一麵還要提前預約才行吧?”

許輕連忙解釋:“我沒那個意思。”

“你突然這樣,我會認為你在和我賭氣。”宋時隱晦地說。

許輕遲鈍了,她有什麽好和他賭氣的,不過就是不想因為自己那點小心思而耽誤他太多時間而已。

“美術班時間是周六和周天的上午。”

“那就周一到周五,時間隨便挑。”他說。

“可你不是還要……”她知道他挺忙,好幾次都看見他倒在出租屋的折疊**睡覺。即使是未放假的時候,她之所以選下午的時間,也是因為想讓他用教她練琴的借口順便可以休息一下。

本來隻是商量訓練時間的事,在其他人看來卻成了喂狗糧的無恥行為。

“宋時,現在都放寒假了,你答應我的事情什麽時候兌現啊?”方荷被無視後,大小姐自尊心受不了,說話陰陽怪氣的。

“哎哎哎,老大什麽時候答應你了?”陳鬥不滿地插嘴。

“要你管。”方荷瞪了陳鬥一眼。

見這倆人就要杠上了,程瑤戳了戳陳鬥的手背,示意他別管閑事。

陳鬥瞬間心裏癢癢的,鼓足了勇氣伸手鉤住了程瑤的小手指。

“方荷,我是真的有事,能不鬧了嗎?”宋時的聲音毫無波瀾,但是字麵意思已經是一種無聲的拒絕,既不會駁了方荷的麵子,自己也能脫身。

但是顯然方荷並不是灑脫的主兒,裝傻的能力還真是無人能敵。

“行,那等你有時間。”方荷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帶了點委屈說,“那我先走了。”

宋時點頭,示意知道了。

5.

方荷走後,陳鬥就開始一個勁叨叨。

“最近班花怎麽纏你纏得這麽緊啊,老大。”陳鬥說,“以前最多也就隔三岔五地來,現在是天天來,而且你發現沒,班花最近總是找一些無聊的理由,她不是最不喜歡吉他嗎,還嫌棄彈吉他手指會長繭子,她也就是仗著你們倆家關係好就無法無天了。”

陳鬥以前還是很看好宋時和方荷的,但是如今大勢轉變了。且不說他看出來宋時對許輕存的心思不太一樣,就看在程瑤的麵上,他也要倒戈相向站在許輕的陣營裏。隻不過就是看不出許輕的心思。

有句詞怎麽唱來著?

對,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你也不明白。

他猜程瑤的心思就夠累了。

“那,我先走了。”許輕對宋時說。

宋時側著臉,淡薄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形成一個圓潤的銀色光圈,透過窗戶還能看見外麵地上的殘雪,混著黑色的泥土。

許輕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默了一會兒和程瑤一起離開了。

教室一時之間恢複安靜。

宋時眼波浮動,濃密黝黑的睫毛動了兩下。

陳鬥眼巴巴地看著程瑤離開的背影,又瞄了瞄宋時,悄摸摸地跟程瑤揮了揮手。

寒假第一堂美術課,許輕上得心不在焉。

蔣老師在黑板上麵講人像素描的勾勒技巧:“這個地方力道要輕柔一點,不然畫出來的線條會生硬不自然,人像素描講究的是立體。你們自己嚐試著先畫一下,一會兒下課之前我要檢查。”

許輕對著白紙愣神,腦子裏不知道被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塞滿了,脹脹的。

“許輕。”蔣老師喚她。

許輕“啊”了一聲回神,意識到自己走神,立刻承認錯誤:“對不起,蔣老師。”

美術班的老師蔣怡是一位單身母親,年輕的時候學美術,後來獨自在清河鎮開了個美術特長班。汪素珍因為偶然的一次機會結識了蔣老師,後來便安排許輕在這學習美術,一學便是四年。

“不喜歡畫人像?”蔣怡問。

許輕搖頭:“不是的,蔣老師。”

“那麽是有心事了?”蔣老師向來待許輕很好,兩個人亦師亦友,可以聊很多事情。

“沒有。”許輕攥著筆的手耷拉著,說話也有氣無力。

蔣怡了然於心,眯著眼笑:“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心裏都藏著小心思。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說明你開始長大了。”

許輕默然,垂著眼眸。

“好了,你先畫著,等下課之後老師再和你好好談。”蔣怡摸摸她的頭發說道。

對於許輕來說,畫畫和做木雕的時間是過得最快的。

當她畫完的時候,蔣怡已經在宣布下課了。

“你們在右下方簽上你們的名字,下節課老師會挑幾張好的和不太好的給你們做對比,這樣下次你們畫新作品的時候就知道怎麽改善了。下一堂課是周六上午九點,不要忘記。”蔣怡一邊收作業一邊說。

同學陸陸續續地離開,許輕簽好自己的名字,猶豫了半天才走上前遞給蔣老師。

蔣怡停下手裏的動作,仔細看許輕遞過來的畫紙。

畫的是一個男生,眉目幹淨,眼睛深邃,鼻子硬挺,臉頰的線條勾勒得十分到位。少年身穿簡單的白色半袖校服,一側還有半把吉他。

許輕驚訝:“老師,您怎麽知道的?”

“老師也年輕過,都是那個階段過來的,又怎麽能看不出你的心思呢?”

許輕垂著眸看自己的畫。

“老師畫的第一幅畫就是喜歡的人。”蔣老師眼神溫柔,語氣中透著歲月的悲傷,“不過可惜,我們沒緣分。”

“他是樂樂的爸爸嗎?”樂樂是蔣老師的女兒。

沒有回答,但是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年輕時候的蔣怡愛過一個少年,她暗戀他很多年。男生是風靡校園的學霸,她隻是學校裏一個長相平凡的女孩,隻能遠遠看著。

她為了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拚命努力,直到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蔣怡意識到不管怎麽努力都趕不上他,她才決定兵行險著去學美術,用藝術分來平衡自己文化課的不足,最後她成功和他考進同一所大學。

也許是命運的倦怠,他們走到了一起,結了婚有了樂樂。

然後命運的手翻雲覆雨,她愛的人身患絕症,從此與她天各一方。

“蔣老師,您後悔嗎?”許輕不由自主地問。

她沒有等到蔣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