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個少年,她很喜歡

1.

校慶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緊張的期中考試。

許輕抓緊時間背英語單詞,都說有一個強大的英語詞庫才能支撐起閱讀理解題。

她正在為能夠看得懂閱讀理解而努力。

“你這卷子快成堆了吧。”程瑤從桌子上爬起來,望著許輕那堆新習題咂舌。

許輕沒接話,嘴裏默念,昨天背的一百個單詞今天快忘記一半了,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繞口的文言文都背下來了,幾個破單詞怎麽就那麽費勁?

“你就那麽擔心自己英語考不好嗎?”

“你能不能安靜點。”程瑤這麽一打岔,好不容易記下的幾個單詞又忘了,許輕抑製不住內心的煩躁脫口而出。

程瑤沒了睡意,發現許輕心情有點不對勁。

“你怎麽了?”程瑤用手支著自己的腦袋。

許輕也覺得自己態度不對,扣上英語書索性不背了。自打在宣傳欄上看到英語競賽的參賽名單後,她的心情就變得很奇怪,說不出的酸澀。

“對不起啊。”她主動軟了語氣道歉。

程瑤跟許輕認識不是一天兩天,許輕心裏有事怎麽可能瞞得住自己。

“你到底怎麽了?”程瑤有點嚴肅,“有什麽事不能和我說嗎?”

許輕猶豫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磨磨嘰嘰在程瑤麵前說不明白話,也許有些事情真的隻能自己獨自承擔,再好的朋友也未必是可以傾訴的對象。

“我媽說我英語要是再考不過80分,她就要給我報補習班。”許輕哭喪著臉。

“嗨,我還以為什麽事把你愁成這樣呢?”

“這還不算事嗎,我中考英語才66分。”許輕比畫出一個“六”在程瑤麵前搖晃。

程瑤笑:“那多吉利啊。”

許輕“嘁”了一聲。

“怎麽這麽開心?”陳傑鬆剛打完籃球回來,身上帶著一層薄汗,臉上透著運動過後的紅暈。他單手把籃球放在地上,直接虛坐在球上。

“說什麽呢?”他又問。

“喂,你英語好不好?”程瑤問。

陳傑鬆皺眉,這話問的,年級數一數二的大佬,英語怎麽可能差?

“還行吧。”陳傑鬆謙虛。

許輕拽了拽程瑤的袖子,讓她別多事。

“那你給她補補吧。”程瑤完全忽視對方遞過來的眼色,“最好告訴她點竅門,別天天死背單詞,還買了一堆根本不會做的卷子。”

陳傑鬆隨手翻了翻桌子上那堆卷子,問許輕:“這都是你買的?”

許輕點頭:“前兩天逛書店的時候買的。”

陳傑鬆給出建議:“其實英語最主要靠的是基礎,基礎打好了,學起來也就容易了。這些卷子都偏難,不適合基礎不夠的人做。”

陳傑鬆繼續說:“回頭我帶你去買適合用來打基礎的卷子。”

“那我也去。”程瑤插話。

“你也要打基礎?”陳傑鬆問。

許輕在一旁幸災樂禍:“她根本不用打基礎,因為她沒有基礎。”

“好呀,許輕。”程瑤伸手去搔她的癢癢肉,“看我不收拾你。”

許輕笑著推搡:“我錯了還不行嘛,我不說了。”

少女的笑聲像銀鈴一般響徹教室。許輕眉眼彎彎,修長白嫩的脖頸因為側身打鬧正好對著陳傑鬆的視線,輕盈柔軟的黑發抖動,精致微挺的鼻梁,還有那空氣劉海半掩蓋的額頭。

這畫麵像一個印記,也像一個種子,砸進了陳傑鬆的眼睛裏,還有心裏。

門口一個毛茸茸的黑腦袋在偷聽完牆腳後,不情不願地離去。

陳鬥帶著一股氣回到班級,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鬥子,你怎麽了?”同桌楊遇忍不住過來詢問。

陳鬥沒答話,起身跑去宋時那兒。

宋時一雙大長腿搭著前桌,半個身體慵懶地仰著,校服外套蓋住頭部遮擋投射進來的刺眼陽光。

“老大。”陳鬥喊。

躺在那兒睡覺的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老大。”陳鬥想了一下,“老大,過兩天你陪我去書店唄。”

“哦喲!”楊遇過來插話,“鬥子,你腦袋被門擠了?你不是說像你這種放浪不羈的少年不適合書香氣盛的地方嗎,網吧才是你的場子啊。”

陳鬥沒好氣地瞪了楊遇一眼:“沒你的事,給我一邊兒去。”

宋時被他倆徹底吵醒,這兩天每天刷題還要看編程的書,好不容易午休睡會兒,還要聽兩個兔崽子吵來吵去。

宋時一把抓下蓋住腦袋的衣服,懶洋洋地問:“你抽哪門子風?”

不抽風怎麽突然要去什麽書店?

“老大,幫我選英語練習冊,我想學英語。”陳鬥帶點委屈,陳傑鬆那小子仗著英語好占盡了優勢。最讓人生氣的還是程瑤,對他不是瞪眼就是無視,怎麽在陳傑鬆麵前就笑臉相迎了呢。

“你真是瘋了。”楊遇在一旁蓋棺定論。

“你字母表背全了嗎?知道ABCD後麵是啥嗎?”宋時無奈。

陳鬥也明白這個道理,覺得要是在書店和他們“巧遇”實在說不通,但是有宋時在就不一樣了,宋時是要參加英語競賽的人,去書店買英語資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陳鬥心裏的小九九在翻騰,他覺得讓老大出馬必須要下點猛藥才行。

陳鬥湊近,熱氣全噴在宋時臉上了,宋時嫌棄地踹他。

“老大,我聽程瑤說許輕最近因為期中考試而頭疼。”

宋時收回腿。

“她英語不好,陳傑鬆在給她補習,過兩天要去書店一趟。”

宋時眉心微皺。陳傑鬆?就是那個高一年級組的學習大佬?

見宋時表情微動,陳鬥覺得有戲,想再說點什麽刺激一下,宋時直接蒙頭蓋上了校服,陳鬥傻眼,然而校服裏傳出悶悶的聲音。

“時間,地點。”

2.

晚上玩遊戲的時候,陳鬥故意和程瑤說周末接著約,果然程瑤說周末有事。

話題被引出來,陳鬥順著杆子往上爬。大神發問了,程瑤自然就全都說了:“周末和同學去逛書店,大神,不如我們晚上再約吧?”

話被套得差不多了,陳鬥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遊戲下線之後,他給宋時發了一條短信—清河街,新華書店。

距離期中考還有一個星期,許輕對英語並沒有把握,她從一開始接觸英語就挺費勁的,基礎打得不好,的確難以消化更深層次的知識點。

三人直接約在書店碰麵。

陳傑鬆先到,許輕進書店的時候便看見男生的背影,他應該剛打完籃球,身上還穿著球服。

程瑤出門之前的那套行程向來磨嘰,許輕已經習慣了。

“程瑤呢?”陳傑鬆問。

許輕拿起旁邊的書翻了兩頁:“她需要點時間,我們先看吧。”她指著陳傑鬆身上的球服又問,“你這是?”

“我周末都會去打球,來不及換衣服直接過來了。”陳傑鬆建議,“我們去教輔那兒。”

新華書店很大,一層是文學類,二樓是教輔類。倆人上了二樓,看見了坐在公共區域的宋時以及伸長了脖子四處瞎打量的陳鬥。

宋時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灰色大褲衩,腳上趿著深藍色的拖鞋,根本就是一副出來溜達街的裝扮。

可是許輕覺得這樣的宋時也很好看。

特別地好看。

“嗨!”陳鬥揮手主動打招呼,沒看見想見到的那個人,忍不住問,“程瑤呢?”

許輕反問:“你怎麽知道程瑤也要來?”

陳鬥被問得一愣,語無倫次,一個勁撓頭:“那個……就是……其實……”

宋時一聲輕笑:“你不是經常和她形影不離?”說著瞅了一眼陳傑鬆,又轉向許輕,“怎麽,這次換搭檔了?”

許輕一陣蒙,她在宋時麵前莫名總有種緊張感。

“我和許輕是來買書的,程瑤一會兒就到了。”沉默許久的陳傑鬆開口了,“要不一起逛吧?”

“好呀。”陳鬥附和。

程瑤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特別詭異的畫麵—三個男人一台戲。

“你倆怎麽在這兒?”程瑤向來心直口快。

陳鬥看見她立刻興奮了:“緣分呀。”

本來的三人之約變成了五人同行,多少有點奇怪。

陳鬥像條小哈巴狗一樣跟在程瑤後麵。

“你老跟著我幹什麽?”程瑤問。

“我就是看看你買啥,參考參考。”陳鬥笑哈哈地說。

因為某人的存在,許輕的心思都被攪亂了,手上翻著練習冊,但是眼神不自覺往宋時身上瞄。

“我聽說呂老師這次選了你參加英語競賽,”陳傑鬆說,“恭喜啊。”

本來之前是想選陳傑鬆的,但是女生早就定好了是方荷,後來呂老師考慮到同班同學在一起磨合默契的可能性會更大,何況就宋時單科英語成績來說甚至比陳傑鬆還要優秀。

“沒什麽可恭喜的。”宋時頭也沒抬,淡淡地說,手上翻書的動作沒停。

許輕想到前兩天看到的競賽名單,參賽人員的名字。

高一四班:宋時、方荷。

她垂下眼眸,把手上的練習冊合上放回原處。

“這個適合你,用來打基礎。”陳傑鬆挑了一套基礎英語的卷子,伸手遞給身側的許輕。

許輕接過,輕聲道謝。

“我的節目你看了沒有?”宋時冷不丁插了嘴。

許輕不知道他為啥突然提這茬,倒也是很快回複:“看了。”為了防止他不信還特意強調,“精彩。”

宋時滿意地勾勾嘴角,然後慵懶踱步離開了,路過陳鬥的時候直接扯著他的脖領子把他給拽走了。

不甘心被拖走的陳鬥扯著嗓子喊:“老大,我還沒聊完呢。”

許輕抱著一堆練習冊去付款的時候,收款的店員疑惑:“您剛剛不是已經買過了?”

許輕詫異:“沒有啊。”

“就是剛剛離開的男孩子替你買的。”店員從櫃台底下拿出一個袋子,裏麵有基本練習冊還有一本基礎入門的英語輔助教材。

“這是……”許輕疑惑。

“就是剛剛出去穿白T恤的男生買的。”店員解釋,“他說要留給穿校服的女生。”店員打量了一下許輕身上的校服,周末還穿校服出來的女生真的太難見到了。

其實是許輕今天早上起床懶得去翻衣櫃,順手穿了昨天晚上扔在床邊的校服。

“沒錯,就是你。”店員肯定道。

許輕低頭翻了一下袋子,最上麵貼著一張便利貼,字跡剛勁有力,像雄鷹展翅一般。

上麵寫著:這是獎賞。

許輕忍不住抿著嘴角笑,被剛過來的陳傑鬆看在眼裏。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掩飾不住的。

期中考的考場是打亂順序安排的,程瑤和陳傑鬆都在第五考場,許輕一個人被分在第七考場。

她碰見了陳鬥。

“嘿,巧了。”陳鬥笑臉相迎打招呼。

許輕淡淡答應。

“程瑤呢?”

“在第五考場。”

“哦。”

許輕張張嘴,想問“宋時呢”。

陳鬥坐在許輕麵前,他興奮地坐在椅子上往後靠:“女俠,江湖救急。老大在第一考場,鞭長莫及,就靠女俠了!”

許輕會意,淡淡道:“哪科呀?”

空氣中良久的沉寂。

許輕聽見陳鬥小心翼翼地說:“九科。”

許輕:“……”

未分班之前的大綜合,單科考試,一共九科。

許輕扶額,頭有點疼,隨後耳根處一陣嗡嗡作響。

3.

考試時間分為三天,英語是最後一科。

前兩天的科目,陳鬥運氣不錯,不是坐許輕的側桌就是前後桌,除了被老師訓斥過幾回不許他東張西望基本平安無事過去了。

最後一科英語的時候,許輕坐在靠窗的最後一個座位,而陳鬥坐在靠牆的第一個座位。

陳鬥欲哭無淚,回頭使勁給許輕使眼色,意思在說:怎麽辦啊?

許輕淡淡掃了一眼,就不再理他了。

她想反正離得這麽遠,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何況她英語其實一般,也幫不了他。

期中考試的難度一般,自從許輕做了宋時給她買的練習卷後,有很多題她都能讀得通了,但是因為時間短基礎差,完形填空整個大題她都沒看懂,選項也是看感覺來的。最後的作文寫得不盡如人意,很多詞甚至都不知道怎麽寫,用其他代替詞也不知道對不對,總之就是一團糊。

還有半個小時結束考試,許輕看了一眼最前麵的陳鬥,他撓頭轉筆,就是不寫。

估計也是不會。

許輕扯過草紙,把選項都寫了下來,英語卷子是最好抄的,基本都是選擇題。

她寫完答案,把稿紙揣進兜裏,舉手示意老師要交卷。

“同學,時間還很長,你不再檢查一下嗎?”監考老師問。

“不用了。”沒必要檢查了,她看不懂的單詞用再多時間還是看不懂。

許輕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起身去交試卷,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把兜裏的稿紙扔給陳鬥,陳鬥也機靈地迅速塞進袖子裏,整個過程異常默契。

陳鬥衝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許輕淡淡一笑,出了考場。

入秋的北方帶著秋高氣爽的味道。

許輕出教學樓的時候看見程瑤和陳傑鬆坐在操場上。

看到許輕走過來,陳傑鬆起身問:“考得怎麽樣?”

許輕回答:“還可以。”

程瑤跟著站起,拍拍屁股道:“走吧,考成啥樣都已經考完了,又不是高考,沒必要緊張兮兮的。”

“嗯。”

三人準備離開操場的時候,交卷鈴聲正好響起。

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和歡呼聲在走廊中徘徊,許輕看了一眼一樓最左邊的窗戶,那是第一考場。

不知道宋時考得怎麽樣?許輕想。

“宋時,考得怎樣?”方荷和宋時一個考場,她收拾好東西便過來了。

“就那樣唄。”宋時漫不經心地回答,坐在位置上轉筆,壓根沒想走。

方荷笑:“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和你討論一下英語競賽的事情。”

宋時淡淡地說:“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英語競賽不是他的重心,會參加也是耐不住老師一直勸說,他也是圖個消停。

“那……”方荷有些“方”,還想說什麽的時候就被衝進來的陳鬥給打斷了。

“老大。”陳鬥急匆匆的,“你猜剛才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故意說得玄乎,宋時抬眼示意他接著說,站在旁邊的方荷隻能閉口不言,靜靜聽著。

“我之前不是和你說我和許輕在一個考場來著的嗎?”陳鬥興致勃勃地說,“結果今天我倆坐得特別遠,我還以為英語這科就拉倒了,結果老大你猜怎麽著?”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宋時伸腿踹了他一腳。

陳鬥嘿嘿一笑,掏出兜裏的那張稿紙給宋時。

宋時看了一眼,稿紙左上方寫著“許輕”兩個字,字跡清秀,字體峰角明顯,像小楷一般端正,仔細觀察卻能看到筆畫勾勒時所帶的一些圓潤溫和。

字如其人。

宋時想到那個女生時而溫軟時而尖銳的樣子,忍不住忽然心情變好。

“宋時。”方荷看著嘴角噙笑的宋時,問,“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殘陽豔紅如血,秋風清涼如水。

良久,宋時喃喃:“她。”

最近程瑤玩遊戲玩得越發頻繁,許輕提醒她還是收斂點好,這一門心思往網吧跑,先不說被家長知道了後果會很嚴重,萬一這要是被請到局子裏麵喝茶,那就更嚴重了。

“可是最近大神在線很勤,我不能錯過升級的機會啊。”程瑤眼睛沒離開過屏幕,手在鍵盤和鼠標之間切換自如。

許輕自知勸不動,可是她今天不怎麽想玩遊戲,於是和程瑤打了個招呼說要出去逛逛。程瑤根本無心理她,象征性地擺擺手。

許輕搖頭輕歎,下了二樓。

“怎麽不玩了?”楊宇問。

“不想玩了。”許輕被桌子上的書給吸引了,她拿起來翻了兩下,全是英文,她指著書問,“小宇哥,這是什麽?”

楊宇說:“我上學時候買的教輔書,原版編程。”

許輕知道楊宇以前也是念過大學的,據說還是學計算機的,但是他沒念完大學,家裏欠的錢太多,隻能輟學早點出來打工。

“小宇哥,你打算重新回去讀書了?”許輕問。

楊宇輕笑:“不,我都多大了,還回去讀什麽。”

許輕說:“五十歲的人還有參加高考的呢,你才三十歲,為什麽不能重新回去讀大學?”

楊宇笑:“每個人追求不一樣,我覺得我現在就挺好的,每天也在和電腦打交道。”

是啊,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有些人學習是想功成名就,有些人學習隻是簡單的熱愛,但是無論哪一種,隻要還在學習就是好事。

“那你準備這些做啥?”許輕放下書。

楊宇:“是送給朋友的,哦,就是上回被你們占了機位的男生,還記得嗎?”

宋時。

難道宋時想學計算機?

“那男生和我也算有點交情,而且他對計算機很敏感,他看到我放在網吧的編程書很感興趣,我答應把以前的書送給他。”

“哦。”

莫名地,許輕產生一股衝動。

“小宇哥,我幫你給他吧。”

“你和他熟?”

許輕頓了一下,心想,應該算熟了吧。

“我和他是同學。”她找到一個完美的理由。

周一一大早,許輕就對著一摞編程書發呆。

現在正是課間操後的自由活動時間,班裏鬧成一片。

“喝不喝水?”程瑤將打好的水放在許輕桌上。

許輕沒答應,她現在正在天人交戰。

她那天怎麽就這麽衝動呢?現在是送還是不送?

送,肯定會被誤會,說她故意找借口接近宋時,搞不好還會惹來一堆女生的非議,她最煩惹這種事情上身了;不送,她怎麽和小宇哥解釋,再拿回網吧的話,那不是顯得她在沒事找事……

她該怎麽辦?

程瑤見許輕發呆,撞了下她胳膊:“你怎麽了?”

可許輕還是沒反應,程瑤驚悚地看著許輕,心想這孩子不是中邪了吧?

陳傑鬆剛從老師的辦公室回來,很自然地往許輕和程瑤的座位這邊走來。

“白骨精叫你,是不是有任務差遣啊?”程瑤問。

陳傑鬆歎口氣:“就是問我文理分科的想法。”

“那還用說,你肯定學理科啊。大兄弟,你數學都逆天了,你自己曉得嗎?”程瑤拍拍陳傑鬆的肩膀。

文理分班這種事情對於偏科的學生更容易選,但是對於像陳傑鬆這種各科都屬於拔尖的學生來說,就比較糾結。陳傑鬆理科非常好,但他個人愛好是寫作,讀文科是他想要選擇的,卻不是老師和父母期待的。期末考試後就要進行文理分班了,父母和班主任依次找他談了幾次,這讓他越發糾結。

“你倆怎麽想?”陳傑鬆問程瑤。

程瑤說:“我肯定是文科,理綜那張卷子,我估計我連一百分都達不到。”

“許輕,”陳傑鬆喊,“你呢?”

許輕依舊在自己的世界裏糾結。

程瑤撇撇嘴說:“你別叫她了,她現在正處於五感消失的狀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啪”的一聲,許輕雙手拍桌,然後抱起桌子上那堆編程書,無視後麵倆人奇怪的眼神,直接走出了班級。

走廊裏麵有人追逐打鬧,許輕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四班門口。

她隨手拽住一個要進入教室的男同學:“那個,我想找宋時。”她頓了一下,為了不必要的誤會特地多解釋了一句,“有人讓我轉交東西給他。”

那男生好像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直接探頭向班裏喊:“宋時,有妹子找。”

許輕大囧,她的解釋還真是多餘。

許輕心潮起伏地靠在門口等著,男生穿著身幹淨的校服,一米八幾的身高把寬大的校服整個都撐起來了,袖擺被拉到胳膊肘處,露出一片小麥色肌膚。

“找我?”聲音有點隨意,有點笑意。

許輕心裏緊張,被近在咫尺的聲音嚇得一驚,轉頭便看見一張帶著微笑的俊臉。

4.

“嗯。”良久,許輕輕輕地答應。

她托了托手裏的書:“這個是小宇哥給你的,上次我去網吧的時候看到順手給你帶來了。”

“你怎麽知道是給我的?”宋時垂著黑眸問。

編程書又重又沉,許輕下意識地用力托住,下一秒,手裏一輕,宋時單手撈過她手裏的書,繼續垂眸看著她等答案。

他直視別人的時候,目光極具侵略性。許輕有點承受不住,側開頭,幹巴巴地說:“反正就是小宇哥讓我給你的。”

許輕咬著唇又補充:“那個,上次書店的書,謝謝你。”

宋時笑了笑:“我說了這是獎賞。”“獎賞你看我的節目”這後半句他未說出口。

許輕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麽,一時間空氣裏帶著尷尬的味道。

宋時輕抿一下唇,看著小姑娘的發頂,帶著笑意問:“有沒有時間?”

啊?許輕一顆心怦怦跳,下意識地抬頭。

什麽意思?要約她嗎?

“你幫我送書,我總得意思一下吧。”宋時說。

果然是想多了,許輕咬唇,思忖一會兒,剛想開口,方荷的聲音插了進來。

“宋時,你幹嗎呢?”

方荷掃了一眼靠著牆的許輕,隻當是又一個來表白被拒絕的女生,隨即視線轉向宋時:“你上回說沒時間和我討論英語競賽的事情,最近是不是有時間了?”

宋時沒答,反而問許輕:“你說。”

許輕瞄了一眼方荷,隻覺這時候她不應該在這裏,居然一鞠躬:“不用客氣了。”

隨即轉身逃走,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罵自己:有病啊,鞠什麽躬!

果然,隻要在宋時麵前,她就是個淩亂的許輕,唉!

宋時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奓毛跑走的身影,忽然笑了起來。

見他這樣,方荷瞬間好奇:“那人是誰啊?”

許輕在高一年級組並不出名,不認識那是情理之中。

宋時單手握住書,淡淡說了一句“朋友”,便回了座位。

“老大,女俠是不是來找你了?”陳鬥湊過來問。

宋時“嗯”了一聲。

“女俠這是要對你發起進攻了呀!”陳鬥擺出一副經驗老到的樣子,摸了摸不存在的山羊胡,老神在在道。

“誰要對誰進攻?”楊遇忍不住好奇心也轉了過來。

“小屁孩,跟你沒關係。”陳鬥一巴掌呼他頭上。

“那跟你有關係咯?”楊遇不服。

“當然跟我有關係。”和程瑤有關係的人都和他有關係。

瞬間話題被這倆人帶歪。

宋時受不了這倆人的嘰歪,長腿一伸,便繼續眯著眼休息。最近他都是熬夜看書,眼睛澀得很。女生逃跑的身影又浮現在腦中,宋時心中煩悶,暗罵了一聲。

許輕剛回座位,便直接麵對了程瑤的逼問:“老實交代,你去四班幹什麽了?”

“沒什麽。”許輕趴著,聲音都埋進了衣服裏。

“我都看到了。”程瑤拍她,癢她耳朵,“你是不是看上宋時了?”

許輕心裏咯噔一下,腦袋一熱,心事被戳破就如同撒謊被揭露一樣慌張。

“你說什麽呢?”

“你最近很不正常啊。”程瑤像一個小偵探一樣,分析得頭頭是道,“你不是那種愛管閑事的人,先是因為宋時的關係給陳鬥傳字條,後來又主動給宋時送書,還親自跑人家班上去送。上一次在書店,宋時特意給你買學習英語的教材,我就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說,你倆到底是不是談戀愛了?”

許輕緊張得快跳起來了:“你別說那麽嚇人的話。”隨後又反應過來,“傳字條還有書店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她從來都沒說過這些事情。

程瑤仰著下巴,得意地說:“自然是有人告訴我。”

許輕抬起頭,眯著眼說:“我看就是陳鬥吧。”瞬間反客為主,“陳鬥對你存著心思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來,說說你倆怎麽回事?”

程瑤瞬間耳根就紅了,眼神閃爍,語無倫次:“什麽怎麽回事,什麽事都沒有。”

“我才不信。”許輕撇嘴。

“愛信不信。”程瑤強撐。

北方冷得特別快,轉眼便已經是臘月,大家都進入了期末衝刺的緊張階段,雖說目前才高一,但這次期末考試的結果基本可以算是文理分班的選擇依據。

樹枝在寒風中突兀挺立,天陰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冷霜,讓人隻是瞅著都忍不住縮脖子。

“寒假你還要去美術班嗎?”程瑤一邊嚼著餅幹,一邊問。

“不然怎麽辦,我要是不去就要去英語班了。”許輕鬱悶地說。

“哎呀,反正你喜歡畫畫,有什麽可鬱悶的。”程瑤硬給許輕嘴裏塞進一塊餅幹。

話是這麽說,但是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麽事情沒做一樣。

“放學去逛逛吧。”程瑤提議,“考完試就過年了,我想去買點新衣服。過年要喜慶,我要買紅的。”

許輕嚼著餅幹,看著窗外樹枝晃動,淡淡答應道:“嗯。”

高一走讀生沒有晚自習,程瑤和許輕放學後直接去了清河街商貿區。

說好了是買衣服,但是程瑤一看見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就走不動了,挑來挑去、磨磨蹭蹭的,許輕隻能在一旁不停催。

附近傳來斷斷續續撥弦的聲音,循聲看去,對麵有一家手工吉他店。

店裏一個年輕男人坐在高腳椅子上,懷裏抱著吉他,輕撥琴弦,一下兩下,曲不成調卻清脆悅耳。

許輕好奇,和程瑤打招呼:“我去對麵的吉他店看看,你挑完了過來找我。”

程瑤揮了揮手,眼睛都沒離開那堆花花綠綠的小裝飾品。

清河街這一帶屬步行街,兩邊都是門店,這家吉他店就位於街道左邊,夾在一眾衣服首飾店鋪中,格外清新脫俗。

吉他店的裝修很複古,深棕色的木質地板,橘黃色的燈光,原木色吉他掛了滿牆,前台有個大音響,房間裏除了吉他的撥弦聲還放了輕柔的音樂。

許輕推門而入,帶動門口掛著的手工風鈴,清脆悅耳。

男人聽見動靜,放下手中的吉他,招呼許輕:“同學,想看吉他?”

許輕點頭,打量麵前的人,男人穿著一身休閑服,劉海擋住了額頭,年紀不算大,下巴處有點胡楂,整個人透著一股滄桑粗獷的味道。

“平常都用什麽類型的,我可以給你推薦。”男人走近,“或者喜歡用什麽材質的?”

許輕看了看四周掛著的吉他,琴身的木頭顏色不一,有深有淺,有黃有紅。

“我其實不會彈,”許輕誠實地說,“也不懂你說的材質。”

她對木頭很熟悉,但確實不知道做吉他要用什麽木頭。

年輕男人眉頭微皺,帶著有點奇怪的目光看著許輕。

許輕怕他認為自己是來搗亂的,趕緊解釋:“不過我很喜歡,想學,我是被你的琴聲吸引過來的。”

“沒關係的。”男人笑,“那你是已經報了學習班準備買琴,對嗎?”

許輕誠實地搖頭:“沒有。”

她隻是鬼使神差,原來心裏一直空落的感覺,她找到了答案。

麵前的女孩眼眸幹淨透亮,男人笑了笑,回身取了紙筆,飛速寫下幾行字。

“我叫蔣晨。”他把字條遞給許輕,“這是我朋友常練琴的地方,我會跟他打個招呼,你要是想學可以去找他。”

許輕愣了,傻乎乎地問:“那學費怎麽算?”

蔣晨笑了:“不用了,我跟你這個小姑娘也算有緣。”隨後他叮囑,“不過我這個朋友是個學生,他一般隻周末的時候在那兒。”

許輕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謝謝你。”

蔣晨說:“日後想買琴,記得第一個光顧我的店。”

許輕笑:“一定。”

5.

許輕按照地址找過去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星期之後了。

在此之前,她順便還和汪素珍溝通了一番。

“沒事學什麽吉他?”汪素珍在庭院裏麵曬蘿卜,許建國依舊在刻木頭,許老爺子萬年不變的喝茶逗鳥。

“那你美術不學了?”汪素珍又問。

“學呀。”許輕說,“可是我也不止學一個畫畫呀,我想多方麵發展一下。”

汪素珍又提到英語:“有空學那東西還不如報個英語班呢,你看你的英語,什麽時候給我考個一百分我就滿足了。”

上次期中考因為宋時送的那些教輔書,許輕的分數往上拔了十分,但是76分還是遠遠滿足不了汪素珍的要求。許輕偏科的毛病,會成為升學的巨大障礙。

“媽,我已經每天都在學英語了,您能不能讓我適當放鬆一下?”許輕蹲著,手指摳著地上的水泥磚縫隙,聲音裏帶著少許無奈和抱怨。

“你每天學,就給我考這個分數啊。”汪素珍說。

許輕蹲著,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哎呀,孩子想學吉他,你就讓她學。”許建國忍不住開始護犢子,停下手裏的刻刀,“小輕想多學點東西又不是壞事。”

“她想學的都是用不著的,文化課不行,以後考不上好大學怎麽辦?”汪素珍堅持己見。

“那不還是可以考藝術生的嘛。”許建國說,“以小輕的美術功底,考個藝術生不難。”

許輕附和地點頭,就是就是!

許老爺子也坐不住了,拄著拐杖站起來:“兒孫自有兒孫福,素珍啊,別那麽死心眼。”

汪素珍泄氣:“行,你們爺仨兒一夥的,我說不過你們。”說完,她抱著蘿卜壇子就進了廚房。

許輕笑嘻嘻地湊到許建國身邊:“爸。”

許建國摸她柔柔的頭發:“沒事,你媽不同意,爸同意。”他隨即一想,神態憂愁,“你學琴要多少錢,爸的錢都上繳給你媽了,私藏的小金庫也不知道夠不夠。”

許輕嘿嘿一笑:“您到時候給我買把琴就行。”

許老爺子寬撫他們:“沒事,爺爺這兒有。”

許輕心頭一暖。家人就像這般,有人叮囑給你壓力,有人安慰給你寵溺。

周日,許輕一早就收拾好,帶著蔣晨給的地址就找了過去。

地址不算偏,在清河鎮老街一帶,近兩年因為清河鎮政府改遷政策逐漸實施,老街這塊的居民陸續開始搬離,隻剩零零星星十幾戶。

老街的胡同透出沉沉歲月的味道,石頭砌成的牆,坑窪不平的過道,兩側破敗灰暗的舊房子,最高也隻有三層的高度。

有人在窗台橫了根棍子做支架,上麵晾著剛洗好的衣服,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

許輕摸索著找到了紙上的地址。

老房子采光不好,屋外的陽光不能完全照進來,隻有幾束光線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爬進來,有浮塵在光束中飄**。

許輕站在樓道台階的拐角處,便聽見持續傳來的撥弦聲。

琴聲是從二樓第三個窗子那兒傳出來的。

許輕挪著步子過去,門沒關緊,透過縫隙許輕看到少年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腳上的拖鞋要掉不掉地懸在腳尖,姿態慵懶地信手撥弦,但彈出來的曲調卻悅耳迷人。

男生隨著曲調輕哼,依舊是漫不經心,歌詞從他的嘴裏出來,好聽又纏綿—

Where you go(任憑天涯海角)

Whatever you go(無論你做什麽)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會一直在這等著你)

Whatever it takes(不論付出多少代價)

Or how my heart breaks(無論我多麽心碎)

……

一首歌唱得斷斷續續,甚至很多歌詞都是被鼻音帶過,許輕聽不懂歌詞的意思,但並不影響她欣賞這首無比美妙的音樂。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宋時唱歌,宋時的嗓音低沉,懶洋洋的哼唱像一隻慵懶的貓在人心頭撓了一下,癢癢的,又帶著**。

這樣子的宋時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那個世界裏沒有別人,隻有音樂和自由。

有冷風吹來,帶起一陣寒意,可許輕藏在圍巾裏的半張臉都熱得發燙。

此時此刻,此人此景,讓她沉迷和陶醉。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這段日子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高低起伏,為什麽當她看見英語競賽名單時會心生芥蒂,為什麽明明那麽困難卻還是拚命地想要征服那些讓她厭倦的英語單詞,為什麽她心裏始終空落落的,為什麽想要學吉他……

這一切都在現在有了答案。

她攥緊衣服的下擺,腦中有無數種想法在交織翻騰,唯獨一個認知卻越來越清晰—

那個站在柳樹下的少年,那個站在台上彈著吉他閃閃發光的少年,如今和她隻有一門之隔的少年,她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