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晏淮
既然晏淮改變主意了,寧霽就真的帶他去了醫院。
片子拍完,時間還有點早,晏淮硬是把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就差沒去男科了。
晏淮知道自己沒病,但隻要寧霽不去跟那個人模人樣的陳醫生吃飯,一切都好說。
在大廳裏等待檢查結果的時候,他假裝不經意地提起:“你跟田徑隊那個陳醫生很熟嗎?”
“不算熟,就同事嘛。”寧霽隨口道。她的注意力全在手裏的奶油小蛋糕上。這是來的路上晏淮買的,說是陪看病的“報酬”。
晏淮觀察著她的神色:“聽說他換女朋友挺勤的。”
“哦。”不感興趣。寧霽輕輕咬了一口蛋糕,嘴角沾著一點奶油。
“還有籃球隊的李醫生,有學生說經常在夜店看到他們兩個。”
寧霽納悶地瞅他一眼:“小屁孩你跟我說這些幹嗎?”
晏淮別開臉:“沒什麽。就是覺得隊醫辦公室的風氣不太好,你不要被帶壞了。”
寧霽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幼稚嗎?”
晏淮盯著她嘴角那點奶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幫她擦掉,就快碰到時,屋裏護士突然喊他的名字,他便飛快地將手又縮了回去。
“嘴角有奶油,自己擦一下。”晏淮淡淡起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隻有他自己知道,如果現在查心率,一定超出正常的範圍了。
太奇怪了,自從認識這個人以後,晏淮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
檢查結果超出寧霽想象,很健康,一點問題都沒有。她仔仔細細翻看好久,百思不得其解,嘀咕著:“到底怎麽回事?”
“我跟你說過了,我沒病。”
“那你下午反應怎麽那麽激烈?跟有人要抽走你的骨頭似的。”
晏淮垂眸,睫毛遮住眼中的神色,小聲道:“就是要抽我的骨頭啊。”
“你說什麽,大點兒聲。”
“沒什麽。去吃飯吧。”
這天直到結束,陳醫生也沒有得到一分鍾和寧霽相處的機會。
晏淮得意揚揚,隻不過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單板滑雪隊來了一個新成員,還是自發報名來的,大一新生戴初夏。
用路清美的話來說,雖然戴初夏入隊動機不純,但我們目前也不是什麽正經隊伍。
戴初夏報到的第一天,所有人用腳指頭都能看出她的用意。秋季雖然還沒那麽冷,但也沒熱到能露腿的地步。這位小美女偏偏穿著一條小短裙,露出光潔白皙的腿,還化著妝,從自我介紹開始,眼睛時不時就瞟向晏淮。
她其實並不是當運動員的料,體力別說跟晏淮、夏將輝這樣的專業運動員比了,就連臨時拉來的翟小顏她都比不上。跑了不到四百米,她就虛弱得不行,隻能站在旁邊看著。
中間休息時,她走到晏淮旁邊,有些羞赧地說:“晏淮學長,請問你可以教教我,怎樣增強身體素質嗎?”
晏淮看了她一眼,說:“多鍛煉。”
戴初夏露出難過的表情:“我會不會趕不上大家的進度……”
“會。”晏淮簡潔地道,“所以你要多鍛煉。”
“我從小身體就比較嬌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就多鍛煉。”
戴初夏噎了噎,還想和他繼續攀談,盛飛揚就及時走過來,攬著晏淮往男衛生間推。
進了衛生間,盛飛揚才忍不住調笑他:“狗爺,開心不?一朵桃花砸在你狗臉上了。”
晏淮皺了皺眉:“你看我像開心?”
“小姑娘挺漂亮的,我看你不如早點達成人家的心願,好讓人家安心退隊,別耗在這兒受折磨了。”
“漂亮?”晏淮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蔑地笑了一聲,“你真的該去看眼科了。”
盛飛揚討好地笑了笑:“我就是隨便說說。我心裏隻有《海賊王》裏的娜美和路清美!”
他這句話說得**氣回腸,剛好路清美從衛生間門口經過,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盛飛揚瞬間石化,恨不能扒個地縫鑽進去。
但是,路清美什麽都沒說,像沒聽到一樣,平靜地走了。
好半天,盛飛揚才惴惴不安地問晏淮:“她是不是聽到了?”
晏淮一點都不客氣地在他心上補刀:“你聲音特別大。”
男衛生間門口頓時傳來一陣哀號。
歸隊路上,盛飛揚非常沮喪,始終低著頭,沒注意到晏淮何時停下了腳步,一頭撞了上去。
“晏狗你幹嗎?”
晏淮沒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操場外麵,臉色有些陰沉。盛飛揚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寧霽剛好路過,跟身旁的男人有說有笑。
盛飛揚“哇”了一聲:“寧隊醫旁邊那人是誰?”
“田徑隊的陳醫生。”
“長得還不錯,跟寧隊醫這麽站在一起,看著還挺配。”
晏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盛飛揚一哆嗦,如果眼神能殺人,小淮爺剛才已經將他碎屍萬段了。
王教練已經急不可耐地在操場另一頭喊他們了,盛飛揚隻能推著晏淮往前走。
他時不時抬眼打量晏淮,晏淮現在的表現太反常了,渾身殺氣四溢,輸了比賽的時候都沒這麽凶殘。
盛飛揚小心翼翼地問:“狗爺,你到底怎麽了?”
晏淮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剛剛說陳軒銘長得不錯?”
“啊?陳醫生啊,是吧……”
晏淮獰笑一聲:“你也別去看眼科了,直接把眼睛摳出來扔掉吧。”
“……”
晏淮接下來的訓練狀態不太好,氣壓也很低。
王教練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就走了。他最近一直在為單板滑雪隊的投資讚助四處奔波,偶爾不能陪他們全程訓練,就會暫時由晏淮負責。
然而今天,王教練走後,晏淮背對大家擺了擺手,說:“自己練吧。”
夏將輝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質問道:“什麽意思?”
晏淮心情很差,語氣也比較衝:“聽不懂普通話?”
“隊裏一大半新人,你讓大家怎麽練?”
“愛怎麽練就怎麽練。”
夏將輝忍耐已久,生氣地攥緊他的領口:“你到底是不是隊長?能負點責嗎?”
“你愛帶你帶啊!”晏淮現在一點就爆,不耐煩地推開他。
兩個人怒目而視,青筋都暴出來了。
路清美看了盛飛揚一眼,飛快地說:“愣著幹嗎,勸架啊!”
盛飛揚得令,賣力地衝過去。
然而這兩個都在氣頭上,有越勸越上火的架勢,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戴初夏小步跑到晏淮邊上,怪罪夏將輝:“晏淮隊長肯定有他的理由,你這人怎麽不講理?”
哪知夏將輝沒什麽反應,晏淮反倒率先扭過頭,沒好氣地對她說:“閉嘴。”
戴初夏蒙了,她明明是在幫他啊!
翟小顏見怪不怪,默默地從包裏摸出單詞本開始背:“Silence,s、i、l……”
最後還是路清美出馬,給了他們一人一拳。晏淮和夏將輝吃痛,立刻放開對方,捂著自己的肚子。
“想打架是不是?”路清美豎起拳頭,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怒吼,“來!我陪你們打!”
路清美以前是練過散打的,她發起飆來晏淮都有點犯怵。
勉強將這兩個不安定分子鎮壓,路清美飛快地給寧霽發了條消息,然後組織隊員們原地仰臥起坐。
操場上訓練的學生很多,他們這點小插曲很快就隨著陽光和汗水蒸發了。
寧霽趕過來時他們剛好休息,晏淮坐在地上,隻抬頭看她一眼,就繼續調整自己的護腕。
戴初夏被他剛才的樣子嚇到了,坐在他半米開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眉眼,當然也留意到他抬頭那一刻眼裏閃爍出的光。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比較敏感,她順著晏淮的目光看到寧霽,心裏忽然不是滋味。
寧霽就站在晏淮麵前,勾了勾手指:“你,過來一下。”
晏淮睫毛動了動,片刻後,才懶散地從地上站起來。
戴初夏不高興地嘟囔:“這女的誰……”
路清美餘光掃她,說:“寧霽,我們的隊醫。你叫她寧隊醫就行了。”
“隊醫呀,她來幹嗎?”
大家都懶得回答她,戴初夏自討了個沒趣。
寧霽今天沒穿白大褂,和晏淮並肩走在一起,看上去沒有任何年齡差。
晏淮此刻矜持又別扭的背影落進盛飛揚眼裏,他突然明白了什麽。
離開人群一段距離,寧霽才開口問:“我從路清美那裏了解了大概。剛剛你怎麽了?”
“我很好,特別好。”
有點衝。寧霽觀察了一下,畢竟是少年,眼裏藏不住煩躁的情緒。
“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
“都說了,沒什麽事。”
寧霽一拍腦門,懊惱道:“怪我,上次檢查忘記帶你看腦科了。”
“……”
“應該把你的腦子撬開看一看,為什麽脾氣這麽反複無常。”
晏淮無語地瞪著她。
“瞪我也沒用,今天這事是你的錯。你是隊長,你有你該承擔的責任。”
晏淮不說話,梗著脖子,眼角發紅,臉上還掛著汗珠,倔強之餘似有難以名狀的委屈。他不是不講道理的野蠻人,等冷靜下來後,也知道自己有些情緒化了。
沉默良久,他終於開口問:“你今天去哪兒了?”
寧霽愣了一下:“我哪兒也沒去啊。”
晏淮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追問:“就剛剛,去哪兒了?”
“去聽了個醫療講座,回來路上碰到陳醫生,一起回了辦公室……”
晏淮的眼睛裏慢慢恢複光彩:“就這樣?”
“廢話,不然還能怎樣?”寧霽伸手在他頭上彈了一下。她以為晏淮會躲一躲,沒想到對方紋絲不動,直直讓她彈了下來。
他嘴角又提了上去。和剛才冷淡的笑容不一樣,和平時的散漫也不一樣,他現在的笑意純粹幹淨,像是被太陽曬過的白襯衫,屬於十九歲少年的笑。
寧霽怔了怔,有些恍神:“你問這個幹嗎?”
“隨便問問。”明明唇邊的笑意都快蔓延到眼角了,他的語氣卻還是那麽慵懶,“我們單板滑雪隊好不容易招到隊醫,雖然蠢了點,但也不能讓隔壁的‘禽獸’騙走了。”
又被罵了。寧霽心裏剛剛冒出來的光風霽月一下子消散,眼角抽了抽,強忍住打人的衝動。
歸隊時,晏淮心情已經一百八十度大反轉,他主動給全體隊員鞠了一躬,臉上掛著無賴的笑,道:“對不起大家,剛才我應該帶你們好好訓練的。出於補償,我決定把今天的訓練時間延長半小時……”
夏將輝黑著臉看著他,內心卻是崩潰的:這人怎麽能翻臉翻得這麽快!
隻有盛飛揚和戴初夏,不約而同地看向寧霽,若有所思。
盛飛揚和晏淮太熟了,任何一方的反常行為都會被另一方迅速察覺。
翌日,毛概課上,晏淮還是懶散地靠著椅背,目光一直緊跟老師和黑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但盛飛揚知道,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晏淮已經無意識地將手中的白紙折了一遍又一遍了。
盛飛揚鄭重其事地合上漫畫,小聲問他:“狗爺,你為什麽不談戀愛?”
晏淮漫不經心地說:“有限的精力都用來訓練,哪有心思談戀愛。”
“這兩者並不衝突,國家隊也有很多運動員下了頒獎台就求婚的。”
見晏淮沒吭聲,盛飛揚又道:“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吧?”
晏淮像是被戳到痛處,有些奓毛:“你胡說什麽?”
音量很大,毛概老師生氣地瞪了他們一眼,兩人趕緊把頭垂下去。
如果說盛飛揚之前隻是猜測,現在這情況他已經十拿九穩了。晏淮卻偏偏還要嘴硬,小聲威脅他:“沒有的事,別亂說。”
“好好好,那我們就假設你有一個喜歡的人,”盛飛揚頓了頓,拋出問題,“那你想沒想過,你再不主動一點,她可能會被其他人搶走?如果她恰好是個美人。”
晏淮脫口道:“她美個屁!”
說完就尷尬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詭異地沉默了很久,盛飛揚才憋笑道:“果然……”
晏淮惱怒地趴在桌子上,再也不想理他。
他腦子裏浮現出寧霽和陳醫生走在一起的畫麵。盡管不甘心,但他必須承認,和諧、美好。而他自己,卻像是貿然闖進去的路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晏淮煩躁地閉上眼睛,心裏亂糟糟的。
半個月的體能訓練過去了,單板滑雪隊終於迎來了第一次上雪山。
對於大部分隊員而言,這是新奇又難得的機會,比如戴初夏,準備了一背包零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來郊遊的。
雪場在T市郊區,跟T大有合作,王教練自己開著小型中巴車,坐八個人綽綽有餘。
最開始,盛飛揚和晏淮坐在一起,等寧霽來的時候,盛飛揚立刻挪開屁股,殷勤地說:“寧隊醫,來來來,你坐這兒……”
晏淮假裝無所謂地撇開頭,餘光暗暗瞄著寧霽。
寧霽卻一屁股坐到門邊單獨的座位上,爽快地回絕:“不用了,我不跟你們這群小屁孩坐在一起。”
趁盛飛揚發愣的間隙,戴初夏把包扔到這個座位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那我坐這兒啦。”
盛飛揚尷尬地撓了撓頭,瞥見晏淮的臉都黑了,隻能無奈地吐了吐舌頭,抱著自己的包老老實實坐到夏將輝旁邊。
戴初夏總想拉著晏淮聊天,晏淮不勝其擾,戴上大大的耳機,頭靠在玻璃窗上,假裝自己睡了。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上了雪山。秋季還沒那麽冷,隻有雪線以上的滑雪場開放了。
隊裏除了晏淮和路清美兩人有自己的裝備之外,其他新人都要在滑雪場臨時租雪板。
裝備室門口,晏淮忽然被人叫住。
來人麵生,看著比他大幾歲。
晏淮腦子裏過濾了一遍,沒找到這個人的信息,但看對方穿著專業,懷裏還抱著雪板,排除了記者的可能。
“你好,我叫沈波,極地滑雪俱樂部的。”
晏淮有了一點點印象。這個俱樂部曾經邀請他加盟,但是合約上滿滿的商業活動安排,像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賺錢機器,他就拒絕了。
如果沒記錯,這位沈波先生,應該就是極地俱樂部的二世子。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晏淮,單板滑雪界的小明星,雪場上的‘小魔王’。”沈波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讓屋子裏所有人都聽得見。
其他人紛紛訝異地掃視過來。
晏淮剛剛經曆過大賽失誤,這些目光自然不會多友善。更何況,沈波刻意把那些稱號說出來,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晏淮警惕地眯起眼,語氣卻仍然懶洋洋:“請問您有什麽事?”
沈波看著他身邊的隊員,好奇地問:“這些都是你的同伴?”
“嗯。”
“T大剛成立的單板滑雪隊?”沈波難以置信地輕笑,“晏淮你所在的隊伍,居然還需要隊員來租雪板?你們是有多窮啊。”
單板隊其他成員立刻充滿敵意地盯著沈波。
晏淮卻沒生氣,反而極其坦率地說:“我們隊剛成立,是有點捉襟見肘。怎麽樣,沈先生考慮給我們投資嗎?專注訓練和比賽,不參加商業活動的那種,考慮一下唄。”
沈波深深地打量他一眼,這個小子被羞辱時不僅不生氣,反而厚著臉皮把問題拋給他,還暗諷了他們俱樂部以商業利益為主導的理念。
——假以時日,也是個人精。
不過沈波並非善茬兒,晏淮這種初出茅廬的小青年在他眼裏還嫩得很。他即刻便說:“晏淮啊,如果你還在巔峰狀態,我一定會考慮你的提議。隻是你自己走在下坡路上,還非要拉著這些年輕人陪你一起殉葬,恕我愛莫能助。”
晏淮嘴角的笑意逐漸變得冷淡。其他成員都暗中握緊拳頭,氣氛繃得特別緊。
“什麽殉葬不殉葬的,在雪山腳下,晦不晦氣啊。”寧霽忽然從人群後方冒了出來,出聲打破僵局。
沈波有點詫異,不知來者何人,不敢貿然接話。
寧霽一爪子拍在晏淮後背上,閑閑地說:“我們晏淮參加比賽是為國而戰,他拿過獎牌,您拿過嗎?”
沈波愣了,沒說話。別說跟晏淮這樣的選手並駕齊驅了,他連國內大賽的門檻都夠不到。
“沒拿過嗎?”寧霽故作驚訝地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他,“那您憑什麽在這兒挖苦為國爭光的運動員?”
“我……”
寧霽壓根兒不給他說話機會,截下話頭:“憑您頭發脫得更快嗎,還是憑那幾個臭錢?”
沈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姑娘眉清目秀的,怎麽一張嘴跟晏淮一樣惹人嫌?他不好跟她叫板,隻能氣哼哼地離開了。
盛飛揚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連稱謂都改了:“寧姐,高啊!”
寧霽笑嘻嘻道:“都拿到合適的雪板了?快去吧,王教練在外麵等你們。”
成員們的沮喪一掃而空,呼啦啦地衝了出去。晏淮卻站在門邊,遲遲沒有抬步。
寧霽問他:“怎麽了?”
“沒,沒什麽。”晏淮搖搖頭,大踏步走了出去。
寧霽以為沈波的話讓小淮爺心情抑鬱了,可是一抬頭就看到他臉上似有若無的喜悅。
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寧霽當然不知道,晏淮出去後,嘴角翹得更厲害了,走路差點顛起來,用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呢喃:“我們晏淮……”
晏淮今天的訓練狀態很好,王教練給新人們講解動作要領時,他就負責展示。
單板滑雪不同於雙板,滑雪者不拿雪杖,身體和雪板平行而立,像玩滑板時那樣,全憑身上的肌肉和身體的平衡完成動作,是一項高速的極限運動,需要事先調整心率和血液循環,前期熱身運動非常重要。
熱身運動做完,晏淮開始演示連貫動作。他上到一個四五米的高台,確認固定器好好把鞋和雪板固定在了一起,然後從入口坡加速向下滑行。跳出高台時,他整個身體完全騰躍在半空,看上去像是要墜落。
戴初夏嚇了一跳,捂嘴驚叫起來。
晏淮在空中迅速向上抬腿,連帶出一個利落的540°轉體和後手STALE FISH(石斑魚)式抓板。
他最後穩穩地落在平地上,又向前減速滑行幾米,轉了個身,利落地停了下來。
隊員們緩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盛飛揚第一個發出感歎:“狗爺太帥了!”
他們大都是頭一回親眼看見單板滑雪中的跳台和轉體,刺激程度不言而喻。晏淮今天穿的又是紅白相間的滑雪服,映著後麵白茫茫的雪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詞:翩若驚鴻。
就連平時最遊離在隊伍之外的翟小顏都目不轉睛地看完了全程。
戴初夏激動到眸子發光,喃喃道:“原來單板滑雪這麽酷!”
“這還不是最難的。”路清美說,“隊長是可以上國際賽的選手,540°轉體對他來說隻是個展示。”
戴初夏震驚了:“晏淮最高能做多少?”
“900°。”
天哪!戴初夏飛快地眩暈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路清美繼續跟他們科普著:“2015年世錦賽上,英國選手比利•摩根完成世界上第一個1800°轉體。美國選手肖恩•懷特被稱為‘飛翔的番茄’,在2018年平昌冬奧會上憑借1440°轉體獲得U型池項目冠軍……”
戴初夏更加驚歎了。當晏淮抱著雪板回到他們身邊時,她第一個衝上去,問:“晏淮隊長,比利•摩爾和肖恩•懷特,你最崇拜誰?”
晏淮皺了下眉:“你說的是比利•摩根?”
“對對,不好意思,我記錯了。”戴初夏有些尷尬。
“我都不崇拜。”
“啊?”戴初夏愣了一下,趕緊跟上他的步伐,“那你最喜歡的單板運動員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晏淮停下腳步,雪鏡下麵的眼睛抬起來,望向茫茫雪頂,頓了片刻,才道:“你知道世羽嘉嗎?”
“嗯?那是誰?”
“不認識就對了。我隨便說的。”
戴初夏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搜了半天,忽然高興地說:“還真有這個選手!我查到……”話沒說完,她就怔住了,呆呆地看著屏幕上的報道,“已故?”
休息的第一時間,晏淮衝進雪場小屋,他想知道寧霽有沒有看到剛才自己的展示,然而寧霽並不在這裏。
他跟屋裏其他人打聽了一下,從他們訓練開始,寧霽就自己朝東邊去了。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趕過去,卻發現越走越荒涼。東麵沒有搭建完備的雪場,遊客們都集中在了西麵。
一直走到最東麵,晏淮終於看到身穿杏色羽絨服的寧霽。
可他沒有再走上前去了,因為麵前並不是多快樂的畫麵。
寧霽一個人跪在雪坡下麵,目光長久地注視著頂峰,仿佛一個虔誠的朝拜者。
可那目光裏卻雜糅了太多情緒,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有害怕和恐懼,也有深不見底的懷念。
她就這樣長久地跪在那裏,晏淮就這樣長久地遙望。
寧霽現在呈現出來的,是晏淮從來沒見過的一麵。他抿著唇,眸光微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前打擾她。
此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她的世界一無所知。
雪場那日,其實沈波話糙理不糙。晏淮自己也很明白,王教練讚助拉得不是很順利,原因大部分是因為他。
如果隻是他一個人訓練,費用他家裏能輕鬆承擔,但現在是一支隊伍了,盛飛揚、翟小顏、夏將輝和戴初夏都需要添置屬於自己的雪板、雪鞋和固定器。
尤其是夏將輝,似乎家裏條件並不是很好,為了購買裝備,每天訓練完了就跑去學校外麵打工。
很快,為了能讓隊伍整體快速脫貧,路清美也加入了打工陣營,她一去,盛飛揚和翟小顏也跟著去了。
隊裏除了戴初夏和晏淮,其他人都利用閑暇的時間掙裝備零花錢。
周五下午,晏淮例行去寧霽那裏做檢查,一進辦公室就發現兩位男隊醫都在。
他眼珠轉了轉,忽然抬手捂住胸口,皺著眉頭對寧霽說:“寧隊醫,我不太舒服,可以去裏麵躺一會兒嗎?”
寧霽點點頭:“去吧,我幫你看看。”
他倆一起進入休息室。晏淮順手合上簾子,把其他隊醫虎視眈眈的視線都隔離在外麵。
晏淮隨意地往**一靠,寧霽看他臉色正常,一點都不像有病痛的樣子,便問:“你哪兒不舒服?”
“可能吃壞肚子了,胃痛。”
寧霽蹙了蹙眉:“可你剛才捂的是胸口。”
眨了眨眼,晏淮立刻按住心髒,麵露苦色地說:“對,我心髒也不舒服。”
寧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自己演吧,我忙著呢。”
晏淮趕緊抓住她的手腕,氣若遊絲:“我是真的疼,你不是隊醫嗎?你來幫我看看。”還悄悄掀開眼皮偷瞄她的反應。
寧霽耐著性子坐在床邊,問:“你要我怎麽幫你看?”
晏淮直接把她的手拽過來,放在自己胸口上:“你感受一下,有沒有什麽不對勁?”
隔著一層薄衛衣,少年胸膛上的溫熱汩汩傳入掌心,隨之而來的,是胸肌下心髒鏗鏘有力的跳動。
晏淮暗暗罵自己,在寧霽麵前,他已經出賣過多少色相了?希望這一次,寧隊醫能發現他心跳加速的頻率。
然而寧霽隻是歪了歪頭,若有所思:“是不太對勁,居然在跳。”她慢慢抽回手,平穩道,“我覺得還是不跳比較好,世間會少一大禍害。”
晏淮簡直要氣笑了:“寧隊醫,你覺不覺得自己很惡毒?這樣怎麽找男朋友?”
“男朋友不介意就行了啊。”寧霽睨了他一眼,“況且,你有資格說我惡毒嗎?”
晏淮卻抓住了另一個重點,假裝不經意地問:“你有男朋友了?”
“暫時沒有。我是說以後……”
“你打算找什麽樣的男朋友?”
“沒想過。”頓了頓,她補了一句,“當人,不當狗的那種吧。”
晏淮忽然坐直,一雙桃花眼清明地看著她,很認真地問:“如果是狼狗呢?”
寧霽怔了一瞬。
少年的眼睛太過好看,讓她有一刹那的慌亂。她匆匆撇開視線,耳根有點發燙,還好被長發擋住了。
“你沒什麽事就先回去吧。”她匆忙說,“我一會兒還要去找王教練開會。”
晏淮癟了癟嘴,隻能作罷。
這次檢查就摸了摸心跳、聊了聊天,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晏淮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
晚上回到宿舍,他從網上下載了一張照片,裏麵的小狼狗瞪著凶神惡煞的銅鈴大眼,在逆風中勇猛地奔跑。
他將這張照片設置成了微信頭像。
盛飛揚在外麵打工,一邊做事,一邊給他發著微信:“狗爺!你的頭像怎麽回事?”
晏淮:“酷不酷?”
盛飛揚:“……”
盛飛揚:“說實話……”
盛飛揚:“我感覺它在攝取我的靈魂。”
晏淮:“懂了,你覺得很酷。”
盛飛揚:“我沒這麽說。手動微笑。”
晏淮咧了咧嘴,覺得該去寧霽眼前炫耀一圈了。
晚上臨睡前,寧霽才看到晏淮給她發來的消息:“明天有空嗎?”
時間是一個小時前,晏淮可能已經睡了。
她還是回了一下:“明天跟陳醫生約了去遊樂場。”
晏淮果然沒再說話。
寧霽點開他的頭像,撲麵而來一隻凶巴巴的小狼狗,她剛想笑,忽然想起下午少年清澈雋秀的眼睛,笑意就凝固在了臉上。
她熄掉屏幕,把手機放到一邊,默默爬進被窩,輾轉了一夜。
翌日,和陳醫生去遊樂場,姑且算是約會,她並不放在心上,隻是剛好自己也想去遊樂園逛逛。
平心而論,陳醫生很體貼,照顧女生很有一手,但寧霽並不願意和他走得太近。
或者應該說,其實寧霽不想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玩過幾個和平的項目後,陳醫生似乎覺得苗頭正佳,便主動提議去鬼屋玩一圈。
寧霽有些猶豫:“聽說這裏的鬼屋很恐怖……”
陳醫生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說:“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
她眨了眨眼,“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其實她本來的意思是,陳醫生你這麽斯文,會不會害怕……但既然人家都表示沒問題了,她也懶得多嘴。
售票窗口。
寧霽剛把頭探過去,就看到了翟小顏。
寧霽驚訝:“小顏?你在這裏打工?”
翟小顏點點頭,把票遞到寧霽手上,說:“他們幾個都在裏麵。”
“嗯?他們在裏麵……扮鬼?”
寧霽哭笑不得,進屋之前本想告訴陳醫生的,但又怕掃了人家的興,就沒說。
鬼屋裏冷氣開得很足,配合著陰森的配樂,還沒見到鬼,身上就已經感覺涼涼的了。
這是一個廢棄古堡背景的鬼屋,相傳所有踏進這個古堡的人都會遭遇不測。這個項目的老板在布景上麵很是大方,隔兩三步就會看到斷肢和骨頭之類的道具。
第一個轉彎口,一道白影突然尖笑著飄了出來,寧霽明顯感覺到身旁的陳醫生倒抽一口氣,身體繃緊。
他盡力讓自己語氣平靜:“小寧,你……你不怕?”
寧霽為了安慰他,訕笑著說:“有點,有點。”
兩人走上古堡的長廊,牆壁上排列著詭異的壁畫,走到盡頭,寧霽旁邊的壁畫裏突然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和一隻泛著綠光的眼睛。
陳醫生“啊”了一聲,拚命往寧霽身後躲,哆嗦著道:“有鬼,有鬼!”
“是啊,這是鬼屋嘛。”寧霽無奈地安撫他,“別怕別怕,都是假的。”
陳醫生已經想打退堂鼓了,但寧霽都沒說要走,他更不好意思提,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路線指向一個房間,門半掩著,背景音樂變得更加詭異悠長。
“這裏……這裏肯定有什麽東西……”陳醫生碎碎念。
寧霽直接把門推開,這居然是一間“停屍房”,地上全是腐爛的人體道具。
突然間,一具“屍體”坐了起來,飛速撲向陳醫生。
陳醫生嚇到失智,再也顧不上麵子,尖叫著衝了出去,拚命向出口狂奔,頓時整個鬼屋裏都充斥著他慘烈的聲音。
寧霽被拋棄在原地,有些尷尬地和麵前這位“鬼”麵麵相覷。
沉默了一會兒,“鬼”開口了:“你還玩嗎?”
寧霽愣了愣:“晏淮?”
“嗯,是我。”他走到微弱的燈光下,露出化得有些蒼白的臉。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個永生不滅的吸血鬼,喜歡藏在“屍體”裏嚇人。其實道具組對他已經很仁慈了,大概是不忍心禍害他那張臉,下手不重,還讓他穿著宮廷式的白襯衫黑褲子。
晏淮平時總穿運動休閑類的衣服。這還是寧霽第一次見他穿正裝,西褲將他的腿修飾得更加修長,白襯衫最上麵兩顆扣子解開,露出一截沾著血色顏料的精致鎖骨。
仔細一看的話,寧霽一點都不覺得他恐怖,反倒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帥氣。
她把目光從鎖骨上挪開,有點心虛地問:“你們都在這兒打工?”
“對。不過,我今天是第一次來……”在昨晚看到她的消息後,晏淮臨時決定加入打工小分隊的陣營,“盛飛揚、夏將輝和路清美都在前麵,你如果繼續玩的話,就會碰到他們。”
“那我還是繼續走下去吧,票不能浪費。”
“你一個人?”
寧霽聳聳肩:“沒辦法,陳醫生已經被你嚇跑了。”
晏淮笑了笑,說:“不怕,我帶你走。”
他提起桌上的道具燈,走在寧霽前頭。
路上有不少陰森的怪物出現,他似乎是不放心,忽然回身拉起寧霽的手腕:“小心腳下。”
寧霽沒有掙脫。
晏淮唇邊忍不住勾起笑,好在暗沉的光線遮住了他這份小小的情緒。
每到一處有陷阱的地方,晏淮都要提前提醒她。寧霽本來就不怕這些,被“劇透”以後就更沒有工作人員能嚇到她了。
她甚至看到一些“鬼”已經放棄掙紮,悠閑地靠在一旁嗑瓜子,向晏淮投來深深的怨念。
寧霽有點想笑:“晏淮,你這樣算不算瀆職?”
晏淮一如既往地散漫:“我樂意。”
“嗯?頭一次見有人樂意瀆職的。”
“不是瀆職,是我樂意帶你走完後麵的路。”
明知道他說的是鬼屋裏的路,寧霽卻還是產生了一瞬間的錯覺。
晏淮又提醒她:“寧霽,一會兒前麵有個‘斷頭鬼’,小心。”
“是寧隊醫,別沒大沒小。”
晏淮忽然轉過身來,認真地問:“那我先征詢一下,這裏沒有別人,我可不可以叫你寧霽?”
寧霽怔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見她半天沒說話,他以為是默許了。晏淮桃花眼彎了彎,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那就牽好我吧,寧霽。”
他聲音低沉繾綣,在密閉的空間裏拖出溫柔的尾調。
寧霽再也無法忽視,心髒跳得到了快要爆炸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