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次重逢

路清美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向寧霽講述了這支隊伍命途多舛的建立過程。

寧霽總算是聽明白了,如果再不找到專屬隊醫,這支隊伍麵臨的隻有解散的命運,他們目前一切的努力都將是白費。

她誠懇地建議:“其實冬奧會幾大項目中,單板滑雪熱度真的不高,你們不如組個短道速滑或者花樣滑冰什麽的,報名的人肯定會翻一番。”

路清美白了她一眼:“可是姐姐,我們隻會滑單板啊。”

“那就沒辦法了。”寧霽攤了攤手,“解散以後我會在心裏和你們一起難過的。”

“你怎麽能這樣說?”

“有一半的隊員都是拉來湊數的,這樣的隊伍留著有什麽意義?”

路清美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但我是真心喜歡單板滑雪啊!還有我們隊長,王教練……大家都是因為這個項目聚在一起的,難道就因為認識它的人不多,我們參與的權利就該被剝奪嗎?”

寧霽望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問:“你喜歡它什麽?”

路清美想了想,認真地說:“我很享受在雪上飛馳的感覺,所有的煩惱都拋在腦後,仿佛天地間隻剩下我和這片茫茫白雪。”

寧霽有些出神,片刻後才接著問:“那你的目標呢?做個票友,還是做個職業運動員?”

路清美愣了一下,窘迫地搖搖頭:“這個我還沒想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個單板滑雪運動員,但我目前還差太多。”

“行,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寧霽打著哈欠鑽進被窩裏。

路清美瞪瞪眼:“什麽情況?這就睡了?那隊醫的事……”

“不是明天一早找你們教練報到嗎?”寧霽翻了個身,把背留給她,“不早點睡我起不來。”

與此同時,T大的另一棟宿舍樓裏。

晏淮戴著耳麥,在本子上隨意塗畫著什麽。盛飛揚提著水瓶衝進宿舍,詫異地停在他身後,低著頭使勁看。

“狗爺,你又畫這個人了!”

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女孩的半身像,就算是他不專業的筆觸,也能看出女孩臉上稚嫩的嬰兒肥。

“嘖。”盛飛揚誇張地把手貼在耳郭旁,痛心地說,“我聽到外麵女生心碎的聲音了!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小淮爺會喜歡一個小不點兒。”

“你才是小不點兒!”晏淮扯下耳機,作勢就要揍他。

“別別別,淮爺!別打我,我瞎說的,淮爺您坐。”盛飛揚已經被揍得沒脾氣了,幹脆將能屈能伸的功力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晏淮懶得理他,坐回位置上繼續畫小人。

盛飛揚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說:“其實我也不是故意這麽說的,誰叫你總不告訴別人你畫的是誰,那我們肯定會瞎猜。”

晏淮筆尖頓了頓,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抬起,又垂下,懶散又隨意地說:“我夢中情人,行了吧?”

“你看!還不是戀……”接收到晏淮飄過來的視線,盛飛揚飛快地改口,“戀、戀、戀著自己的夢中情人,太癡情了,我好感動嚶嚶嚶……”

見晏淮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盛飛揚悻悻地爬到上鋪跟另外兩個舍友聯機打遊戲去了。

宿舍恢複了寂靜。晏淮又塗了幾筆,似乎是興致盡了,終於放下筆,從抽屜最裏麵掏出一本棕色封皮的本子。

本子裏夾著一張剪報。

如果盛飛揚此刻在一旁,大概會很震驚。因為晏淮像變了個人似的,平時的慵懶消失殆盡,眼眸深不見底,露出極其複雜、自責和痛苦的神情。

剪報上印著一個臉帶嬰兒肥的女孩頭像,標題隻有一行——

少年組單板滑雪冠軍世羽嘉命喪雪難,年僅十三歲。

第二天一大早,寧霽去找王教練報到。

寧霽畢業於運動醫學係,對於運動員受傷的各種情況都有一定的處理經驗。她業餘時間也滑過單板,是目前單板滑雪隊能找到的最合適的隊醫。

而成為隊醫以後,她可以住學校提供的教職工宿舍,單人單間,能養狗,吃食堂享折扣,每個月還有一筆固定工資,雖然不高,但對於剛畢業的人來說足夠生活。

簽合同的時候,寧霽心裏想,路清美誠不我欺,果然是個雙贏。

她剛一簽完字,王同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解決了。

“寧隊醫,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您客氣了,一起進步。”

“那麽……”王同光突然拉開抽屜,“有件事我必須現在就跟您聊一下……”

寧霽心裏“咯噔”一下,入職的第一分鍾就來活兒了?

王同光給她一份運動員資料表,證件照上少年懶散卻桀驁地看著鏡頭,邊上印著姓名:晏淮。

寧霽眼熟:“是他……”

王同光好奇:“您認識?”

“不不不……不算認識。”確切地說有一麵之緣,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鍾內,寧霽已經深知此人脾氣多變,愛裝,手機鈴聲還特羞恥……

“這孩子是我們的隊長,也是我們這裏最強的運動員,可以參加世界級比賽的,但是他最近的失誤嚴重……”

“我知道。冬季極限運動會單板比賽那天我在觀眾席。”

王同光有點意外,隨後歎了口氣:“那我就不再贅述了……這個孩子,我不管怎麽問他,都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倔得很,什麽都藏著不說,我很怕他心理上出問題。”頓了頓,王教練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寧霽,“寧隊醫,他是一棵好苗子,希望您能趕緊幫幫他。”

王同光突然站起來,鄭重地向寧霽鞠了一躬。

寧霽嚇了一跳:“王教練您放心,既然我接了這個活兒,一定會認真做下去的。”她糾結地看了眼晏淮的資料,幾秒後豁出去道,“他現在在哪兒,我馬上就去會一會。”

T大以體育生為主,每天早晨的校園都很熱鬧,到處都是晨練的運動員。這個點正如王教練所說,晨練剛剛結束,學生們正在陸陸續續地從操場離開。

跑完最後半圈,晏淮把隊員們拉到樹下,做了幾個拉伸運動。

路清美抬頭的時候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往遠處招了招:“學姐,我們在這兒!”

晏淮順著她的目光側頭,看見一個長發的姑娘向這兒走來,八九點的太陽堪堪撥開雲彩照亮她的臉。

晏淮愣了一下。

恍惚間,這人穿過半空飛舞的銀杏葉,好像是從金黃色的湖泊中涉水而來。一陣風吹過來,銀杏葉子快要落在頭頂,她卻抬起手,扶住了右鬢邊的頭發。

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晏淮微微眯起眼,麵前這雙杏眼有一種似是而非的熟悉。

她站到單板隊前,杏眼彎了彎,貌似純良明媚地說:“我叫寧霽,從今天開始就是各位的隊醫了。”

想起來了!

晏淮心裏像是突然破開一道口子,他可以忘掉這個人的臉,卻絕對忘不掉這個聲音!

——導致他比賽時產生幻覺的罪魁禍首!

隊員們紛紛跟新隊醫打著招呼。晏淮戾氣湧上來了,像是應激反應似的,凶神惡煞地問:“怎麽是你?”

寧霽衝他揮了揮手,笑靨如花:“好巧,又見麵了。”

“你就是新來的隊醫?”晏淮一步步走近,表情毫不掩飾地質疑,“為什麽是你?”

寧霽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反問:“為什麽不能是我?”

“我不同意。”

“什麽?”

晏淮轉身看著集體蒙掉的隊員,單方麵宣布:“我不同意這個人當隊醫。”

寧霽奇怪,自己得罪過他?

沒有得到想要的呼應,晏淮扔下句“解散”,黑著臉就往教練辦公室走。

寧霽跟路清美怔怔對視。夏將輝和翟小顏事不關己地收拾東西去食堂。盛飛揚在一旁喃喃地說:“今天沒有比賽啊……狗爺怎麽凶殘指數這麽高?”

路清美訥訥地指著晏淮的背影:“學姐,你是追,還是不追?”

“廢話,我為什麽要……”話沒說完,寧霽突然想到自己的任務,懊惱地跺了跺腳,徹底拋棄純良的偽裝,往晏淮的方向狂奔,邊跑邊罵,“狗東西!遇見你姐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晏淮不愧是運動員出身,年紀輕,體力旺盛,不一會兒就衝進辦公室,氣都不帶喘的,開門見山地說:“隊醫這事我不同意。”

寧霽太久沒運動,吃力地跟到門口,默默地和王同光對視一眼,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王同光頗有耐心地問:“晏淮,你和寧隊醫認識?”

想了想,晏淮答:“不認識。”

“那為什麽不同意?”

“不為什麽。”

“理由呢?”

“沒有理由。”

王同光走到他旁邊,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戾氣別這麽重嘛。一切都有得談,如果你肯告訴我那天失誤的原因是什麽,我就考慮你的提議。”

晏淮垂下眸,久久沒有說話。

王同光歎道:“單板隊是因你而成立的沒有錯,卻不是你一個人的。在隊伍危急時刻,寧隊醫救我們於水火。她不僅會留下來工作,以後你每周還要固定去她那裏檢查,知道了嗎?”

晏淮抿了抿唇,雖然始終麵無表情,但似乎暗自頭腦風暴了一番。他衝動過後也覺得這事他表現得過於任性,最終怒氣盡收,一言不發地走了。

默默出了辦公樓,晏淮坐在長凳上,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看不透的霧氣。

寧霽慢慢繞到他麵前,伸出小拇指,說:“行吧,我向你保證總可以了吧?”

晏淮不解:“保證什麽?”

“不會把你的手機鈴聲告訴其他人,一言為定。”她晃了晃手指,腮幫上有淺淺的酒窩。

晏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忽然笑了。這個女人居然以為,自己對她的抗拒是因為手機鈴聲?完全錯了。

僅僅是因為她說了一句話,唱錯了一個詞,就把晏淮心底深藏的痛苦回憶勾了出來。遇見她的當天晚上,晏淮失眠一整晚,比賽時看著茫茫雪道,幻覺麻痹了意識,才導致犯下那麽低級的錯誤。

他不能說,對誰都不能說。秘密就是秘密,他不想與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秘密,即便是親近的教練和同宿舍的好兄弟。

他明白王教練讓他每周看診的目的,但不好意思,無論這個隊醫多麽高明,他都不會說的。

晏淮目光又聚焦在寧霽臉上,她還在等著他拉鉤,頭頂上卻不知何時落了片銀杏葉,讓他想起那頂蠢破天際的帽子。

晏淮終於伸出手,在寧霽期待的目光下,卻沒有鉤住她的小拇指,而是取走她頭上那片葉子。

發絲上的清香順著葉子一起飄到鼻子下,是好聞而安心的味道。

晏淮覺得心裏的戾氣好像忽然就被撫平了。

他下意識地勾起嘴角:“蠢爆了。”

寧霽瞪了晏淮一眼:“沒大沒小,怎麽說話呢?”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少年說蠢,並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寧霽在心裏默默給晏淮打上“不好管教”的標簽。

晏淮恢複了懶散的模樣,說:“不好意思,我改正一下:隊醫小姐姐,你蠢爆了。”

寧霽伸手就要在他頭頂彈腦瓜崩兒,被晏淮靈活地躲開了。少年有些得意地笑:“寧隊醫,你恐怕不太了解,我們練單板滑雪的人都很靈活。”

“哦?是嗎?”寧霽若有所思,抬眼望著教學樓門口,招呼道,“王教練,您也下來啦。”

晏淮立刻回頭,卻什麽也沒看到,寧霽趁勢在他後腦勺彈了一下。

對上晏淮難以置信的目光,寧霽微微笑:“小弟弟,你恐怕也不太了解,我們年長些的人都比較聰明。”

“好吧。”晏淮挑了挑眉,不算反感,“這把你贏。”

“小孩子才論輸贏。”

晏淮忍不住笑了,昂起下巴:“行,你是大人。你們大人都喜歡戴貓耳貓尾巴的小帽子?”

“你怎麽總跟我的帽子過不去?”寧霽打開日程表,不想再跟他廢話,“每周二和周五的下午來找我檢查。”

“有課,沒空。”

“別撒謊,王教練已經把你的課程表給我了。”寧霽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自從知道這家夥隻是個大二的學生後,她氣也順了身板也直了,再也不像初見時那麽,“你如果不來,後果自負!”

晏淮壓根兒沒把她的威脅當回事。

等他到了教室,吃上盛飛揚給他帶的早飯時,才發現手裏一直捏著那片從寧霽發頂摘下的銀杏葉。

晏淮怔了一下,隨手將葉子夾進書裏。

入職以後,寧霽從路清美的宿舍搬到了教職工樓,樓後麵有一大片花園平地,非常適合蛋黃解決生理問題。

T大有很多個食堂,分別為普通文化生、體育生和教職工提供飲食,無論哪一個食堂,菜品都很豐富,價格也不貴。總體而言,寧霽給這項工作打99分,失去的那一分就在晏淮這裏。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晏淮的不配合超出了她的預期。

第一次要給晏淮單獨檢查時,寧霽在辦公室等了快三個小時,這家夥連根頭發絲都沒出現,電話也打不通。

田徑隊陳醫生和籃球隊李醫生一整個下午都在跟她搭話,透露出似有若無的殷勤。

這也難怪,寧霽長得還不錯,白白淨淨,笑起來杏眼彎彎,配合著兩個淺淺的酒窩,明豔裏透露著一股水蜜桃的甜味兒。再加上剛剛大學畢業,年輕有靈氣,她的桃花運一直很旺。

陳、李兩位醫生都是挺標致的男士,曾經被學生悄悄譽為隊醫辦公室的“雙花”,吸引了很多女生的目光,因而對自己的魅力也是有自信的。

可這一次,他們栽了。

因為對方是油鹽不進的寧霽啊。

寧霽一個下午都在學校論壇裏搜索“晏淮”,試圖挖出他失誤背後的蛛絲馬跡。她最開始想得很簡單,這個年紀的少年,荷爾蒙正躁動不安,最有可能是受了情傷導致競技狀態不佳。

然而論壇裏大批關於晏淮的帖子告訴她,完全錯了。

認識他的男生說:晏淮此人,聰明、毒舌、無賴、講義氣,訓練狂魔。

女生們卻說:小淮爺長得帥、很紳士,是那種禮貌冷淡的紳士,當然,很難追。

在學校同學的印象裏,晏淮完全是不一樣的人,卻都不約而同提及了一點,晏淮跟異性走得很遠,和女性朋友都是點頭之交,甚至有人大膽地質疑了他的性取向。

寧霽腦子裏設想的狗血情傷論基本被否定了。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又列出了其他幾項推斷,諸如身體因素、家庭問題等等,但把握都不是很大。

陳醫生率先對寧霽發出晚飯的邀請,李醫生也不甘示弱,約她一會兒下班去吃西餐。寧霽這才看向時鍾,已經五點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臉色深沉地站了起來,把陳、李兩位男醫生嚇了一跳。

“居然放老娘鴿子。”寧霽磨了磨牙,露出陰森的笑容,“逼我是吧……”

她旋風一樣離開辦公室,兩位男醫生呆怔半天,麵麵相覷。

“小寧剛剛說了什麽?”

“好像是‘老娘’……”

寧霽一出門就給路清美打了電話,問了下關於晏淮的事,但路清美跟晏淮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並不是很了解。不過,她給寧霽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按照晏淮的習性,現在應該在室內館訓練。

寧霽腳下生風,帶著一股殺氣,直接衝向室內訓練館。

現在室內館裏人不是很多,寧霽很快就定位到晏淮,還有旁邊的盛飛揚。

盛飛揚剛開始訓練,體能跟不上,已經坐在旁邊休息了,憂心忡忡地說:“狗爺,‘鴿’了寧隊醫,這樣真的合適嗎?”

晏淮仰麵躺著,專心做著腰腹部的訓練,沒有說話。

單板滑雪不單隻是從雪道上滑下來而已那麽簡單,U型池、大跳台和坡麵障礙技巧都需要運動員在空中做出轉體、空翻等各種高難度的動作,對腳踝和腰腹部的力量有很高要求。

“我覺得你還是去一下吧,說不定她還在等你呢。”

晏淮放下器械,看著天花板,有點不耐煩地說:“話真多。”

“我這是為兄弟你考慮,你這種爛性格,以後找不到女朋友,我秀恩愛的時候,你別嫉妒。”

晏淮斜他一眼:“你先把路清美追到手再說。”

盛飛揚一噎,戳到他心痛的地方了,趕緊岔開話題:“寧隊醫長得挺好看的,去看看病也不虧。”

“她?”晏淮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雙杏眼,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盛飛揚,你才需要去看病,看眼科。”

“誰要看眼科?”寧霽的腦袋突然伸在晏淮麵前。

晏淮猛地驚起,卻沒估量好距離,腦門兒一下子磕到寧霽的頭。寧霽吃痛地捂住額頭:“晏淮,你要醫鬧?”

晏淮也按著額頭,少年天性裏的倔強讓他喊不出痛,隻能凶巴巴地說:“你怎麽跟鬼似的,悄無聲息的。”

“好意思說我?”寧霽眼神一冷,“沒想到你不僅不服從王教練的命令,還背後說隊醫壞話。”

盛飛揚瞧見形勢不對,立刻腳底抹油,一臉不關我事地說:“寧隊醫,晏淮,我先去吃飯了,你們慢聊,慢聊哈。”然後逃也似的離開室內訓練館。

隻剩下寧霽和晏淮兩人。

鼻梁上有溫軟的觸感,晏淮下意識摸了摸,剛才那一撞,好像他的鼻梁碰到她的臉了,感覺有點奇怪。

寧霽沒在意這點細枝末節,開門見山地說:“晏淮同學,王教練說你狀態不佳,可以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嗎?”

晏淮默默收手,譏誚地看她一眼:“你猜。”

“如果不方便說,可以先選擇一些不重要的、能告訴我的,隨便說點。”

晏淮懶散地站起身,壓根兒沒打算理她。

寧霽深吸一口氣,維持自己的耐心:“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我的任務隻是幫你疏通輔導,調整回最佳狀態。所以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將你的秘密說出去。”

晏淮徑直走到儲物櫃旁,取出自己的背包。

“是感情受傷了嗎,還是家裏有什麽事?”寧霽一邊試探著,一邊觀察他的神情,奈何晏淮的情緒未起絲毫波瀾,她接著問,“對教練不滿?壓力太大?不喜歡單板滑雪了?”

晏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寧隊醫,你怎麽比盛飛揚還能‘叭叭叭’?”

“誰叫你不說,那我隻好自己猜。”

晏淮拉開背包,忽然眸光一閃,眼底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他抓住運動服的衣角,一把脫了下來,上身赤條條地靠到寧霽麵前。

寧霽愣住了。

這是什麽騷操作?小淮爺的脫衣秀?

三年一代溝,隻差了一個代溝,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奔放?

晏淮轉過身來,將自己精壯的胸腹肌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麵前。畢竟是體育生,身材維持得很好,該有的肌肉全都有,最要命的是,他露出了一小截性感的人魚線……荷爾蒙爆棚。

晏淮眼裏壓著得意的笑意,慵懶地說:“我要換衣服了。寧隊醫,你還不走?”

寧霽目光這才從他的腹肌處抬了起來。

晏淮有些意外,她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慌亂和色欲,清澈得像是一潭秋水,語氣也很平靜:“你確定要在這兒換衣服?”

他突然不確定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寧霽平靜得讓他有些挫敗。明明計劃是讓她落荒而逃,可怎麽完全沒作用?

這不科學,這不可能。

寧霽半天沒等到晏淮的回答,點點頭說:“行,你換吧,換好了就去吃飯,別搶不上熱菜了。下次檢查記得來,我已經知道怎麽替你做檢查了,你放心,我不會再盤問你了。”

就……這樣?

晏淮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麽,開始認認真真打量寧霽這個人。她習慣把左鬢邊的頭發掛在耳朵後麵,隻露出一隻左耳,讓清秀的麵容看上去多了幾分嬌豔。

看了半天,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訓練館門口,他才後知後覺地得出一個結論:挺漂亮的。

緊接著,他被自己這個結論嚇了一跳。

晏淮的確是個訓練狂魔,自控力極強,自覺性也是一般年輕人達不到的高度。寧霽在晚上十點以後遛蛋黃,那時候校園裏的人已經不多了,體育生也大都回去休息了,她卻迎麵碰見了仍然在跑步的晏淮。

晏淮有些意外,摘掉耳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蛋黃,說:“寧隊醫,這是你養的狗?”

“是啊,它叫蛋黃。”

晏淮蹲下來,摸摸狗頭,有些好笑:“你居然養了一條土狗。”

“別土狗土狗的,中華田園犬好嗎?”寧霽看著狗子,回憶道,“蛋黃是我撿來的。我碰見它的時候,它已經快餓死了。我不忍心,給它弄了點吃的,它就纏著我不肯走。”

蛋黃確實很乖,除了長得不太洋氣。它高興地在晏淮麵前展示自己的站立技能,尾巴一直搖來搖去。

“蛋黃挺喜歡你的,可能是嗅到同類的氣息了。”

晏淮沒生氣,懶洋洋地站起來,看著寧霽說:“寧隊醫,我聽說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狗。”

寧霽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從你家蛋黃身上折射出你的一個屬性。”晏淮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土。”

寧霽額角青筋跳了跳,揚起下巴,不服輸地看著對方:“晏淮同學,你有所不知,我最想養的其實不是中華田園犬。”

晏淮很高,有超過一米九的趨勢,她得抬頭才能看到這個少年。盡管身高差距懸殊,但兩人對峙起來,氣勢卻是勢均力敵的。

“我想養的,”寧霽頓了頓,笑著說,“是狼狗。”

晏淮剛準備毒舌,一陣夜風吹過來,裹挾著寧霽身上淡淡的水蜜桃味兒,清甜直衝鼻尖,他被吹蒙了,生生就把想說的話咽回去了。

這個女人外表看著人畜無害,內心卻似乎有幾分凶悍。晏淮眯了眯眼,給她打上“不好惹”的標簽。

第二次隊醫檢查,晏淮本來不想去的,但他遇到一點小麻煩。

下午三點,他從英語教室出來,遠遠就看見教學樓門口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連盛飛揚都認出來了,如臨大敵地說:“狗爺,門口有記者!”

晏淮眉頭已經蹙起了。

教學樓隻有這一個門,他要出去勢必會碰上這群記者。

T大的明星運動員挺多的,但晏淮毫無疑問是當下最有話題性的一個。他在冬季極限賽上先拿了個障礙技巧季軍,賺足眼球,隨後又犯下了離奇且低級的失誤,失誤原因至今還是個謎。由於比賽時反差過大,所以這些記者就是來堵他的。

“盛飛揚,老方法。”

“沒問題!”

他倆立刻兵分兩路。

盛飛揚率先跑了出去,大喊一聲:“晏淮,你在這兒啊!”

記者們立刻敏感地望了過去。

趁著這個間隙,晏淮飛速朝反方向跑走。

然而這撥記者不是新手了,很快就反應過來。晏淮個子高大,在人群裏很顯眼,他們迅速跟了上去。

現在是剛下課的時間,路上學生很多,晏淮跑不快,隻能往最近的建築裏跑,記者緊追不舍,他暗暗罵了一聲,閃身進了隊醫辦公室。

寧霽看到他的時候還有點驚訝,沒想到這小子乖乖來了。但他徑直衝進簾子後麵,火急火燎扔下一句話:“有記者。”

寧霽站在辦公室門口,看到門口徘徊著幾個頻頻張望卻不敢進來的人。

“各位。”她臉上掛著冷淡疏離的微笑,禮貌道,“有什麽事嗎?”

“剛才有個男生,個子很高,腿很長,是不是進去了?可以讓我們見見他嗎?”

寧霽答非所問:“你們不是T大的人吧?”

“呃……”

“不好意思,教學重地,請你們離開。”

記者們不甘心就這麽離開,磨嘰了很久,伸著頭朝裏麵望。

寧霽也不客氣,直接掏出手機,語氣卻仍然維持友善:“諸位再不離開,我就請保安了。”

記者們這才悻悻走掉。

確認他們走遠了,寧霽才回到辦公室,順手反鎖,以防他們反撲。今天辦公室裏的其他隊醫都跟訓練去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

她進了簾子後麵,晏淮已經輕車熟路地倚在病**,問:“搞定了?”

寧霽點點頭:“都走了。”

晏淮稍稍鬆了口氣。

“我還得感謝一下他們。”寧霽卻道,“今天如果不是他們,我現在應該不會在這兒見到你吧?”

晏淮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理不直氣也壯,一點隱瞞的意思都沒有。

他皮膚很白,因為剛剛跑完步,桃花眼周圍的紅暈呈現出健康的淡粉色。體育生長期訓練,大多相貌粗獷剛毅,但晏淮是個例外,他反倒有些古人形容的姿容如玉的味道。

不可否認,他長得是真的好看,怪不得學校裏那麽多人在論壇裏議論他。

隻可惜,徒有好看的皮囊,卻總不好好做個人。

寧霽問他:“你就這麽不待見記者?”

“沒什麽待見不待見,我境界很高,一視同仁。”標準的晏淮式自戀口吻。

寧霽有些嫌棄:“那還跟躲耗子似的。”

晏淮懶洋洋地勾著長腿,好奇地將話鋒一轉:“你說今天要給我做檢查?”

“對。”寧霽立刻進入工作狀態,拿了紙和筆過來,問,“你身體最近有沒有不舒服?”

晏淮剛想說沒有,戲謔的念頭突然油然而生,夾雜著上回殘存下來的不甘心。他眯了眯眼,老神在在地說:“有啊。”

“哪裏不舒服?”

“哪裏都不舒服。”他指了指自己的上半身,“我被人看光了,居然連一句表揚都沒得到。”

寧霽詫異地抬頭看他:“除此以外呢?”

“沒有了。”

散漫調笑的眼神告訴她,他沒在撒謊,他很較真地在開這個玩笑。

寧霽笑了,她臉上突然出現的小酒窩讓晏淮怔了一下。

“那正好,麻煩你,把衣服再脫一下。”

晏淮登時不說話了,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好像又挖了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了。晏淮攥著衣角,不知該如何是好。

寧霽好整以暇地問:“怎麽不脫了?”

晏淮眼珠轉了轉,剛決定迎難而上,伸手要脫衣,寧霽忽然改口:“算了,不用了,我還以為你有脫衣癖呢。”

“你才……”

話沒說完,寧霽直接伸出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晏淮渾身一激靈,腦子都清醒了很多。盡管隔著衣服,但腰這麽敏感的部位,還沒有異性摸過!他抽了一口涼氣,徹底散漫不起來了:“你幹嗎?”

寧霽一邊飛快地在紙上記錄,一邊說:“看來腰上是沒什麽病症的。”她又伸出手,在他肩脊處抓了一下,問,“疼嗎?”

晏淮還蒙著,搖了搖頭。

“肩脊也沒問題。”

寧霽兩隻手扶著他的頭,晃了晃,在紙上唰唰唰記錄:“脖子也沒事。”

晏淮終於緩過神來:“你以為是我身體上出了問題?”

“我判斷不了,隻能一項項檢測。”

這就是她說的檢查啊。晏淮抿著嘴沒吭聲。他心裏太清楚了,他的問題不出在身體上,而是心理上。

他有個心病,誰也醫不好,寧霽做這些隻是徒勞。

就在他神遊的時候,寧霽伸出食指,在他小腹上戳了戳。

晏淮“嘶”了一聲,差點從病**彈跳起來,眼角周圍的紅暈突然變得很紅很紅。

寧霽詫異地看著他:“怎麽了?這裏有病痛?”還未等晏淮說話,她又伸手戳了幾下。

晏淮一把抓住寧霽的手腕,心髒跳得快到爆炸。他的腹部極其敏感,被戳過的位置還留著清晰的觸感,她明明下手很輕柔……不對,就是因為她下手輕柔!他太不習慣這種輕柔的力道,尖而細,軟綿綿的,卻像是帶著蝕骨的魔力,要把他的骨頭都戳成渣。

腹部那一片,可恥地滾燙,並且這種滾燙似乎有向下蔓延的趨勢。

“是不舒服嗎?”寧霽實在不解。她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吧?運動員的腰腹是關鍵位置,平時經常會有教練上手指導。她並不相信晏淮這種老運動員會這麽敏感,還以為他是有痛憋著不說,於是非常嚴肅地教育他,“我是你的隊醫,你有什麽問題一定不要隱瞞,早點治療避免落下後遺症。”

晏淮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治療個屁。”

“嗯?你這人怎麽回事,又發什麽脾氣?”

晏淮沒理她,莽撞地衝出簾子,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涼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眼尾的潮紅才漸漸褪去。

寧霽跟了出來,順手把反鎖的門打開,怕這個陰晴不定的少年憤怒離開的時候把門撞壞了。

但晏淮沒有那樣做。他隻是背對著寧霽,一直喝著水,慢慢平複自己的呼吸。

寧霽眉頭蹙成一個結,他反應這麽激烈,情況得有多嚴重啊。

“晏淮,你去醫院檢查過沒?”

晏淮背影一滯,沒說話。

“我覺得你再去檢查一下,最好拍個片子看看。”寧霽歎了口氣,突然覺得他倔強得有些可憐,心一軟,聲音不由得也低軟下去,“你別太逞強,這兩天把一些訓練停一停。怪我,應該早點替你做檢查的……我現在幫你預約掛號。”

晏淮轉過身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我沒病,不需要去醫院。”

“好好好,我陪你去行了吧?這麽大的人,還這麽怕醫院啊……”

晏淮氣笑了,並且毫不掩飾笑容裏的冷淡和嫌棄:“寧霽,麻煩你清醒一點,別替我擅作主張。”

他轉身離開,剛推開門就和田徑隊的陳醫生撞上。

陳醫生看到寧霽在,辦公室裏還沒有其他同事,眼睛放光,熱切地問:“小寧,一會兒有事嗎?一起去吃飯吧,上次就說帶你去嚐嚐那家日料,還沒去成呢。”

寧霽的注意力從晏淮挪到陳醫生身上,遲鈍地說:“啊,今天嗎?我沒什麽事。”

晏淮腳步停住了,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陰森的弧度。

剛摸完他,現在就要去和別的男人吃飯?

不爽!渾身每一個細胞都不爽!

陳醫生已經掏出手機準備訂座了,晏淮突然轉回頭,冷漠地說:“她有事,去不了。”

寧霽訝異。

晏淮昂著下巴,忽然露出習慣性散漫的笑容,說:“寧隊醫,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醫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