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地偶遇

“這樣大的雪,什麽時候才能停啊?”

晏淮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側頭望過去,窗邊站著一個亞洲女子,個子很高,濃黑如墨的長發披在肩上,露出一側白皙細嫩的脖頸。

晏淮的注意力都在她頭上,她戴著一頂桃紅色的針織帽,濃豔的色彩中透露出一絲土氣,頂上露出兩隻拙劣的貓耳朵,後麵還有一截綠色的尾巴。

晏淮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小聲歎道:“這帽子真醜。”

誰知這位同胞姑娘聽力極佳,立刻回過頭來,眼中嗖嗖嗖地放出冷刀,開口道:“你是在說我嗎?”

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說不是,然後為自己辯解一下。

但晏淮不是一般人。

他聳了聳肩道:“不好意思,被你聽見了,我下次會更小聲一點。”

Excuse me?

這人咋回事?怎麽這麽厚臉皮?

寧霽眯起眼睛打量他。男生長得很俊俏,一雙桃花眼微微垂著,似醉非醉,似醺未醺,散發出非常懶散的氣質。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後長長的背包上:“你要去訓練館嗎?”

“你怎麽知道的?”

“這麽大的雪你怎麽出去?”

“用腳,走過去唄。”晏淮隨手拉起衣服上的帽子,推開門就要出去。

“兄台,等一下!”寧霽一個箭步衝了上來。

她帽子上的小尾巴在空中一抖一抖的,顯得既倔強又可憐,晏淮忍不住又看了幾眼。

“我跟你一起去!我要路過訓練館,兩個人走可以搭個伴。”寧霽非常大度地說,“你帶上我一起,我就原諒你剛才的冒犯。”

晏淮疑惑:“我什麽時候冒犯你了?”

“你說我的帽子醜。”

“我冒犯的是你的帽子,不是你本人。”

“……”寧霽差點被他感人的邏輯打動了。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無恥,但沒想到今天就能碰上一個。麵前的人長了這麽帥氣的一張臉,誰能想到其厚度堪比城牆?

寧霽順了口氣,發自肺腑地說:“兄台,咱們都是中國人,要互相幫助。我就去訓練館前頭的酒店,你看在這頂可憐的帽子分上,就帶個路吧。”

晏淮可算是聽懂了。

“你找不到路?”

寧霽使勁點點頭。

“從這兒往前走第一個岔路口左拐就到了。你說你找不到?”

寧霽尷尬,訕訕笑了笑。

晏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沉默了片刻,說:“行吧,我給你簽名。”

“哈?”

“這麽近的距離都找不到,你應該是來要簽名的吧?”晏淮頗有些無奈地伸出手,“筆呢?我簽在哪兒?”

寧霽錯愕地看著麵前的男生。她發自內心地懷疑,這是個智障吧?這的的確確是個智障沒錯吧?

“得快一點了。”晏淮還挺有禮貌地提醒她,“我趕著去訓練,明天還有比賽呢。”

“不是,”寧霽有點無從開口,“我不是來要簽名的,我也不認識你,我就是想讓你帶個路……”

晏淮忽然笑了一下,他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寧霽居然有瞬間的恍神。

男生微微彎下腰,平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讓‘小魔王’帶路,你是認真的嗎?”

晏淮裝得本來挺成功的,寧霽也著實有點被震懾住。然而敗就敗在,他話剛說完,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了鈴聲。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

稚嫩歡快的童聲響徹顯得空曠的大廳裏,繚繞出一個微妙且出戲的氛圍,晏淮上一秒的拉風瞬間變成了此刻的大眼對小眼。

寧霽先是呆滯了兩秒,隨即沒忍住“噗”了一聲,笑氣直直噴到了男生臉上。

晏淮十分嫌棄地抬袖擦擦臉,然後掏出手機接聽電話。

“沒有人,就我自己……旁邊的人不認識。嗯,我馬上就到。”

晏淮冷冷地瞥了一眼寧霽,她已經扶著牆笑得直不起腰了,帽子上的尾巴跟著一起花枝亂顫。

他忽然有點上火——好像被一根尾巴挑釁了?

晏淮一句話也不想說了,推開門就走。

寧霽一邊狂笑,一邊跟著他:“別,等等我。小魔王,哈哈哈哈哈哈,剛才那個是你的鈴聲嗎?小魔王殿下?”

晏淮沉著臉,一言不發。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真的控製不住啊。對不起小魔王殿下,我不笑了,我真的不笑了……哈哈哈!”

盡管喝了一大口風雪,但寧霽實在是停不下來。原來抓到別人的小把柄居然是這麽快樂的一件事!

晏淮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揪住她帽子上的小尾巴,質問:“我就是喜歡這首童謠,不行嗎?”

“行行行……你快鬆開我,我媽織得鬆,你別給我扯掉了。”

原來是媽媽織的帽子……晏淮鬆了手。也是,這種審美詭異的帽子商店裏也買不到。

寧霽笑夠了,扶好帽子,跟晏淮保持半米的距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風雪讓視線變得模糊,心髒卻無比雀躍。

男生眼眶邊有微微的紅暈,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天生自帶。寧霽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會兒,問:“哎,你是哪個項目的選手?”

晏淮懶得理她:“不告訴你。”

“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的秘密抖出去?”寧霽杏眼彎了彎,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吧,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個有操守的年輕人。”

晏淮斜了她一眼:“神經病。”

“過獎。論神經,還是把童謠設成來電鈴聲的小魔王殿下更勝一籌啊。”寧霽嘻嘻笑,還忍不住哼了起來,“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就不開,媽媽沒……”

她沒唱完,晏淮忽然轉過來抓緊她的手臂,死死地盯著她,眼眶邊的紅暈更紅了,似乎染上了血氣,語氣也變得凶狠急躁:“你唱的什麽?”

寧霽嚇了一跳:“我、我不唱就是了,開個玩笑而已……你別這麽生氣。”

“不,我是問,你剛剛那句怎麽唱的?”

寧霽愣了。

“‘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的下一句。再唱一遍。”

“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

晏淮眉頭蹙成一個結,聲音因為失望而澀然:“你剛剛是這樣唱的嗎?”

“是吧……”寧霽一頭霧水,“歌詞就是這樣呀。”

不對,不是這樣。

他明明記得,第一遍時她有一個字唱錯了。她唱的是“就不開”,而真正的歌詞是“我不開”。

寧霽疑惑地問他怎麽了,晏淮卻沒再說話,眼睛裏陰晴不定。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跌到冰點。

晏淮腿長,步子比較大,寧霽跟得有點吃力,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跤。兔起鶻落間晏淮突然伸出手,抵在她背上,穩穩地把她撐住。待她站穩,他又利索地把手縮了回來。盡管都穿著厚厚的雪服戴著手套,但還是避免了長久的身體上的接觸。

寧霽對他忽然有些刮目相看。

“謝謝。看不出來,你還挺紳士。”

“舉手之勞而已。”

說話間訓練館就到了,晏淮抬手給她指了指前方:“你要去的酒店就在那裏。”

寧霽點點頭。

晏淮最後又打量她一下,末了隻是懶散地說了句“路上小心”,然後就一頭紮進了訓練館。

寧霽回到酒店,掏出手機,微信顯示有一條未讀消息。

【學妹-路清美】:學姐,怎麽樣?雪山裏好不好玩呀?

寧霽思考了一下,鄭重地回了一句:很慘。我遇到一個智障。

今年的冬季極限運動會在安道爾舉辦,各個國家的選手集聚在這個歐洲小國,摩拳擦掌地等待著與對手的較量。

今天是單板滑雪U型池的比賽,寧霽早早就坐到了觀眾席的一角,準備觀摩這場賽事。

與周圍舉著國旗和運動員個人名牌的觀眾不一樣,寧霽獨自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看著選手們在U型池賽道上轉體和空翻,顯得冷清又鎮定。

第五位準備出場的選手來自中國,也是今天比賽裏唯一一位中國的參賽選手。

盡管這樣,也沒能引起寧霽多大的興趣,她甚至從書包裏掏出一盒魚皮花生,心裏有些惋惜地想:要是能帶酒進來就好了。

中國選手的名字叫YAN HUAI,名單報出來時,寧霽聽到場內所有中國女觀眾的尖叫聲。

她好奇地抬起了頭。

居然是他。

男生站在雪道頂端,做了些熱身動作,然後拉下雪鏡,遮住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接著拉起麵罩,隻給鼻子露出呼吸的縫隙。

雖然距離不近,但寧霽非常確定,他就是昨天那個“智障”無疑。她忽然產生了一丟丟興趣,蓋上魚皮花生的盒蓋,認真地看起比賽。

然而,比賽結果超出她的預料……

甚至可以說,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晏淮拉起麵罩的時候,有一瞬間仿佛不能呼吸。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他非常明白,今天,他的狀態太差了。是他運動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差,無論是身體狀態還是心理狀態。

比賽進入預備倒計時,晏淮檢查了一下雪板,然後凝視著前方的雪道。

白茫茫一片。

他聽不到場內觀眾的尖叫聲,他耳邊隻縈繞著一句話,十年來一直埋在他心底,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句話——

“這樣大的雪,什麽時候才能停啊?”

晏淮又看到了,那個女孩說完話,轉過頭來,幫他係好圍巾。

“你別哭,一定會有救援隊發現我們的。”女孩有點嬰兒肥,輕輕地拍著他,明明自己眼睛裏藏不住恐懼,卻仍然努力笑著,“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你別嫌棄啊。”

她清了清嗓,輕聲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就不開,媽媽沒回來,不開不開就不開,媽媽沒回來……”

她唱得一點也不好聽,唱錯詞了,還走調。

晏淮卻聽了好久好久。

賽場倒計時完畢,晏淮滑著單板,向著雪道不遠處的女孩飛奔而去。

本屆世界冬季極限運動會落下帷幕。

素有“小魔王”之稱、最受矚目的新一代中國單板滑雪選手晏淮,拿下了坡麵障礙技巧季軍,卻以重大失誤結束U型池比賽。

他甚至沒來得及空翻,就直接摔在了雪道上。

賽後采訪時,他什麽都沒說,反常地沉默到底。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T大剛辦完運動會,各個部門的學生正在收拾各自的東西。

“咦,那不是晏淮嗎?”

“就是他呀。”

“嘖,輸得那麽慘,居然還有臉來學校……”

“當然要來啦,小淮爺這麽帥,光看臉也值了。”

晏淮坐在看台邊上,長腿隨意叉開,漫不經心地看著操場上忙碌的人。他戴著一副厚大的耳機,周圍的低聲細語,他像沒聽見似的。

一旁的盛飛揚卻聽見了,但他舍不得按屏幕上的暫停鍵,仍舊專注地看著動漫,隻是用腳踢了踢晏淮:“狗爺,好像有人罵你。”

“哦。”

“還不止一個人。”

“嗯。”

“你不打回去?”

“根據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打人是不對的。”晏淮往太陽下一眯眼,質疑道,“盛飛揚,你思修課都怎麽學的啊?”

“思修不教這些。”

“那它教什麽?”

盛飛揚目光放空了一秒,鏗鏘有力地說:“我也不知道。”

晏淮毫不客氣地譏笑出來。他向另一邊轉了轉脖子,笑聲便戛然而止,輕吐出三個字:“他來了。”

盛飛揚破天荒地按了暫停鍵。

操場一邊,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男生走了過來,頭發極短,眼中閃爍著凶光,不知道的一定會以為他是偷偷混進校園裏的社會人。

“短跑隊新生,夏將輝?”晏淮站起來,大步蹦下看台,伸出一隻手,“我就是那個向你約戰的,晏淮。”

夏將輝看他一眼,卻沒有把手握上來,冷淡地問:“比什麽?”

晏淮一點也不生氣地收回手,笑道:“短跑。”

夏將輝立刻狠狠地看晏淮一眼,並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盛飛揚震驚地拽拽晏淮衣袖:“狗哥,狗爺,你瘋了?他可是短跑隊的!”

“就比短跑。”晏淮走上前去,個頭和氣勢一點也不輸對方。

夏將輝說:“不行,你是單板滑雪運動員吧?這樣不公平。”

“我覺得公平就行了。”晏淮挑著笑,桃花眼中卻仿佛染上了血腥氣,“你不會是……怕輸給我吧?”

夏將輝青筋立刻突了出來,怒目注視著他。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引來一大批觀眾,圍觀人群熱絡地在社交平台上傳播:咱們學校小淮爺要跟短跑隊的人比短跑啦!

盛飛揚被擠到一邊,緊張得連繼續追番的心情都沒有了。

夏將輝握緊拳頭,沉聲道:“好。就聽你的。”

“單比賽沒意思,我們來下點賭注吧。”晏淮不嫌事兒大,“如果我輸了,你想讓我做什麽,但提無妨。”

“給短跑隊做一個月的苦力。”

“沒問題。”晏淮轉身向起跑點走去。

“等一下,你的賭注呢?”

晏淮眼角彎了彎,神秘地說:“暫時保密。”

一場轟轟烈烈的短跑大戰就此拉開序幕。

操場邊聞風趕來的圍觀群眾越來越多,一半是想來目睹一下傳聞中晏淮逆天的顏值,另一半則是想看這個剛剛輸了大賽的敗將怎樣自取其辱。

兩個人各占一個跑道,晏淮身上散發出強烈的戰意。在盛飛揚看來,就像是一條懶散的狗突然變成了可怕的獵犬。

發令哨聲響,兩股旋風霎時衝了出去。夏將輝是短跑隊的,跑得快是他的長項,然而非科班出身的晏淮卻緊緊咬在後麵,兩人始終拉不開差距,一直膠著在一起。

最後十米距離時,晏淮突然發力,追上這段差距,夏將輝也不甘示弱,最終兩人在圍觀群眾驚歎的目光下,同時邁過終點線。

平手!

操場邊一片嘩然。盛飛揚推了一把快要掉下來的眼鏡,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他知道單板滑雪運動員也要接受體能訓練,但他沒想到,晏淮能跟專業的短跑運動員跑成平手。

夏將輝也很意外。

雖然他是稍微有些輕敵了,但全程竟然沒能拉開太大差距,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由得再度慎重地打量起對方。

晏淮喘著粗氣,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咧嘴笑道:“打平了。怎麽辦?”

夏將輝披上衣服,點點頭說:“你很強,不愧是能上大賽的運動員。”

“我要的不是表揚。”晏淮昂起下巴,瞳孔中又出現了剛才那股旺盛的戰意,“今天,我一定要跟你比出一個結果。”

夏將輝頓住了,問:“為什麽?”

“因為我有必須要讓你做的事。”

“什麽事?”

“剛才說了,暫時保密。”

“你說出來,我可以考慮。”

“不行。”晏淮霸道無理,堅定道,“我必須要贏了你,你才會真的去考慮這件事。”

夏將輝聳了聳肩:“但我不能再陪你跑了,我們隊要集合了。明天吧?”

“兩位,兩位。”盛飛揚終於從人堆裏鑽了過來。他身上穿著一件海賊王限定款衛衣,站在兩位運動員跟前,像是從另一個次元裏來的,“我想到一個辦法!”

他表情高深莫測,語氣也非常嚴肅:“在這片揮灑了你們汗水的跑道上,應該用一個最快速也最男人的方式決鬥!”

“?”

“石頭,剪刀,布。”

五分鍾後,被暴打一頓的盛飛揚站在一旁擔任猜拳的評委。他很委屈,既然最終還是采用了他的提案,為什麽還要打他?

“一局定勝負。”盛飛揚氣得隻想回去追更新的動漫番,草率地定下賽製。

兩個都快到一米九的大男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後來的學生還以為這是一場多殘酷的血拚呢。

塑膠跑道上蒸出青春的汗味兒。盛飛揚喊完口號後,兩人同時出手,夏將輝出布,晏淮出了剪。

——晏淮贏了。

夏將輝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難以想象自己居然折在這個項目上。

“願賭服輸。”晏淮神采奕奕,“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夏將輝心痛地縮手,臉上因為沒有表情仍舊顯得有些不服氣:“你說吧。”

“退出短跑隊。”晏淮開口,“加入單板滑雪隊。”

夏將輝驚疑地看向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玩笑的意思。

但,晏淮很嚴肅。

“晏淮學長,你這是強人所難。”

“我就是要強人所難。”晏淮眯眼看了看跑道,“不然我今天拚了命跟你賽跑,我有病嗎?”

夏將輝身體僵直,沉默地盯著地麵,半天後方道:“對不起,我做不到。你換一個要求吧。”

“可以。那就換成你來單板隊訓練,最後讓短跑隊開除你。”

“你在說笑。”

“我沒有。”晏淮語氣異常篤定,“和我跑成平手,看樣子你在短跑隊實力也不是拔尖的,平時沒少做飲水機管理員吧?滋味怎麽樣?”

典型的晏氏毒舌出現了!盛飛揚小心翼翼地看向夏將輝,這人看著沉穩,但其實也就是個大一新生,火氣旺得很,現在整張臉緊繃著,似乎已經是怒不可遏了。

晏淮,又一次在別人發怒的邊緣來回試探。

在他發火前,晏淮卻忽然搶白:“既然你也喜歡單板滑雪,那就別在那兒浪費時間了,你值得更適合你的項目。”

這話讓瀕臨爆發的夏將輝突然愣了一瞬,滔天的怒意忽然消散殆盡。他咬咬牙,終是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盛飛揚說:“狗爺,你的‘骨頭’走了,你不去追嗎?”

晏淮擺了擺手:“我現在隻想去食堂。”

“可他最後也沒答應你啊。”

晏淮看著夏將輝獨自離去的背影,說:“他會好好考慮的。”

“為什麽這麽肯定?”盛飛揚太好奇了,對這件事,晏淮自信得過頭。

“我看過他的微博。”晏淮又恢複了散漫的樣子,“他之前去滑雪,發了條微博說‘滑雪真是件幸福的事’。但第二天就刪掉了。”

“然後呢?”

“沒然後了。”

兩人去食堂打了飯,埋頭就是狼吞虎咽。等盛飛揚吃掉一顆獅子頭,才反應過來:“等等,為什麽是你在找隊員?”

“王教練安排給我的任務,要找到除我以外的兩名男隊員。”

T大剛剛成立單板滑雪隊,晏淮毫無疑問是骨幹隊員。但單板滑雪在國內盛行度不如乒乓、遊泳之類的項目,再加上晏淮剛剛大賽失誤,大家對這個單板隊極其不看好。所以即便是以體育生為主的T大,也找不出幾個正兒八經的單板滑雪運動員。

如果湊不夠隊員,這支單板滑雪隊將成為T大史上最短命的隊伍,目前已經在“享年一個月”上掙紮徘徊了。

盛飛揚飛速算了一下:“除了夏將輝,你還差一個啊。”

“不差。我已經選好了。”

“誰啊?這麽倒黴,要跟你這麽無恥的人做隊友……”盛飛揚話鋒突然一滯,發現晏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默默端走另一盤獅子頭,小聲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記得以前去雪場玩,你滑得還不錯。”

“是嗎?我不記得了。”

“進了單板隊,有些你討厭的課就不用去上了。”

“不行。我熱愛學習,我要學習,請你不要阻止我學習。”

“滑雪很有意思,會上癮,也會讓人變帥。”

“從你身上,我看不出來最後一點。”盛飛揚往後坐了坐,“而且,我很忙,我還要追番看漫畫。”

晏淮歎了口氣:“好吧,那就不勉強你了。”

盛飛揚有些意外,晏淮居然就這麽放過他了?這根本不是晏淮平時的作風!

果然,沒吃幾口,晏淮突然又抬起頭來,眯了眯眼,小聲道:“看,你的五點鍾方向。”

盛飛揚納悶地扭頭。

那裏坐著一個小美女,留著日係少女清純元氣的劉海,卷發搭在肩膀上,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張櫻桃小嘴特別誘人。

女生感應到視線,看了過來。盛飛揚迅速移開目光,臉紅得像一顆熟透的番茄。

女生揮了揮手,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晏淮,好巧啊。”

盛飛揚震驚地看著他:“你們認識?”

“認識啊。”晏淮仿若不經意地說,“她叫路清美,個子不太高,好像不到一米六。我們單板隊的經理兼隊員。”然後他抬起頭來,一臉人畜無害地問,“怎麽了?”

盛飛揚深深地倒抽一口氣——

“天哪,有蘿莉啊!”

學校每個月會對T大所有的運動隊進行審核,屆時取締一些達不到標準的隊伍。

這天恰巧是盛飛揚第一次到單板滑雪隊報到。

教練王同光看了看資料,看了看他,確認信息:“盛飛揚,體育教育係,身高一米八,和晏淮一個宿舍。”

盛飛揚拚命點頭。

“有單板滑雪的經驗嗎?”

“有!晏狗……呸呸,我是說晏隊長,以前經常帶我去滑雪場玩,教過我一點。”

王同光問:“沒有作為運動員的經驗?”

“呃……”

“行,你通過了。”王同光大手一揮,在他的資料表上蓋了個戳。

盛飛揚沒反應過來,王同光和藹地說:“你很誠實,沒有撒謊,我們單板隊就需要你這樣品德高尚的孩子。下一位,翟小顏。”

一個姑娘合起書,從看台邊走了過來。

“翟小顏,英語係專業第一。謔,可以啊,很有前途的!你怎麽想要來我們隊?”

姑娘麵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路清美允諾我一個月的晚飯。”

“OK!你通過了!”

盛飛揚震驚地看著王同光,這都行?

王同光感慨地說:“我深深為你們的友誼感動,無法拒絕,希望單板隊能讓你們的友誼升華!”

這跟友誼什麽關係?明明是**裸的金錢交易啊……盛飛揚突然為這支隊伍的前途擔憂起來。

王同光高興地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集合集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隊長晏淮,在單板界素有‘小魔王’的美譽;另一位呢,是咱們的隊員兼經理,路清美,希望大家以後能配合他們二人的工作……”他環顧一下四周,納悶地問,“總共就四個隊員?”

“是啊。”您終於發現了。

王同光立刻如臨大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麽回事?怎麽還差一個人?必須要達到最低五人的標準,馬上就要檢查了!”

似乎為了應驗他的烏鴉嘴,體育館門口隨即傳來喊聲:“孫主任來了!”

其他隊伍紛紛集合站隊,隻有角落裏的單板滑雪隊因為人太少,隻能零散地杵在那兒。

王同光絕望地拍著額頭:“完了完了完了。”

孫主任走馬觀花地從其他隊伍麵前巡視一遍,立刻直奔他們這裏。

“王教練,你們多少人啦?”

王同光泄氣道:“四個……”

“喲,還差一個。”孫主任手背在身後,顯得有些無奈,“不滿五人,是要解散的呀。”

王同光歎了口氣,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那就這麽決定了,取……”

他的決策還沒說完,忽然有人插話進來:“報告,我遲到了。”

大家循聲看過去,夏將輝背著雙肩背包,有些別扭地站在隊伍外。

“來了!”晏淮嘴角勾起勝利的弧度,指著他說,“這就是我們的第五位運動員,夏將輝。”

趁王教練他們都沒反應過來,晏淮趕緊走了出來,熟絡地摟著孫主任的肩,誌在必得地說:“孫主任,五位隊員的條件已經達到了。”

孫主任點點頭:“這小子倒還挺會卡點,條件確實達到了。”

王同光和路清美都鬆了一口氣,單板隊總算是保住了。然而,孫主任突然話鋒一轉:“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們單板隊可以繼續發展下去。”

“什麽意思?”

孫主任指了指王同光手裏的宣傳冊:“你們還沒有隊醫吧?上麵寫了啊,我們學校規定必須配有五名運動員和專屬隊醫。”

王同光滿頭大汗地翻開宣傳冊,眼神漸漸變得絕望。

晏淮不甘心:“不能借用校醫嗎?”

“校醫很忙的,還是專屬隊醫好一點啊。”孫主任看著他們一個個麵色晦暗,終究是不忍心地說,“唉,算了,再給你們放寬一周,一周之內聘好隊醫。”

“真的嗎?”路清美激動地衝上來,鞠了深深一躬,“孫主任,謝謝您!”

孫主任擺了擺手,臨走前目光移到晏淮身上,拍拍他的肩,說:“這個決定是因你而下的。”欲言又止了一番,他才繼續道,“學校相信你,加油吧。”

晏淮垂下頭,長睫遮住眸中的情緒,重重點了點頭。

孫主任走後,單板滑雪隊陷入新的危機。

王同光長歎一聲:“雖然‘命’是保住了,但哪兒能找到隊醫啊?”

要懂一點單板滑雪項目,又要是專業的運動醫學係或醫學係畢業,這兩個條件綁在一起,實在是沒有人選。

盛飛揚給出了他入隊後的第一個提案:“不如我們去找校運動醫學專業的學生幫幫忙?”

王同光抬眼看了看晏淮,否決了這個提案:“不行,隊醫必須要找專業一點的。”

“可是我們經費有限,專業的隊醫請不起呀。”路清美愁眉苦臉。

“請不起……我貼錢請。”一向摳門的王同光咬牙說,“現在有一半的隊員都是非專業出身,萬一受了傷,耽誤治療了怎麽辦?”

可是大家都知道,要專業的,難上加難。

討論就此陷入僵局。

從剛才起就在沉默的翟小顏忽然把頭從書上抬了起來,說:“有一個人選,路清美應該能請到。”

王同光仿佛看到了曙光:“誰?”

經她這麽一提醒,路清美忽然想起來了,立馬起身:“學姐!我現在就去找她!”

寧霽打了個噴嚏。

“不是吧?感冒了?”她裹緊外套,喪氣地看著手中的簡曆,喃喃自語,“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就不該去安道爾看什麽破比賽,錯過了招聘期,現在連兩百塊都摳不出來了。”

她靠在行李箱上,抱著愛寵“蛋黃”,重重地歎了口氣。

半天前,她被第五家醫院回絕了——

“對不起,寧小姐,我們院最近人手充足,請隨時關注招聘信息。”

半個小時前,她被房東趕了出來——

“不好意思啊,這房子不租了,我兒子結婚,要拿去做新房。”

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眼神空洞得像看破了紅塵。

“蛋黃啊,”寧霽開口,“你媽我沒辦法讓你吃香喝辣了。你說你……怎麽就不勤奮一點?早點學會鑽火圈,我們還可以靠賣藝為生。”

蛋黃“汪”了一聲,黑漆漆的眼睛倒映出她寂寥的背影。

“要不找你外婆要點錢吧?”寧霽哆哆嗦嗦掏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又塞了回去,“不行,我們要響應教科書的號召,頭可斷血可流,發誓不當啃老族。”

寧霽坐這兒不知思考了多久的人生,忽然有個乞丐走過來,和她麵麵相覷。

“新來的?”

“啊?”

“這兒是我的地盤,麻煩你讓一下。”

“……”寧霽一手推著行李箱,一手牽著蛋黃,趕緊把地方給大哥挪開。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狗血的生活終於按著她的頭逼她承認,這個偌大喧嘩的T市,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走過兩個街區,就是T大了。寧霽站在銀杏樹下,眯眼望了望。T大後門口常年會有熱情大媽攔著過路的情侶問他們要不要租房,她們的房子很便宜,幾十塊就能住一個晚上。按照寧霽的計劃,她日租一間房子,還能餘點閑錢吃口飯。

可是現在,門口居然一個大媽都沒有。

都說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她倒起黴來連臨時落腳地都租不到。

絕望了半天,手機上忽然有電話進來,屏幕上閃爍著路清美的大名。

寧霽眼睛一亮,飛快地接通。

“學姐,你現在在哪兒?我有點事要找你……”

“在你說之前,清美,我先問你個問題。”寧霽語氣嚴肅得仿佛要開啟一項機密任務,連路清美都被鎮住了,“那啥,你宿舍……可以藏一個人進去不?”

十分鍾後,寧霽坐在路清美的宿舍裏,大口大口吃著泡麵。蛋黃縮在她腳邊,同步啃著火腿腸。

“好嘛,那就明天見!麽麽噠。”路清美對著電話發射最後一撥魅力。

寧霽“刺溜”一聲吞下麵條,問:“男朋友?”

“怎麽可能?”路清美條件反射地皺了皺眉,“是我舍友。她搬去外麵跟男朋友住了。我剛剛問過她了,這幾天你可以睡她的鋪。”

“謝謝你啦。”

“但是你的狗子怎麽辦?”

“嗯?”寧霽從湯碗裏抬起頭,趕忙道,“蛋黃很乖的,不咬人,也不亂叫。”

“那也不行。萬一被宿管阿姨看到了,你幫我背處分啊?”

宿舍裏養狗,確實有點強人所難。蛋黃的安置問題成燃眉之急。

路清美飛快地轉了轉眼珠,岔開話題道:“現在工作是不是不好找?”

“是。”寧霽皺著眉,惆悵得很。

路清美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我倒是知道一份工作,跟你專業對口,提供住處,可以養狗,還有便宜豐富的食堂吃。”

寧霽眼睛發光:“什麽工作?在哪兒?介紹給我!”

“我們隊正在招隊醫。”路清美眨巴著惹人憐愛的大眼睛,“我看來看去覺得學姐你是最合適的啊!我下午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跟你說這個事。”

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寧霽充滿期待:“你們什麽隊?”

“T大單板滑雪隊。”

“單板滑雪?”寧霽的臉突然垮了下來,將湯碗一推,“不去。”

路清美急了:“為什麽?你剛剛不是挺期待的嗎?”

寧霽聳了聳肩,垂下眼睛,長長的睫羽遮住眸中的情緒,淡淡地說:“我不喜歡這個項目。”

“哈?”路清美一臉“你騙誰啊”的神情,“不喜歡?那是誰跑去安道爾看冬季極限運動會導致現在一窮二白差點當街賣藝?”

“冬季極限運動,又不是隻有單板滑雪項目。”寧霽摸了摸蛋黃的狗頭,話鋒一轉,“我下去求求宿管阿姨,讓她幫我看一天狗子,我找好住處就把它帶走。”

“等一等!”路清美霍地起身,心裏默念學姐對不起了,然後昂起頭,陰惻惻地說,“寧霽!你要是不來我們隊當隊醫,現在就和你的狗子一起打包離開這裏!”

寧霽愣在門口,待了半天,才道:“哦。”

“哦?”

“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寧霽慢吞吞地穿上外套推著行李箱往外走。

路清美一看大事不妙,立刻撲上來摟住她的腰,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學姐!我錯了!我再也不凶了!你別走啊!留下來救救這支年輕脆弱的小隊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