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雪落時
夏將輝的奶奶去世了。
老人家風雨兼程地走完了自己這輩子,平凡,又不平凡,終於在T市初雪的那個晚上,含笑離開了。
夏將輝這才知道奶奶臨走前給他演完的那出戲。
她日複一日看著夏將輝在自己身邊虛度時光,不能訓練、不能上課、不能參加比賽,她覺得很不值。
她得知全國錦標賽要開始了,於是積極配合治療,強撐出好轉的跡象,讓孫子安心去參加比賽。
老一輩的人覺得上電視是特別榮耀的一件事,夏妤芝在電視上看到了夏將輝,高興得流出淚來,轉頭望著窗外初雪,又想起了童年玩雪的畫麵。
她又想打雪仗了。
可她再也不能打雪仗了,當年和她一起打雪仗的玩伴,現在也隻剩下自己。
夏妤芝早就想好了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完。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知足了,不想再成為任何人的拖累。
她支開護工,拔掉自己身上的管子,扔掉藥,慢慢換上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坐在窗邊看著這場安靜悠長的雪。
直到睡著。
夏將輝趕回T市時,夏妤芝正在進行最後的搶救,隊員們也沒回家,都陪在他旁邊。
最後的最後,手術燈熄滅,醫生走出來,衝他們搖了搖頭。
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夏將輝沒有哀號,也沒有痛哭。
他隻是垂下眸,怔怔地看著地麵,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窗外又飄起了雪。
他臨走那天,是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平凡的一天。
他穿好鞋,握了握奶奶的手說:“奶奶,我出發了。”
夏妤芝笑著,溫柔地說:“好,小輝加油。”
原來,那就是最後一麵。
夏妤芝下葬那天又下起了雪。遵循她的遺願,葬禮一切從簡。
隊員們紅著眼給老人家上了花,最後輪到夏將輝。
他沒有拿花,而是彎下腰,從地上捧起一堆雪,在手裏捏成了球,然後鄭重地放在墓碑前。
雪球在花裏格格不入,可接下來的每年冬天,夏妤芝的墓前都會有一隻雪球,安靜地陪著她。
接連下了幾場雪,T市一天比一天冷。
單板隊好好調整了一下狀態,準備向著更高的目標前進。
晏淮現在就要開始備戰世錦賽了,其他隊員在下次大賽來臨之前,也有大大小小不少比賽供他們練手。
有關晏淮和寧霽的輿論風波終於漸漸消停。
在錦標賽最後,晏淮那個頗有交接宿命感的一吻後,冰雪運動圈炸了。
那些等著看晏淮和世羽嘉難堪的路人著實被打了臉。人家其實是一對的,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些挑撥離間。
挑起這場風波的記者狄紅徹底成了跳梁小醜,她本來想找機會扳回這局,可是關於她職業素養欠缺的證據越來越多,很多不勝其擾的運動員出來指證她,讓她一下從神壇跌入泥濘。
恰逢《冰雪時報》更換領導班子,高層在討論過後,決定對她進行停職處罰。
說好聽點叫停職,說白了就是逼你自己走,《冰雪時報》終究是拋棄了這枚棋子。
也有人提出質疑,既然這兩人已經在一起了,那晏淮之前的道歉是怎麽回事?演出來的嗎?
於是就有網名為“你盛爸爸”的網友自詡知情人士,說他倆是後來才在一起的。
不過這些都是小插曲。
目前輿論的總體風向就是“哭”。
女孩兒們哭自己找不到晏淮這樣的男朋友,又高又帥能力強,還把金牌當眾戴到了女朋友身上。
男孩們哭晏淮運氣怎麽這麽好,本人就已經很出眾了,找了個女朋友居然也漂亮得不像話。
這撥哭訴也沒持續太久,大家又被晏淮的身材吸引了目光。
起因是某次訓練,在開足了暖氣的室內訓練館,晏淮訓練中途覺得太熱,就把運動衫脫了。
這其實沒什麽,體育館、健身房裏**上身的男子多了,大家都見怪不怪。
就是因為習以為常,路清美和翟小顏兩人自拍時沒注意,把他也拍了進去。
還發了微博。
照片中,晏淮站在後麵,正垂頭整理自己的護腕,陽光正好打在他身上,勾勒出線條分明的肌肉和骨骼,甚至可以看到臂膀上凸起的血管。
健壯而不油膩,荷爾蒙爆棚,還透露出性感,隻一眼就讓無數迷妹想尖叫。
路清美和翟小顏的微博都淪陷了,大家一麵感歎晏淮是什麽樣的神仙,另一方麵懷疑寧霽是不是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
寧霽沒太關注這些事情,隻匆匆掃了眼評論。
晏淮雖然在頒獎典禮上的那一吻太過高調,但某種程度上,幫她擺平了很多麻煩。
就比如,辦公室裏的男隊醫,自那以後徹底收起了魔爪,對她終於不再有非分之想,讓寧霽鬆了一口氣。
下午,辦公室裏其他隊醫都不在,隻剩下寧霽一人,她正站在裏間櫃子前整理著藥品。
晏淮不知道何時來的,悄悄從後麵抱住她。
他外衣上還沾著門外的寒氣,貼在後背,寧霽下意識抖了抖,隨即就聞到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
寧霽有點難為情:“別這樣,這是辦公室。”
所幸晏淮也知輕重,很快就將她放開。
“你怎麽來了?”寧霽問。
“來就診啊。”晏淮懶散地丟下雙肩包。
“你的幻覺已經消失了吧?現在不用每周都來我這兒了。”
“那可不行。”晏淮摸著前胸,皺眉道,“我最近不舒服,哪兒都疼。”
寧霽抬了抬眼皮,懶得拆穿他的謊話,手往旁邊一指:“那你去睡會兒吧,睡醒就不疼了。”
晏淮嘴角彎了彎,忽然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不做個檢查嗎?”
盡管隔著一件衛衣,寧霽仍然能感覺到掌下結實的胸肌。
她心裏突了一下,鎮定地扭開臉:“我看也沒什麽毛病。”
“是嗎?你再好好診診?”晏淮好整以暇地笑著,桃花眼勾了勾,忽然將她的手放進衛衣裏,從上摸到下。
寧霽渾身毛孔都要炸開了,她清晰感覺到少年剛訓練完灼熱滾燙的體溫。
她再也鎮定不了,飛快抽回手,瞪他:“你是流氓嗎?”
晏淮眼眸深了幾分,壓著笑意道:“嗯,我是。”
“……”
寧霽徹底不想說話了。
晏淮半倚在病**,蹺著腿,懶懶地問她:“網上現在瘋傳我的裸照,你怎麽看?”
“用眼睛看啊。”寧霽決定也不當人了,眨了眨眼,“不然呢?我還能用腳看嗎?”
晏淮不氣反笑,鎮定地說:“大家都誇我身材好,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身材加上臉就算混娛樂圈也綽綽有餘……”
寧霽快聽不下去了。怎麽能有人臉皮這麽厚?別人對他的誇獎如數家珍,他還這麽平靜,仿佛一切都是他應得。
自誇了半天,晏淮才抬起眼看她:“所以,你看過我那麽多次**,為什麽從來不誇我?”
“裸什麽?”寧霽懷疑自己的耳朵,“那不叫**,脫光了才是**,你別亂說。”
晏淮沒吭聲,靜靜看著她,寧霽心裏頓時產生不好的預感……
果然,晏淮忽然麻利地扯開運動褲上的抽繩:“對不起,現在就讓你看看。”
“你別動!”寧霽按住他的手,無奈地說,“不就是誇你嗎?我誇就是了。”
晏淮這才放下手。
寧霽目光在他衛衣上瞟了瞟,幹巴巴地說:“小夥子長得不錯,遺傳得比較好,你父母功不可沒,然後腿挺長的,走哪兒都像個人柱子……還有身材保持得不錯,腰腹部練得很好,看著很有力量,繼續保持。”
她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官式誇獎,本來以為晏淮不會高興的,沒想到他越聽笑意越深,到最後耐人尋味地挑了挑眉,說:“我的腰確實很有力。你要親自驗驗嗎?”
“……”
寧霽緩了緩神,敲敲床沿:“晏淮,你能不能內斂點兒?”
晏淮點點頭,張開手臂:“那我內斂地邀請你過來試一試。”
“……”
寧霽總算是發現了一件事。
她的小男友芳齡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精力旺盛的年紀,光幾句話就有要將她吃幹抹淨的架勢。
她還沒想好怎麽應對,晏淮忽然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帶下來,抱在懷裏。
寧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氣息撲麵而來,是介於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的滾燙和清冽。
寧霽急著要推開他,卻被晏淮輕輕按住,聲音在她耳邊低沉響起:“我什麽也不做,就抱一會兒,可以嗎?”
許是他的語氣變得懇求,寧霽不再抗拒,乖乖靠在他肩頭。
就這樣安靜地抱了一會兒,晏淮忽然說:“我媽想邀請你去家裏吃飯。”
寧霽愣了愣,坐直了問:“你爸媽沒有意見?”
“怎麽會有意見?”晏淮握著她的手,捏在手裏玩,“他們高興還來不及,還說心裏一直有虧欠,想當麵跟你道歉。”
寧霽納悶:“道什麽歉?”
“就是,”晏淮忽然頓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說呢?”
寧霽更迷糊了:“他們又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幹嗎要道歉?”
晏淮眸光微動。
忽然想到他可能所指的事,寧霽笑著揉了揉晏淮的軟發,安慰說:“不過都是愛孩子的表現而已,怎麽能算錯?真要說起來,我們家隱瞞了我還活著的事,讓你難受了這麽久,我應該跟你道歉才對。”
在寧霽心裏,他沒錯,他的父母更沒錯,隻有那些看熱鬧的人才真有錯,把他們兩邊都架在罪人的處刑台上,逼著他們都要道歉。
晏淮心裏感慨萬千,最終什麽也沒說,一個起身,湊到她跟前,親了她一口。
“道歉就算了,吃飯嘛,還要再等等,現在有點早。”寧霽認真思考著這件事。
“沒關係。你想什麽時候去都可以。”
又聊了會兒天,寧霽到下班點了,晏淮才準備離開,並答應晚上幫她遛蛋黃。
臨走之前,晏淮忽然站在門口,回過頭:“寧霽,你……”他似有話要說,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終話到嘴邊卻完全變了個意思,“你吃完飯聯係我。”
“好。”寧霽點點頭,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等晏淮身影消失,她才停住,茫然地站在空****的辦公室裏。
她大概能猜到晏淮剛才想問什麽,他們在那麽多媒體的鏡頭前接吻,寧母一定也已經知道他們談戀愛的事了。
但寧霽的談話裏,完全避開了這個話題,因此晏淮也沒有再問。
她歎了口氣,早上媽媽打來的電話猶在耳邊。
母親從電視上得知寧霽談戀愛了,對方還是晏淮,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情緒波動。
她甚至過於平靜,什麽都沒問,也什麽評價都沒給。
這樣寧霽反而心裏發怵,她倒希望媽媽說點什麽。
電話最後,寧母隻是淡淡問:“你要不要回家?”
寧霽迷茫地“嗯”了一聲。
“我之前接診過一個產婦,她家裏辦私人診所的,最近在招人,待遇很高。或者你不想去私人診所,準備一下考試,我們院我可以想辦法把你塞進來。”
寧霽終於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猶豫道:“還是算了吧,我隻有本科學曆,論什麽都比不上人家,而且我做隊醫也挺開心的,學校裏風氣比較好……”
“但那沒有出路。”寧母打斷她,“你總要為你的前途想一想吧?你雖然在學校,卻不屬於事業編,萬一哪天隊伍解散了,你怎麽辦?”
寧霽咬了咬唇:“媽,您之前並不反對我在這兒工作的,為什麽突然這樣?”
寧母聲音仍舊平靜:“原因我剛才已經說了,沒出路。”
“是這樣嗎?”
“這需要懷疑嗎?”寧母反問,“你自己難道掂量不出來,當個隊醫和進入醫院工作,這兩個含金量哪個更高?”
寧霽沉默了,半天沒吭聲。
不得不承認,媽媽說得很對,就算是在他們運動醫學科,絕大部分的人都想進入正規醫院工作。
而且她也必須考慮,如果哪一天,單板滑雪隊不在了,她將何去何從?
寧母知道她被說動了,也不逼她做選擇,隻輕描淡寫道:“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掛了電話,她望著手邊的書。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自然而然地找來大量專業書籍啃著,她最開始隻是想,如果晏淮不肯原諒她,那她就離開T大。
現在晏淮不僅不介意,還對她百般好,她為什麽還要繼續看書呢?
寧霽不敢去想,自己心底指向的答案。
已經過了下班點,她還在工位上磨蹭,回憶著母親拋出的橄欖枝。
直到門口冒出兩顆腦袋。
路清美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學姐還沒走。”
寧霽回過神,看著她和翟小顏走進來。
翟小顏說:“我覺得我的腳傷好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恢複正常的訓練量了吧?”
寧霽詫異地看她一眼,沒想到這姑娘對訓練這麽著急。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翟小顏輕咳了一聲:“我們隊單板三傻跟打了雞血的狗似的,每天都有拆體育館的架勢,我不跟上不行啊。”
“單板三傻?”
“就是晏淮、盛飛揚和夏將輝。”路清美解釋道,“學校裏現在都這麽叫他們。”
寧霽納悶:“我記得這仨最開始被稱為單板三帥,還有什麽模特隊……”
路清美和翟小顏都露出無奈的神情。
“都是命。”
“往事不要再提。”
“……”
寧霽扶額,替翟小顏檢查了一下腳,基本痊愈了,但還是建議她去醫院細致地檢查一下,以免訓練強度增加後出現隱患。
隨後,寧霽和她們一起去食堂吃了飯。
飯間路清美好似不經意地問:“學姐,你下周六有空嗎?”
“下周六?應該有的。”寧霽扒了口米飯,沒在意。
“時間空出來,我們隊有聚餐。”像怕她誤會似的,路清美又補充道,“上次錦標賽回來大家都在忙,聚餐就一直沒搞起來。”
“嗯,好的。”寧霽沒多想就答應下來。
路清美和翟小顏交換了個眼神,鬆了口氣。
果然,她自己都忘了,那天是她的生日。
聚餐那天很快就到了,寧霽起了個大早,並不是因為她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而是約好了醫生帶蛋黃去打針。
單板隊的聚餐很奇怪,居然訂在了學校附近一戶民宿裏。寧霽下午回到學校,問晏淮要不要一起去,晏淮拒絕了。
他說還要再訓練一會兒,寧霽便提議去體育館等他,還是被拒絕了。
寧霽雖然有點灰心,但她相信晏淮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便沒有勉強他,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信任,在忙正事的時候,互不幹涉。
寧霽於是按照路清美發來的位置信息,自己找到了民宿。
她站在門口,輕輕叩門,一低頭發現門並沒有鎖。
“有人在嗎?我進來啦。”寧霽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門,屋內一片漆黑,遮光窗簾又大又厚,把窗外的陽光隔絕在外。
寧霽有點奇怪,回頭看了一眼門牌號,沒走錯。
她走到客廳,準備拉開窗簾,忽然聽到一陣音樂聲。
投影在牆上打出一片光,在自動散開的藤葉裏,寧霽看到了十歲的自己。
那時候她剛開始滑雪,還是雙板,手裏握著雪仗,緊張地看著鏡頭。
然後按照年齡順序,她的照片一張接一張地閃現出來。她第一次因為失誤而哭泣、第一次比賽獲獎,還有跟其他優秀滑手的合影……
隨後有十年的空白,照片直接跳到大學,那時候她已經叫“寧霽”了,她和舍友躺在草坪上凹造型,還有穿著學士服在畢業典禮上拍的照片。
這裏的許多照片,連寧霽自己都沒有備份。
大學畢業後她茫然了一段時間,就到T大來工作,這個時期的照片也大都是和隊員們的合影。幻燈片在悠揚的音樂裏放到最後一張,定格在大合照上,是他們在全國錦標賽開始前拍的,包括王教練在內,每個人都沒有缺席。
照片放完,燈亮了,伴隨著拉花的聲音,隊員們從各個角落裏蹦出來。
“生日快樂,學姐!”
“寧隊醫,生日快樂!”
她被人團團圍住,還沒反應過來,晏淮就將一頂金色的紙皇冠戴在她頭上。
“生日快樂。”晏淮嘴角彎了彎,“我的寧霽。”
旁邊立刻傳來噓聲,幾個人紛紛表示拒絕這撥狗糧。
寧霽終於緩過神來:“你們……”鼻子有點酸,人在太幸福的時刻會忍不住想流淚,她強忍住那股衝動,由衷地說,“謝謝你們,我自己都不記得……太驚喜了。”
隊員們挨個把禮物送到她手上,總共五份,她兩隻胳膊差點抱不下。
“更驚喜的還在後麵呢。”路清美神秘地眨了眨眼。
盛飛揚擔憂地說:“你確定是驚喜嗎?”
路清美沒理他,拉著寧霽走到廚房:“當當當!我們準備自己做飯給你吃!”
寧霽驚訝地看著廚房台麵。
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去買好了菜,有魚有肉有菜,琳琅滿目。
在她又要感謝之前,盛飛揚幽幽地說:“雖然我們都不太會做飯……”
“嗯?”寧霽震驚地看了眼大家,終於明白盛飛揚前麵的意思了。
路清美大大咧咧地說:“不慌。夏將輝會,我們可以學啊。”
晏淮拍了拍夏將輝的肩:“辛苦你了。”
夏將輝:“……”
如果他推斷沒錯的話,這幾位都不太有做飯的天賦。
雖然沒到晚飯時間,但考慮到他們的水平和實力,夏將輝提議現在就開始準備做飯。廚房裏的眾人立刻忙得不可開交。
客廳餐桌上擺著生日蛋糕,看樣子還是寧霽喜歡的水蜜桃口味兒,奶油上麵有一圈新鮮的桃瓣。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一幕恰好被晏淮看到眼裏,他勾了勾嘴角:“餓了?”
“看著很美味,把我看饞了。”寧霽別開眼,“不看它就不會餓了。”
“是嗎?”晏淮也沒多說什麽,就直直地和她對視。
過了會兒,寧霽的肚子“咕嚕”了一聲。
晏淮憋著笑,認真總結:“看來我也很美味。”
“沒有。”寧霽辯解得有些無力。
不得不說,晏淮看著的確很美味。明明是運動員,皮膚卻很白,一雙桃花眼燦若晨星,眼尾還勾著淡淡的緋紅。還有他身上的肌肉,精壯結實,恰好是寧霽喜歡的那款。
她下意識又咽了咽口水,才發現對方一直盯著自己,一副了然的神色。
“是你太餓,還是,”晏淮頓了頓,低聲道,“我看著太美味?”
“……”寧霽不看他,岔開話題,“你們怎麽想到租這裏的?”
“當然是我想的。”晏淮放過她,往椅子上一靠,長腿伸開,“有個自由自在的屋子,還可以自己做做飯,如果太晚了這裏的床鋪也夠睡,比去飯店吃強多了。”
寧霽點點頭,這裏的裝修風格很特別,滿滿的日係風,還是loft戶型,是很多女孩一眼就會喜歡上的樣子。
“還有,剛才那些照片……”
“都是我搜羅來,然後找人做的。”晏淮大概知道她想問什麽,“大學的照片是找趙鵬要的,據說他翻遍了你們同學的朋友圈。”
寧霽由衷道:“還真是辛苦他了。”
晏淮挑眉:“那我呢?”
寧霽趕在他喝醋前,忙不迭說:“你更辛苦,我太感動了!”
晏淮順杆子往上爬:“有沒有獎勵?”
寧霽看著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飛快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就這樣?”晏淮有點不滿足地舔舔嘴唇。
“人多,回頭再說。”
“又沒人看見。”
他剛說完,寧霽就回頭往廚房方向張望了一下,發現盛飛揚正興致勃勃地靠在門口,仿佛剛才看了一出好戲。
晏淮一記眼刀飛過去,他立刻舉起鍋蓋住自己的臉:“我什麽都沒看到,你們繼續。”
寧霽紅著臉拋下晏淮,跑去廚房轉悠一圈,看有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
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他們好歹是每人做了一道菜上來,但有一些已經黑成一坨,看上去就是那種吃一口便會命不久矣的黑暗料理。
於是幾個人又在外賣軟件上點了幾道菜送來,這才轟轟烈烈地開餐。
夏將輝做飯果然很好吃,他做的那盤菜遭到一陣暴風式哄搶,手速慢一點都吃不到了。
他在家裏獨立早,很小的時候就幫著奶奶做飯了,卻也是第一次做給外人吃,有點震驚。
路清美連連感歎:“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夏大廚,我以後就這麽叫你了。”
盛飛揚都快吃哭了:“相比之下那些外賣都是垃圾!”
晏淮也忍不住誇:“哥們兒,你這個手藝完全可以開飯店了。”
翟小顏說:“一個被滑雪事業耽誤的大廚。”
夏將輝暈乎乎的,他一直都很喜歡做飯,但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水平,同伴這撥彩虹屁讓他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很賢惠。
有夏將輝這尊大佛在這兒壓著,其他人的菜乏善可陳,好在大家幾乎都是第一次做飯,在一輪接一輪的商業互吹中,也吃得差不多了。
飯後就該吃蛋糕了。
寧霽吹蠟燭許願,大家唱了生日歌,又拍了張合影,中途還給王教練發了視頻電話。
王教練正在跟雪場談合作,看他們一桌狼藉和誘人的蛋糕,嫉妒得要哭了,然而作為教練的尊嚴使他麵不改色,隻能在掛了電話後心有不甘地咕噥了幾句。
蛋糕吃了一半,大家基本都飽了,分工把鍋碗刷幹淨,然後圍在茶幾邊打桌遊,輸的人要往臉上抹奶油。
幾輪下來,每個人的臉都做了套奶油麵膜。
雖然晏淮租的這間民宿可以睡很多人,但T大晚上是要查寢的,路清美和翟小顏不敢在外麵過夜。
宿舍關門前,她們回了學校,幾個人在門口一番擠眉弄眼,最後決定由盛飛揚和夏將輝送兩個女孩回宿舍。
寧霽要拉著晏淮一塊兒回去,卻被盛飛揚攔住了,他一臉大義地說:“其實下午我就跟輔導員說你回家了。”
晏淮家在T市本地,他剛為校爭了光,輔導員心情很好,大手一揮批了假。
盛飛揚的用意不言自明,路清美甚至偷偷在背後豎起了大拇指。
這撥人走後,民宿裏恢複了清寂,寧霽開始收拾茶幾上的殘局。
晏淮站在餐桌邊問:“再吃點蛋糕嗎?”
“來一塊吧。”
於是,她和晏淮兩人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蛋糕,一邊看電視。
相聲節目頻頻把寧霽逗樂,晏淮注意力卻都在她身上。
她眼睛很亮,在燈光照射下像一顆璀璨的寶石。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在晏淮眼裏,她都是最耀眼的那個。
寧霽又跟著觀眾一起笑了起來,杏眼彎成好看的月牙形,晏淮忽然湊上去舔掉她嘴角的奶油。
寧霽愣了愣,呆呆看著他。
晏淮平靜道:“我本來想提醒你的,但我的奶油吃完了。”
寧霽沉默著低下頭,看著他手裏那一盤奶油……晏淮立刻將紙盤子整個扔進垃圾桶。
“現在吃完了。”
“……”
晏淮提議:“看看禮物吧?”
寧霽頓時來了興趣,摩拳擦掌,挨個把大家的禮物都拆開,挨個拍了照。最後才到晏淮的禮物。
他的禮物裝在一個小盒子裏,寧霽認得這個牌子,珠寶大牌,並不便宜。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雪花項鏈躺在黑色絨布上。
吊墜做工很精致,上麵鑲嵌了無數顆水晶,在燈光下斑駁出不同的光。
晏淮有點緊張地問:“喜歡嗎?”
“特別喜歡。”寧霽笑著看他,“能不能現在就幫我戴上?”
晏淮靠近一點,輕手輕腳幫她把項鏈扣上。
寧霽問他:“好看嗎?”
晏淮垂眸。
吊墜垂在她的鎖骨下方一點,將她白皙的脖子襯得越發動人。晏淮越看越覺得腦袋裏熱熱的,忽然湊上去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寧霽驚呼:“你是狗嗎?”
晏淮沒說話,一路細細地吻上去,最後含住寧霽的唇珠。
他們倆的接吻總在吃完甜食之後,這一次,是清甜的水蜜桃味和香濃的奶油味兒。
吻了一會兒,晏淮才放開她。
寧霽的臉已經紅了,轉身要跑,卻被晏淮一把拉回懷裏,從背後圈住她。
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就在耳邊:“你以前沒有這麽害羞,為什麽在一起後反而變得害羞了?”
寧霽不敢說,以前的淡定是裝的,隨著對晏淮的好感越來越深,反而裝不出來了。她想了個理由,認真道:“運動員要禁欲。”
晏淮啞然失笑:“你知不知道我下次比賽在多久以後?”
寧霽假裝沒聽見,
晏淮於是撩開她的頭發,輕輕咬著她的右耳郭,仿佛是小動物之間舔舐傷口。
寧霽覺得癢,又想推開他,晏淮卻抓著她的手,說:“寧霽,你老是躲著我,我已經傷心了。”
寧霽一愣,是這樣嗎?
她糾結了一會兒。
她已經是奔向二十四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姑娘,確實沒必要那麽害羞,還令晏淮難過。
下定了決心,寧霽忽然轉過身,麵對著晏淮,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主動吻了他。
晏淮伸手撈起她後背,手掌放在她腰上。
還是那麽軟。
她怎麽這麽軟。
就算遍布傷痕又怎樣,在他眼裏,這就是全世界最誘人的腰身了。
寧霽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回應著他。她的這番主動回應仿佛變成電流擊中晏淮,他感覺心裏像是著了火,有某種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在試圖噴薄而出。
他加重了親吻的力度,近乎粗暴,寧霽也沒有再推開他,反而更加溫柔地回應著。
不知過了多久,晏淮終於理智了一些,鬆開她。
寧霽看到他眼裏的火焰旺盛不熄,卻沒有要繼續的意思,於是笑道:“親夠了?”
“怎麽可能。”晏淮聲音沙啞,喉結來回滑動,似乎掙紮了很久,才慢慢道,“你還沒做好準備,我不會逼你。”
說罷,他起身去了衛生間。
等他再出來時,寧霽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晏淮蹲在她旁邊,看她呼吸輕淺,不忍心吵醒她,於是輕輕將她橫抱起來。
寧霽迷糊地睜開眼,毫不設防:“嗯?”
晏淮把她放在臥室**,給她蓋好被子,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睡吧,我陪著你。”
第二天,寧霽是被電話叫醒的。
枕邊空空的,晏淮留了張字條,說他出去跑步了,會帶早飯回來。
寧霽隨手披了件外套,走到陽台接電話。
“我忘記了,”寧媛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是你生日,雖然遲到了,還是祝我的寶貝生日快樂。”
吹了一頭冷風,寧霽睡意消散,坐在藤椅上晃著腿:“媽,我昨天出來過生日的,隊員們租了個民宿,親自做飯給我吃……”
寧霽講述了昨天的經過,寧母一直認真聽著。末了,寧霽說:“媽媽,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跟他們在一起很快樂。”
“你高興就行,就當是畢業後去玩了一圈。”寧母溫柔地說,“但是現在,要向前看了吧?”
寧霽頓住了,半天沒說話。
“我讓你考慮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我那位朋友診所裏正缺人,急著讓你去上班。”
“媽……”
“你可以先在她那兒上班,從容準備考試。”
寧媛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又輕又柔,仿佛試圖好言相勸。
寧霽歎了口氣:“您讓我考慮,我其實還沒考慮好。”
“那就先回來見見人家。”寧母說,“最近你抽空回來一趟,我約上人,見麵談一下薪資待遇。”
寧媛一直算是個開明的家長,從小到大很少代替寧霽做決定,也一向尊重寧霽的想法,唯獨在這件事上,她執著得讓寧霽感覺陌生。
寧霽咬著唇,良久才問:“媽,您是不是反對我和晏淮在一起?”
“這是兩碼事。”
“您覺得我看不出來嗎?”
電話那頭陷入短暫的沉默,終於,寧媛鬆口了:“也不是反對,就……”
就是什麽?她說不上來,但寧霽卻很明白。
寧霽還能成長,還能被感情治愈,可是寧母什麽都沒有,她從沒有停止過自責,花了太多心血讓寧霽走出陰影,甚至連自己的事都顧不上。寧霽一走,她就隻能跟花花草草做伴。
從理智的角度講,作為母親,她覺得自己不該幹涉女兒的戀愛。可對方是晏淮,她不知道怎麽去麵對。
寧霽不想她難過,說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媽,我會回去見您那位開診所的朋友,如果您非要我回去工作不可,我也可以答應。但相應的,”她停了停,才接著道,“您不可以再對晏淮抱有偏見,行嗎?”
寧媛沒有拒絕。
遠處高樓上還有積雪未消融,在陽光下閃爍出瑩白的光,一切看上去那麽尋常,又那麽充滿希望,寧霽的心都跟著變軟了。
她說:“媽媽,謝謝您生下我。”
寧媛呼吸一窒。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寧霽不想再抱怨命運,也不再悔恨失去,而是發自內心覺得——還好我活著。
掛了電話,寧霽從藤椅上站起來,轉身準備進屋,詫異地發現晏淮已經回來了,低頭在餐桌上擺放早點。
陽台的門沒有合上,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寧霽心虛地溜進屋,摸了摸鼻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沒多久。”晏淮神色如水,平靜地說,“過來吃早點。”
寧霽慢吞吞地坐下,小口小口喝著豆腐腦,時不時偷瞄晏淮。
一點情緒都看不出來,他應該什麽都沒聽見吧。
被晏淮抓住了視線,直直回望過來,他還挑著眉問:“我就這麽好看,你連早飯都沒興趣吃?”
寧霽立刻收回視線,咬了一大口油條:“是啊,晏淮天下第一好看。”
晏淮立刻帶笑:“再說一遍。”
“不說了。”
“乖,再說一遍。”
“不說,你怎麽這麽自戀?”
“喜歡的人誇我好看,我當然高興,這不是自戀。”晏淮眸光柔軟地落在她身上,“是純粹地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