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甜甜的吻
“原來如此,我說怎麽這麽熟悉。”
寧霽抬起頭,麵色如水,平靜地說:“以前媽媽經常拉著我看她的比賽,可能那時候就記住了。”
“這樣啊。”晏淮沉沉地看著她,沒再追問。
場上已經開始呼喚最後一輪比賽了。目前比分是1比2,T大單板滑雪隊落後一分,接下來的第五局就是決勝局,如果極地滑雪俱樂部再贏一場,晏淮就要三年不能出賽。
圍觀群眾很激動。這樣的比賽比單方麵壓製賽好看得多,更何況,這一把各自都要派出自家的王牌。
晏淮合上雪服外套的拉鏈,對寧霽說:“我去了。”
“一定要贏。”寧霽看了他一眼,“我單方麵宣布,堅決不同意你退賽三年。”
晏淮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下她的腦袋,聲音裏帶著寵溺:“知道了。”
沈波把這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血液裏不甘心的因子又在狂跳。
然而他考慮再三,決定不親自出戰最後這局——跟晏淮對上,他毫無勝算。
沈波派出的王牌叫凱爾,挪威人,金發碧眼嘴有點歪,嚼著口香糖上了場。
晏淮對不感興趣的人臉盲,但是這個凱爾,他有印象。之前在某一年的“沸雪”賽上見過這張麵孔,是單板滑雪大跳台項目的一把好手。
從來不知道凱爾加入了極地俱樂部,晏淮眸光從他和沈波的身上淡淡掃過。極地俱樂部的作風很出名,怎麽商業怎麽來,怎麽賺錢怎麽搞,晏淮當初就是受不了他們的過度商業化,才拒絕加盟極地。
對於這樣的對手,晏淮懶得廢話,但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是大跳台的選手,平行大回轉實力如何,他尚不清楚。
賽道頂端,凱爾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跟晏淮搭話,試圖聊晏淮冬季極限賽上那次莫名其妙的失誤,但發現對方興致缺缺不願理他,於是不爽地豎了個中指。
晏淮看都懶得看一眼,他檢查好固定器和雪板,調整雪鏡,靜靜看著前方的倒計時。
盡管現在看不到麵孔,可在場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晏淮就像換了個人,平時的散漫被收了起來,現在的他,渾身都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
想都不用想,他眼尾肯定又發紅了,眼神裏也能沁出血意,凜冽得如同懸崖上的萬獸之王。
當初,“小魔王”的稱號可就是這麽來的啊。
倒計時讀秒完畢,兩支箭羽飛快地飛射出去。
晏淮以遠高於對手的穩定性和速度,搶下了開場的優勢。凱爾罵了句“shit”,加快了速度。
這也是一場膠著戰,差距始終拉得不是特別大,凱爾隨時都有反超的可能。
但是晏淮太穩了。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雪板、旗門和賽道上,無論周圍怎樣歡呼和唏噓,他都絲毫不受影響。似乎在他眼裏,這場比賽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戰勝對手,而是要超越自己。
他越是這樣穩,身後的凱爾就越著急,終於在隻剩下三分之一旗門時,凱爾急於加速,用力過猛,一下子摔了出去。
場上爆發出巨浪般的驚歎聲。
T大單板滑雪隊提前鎖定勝利。
然而很快,大家就發現,晏淮並沒有結束比賽。
他應該已經得知凱爾出局的狀況,接下來隻需要穩定勻速到達終點便可,但他仍舊保持著高速競技的狀態,仿佛仍然有個對手在賽道後麵追逐著他。
最終,他以全速衝過終點,摘下雪鏡後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計時。
盛飛揚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伸出手:“可以啊狗爺,又快了!”
“室內沒有風的阻力,實際速度應該再慢一點。”雖然這樣說著,晏淮還是跟他擊了個掌。
“已經很好了,你現在又不是專攻平行大回轉的滑手。”盛飛揚話鋒一轉,瞪大眼睛,“難道你打算攻全能了?”
晏淮眯眼又看了眼時間:“我先把U型池和坡麵障礙技巧這兩項穩定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不介意全能發展。”
“全能滑手,恭喜你不用退役三年了。”路清美過來補刀,剜了他一眼,“以後再不許接這樣的賭局了!”
“抱歉。”晏淮訕訕地摸摸鼻子,“其實我就是想借用他們的場地讓大家認真訓練一次……”
還好沈波不在附近,要是聽到這話估計會暴走。
晏淮轉過身,看著一臉懊惱的凱爾說:“極地是一個商業俱樂部,可能不太適合運動員發展,你的身手比兩年前“沸雪”賽上遲緩了很多。”
凱爾低下頭去,沒有反駁。
沈波已經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走之前據說還氣急敗壞地凶了記者和路人。晏淮找到他秘書,留下了銀行賬號,懶洋洋地說:“五萬,別忘了。”
極地打錢倒是很及時,收到轉賬後,晏淮跟王教練和路清美商量了一下,留下兩萬作為隊伍的活動資金,剩下三萬送給夏將輝的奶奶。
當麵給他,他肯定不要,於是大家決定,在去看望老人家的時候偷偷留下這筆錢。
原定要去看夏將輝奶奶的計劃,因為極地的挑戰賽拖延了一周。
又到周六,單板滑雪隊四個少年組團向醫院進發。
夏將輝奶奶原本在家裏躺著,但因為最近病情有些惡化,又被送進了醫院。
他們趕到病房時,夏將輝正在喂他奶奶吃飯。
夏將輝向她介紹的時候說:“這些是我在學校裏認識的朋友。”
老人家渾濁的眼睛裏熠熠生光,露出了孩童般高興的笑容:“太好了,小輝交到朋友了。”
奶奶很喜歡晏淮他們,一直拉著他們的手聊天,雖然她已經無法非常連貫地說話。
聊起學校裏的事情,老人家最關心的還是孫子的情況。
路清美主動告訴她,夏將輝在學校裏表現很出色,不僅訓練刻苦,平時跟大家相處也很融洽。
奶奶深知自己孫子的臭脾氣,擔心地問:“他沒跟你們打架吧?”
“沒有沒有!”盛飛揚使勁搖頭,“我們都是好兄弟,穿一條褲子的那種,奶奶您放心吧。夏將輝要是跟別人打架,我們也會把他拉回來的。”
奶奶笑了,臉上的皺紋聚成了一朵花,她不停地交代夏將輝:“你一定要好好跟人家相處,好不容易交上了朋友,要真心待人家,知道了嗎?”
“放心吧,奶奶。”夏將輝拿濕毛巾細細地給老人家擦著手。
暖洋洋的陽光從窗口投射進來,照在他們祖孫二人身上,溫馨又和諧。這是大家第一次見到這麽溫柔的夏將輝,跟學校裏凶神惡煞的他不一樣。現在的他低著頭,一邊陪老人家說話,一邊把她照顧得井無微不至。
時間如果能就此停下該多好。
——在溢滿難聞的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裏,仿佛隻有這裏,是一片溫暖的自留地。
“小輝,扶我去窗口坐坐吧。”奶奶說。
如果身體允許,她肯定是要去外麵坐一會兒的,但是現在,能在窗口坐一會兒就已經很滿足了。
病房在一樓,可以看到臨街的那個公園。
奶奶坐在輪椅上,歪著頭,眯眼瞧著一群小朋友在空地上做遊戲。
他們歡笑的聲音一陣陣地傳了過來,奶奶跟著他們的笑聲一塊兒笑了起來。
“我小時候,那兒還沒建公園,就是一片空地。”奶奶慢慢說,“一到冬天,我就喜歡去那裏打雪仗,把雪搓成球,互相砸。跟他們現在很像,特別快樂。”
她隻是在說一段無關緊要的小回憶,少年們卻仿佛聽到了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雖然我現在不能打雪仗了,但是看小孩子們玩耍,我也覺得很幸福。”
老人家嘴角噙著笑,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她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地睡著了,呼吸清淺平靜,夏將輝輕柔地替她蓋好被子。
再抬起頭來,大家發現這個快一米九的大男孩眼睛裏濕濕的。
夏將輝把他們送出病房,低聲說:“早上醫生跟我說,奶奶情況不太好。”
眾人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晏淮長長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好好陪陪奶奶,最近訓練可以放一放,等老人家身體好轉了,我再陪你訓練,補回來。”
夏將輝點點頭,說:“謝謝你們。”
單板隊走之前,以隊伍的名義在夏妤芝老人的賬戶上存了三萬塊。
翟小顏還有其他事情,就沒和他們一起回學校。
返程公交車上,晏淮戴著耳麥獨自坐在最後一排,他一直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情。
盛飛揚和路清美並排坐在前麵。
路清美一直看著窗外,沒有說話。
彼此沉默了十分鍾,盛飛揚才開口:“人生很長也很短,要珍惜有限的時光,不要留下遺憾。”
“嗯。”路清美心不在焉地應著。
盛飛揚推了推眼鏡,掃視一圈,四下無人,於是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路清美,我喜歡你。”
路清美沒有扭頭,也沒有看他。她一動不動,好像沒聽見似的。
盛飛揚顧不上那麽多,他現在隻想把心裏話說出來:“我這樣對你表白,是不是很不自量力?你應該會覺得很可笑吧。沒關係,你笑吧,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這件事。”頓了頓,他道,“我知道你本來可以去A大的,但為了確保弟弟能被錄取,你改報了T大……對不起,我很自私,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竟然有些開心——還好你來了T大,我才能遇見這麽好的你。”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盛飛揚心裏那點害羞總算被勇氣衝散,他揚起臉,看著舊舊的公交車車頂,平靜道:“但是,如果高三我就認識你,我一定會把你弟弟還有你家人揍一頓,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去A大。在我心裏,你就應該去做你喜歡的事,你值得這些最好的東西。”
他接著說:“你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我知道。我說了這麽多廢話,其實就是想讓你知道,你盡管放手一搏,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永遠支持你。別聽你家人亂說,什麽嫁個好人家,這都2017年了。”
盛飛揚最後嘟囔:“我說完了。”
路清美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點動靜都沒有。盛飛揚也不意外,他本來就沒奢望得到什麽回應。
就在他準備去後麵一排坐著的時候,路清美突然開口:“T大很好。”
“嗯?”盛飛揚本要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沒聽清她說了什麽。
路清美卻不再重複,低聲說:“我困了。”然後就將頭靠在了盛飛揚肩膀上。
盛飛揚愣住了。
他不敢動,良久,嘴角終於忍不住悄悄提起。
他會小心翼翼地承受著左肩膀上溫暖的重量,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路清美其實不困,也睡不著。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你應該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值得。她忽然就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她成長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明明家裏經濟好到可以養很多個孩子,但她仍舊是龍鳳胎中什麽都不配得到的那個。
一直以來,父母給她灌輸的思想就是:女孩子隻要嫁個好人家就行了。
她差點就信了。
要不是上學時認識了很多同學、讀了很多書,她才發現,這個社會根本不是那樣。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成就,女孩子也可以去打拚自己的事業。
她心裏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卻一直沒有讓它發芽的機會。
她成績很好,高考比路言還高了一分,A大那一年對他們省招生名額有限,父母勸她放棄,不要給弟弟增加風險。
於是,她的第一誌願變成了T大。
她坐在校門口哭了好久好久。
那時候她懷疑人生,高考被譽為最公平的選拔,可即便這樣,也擺脫不了家人的控製,她該怎麽辦才好?
就是那個時候,她喜歡上了單板滑雪,她瘋狂沉迷於在雪原上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的感覺。
路言看她滑得很開心,於是搶走了她的雪板。為這事,她第一次在家裏大發一通脾氣,最後父母不得不答應她,如果能成為正式的運動員,再給她買一塊新雪板。
後來,她去了T大,加入了T大單板滑雪隊,認識了翟小顏、晏淮、寧霽、夏將輝和盛飛揚。
她始終記得盛飛揚剛到單板隊時的模樣,笨拙地向她伸出手,有些緊張地說:“你好,我是新隊員,盛飛揚,盛開的盛。”然後擺了擺兩隻胳膊,“這個飛揚。”
傻透了。
當時在她看來,盛飛揚跟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差別,可能更蠢一點吧。
可隨著時間推移,這家夥不停地刷新著自己的形象。他其實很聰明,很擅長調節隊內氣氛,在單板上也極有天賦。
最重要的是,擋在她前麵時的背影,很帥氣。
T大很好。
路清美悄悄揚起嘴角,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
那顆種子好像發芽了。
十二月,T市的冬天來了。
經曆過和極地滑雪俱樂部的挑戰賽,T大單板滑雪隊開始小有名氣,晏淮新聞的風波也漸漸過去,終於有讚助商陸續上門,單板隊如願以償地組織了多次、長期雪上訓練,每個人都進步神速。
與此同時,王教練宣布要帶大家去A市參加坡麵障礙技巧和大跳台全國錦標賽。
這次錦標賽對全隊成員都是一個極佳的鍛煉機會,可以跟全國隊、省隊以及各路民間單板大神同台切磋,同時,這場比賽的成績在下賽季國家隊選拔時會計入參考。
晏淮和路清美分別報名了男女坡麵障礙技巧賽,盛飛揚、夏將輝和翟小顏報名了大跳台。
寧霽作為隊醫是要隨隊的,出發前的周末,她抽空回了趟家,收拾點冬天的衣物。
這次回家,寧霽和媽媽心照不宣,都沒有提起晏淮的事。
晏淮每天都給她發消息,時間點非常固定,就每次他下訓練的休息間隙,無論寧霽回不回,他都會隨便發點什麽。
有時候真的沒什麽可問和匯報的,他就會發一個“,”過來。
幾次之後,寧霽終於忍不住問:“‘,’是什麽意思?”
晏淮:“表示聊天沒有結束。”
晏淮:“同時提醒你,看到要回:)。”
……直男的心思還真是簡單粗暴呢。
寧霽:“下午我要陪我媽去超市,你休息的時候就好好休息,別發了。”
晏淮:“知道了。”
晏淮嘴上說著知道了,下午還是照樣發了消息過來。
寧霽陪媽媽在零食區逛著,手機一振動她就掏了出來。
晏淮:“A市比較冷,你多帶幾件厚衣服。”
寧霽:“好的,我有關注天氣預報呢。說了好好休息,不用管我啦。”
此條之後,晏淮就沒有回。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寧母已經到生鮮區大采購了,寧霽手機又振了一下。
晏淮這次直接發了張自拍照。
應該是在T大運動員更衣室,他**上身,舉著手機對著鏡子直接拍了一張,在中性光源下,胸肌、腹肌甚至連肌肉紋理仿佛都清晰可見。
寧霽差點爆炸。
她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飛快地滑出屏幕,把手機揣在兜裏。眼前人頭攢動,她腦子裏卻始終浮現出剛才那張照片。
年輕的、美好的肉體。
她心虛地平複著氣息,假裝不在意地回應母親的話。再打開手機,她都要防備周圍有沒有人偷看。
寧霽:“???”
寧霽:“大兄弟你幹嗎??????”
寧霽:“突如其來這麽騷?????”
晏淮:“我怕你想我,給你發張照片解解饞。”
寧霽:“那你也不用脫這麽光!”
晏淮:“不光,我還穿著褲子。”
晏淮:“何況我不確定你想我哪兒,萬一想念我的肌肉呢?幹脆一起拍進去了。”
寧霽:“嗬嗬,你怎麽不幹脆一起把褲子脫了:)。”
晏淮:“好的。我現在就重拍一張。”
寧霽又要爆炸。她覺得自己的臉好燙好燙。
寧霽:“我錯了,小淮爺就當我放了個屁,你什麽都沒聽見。淚流滿麵。”
好在,晏淮並沒有真的發**照過來,對話框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這個狀態持續很久了。
寧霽幫媽媽推著購物車,繞到蔬菜區,媽媽問她晚上想吃什麽菜,她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麵。
她好奇,晏淮輸入了半天,究竟要跟她說什麽。
結果並不是她想的那種長篇大論,隻是簡單兩行字。
晏淮:“寧霽。”
晏淮:“我很想你。”
寧霽盯著手機,心跳漏了一拍。剛才的羞赧現在仿佛都化成了水,溫溫柔柔地在心裏蜿蜒流淌。
寧母回頭看到她,好奇地湊過來:“傻笑什麽呢?”
寧霽飛快地按熄屏幕,說:“沒什麽。”
看她臉紅彤彤的心虛樣子,寧母大概猜出了一二,不外乎跟她喜歡的那個男孩有關。
“你喜歡的人,”寧母問,“大概什麽樣?你沒經驗,我先幫你相相。”
寧霽揪著衣角,想到晏淮懶散的笑容,慢慢說:“長得很帥,個子很高,身材也很好……”
寧母瞪了她一眼:“你就看上人家外表了?跟你說了多少次,長得好看的男人靠不住!想想你爸!”
寧霽悻悻地吐了吐舌頭。
寧母繼續苦口婆心地教育,生怕她遇人不淑。母女倆並肩走著,聊得投入,誰都沒注意到身邊的變化:
一個上挑眼的女人站在人群中,對著她們倆悄然按下快門。
狄紅昨天晚上剛到這個城市,懷著滿腔怒火。
社裏在開晉升大會,她本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領導突然通知她到鄰市出差取材。
幾經打聽才知道,領導的意思是,記者部主任是她能晉升的極限了,但她這人脾氣太臭,怕她在晉升大會上撒潑,於是找個理由把她支開了。
狄紅氣得牙癢癢。什麽叫晉升極限?論能力,她覺得自己不輸給任何人,比起其他記者按部就班地報道每場比賽的進程,她總是能挖掘爆點,十年前的“世羽嘉死於雪難”,前段時間的晏淮新聞,她的業績明明有目共睹,社裏這是瞧不起她的能力嗎?
今天一整天,狄紅帶著自己的小助理就在這個城市裏暴走。這個小城不如T市一半發達,就是個悠閑養老的地方,沒出過幾個冰雪項目運動員,能挖出什麽新聞?這不成心給她添堵嗎?
一直暴走到下午,狄紅拖著半死不活的小助理去超市買點晚餐零食。
她正在超市閑逛著,迎麵走來一對母女,女兒大概二十歲出頭,長得很漂亮,她多看了幾眼,然後才看向女孩的母親。
這一看就不得了。
狄紅的職業本能被喚醒,她總覺得這位婦人十分麵熟,仿佛在哪裏見過。然而這個城市裏並沒有她認識的人,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曾在新聞上見過。
她按著小助理的頭,嚴肅地說:“看那邊那人,眼熟嗎?”
小助理搖頭:“紅姐,我沒印象啊。”
“你再想想。”
小助理欲哭無淚,咬了咬牙,小聲說:“我真的沒印象啊……”
狄紅不耐煩地放開他,拿著手機偷拍了那對母女好幾張照片,各個角度。
“紅姐,這樣不好吧……”
未經允許的偷拍,會被輿論譴責的。
“沒事,我又不發出去。”
小助理擔心地撇撇嘴。紅姐總是這樣,說著不發不發,最後都悄悄發了。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不能去參加晉升大會,可單位裏大家都明白。
她雖能挖掘爆點新聞,可職業道德一直飽受爭議,好在目前還沒出過什麽事,報社也就沒有把她怎麽樣。
她偷拍名人就算了,現在居然連素人母女都偷拍……小助理覺得回T市以後還是趕緊申請轉崗吧。
狄紅看出了小助理的不情願,便找了個理由把對方趕回賓館,自己悄悄跟在這對母女後麵。
一路跟她們到小區,狄紅看到婦人跟樓下水果店的老板打了個招呼,然後上樓了。
狄紅隨即進了店,隨便買了幾個水果,然後跟老板搭話。
“這個小區哪一年建成的呀,感覺位置挺不錯。”
水果店老板很健談:“這是老房子了,起碼得有十年了!剛建成那會兒沒人買,現在周邊發展起來了,房價都翻番了。”
狄紅佯裝不經意地問:“剛才那對母女也是那時候搬進來的?”
老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狄紅趕緊解釋:“我想在這兒買套房,可我常年不在家,就我兒子一個人,經常要麻煩鄰居照看,所以想找個人情暖的地方。”
老板見她是個女的,也不會怎樣,於是挑了些他覺得無關緊要的說:“她們好像是外地人,十年前就搬來了。那女士是醫生,很忙的,女兒在外地工作,幫你照看孩子什麽的就別想了。”
“醫生?哪家醫院的?”狄紅問完趕緊又解釋,“怪不得我看著眼熟,感覺在哪兒見過。”
“第一醫院婦科的。”給她結完賬,老板坐旁邊看電視去了,並不太願意和她繼續搭話。
但狄紅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興高采烈地付完錢走了。
回到賓館,她第一件事就是登錄第一醫院官網,在婦科門診裏迅速搜尋到了婦人的信息。
主治醫師:寧媛。
“寧”這個姓,不是很多見。她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呢?
狄紅對著母女的照片思索半天,無果,隻能煩躁地抓起毛巾準備去衝個澡。結果剛進浴室,她衣服都還沒來得及脫,突然又衝了出來。
她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在她把晏淮的新聞發出去後,十年前關於世羽嘉的一些新聞錄像又被網友們翻了上來,她就是在那時的錄像裏見過這個婦人。
澡也不洗了,狄紅花了一個小時把所有相關文字和視頻都看了一遍,終於鎖定到了寧媛的身份——世羽嘉的母親!
這個結果讓狄紅頭皮發麻,神經都興奮了起來。
世羽嘉是獨生女,她死了,那今天跟在寧媛身邊的人是誰?水果店老板說那是寧媛的閨女,哪來的閨女?
世羽嘉如果還活著,現在應該是二十三歲,跟那個女孩看著一樣大!
除非……寧媛因為失去女兒太過心痛,領養了一個差不多歲數的小姑娘?
狄紅又把今天偷拍的照片拿了出來,放大,仔細對比,立刻推翻了領養的推測。
這母女倆長得太像了!
她的想象力大膽地向深處延伸,當年世羽嘉死於雪難的新聞是她最先報道出來的,其他媒體才跟了她的風,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其實當年,她並沒有證實過世羽嘉的死亡。
她去堵過寧媛,寧媛始終保持沉默,沒說救活,但也沒說死了。
這十年來,世羽嘉好似人間蒸發,她便跟其他所有人一樣,認定這姑娘必然是不在人世了。
狄紅眼睛裏閃爍出冷酷的光。
她忽然意識到另一件事。
如果有其他人搶先一步發現世羽嘉有可能還活著,或者她本人親自出來澄清,那麽,作為十年前的新聞和前段時間晏淮新聞的始作俑者,她勢必會麵臨巨大危機。
所以,如果世羽嘉真的還活著,這個謊言,必須由她親手揭開!
狄紅興奮得笑了出來,這就叫因禍得福啊。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城市,真能給她帶來驚喜。
明天,有活兒幹了。
寧霽收拾好冬衣,很快便回了T市。
單板隊進入出征前最後的訓練。王教練這段時間很高興,這支隊伍雖然人少,但幾乎個個都是有天賦的選手,晏淮自然不必說,盛飛揚、夏將輝也是一點就通的孩子。
女隊員那邊,路清美也很優秀,翟小顏之前沒有運動的底子,前期稍微吃力一些,但最近也慢慢跟上隊伍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狀態,精而不雜,他喜歡帶這樣的隊伍。
他從隊員們口中得知了夏將輝奶奶的狀況,本來以為夏將輝會錯過這次全國錦標賽,沒想到出發前的那個早上,夏將輝背著包出現在了集合點。
奶奶的狀況奇跡般地有所好轉,醫生說她這段時間有很強烈的生存欲望,可能就是想看自己孫子出現在電視上。於是,在老人家的抱怨和催促下,他被“趕著”前來參加比賽。
隊員們約好,等這次比賽完了,再去看望夏奶奶。
這次坡麵障礙技巧和大跳台全國錦標賽在A市一個度假村舉辦。
度假村建在雪山頂上,木質建築,現在已經被白雪環繞,選手房間窗外的風景美不勝收。
但沒有時間讓他們欣賞風景,T大單板隊一到度假村就立刻投入緊張的適應性訓練中。
盛飛揚第一次來到這麽大的比賽場地,望著高高的跳台,稍微有一些緊張,問夏將輝:“極地的那個凱爾會來嗎?”
“不來。”
“為什麽,他那麽厲害?”
夏將輝無奈地看他一眼,耐著性子說:“這是全國錦標賽,他不是中國人。”
“哦……”
翟小顏咧開嘴偷笑,盛飛揚知道她一會兒肯定要把他的“蠢事”跟路清美匯報。
坡麵障礙技巧那邊,晏淮和路清美都沒有廢話,直接開始訓練。
寧霽反倒成了最悠閑的那個。
她坐在茶水間的角落裏,麵前攤開一張信紙。
她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要跟晏淮坦白真相。但經曆了幾次當麵說不出口後,她打算改用寫信的方式,把十年來的一切都寫在信裏。
晏淮通過文字看到這些,也可以有一個緩衝的機會。
寧霽覺得自己就是個“計劃通”,頓時文思如泉湧,落筆唰唰不斷,一口氣寫了兩三張信紙。
“你在寫什麽?”
晏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時,寧霽嚇了一跳,飛快地把紙折起來,塞到口袋裏,故作鎮定道:“你怎麽來了?”
晏淮好笑地看了眼時鍾:“都到午飯點了,你怎麽這麽忘我?”
寧霽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昨晚看了本書,今天就有感而發……”
晏淮沒有追問,直接拉著寧霽的手向外走:“一起去吃飯吧,大家都在等你。”
“好。”寧霽悄悄把信紙往裏塞了塞。
度假村開設了一個公共食堂,專供錦標賽期間滑手們用餐。
室內開著暖氣,很熱,晏淮脫掉滑雪服和圍脖,摘下帽子,隨意地搭在座椅上。
食堂裏忽然安靜了幾秒,隨後再度嘈雜起來,他仿佛沒有聽見旁邊的竊竊私語。
晏淮從首次站上領獎台起,就成了冰雪運動中最受矚目的選手之一。個高,腿長,帥得可以直接出道,據說他第一場比賽下來,就已經有經紀公司打電話要挖他。
他不以為意,鏡頭前仍舊漫不經心,商業活動也敬謝不敏,平時非常低調,神龍見首不見尾。
偏偏就是這樣,反而令他不經意露出的一絲笑,或是偶爾吐出的一兩句毒舌,都變成了珍稀資源。
有粉絲狂熱地追逐他,亦有人看不慣他。尤其在經曆過之前的風波後,看不慣他的人越來越多。
食堂四麵八方的視線混在一起,寧霽擔心地看了眼晏淮。對方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你想吃什麽?”
打飯的地方人很多,又都是運動員,難免會有肢體上的碰撞,晏淮站在寧霽身後,仍然漫不經心地跟盛飛揚扯皮,卻總會時不時抬起手,默默幫她擋住攢動的人群。
恰到好處的溫柔,少一分顯冷,多一分就過。
吃飯的時候王教練又匆忙交代了些注意事項,選手們吃完午飯可以休息一會兒,下午再自行選擇要不要訓練。
適應訓練總共三天,為了防止選手們訓練時用力過猛,教練和隊醫幾乎全程陪護,因此寧霽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在學校裏還要多。
直到賽前最後一天,雪場清空,晏淮才在賓館裏休息了一日。
傍晚時分,盛飛揚急急跑回房間:“狗爺,我看到寧隊醫跟一個男的在說話!”
晏淮抬了抬眸:“說話而已,那是她的自由。”
“談笑風生啊!”盛飛揚捏著下巴,回憶道,“那男的看著跟你差不多高,長得也很帥……”
話沒說完,晏淮已經披上外套:“在哪兒?”
趕到頂樓時,晏淮發現盛飛揚也不算騙他。
那個男人明顯比他矮了半頭,也沒他好看,但寧霽與他確實聊得很開心,眼睛裏一直有笑意。
晏淮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叫她:“寧隊醫。”
“晏淮,你來得正好,我給你介紹一下,”寧霽伸手,“這是我大學同學趙鵬,沒想到他現在竟然在……”
“省隊。”晏淮飛快地答道。
“啊,你認識?”
晏淮看著對方,微微笑:“不算認識,以前一起比賽過。”
感受到對方莫名的敵意,趙鵬訕笑兩聲,心裏犯嘀咕。他好像沒得罪過晏淮呀,他們兩人參加的項目也不一樣。
再仔細觀察一下晏淮的眼神,看向寧霽的時候很不一樣,趙鵬心中立刻明白了一二,頗有興致道:“原來你賽後采訪裏說的那個人,就是……”
話音未落,就收到了晏淮的死亡凝視。
寧霽不明所以:“什麽采訪?”
“沒什麽。”晏淮立刻答道,“一年前我和他一起接受過采訪。”
寧霽信了:“那你們還挺有緣。”
趙鵬噎了噎,原來老同學什麽都不知道。他立刻識趣地跟寧霽說:“我先回房間了,下次同學聚會要來啊。”
寧霽使勁點點頭:“一定去。畢業以後就沒見過大家了,我還挺想你們的。”
趙鵬迅速躥進電梯不見了人影。
寧霽愣愣道:“這個趙鵬,以前有這麽高嗎?感覺畢業以後又長高了不少呢……”
“也不是很高吧。”晏淮不爽道,“你在女生裏算比較高的了,還是找個更高點的比較好,他肯定不夠。”
寧霽這才反應過來:“我們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頂層沒什麽人,也沒開暖氣,寧霽覺得有些冷,抱著胳膊準備回去了,卻被晏淮拉了回來,一路逼到牆根。
寧霽抱起胳膊,瞪他:“我警告你,你背後有監控。”
“嗯。”晏淮從鼻子裏哼出音來,散漫而沙啞,頭垂在她頸窩上方,“我明天就要比賽了。”
“我知道。”
“你不想對我做點什麽嗎?”
寧霽渾身打了個激靈:“你好好說話。”
“上次比賽前,你給我貼了一張創可貼。”晏淮指了指自己嘴角,“我發揮得還不錯。”
寧霽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麽,搶白道:“那我再給你貼一張?”
晏淮頓了頓,慢慢道:“這次比賽規模比上次大。”
“那就多貼幾張。”
晏淮笑了,噴出的氣流呼在她脖頸間,癢得很。
“你覺得光貼創可貼就夠了嗎?”晏淮語氣一轉,酸酸地說,“你剛剛跟那個人說話的時候,笑得好開心啊,我嫉妒。”
他太坦然地說出自己的小情緒,寧霽反而啞口無言,耐著性子哄他:“那你說怎麽辦?”
晏淮眸光深沉,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點了點嘴角位置:“就這裏,親一下。”
寧霽血壓升高,想也沒想直接拒絕:“做夢。”
“我就是在做夢。”晏淮肯定地點點頭,嘴角彎著,“做夢都希望你能親我一口,明天我好安心比賽。”
他本就好看,現在又添了點兒勾人的意思。
寧霽深吸一口氣,盡力讓狂躁的心跳平複:“不行就是不行,我們還沒……反正,明天我會給你加油的。”
晏淮露出失落委屈的神情,像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可憐。
寧霽立刻就心軟了,她轉頭不看,強迫自己去按電梯,忽然又想起晏淮因為她而遭受的那些攻擊。
那麽……在此之前,稍微給他一點點安慰,也沒什麽不可以吧?
剛剛嚴詞拒絕,現在又想打臉,寧霽躊躇了片刻,心裏七上八下來回糾結,眼看電梯就要升到樓頂了,她咬咬牙,猛地轉過身,一把扯住晏淮的領口,在他嘴角輕輕碰了一下。
晏淮怔了一瞬,忽然眸子裏閃爍出細碎的光,一手按住寧霽後腦勺,猝不及防地吻了下來。
他的吻很強勢,溫熱的唇覆在她嘴上,裹挾著清冽的氣息,寧霽腦子裏猶如炸開了煙花,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
待她反應過來,避之不及地推開。
晏淮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低聲道:“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