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季小覺最近幾天一有空就會被路久一個電話喊到警局去“服役”。封燼後來雖然沒有第一天那麽惡劣,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總是好話說不上三句就得起火了。而且封燼似乎壓根兒沒把她當女孩子看,不是讓她去解剖室看屍體,就是整理案發現場屍體的照片,導致季小覺現在閉上眼睛就是連環殺人的噩夢。

一直到周日的時候,季小覺才有時間去醫院看唐千葉。

季小覺其實有點奇怪,唐千葉手傷得確實嚴重,但也不至於在醫院住四天,光是住院費對於唐千葉來說也是個巨大開銷了。

季小覺去的時候先問了一下,讓唐千葉整理一下醫院的單據拿去學校報保險。結果唐千葉拒絕了,電話裏說是她外婆住院,自己陪床而已。

可到了醫院見到唐千葉的時候,季小覺差點兒嚇死。唐千葉這人向來酷她是知道的,卻沒想到這人酷到剪了自己一貫的齊肩長發,剃了個板寸,再加上最近照顧外婆,好像瘦了點,所以臉部輪廓更加有棱有角。這麽一來完全是個白嫩秀氣的小哥哥。季小覺差點墜入愛河。

唐千葉一聽自己瘦了美滋滋的,而且快被季小覺吹上天了,於是拉著季小覺去醫院旁邊的商業街:“走走走,奶茶搞起!”季小覺都沒來得及先去看看她外婆。

兩人走了一路,都是唐千葉在嘻嘻哈哈講醫院裏遇到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最後一句“你實習還好吧?”,才打開季小覺的話匣子。

季小覺對封燼真的有很多不滿,差不多控訴了快三千個字:“封燼這個大頭眼子,不就是誤會了他嗎,我都道歉了。他還總是一副死臉對著我,動不動言語暴力我,就不能麵目溫和一點,讓我好好欣賞一下我看一眼就能畫出來的五官嗎?”

“封燼就是學校請的痕跡專家?”

“是吧,但是最近也沒看他怎麽管這個案子,可能心裏有數就等著我還原現場了。”

唐千葉拍了拍她的肩,道:“辛苦了,兄弟。有什麽問題可以找我,我好歹當了二十年的惡勢力,最起碼能幫你對付一下魔勢力。”

她們回來的時候在醫院門口看到了祝安根,這人滿臉焦急地站在醫院門口東張西望,估計是在找唐千葉。季小覺嚇得一個機靈:“不會是外婆有急事吧?他看起來要哭了。”

“沒事。”唐千葉還拿著奶茶,吸得哧溜作響,“女朋友消失了,能不急嗎?”

“哈?”

唐千葉朝著祝安根喊了聲,才回頭跟一臉震驚的季小覺解釋:“正式介紹一下吧,祝安根,我男朋友。”

“不是?”不是說兄弟嗎,怎麽就搞在一起了?

“你的功勞啊,小兄弟!”唐千葉揉了把季小覺的臉,然後看著祝安根跑來的方向,聲音忽然軟了下來,“我祖籍無錫,遇見祝安根之前都在那裏。”

季小覺三秒鍾之後才明白唐千葉的意思。她上次說的貼吧那個故事,確實是祝安根寫的,是他和唐千葉的故事。

“可是你不是說你是本地人嗎?”

“那是因為……因為我的人生是從遇見他之後才開始的。”唐千葉從來沒有這麽說過話,季小覺恍然覺得眼前的人都不是她了。

祝安根氣喘籲籲地停在兩人麵前,眼眶是紅的,額角還有汗珠:“小糖,你嚇死我了。”

“怕什麽,我又不會憑空消失。”

“下次不要亂跑了,我每天見不到你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小時,不然我會生病,相思病。”

……

季小覺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油膩至極的兩人。

唐千葉知道自己可能有點不像話,尤其是在季小覺這樣的單身年數奔三的種子選手麵前,但是她也很痛恨自己的墮落:“抱歉,我恨不得覺得我眨個眼他就能知道我要放幾秒的屁,愛情太可怕了,我成了愛情的俘虜,已經廢了,您見諒。”

祝安根並不這麽認為,甚至還能更膩一點兒:“你不是俘虜,是我掠奪的寶物。我一生貧窮,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寶物,所以忍不住把你帶回家。我把你放在我最幹淨柔軟的心上,每天替你擦拭、護理、保養。而你本身隻需要知道自己是寶物,在我心上兀自漂亮就行。”

以前唐千葉看見電視上的人說什麽肉麻一點兒的話恨不得鑽進屏幕裏撕爛那一堆矯揉造作的情侶的嘴,可是愛情落到她頭上的時候,她居然沒有任何不適,還沉浸其中。

唐千葉忍不住捂眼睛:“你再說一遍,我要拿筆記下來,以後教我孫子。”

季小覺張了張嘴,說什麽好呢?

後來,她問了唐千葉他們到底是怎麽在一起的,唐千葉沒正麵回答。估計是談了戀愛就成了詩人,說了一大堆季小覺暫時沒法兒明白的話。

唐千葉說:“正常男女,以前天天膩在一起也不是沒有過那種感情,不過我以為他沒那個意思了就撚熄了自己心中的火苗。現在既然他有那個意思,我就立馬熊熊燃燒了。”

你能明白嗎,我們這種被生活的瑣碎打敗的人,從小就沒有非什麽不可的概念。得不到的就得不到,世間萬物,總會有一個替代品。

愛情這種東西更是,有的話固然好,沒有的話也不強求。

所以後來在遇到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你喜歡我那我也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就在心裏喜歡你,但不妨礙我表麵上喜歡別人。

季小覺似懂非懂。

唐千葉估計她不懂,索性見色忘義,說:“行了,你快走吧,我要抓緊時間搞對象了!你待會兒肯定看不下去的!”

言外之意就是嫌季小覺電燈泡了。

季小覺能怎麽辦啊,點頭:“哦,那你玩得開心啊!”

“放心吧,搞對象美著呢。”

季小覺站在門口,看那倆人手拉手往醫院走去,膩膩歪歪的樣子就像是走向教堂一樣。不過她承認,這一刻她忽然有點兒想談戀愛了。

然後,她就看見了封燼,興致丟了一半,因為這一半是理智。

封燼是來醫院見目擊證人的,對方緩了這麽幾天對於當時的恐懼也減輕了許多,所以他試圖從對方的行為以及反應中分析出些什麽,可是測試了一下,隻是徒勞。

而且另外一個更關鍵的目擊證人就這麽找不到了,據說是當時在樹下看到了人影的那個女生。

他分析得正出神,走到醫院大門口就看見了季小覺和另外兩個人,於是思緒一下子就斷了。

季小覺其實是很打眼的一個人。因為人群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方向,隻有她永遠是一副無處可去的樣子。

還有她最初看向你的眼神,無辜又膽怯。

封燼其實不確定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但是他這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在思索案子的過程中戛然而止。

另外兩人走後,季小覺一個人在原地站了會兒,跟封燼麵對麵不過十米的距離,封燼大概等了半分鍾,季小覺才注意到她。

他看她眨了眨眼,目光慢慢有了焦距,眼神從困惑到震驚,身體由鬆懈到緊繃,意圖很明顯了。

“跑一步試試。”封燼說。

季小覺的應激反應讓她立馬開始虛與委蛇:“哎呀,我說誰呢,原來是我們封先生啊,讓我看看怎麽有空來這裏了呢?”

“好好說話。”封燼不悅。季小覺立馬站好,一個頭三個大:“老大,你怎麽在這裏?”

封燼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同意她叫自己老大了。不過他已經三十個小時沒睡覺了,暫時沒心情扣這些字眼。

“現在很閑?”

季小覺想說不閑,但是不敢。

而且封燼也並不是詢問她的樣子,他徑直走過來,將車鑰匙丟給季小覺:“跟我去一下你們學校。”

“啊?”

季小覺壓根兒拒絕不了,看了會兒手裏的鑰匙,然後小跑著跟上封燼。

誰知封燼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季小覺差點兒撞上他:“老大你幹嗎……”

封燼沉默片刻,擰著眉頭,嚴肅的樣子讓季小覺以為他下一秒就會說出凶手是誰。可他隻說:“我不記得我車停哪裏了。”

季小覺想起路久的話,算是徹底見識了一次,於是問:“車牌號多少啊,我去停車場看看。”

封燼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