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季小覺後來是走遍了醫院地下兩層停車場才找到封燼的車子。

而且,她坐上駕駛座才記起來坦白:“老大,我那個……”

季小覺半天也沒說出來,封燼替她補充了:“你癲癇?”

季小覺確實抖得厲害,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問:“不是,老大,你怕死嗎?”

“……”

“其實我上個月才拿到的駕照,還沒上過路。”科三三次才過,她還沒敢說。

“開吧。”封燼居然完全不在意,靠在副駕駛閉目養神,“我睡會兒。”

她都不敢想封燼究竟對自己長命百歲有信心,還是對她有信心。她一路開得戰戰兢兢,一段路走得像蝸牛爬牆,下一段路又宛如猛虎下山,還有那種蛇行千裏的九曲回腸。總之,康莊大道被她走得跌宕起伏。

一直開到學校門口人行道的紅綠燈,季小覺才稍微鬆了口氣。她瞟了封燼一眼,見他確實睡得很沉的樣子,就放開膽子打量這個人。

封燼皮膚很白,襯得眼睛下一圈很深的烏青色格外顯眼。睡覺的時候還會把眉頭皺得老高,嘴唇顏色很淡,下頜骨的角度是……

季小覺伸出拇指和食指比畫了一下。

“走了。”封燼忽然說話,嚇了季小覺一跳。原來綠燈早亮了,季小覺慌忙發動車子,問道:“你不是睡著了嗎?閉著眼睛也知道啊。”

封燼睜開眼,無語道:“我還有耳朵。”

“哦。”季小覺這才反應過來,剛剛耳邊呼嘯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心跳,還有身後響起的鳴笛。

平時一個小時的路程季小覺走了兩個小時,但是安全第一嘛。車子穩穩地停在香樟路盡頭廢棄樓旁的時候,季小覺覺得自己仿佛拿到了F1總冠軍。

但這種站在神壇上的感覺立馬被封燼扯到地下室了,他解開安全帶,下車之前漫不經心地評價了一句:“我不知道從醫院到你們學校還有條沒開發的山路可以走。”

季小覺覺得封燼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知道作案手法的,隻是暫時沒有辦法確定嫌疑人。

等季小覺整理好記憶裏的108個腳印,放在封燼麵前的時候,就是封燼鎖定嫌疑人的時刻了,所以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可她想不明白封燼為什麽要來這裏。

季小覺小跑著跟在封燼後麵。他並沒有先去現場,而是順著香樟路往回走,停在了一棵斷樹下。

她大概能猜到這是當時目擊證人站的地方。

季小覺抬頭看了眼,回頭發現封燼在看她。

他站在離她兩三米的地方,身姿挺拔,深色西裝一絲不苟,發絲卻被風吹得有些亂,眸色濃黑,看過來的時候像是跨過了千山萬水。

季小覺忽然覺得風裏帶著一絲說不明的香氣,於是整個氣氛都變得有些奇怪了。

季小覺紅著臉別開視線,戳著樹皮,一臉嬌羞:“你有話就說嘛,這麽看著我幹嗎呀……”

說完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這什麽語氣啊,嗲不嗲?

就更別說封燼了。

他是那種對於自己能力自視甚高,卻對自己的魅力沒有一點兒自知之明的男人。所以,他根本不會知道自己站在那裏目光深沉地看一個女孩子的時候,會給對方什麽樣的遐想 。

封燼理所當然地以為季小覺抽風,就沒管,說:“沈竹言說你身手不錯。”

“哈?”季小覺不明白封燼的意思。但是沈竹言說的應該是她在雜技團待過,季小覺問,“幹嗎,你現在要看雜耍嗎?”

對於封燼來說,世界十大未解之謎之一絕對有季小覺每天都在想什麽這一點。

他實在無奈,指了指樹:“爬樹對你來說不難吧。”

啊?季小覺抬頭看了眼,四米高的樹,就算她身手不錯,也沒道理不顧形象地在人前爬樹啊。

她看著封燼,有些生氣,不過是氣自己。怎麽會這麽天真動不動就拜倒在封燼的褲腿下啊?

於是,她有些哀怨地問:“老大,你是不是沒把我當女孩子看啊?”

“女孩子跟爬樹有什麽衝突的地方嗎?”

當然有了!人家唐千葉那麽莽的女孩兒現在都被當寶貝捧在手心了,連係個鞋帶都不用自己彎腰,她居然還要替人爬樹!

“那你以後會讓你的女朋友爬樹嗎?”

封燼被問得愣了一下,皺眉答到:“我沒女朋友。”

“總會有的,那個時候你會讓她爬樹嗎?”季小覺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不過封燼很擅長打太極:“我不習慣做猜測。”

嘁,季小覺在心裏哧了一聲,但麵上也隻能老實擼起袖子。封燼還在下麵指揮:“那天的男生身高175。”

“我知道,”季小覺語氣不怎麽好,“斷枝處兩米一,所以加上身高我也應該站在三米八五的地方。”

她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找到合適的高度,隻不過那根樹枝也太細了吧,不會被踩斷嗎?季小覺的身體扒在樹幹上,伸了伸腳,有些膽怯。

“老大,那我要掉下來了,你會接住我嗎?”

“不會。”封燼繼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伸手接高中墜物手會斷。”

“……那我摔死了怎麽辦?”

“算工傷,還能賠一筆錢。”

“那你記得把錢給我裝進棺材裏啊,謝謝了。”

季小覺這輩子的氣都在封燼這裏受了,她委屈巴巴的,心裏一邊策劃著以後怎麽報複封燼,一邊順著當時那個男生的視線望過去。

路邊的建築和葳蕤的枝葉遮擋了一半的視線。季小覺根本沒辦法看到那棟建築二樓及以上的位置,倒是能看到地上的一堆鋼筋。

那他其實並沒有看到人是怎樣掉下來的。

說不定他就看到了插在鋼筋上的屍體而已,也就是人有可能早死了,而且在法醫鑒定的死亡時間範圍內。

可是,他不是說,看見人從五樓掉了下來嗎?季小覺看著樹幹的斷裂處,上麵有一些彩色的痕跡,不知道是什麽磨出來的,但是她並沒有在意。

封燼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撥弄什麽,好像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緩緩開口:“任何行為都具有兩麵性,撒謊如果是為了掩蓋真相的話,也驗證了假象的存在。”

他抬頭,說道:“下來吧。”

季小覺沒聽明白,但想明白了一件事兒,質問道:“封燼!你知道結果為什麽還要我爬樹?”

封燼站起來,手裏多了一個裝著一片葉子的塑封袋,話說得漫不經心:“希望你能鍛煉一下身體。”

季小覺恨不得拿自己砸死他。

兩人後來又去了一趟那棟廢棄樓。

周圍已經拿隔離帶圍了起來,但現場已經沒了,完全是亡羊補牢的做法。

封燼像是知道季小覺在想什麽似的,說:“別多想,圍起來隻是為了給你確定一個工作區域。”

“什麽工作區域?”

“不然你還有別的現場?”

季小覺明白了,所以什麽亡羊補牢啊,她以為她是狼,結果發現自己是補牢的木匠。她問:“你該不會是想我趴在這裏跟還原遺址一樣把那天的現場還原給你吧!”

封燼不置可否。

季小覺跟在他後麵去了四樓。怎麽說呢?沈竹言說得沒有錯,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因為季小覺把證據給弄沒了,就像是旅行家沒了地圖一樣。

但是她還是有點不明白:“既然人是從四樓掉下來的,為什麽他們都說是五樓啊?”

“死者生前喜歡坐在五樓抽煙,失足掉下來是他們聽說這個消息之後的第一反應。”封燼一邊撥弄牆上的灰塵,一邊說,“那天你們走後我去看過現場,地上有打鬥的痕跡,但不排除是工人之間的打鬧,而且五樓的木樁確實鬆動了。”

“那四樓有什麽?”季小覺四處看了一圈,那天晚上的記憶在腦海裏更像是一些碎片,她能記得有多少人的腳印,卻暫時沒理清該在哪個位置。

封燼看著她,說道:“這難道不應該是我問你?”

季小覺心虛。

好在封燼沒繼續說了,他去了五樓。季小覺猶豫了一下,正準備跟上去卻接到了唐千葉的電話。

唐千葉估計是良心發現,談戀愛的間隙抽空關心一下小姐妹,一聽她跟封燼在一起八卦之魂立馬熊熊燃燒:“怎樣?他沒那個你吧!”

季小覺人單純,理解的就是欺沒欺負的意思,於是立馬開始吐槽:“不是我說封燼有什麽了不起的啊,看不起我還讓我爬樹,看雜技也得收費好吧!”

“封大頭怎麽這樣兒啊,是不是想死?”

唐千葉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電話那邊罵了三百字。

朋友大概就是這樣吧,不管誰對誰錯,隻要是朋友的敵人,跟著一起罵就對了!

但是最後是季小覺先叛變了,她反應了一會兒,問道:“封大頭是誰?”

“不是你說大頭眼子嗎?”

季小覺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確實說過,但估計自己當時也是氣急攻心,現在覺得有些對不起封燼了,就解釋道:“其實他頭不大……”

“我當然知道啊!我看過照片,要他是封大頭,你不就是季巨頭了,哈哈哈!”

“……”

“那你們發現什麽了沒?”唐千葉笑完了忽然問了句。

“沒有。”季小覺有些失落,“關鍵就是最重要的四樓的痕跡被我弄壞了,所以我必須盡快還原出來,要不我還不知道得跟封燼待多少天。”

唐千葉覺得季小覺神經病,吐槽道:“你怎麽這麽排斥帥哥,封燼那張臉我看了都動心,你還穩如泰山?”

“我才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季小覺十分肯定,有種宣誓的感覺,“他不就張麵皮能看嗎?脾氣又差嘴巴又毒要求還巨多,等我做完了現場還原,我一定要寫一篇三千字的批評文批評他!”

話音剛落,封燼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季小覺一緊張電話都沒來得及主動掛,是掉地上給砸掛斷的。她蹲下去撿手機的時候腦袋又磕上牆壁。

“電話打完了?”封燼一點兒都不會關心人。

季小覺咬牙,笑得極其諂媚:“哎喲老大!那個你,我……你走路怎麽沒聲音啊……”

“是你打電話聲音太大。”

季小覺心裏一個咯噔,遲疑地問道:“你聽見啦……”

封燼就這麽看著她,一直看到季小覺心裏發毛,她才主動躲開視線,現場瞎編:“不是這樣的,我跟我同學一起罵沈竹言呢,沈竹言這人太苛刻了,不讓我論文過,我心裏早想罵他了……”

“是嗎?”封燼不慌不忙,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的手機,又放了回去,“錄下來了,有機會和沈竹言一起聽一下。”

“?”季小覺震驚,“封燼!”

“你說。”封燼不慌不忙。

可季小覺咬牙切齒了半天,壓根兒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反抗。

“不說我說了?”封燼等了一會兒,毫不客氣道,“樓上我做了幾處記號,你去我車上拿相機,取證後去警局把東西交給路久。”

季小覺應了聲。

封燼見她不動,又問:“還有事兒嗎?”

“老大……”季小覺深呼好幾口氣才做到心平氣和,忍氣吞聲道,“老大,對不起,我錯了,您能不能別告訴沈竹言,我不想他誤會……”

封燼有些意外的樣子,她沒想到季小覺會因為沈竹言道歉。

“你在意?”

“也不是。”季小覺坦白道,“因為……其實吧,我也沒罵他啊,我罵的是你。反正我都惹你生氣了,你氣多氣少都是氣,沈竹言就不打擾他了。”

季小覺說著,仿佛看見封燼的臉色正在逐漸變黑,於是,她趕緊彌補道:“不過,老大,您也別太生氣了,俗話講打是親罵是愛,我喜歡您才罵您的。當然我這種喜歡跟路久喜歡您那種喜歡是一樣的,什麽貓貓狗狗的啊我也喜歡,您別誤會了。如果您非要怪我的話……反正我覺得您的記仇本上已經寫滿了我的名字了,我不介意多一條罪狀。最多不過多給您奴役幾天,您看呢?”

“如果我非要怪你的話倒顯得我不大度了,是嗎?”封燼忽然說道。

季小覺看著他,還有些怵:“怎麽會呢,您可是宰相肚裏能撐船!”

“不是船。”封燼說,“是生死簿,記仇的。”

季小覺愣了一下,她還真會給自己挖坑跳。但是她覺得封燼現在一臉嚴肅生氣的樣子,好像有點兒可愛啊!

季小覺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扯開話題:“那個,老大,沒什麽事了我現在,我就先去做事情了。”封燼沒說話,看著季小覺兔子一樣跑掉的背影。

他收回視線,眼底諱莫如深。

季小覺回來之後封燼已經不在了,她上上下下喊了一圈老大都沒人理,結果樓下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

封燼什麽時候下樓的?而且他就這麽走了嗎?

季小覺不敢太靠近陽台,隻能隔著一步的距離,看著封燼連同車子一起消失在香樟路上。

該不會自己剛剛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真惹到封燼了吧。季小覺揉著腦袋,自己在幹嗎啊?為什麽跟封燼在一起的時候腦子裏就總是亂七八糟的!

不過轉念一想,封燼記性這麽差,肯定明天就忘了吧!季小覺在心裏默默祈禱,高考查分前都沒這麽虔誠。

後來隻剩季小覺一人在案發現場,她快速地把封燼說的幾處痕跡拍了一遍。她不得不承認封燼的觀察力真的細致得令人發指。

偌大一塊地上的三粒土都被他看出來了,還有一些腳印和煙蒂。

她拍完之後自己瀏覽了一遍,不小心翻到了之前的照片。

好像是那天晚上拍的,裏麵有一張是封燼站在月光下的側影,半明半暗的光影,更好地凸顯了他精致的麵部輪廓。

這是誰拍的?路久嗎?季小覺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去局裏的路上,季小覺又仔細地看了遍照片,畢竟待會兒就要把相機還回去,為了能好好研究她用手機又拍了一遍,包括那張來路不明的,封燼的照片。

季小覺拍完把手機收起來,竟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第二天,季小覺從宿舍出來去警局的路上接到了唐千葉的電話,讓她幫忙把桌上的黃色信封送到宿舍門口,祝安根會過來拿。所以季小覺中途又折了回去。上次潑上去的藥漬已經幹了,信封皺巴巴的一小塊,黃色的紙上染上了一點兒烏青色。

她無意識地掂量了一下,大概一萬塊錢的樣子。

祝安根恰好到了宿舍門口。季小覺看著他,有些懷疑這人是不是天生兔子體質,不管什麽時候見到他,眼圈總是紅的。

她不免有些擔心,問道:“是外婆有什麽事情嗎?”

“沒事。”祝安根接過錢,不欲多說的樣子,“她讓你不要擔心。”又問,“你是要出去嗎?”

“去警局。”

祝安根“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騎著唐千葉的小電動車就走了。

季小覺在原地站了會兒,想給唐千葉打電話問問,反倒接到了路久的電話。路久催她去局裏。於是給唐千葉打電話的事兒一忙就忘了。

季小覺火急火燎地趕過去,可封燼今天沒來。

路久現在被調到了另外一個專案組,說是封燼讓他過來交代季小覺事情的。那封燼為什麽不自己跟她說?

季小覺忍不住問:“老大呢?”

“他剛出去,你們沒碰到?”

季小覺搖頭,情緒低了一大半:“他都不肯自己告訴我事情的……”

路久也奇怪,問道:“你惹他生氣啦?”

季小覺沒說話,路久明白了一大半,說道:“估計他是沒存你手機號吧,他自己從來不主動存人電話,手機裏躺一大堆數字,估計不知道哪個是你,所以才找我來的。”

“是……嗎?”季小覺覺得自己有點兒起死回生。

“對了。這是老大辦公室裏的鑰匙,他說桌上有份表格,他需要的信息都在表上列了,你待會兒去現場作業還原了之後直接填上就成,別的不相幹的不用管。”

“嗯。”季小覺應了聲。

剛好跟路久同一段路,於是,她隨口問了句:“封燼的職位在局裏不差吧,為什麽每次都要自己到處跑,還讓我這樣的人來當臨時助理?”

路久邊走邊說:“其實挺複雜的,老大之前因為犯了事兒被撤職,這次協助調查也是以沈竹言的名義,相當於做了沈竹言的幕後幫手,為什麽會這麽做,我也不太清楚。至於你……”

他看著季小覺,以為季小覺是因為案子的事情太有壓力,於是拍了拍她的肩,笑著道:“其實你也就是沈竹言安排過來的口頭上的助理啦,壓力不用太大。”

哈?

季小覺有些反應不過來。也就是不管是封燼還是季小覺,其實都是沒有實權和恰當身份來處理這個案子的。

可是她現在比較在意的是封燼犯了什麽事兒?她想問來著,可是路久現在肯定不會告訴她。

於是,季小覺又開始滿腹心事了。?

封燼的辦公室這一次看上去比上次空了許多,大概是因為主人不在的關係。可是空氣裏的每個因子又無一不透著封燼的影子。

書架前堆著一堆資料還沒來得及收拾完,旁邊的圓形高桌上放著半杯水,應該是沒有動過的。牆角的綠植生機勃勃,季小覺不知道是什麽樹。

她走過去看了眼,花盆裏的土壤有些幹燥,變成一粒一粒的了。於是,她把桌上的水給倒了進去,做完才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

她掏出手機給封燼發了個短信,然後才記起來自己是來拿表格的。

季小覺走到辦公桌邊,桌子上很空,除一些上麵發的公用物品之外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可她繞過來,卻看見了一隻打火機。

銀白色,在落日餘暉下被鍍上了一層暖黃色的光,顯得流光溢彩。

季小覺就這麽頓住了。她怔怔地看著那隻打火機,連呼吸都忘記了。整個人仿佛瞬間陷入了某種黑洞裏一般,不動,也不掙紮。

許久,季小覺忽然踉蹌了一下,她撐住桌角,像是沉入水底的人終於浮出了水麵一般,她這才大口喘息。

可她已經不敢再去看那隻打火機了。

僅僅是一隻與夢裏一樣的打火機而已,可對於此刻的季小覺來說,卻是一隻能吃人的猛獸。

她深呼一口氣,拿起旁邊的表格。

出門的時候,她撞到路久,對不起都來不及說就衝出了警局。

路久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剛準備來傳達一下封燼讓季小覺待會兒先去學校教務處找他的事情,可剛開門就看見季小覺猛地衝了出來,叫半天不應就算了,打電話也沒接。

路久立馬給封燼打了個電話,可那邊應該又在忙。他手上也有事,分身乏術。最後,路久隻能找了個小警務過來,讓他跟著季小覺。

等路久忙完再記起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晚上六點半了。

他安排的小警務在休息室睡覺,路久晃醒他:“讓你跟的人呢?”

對方夢還沒醒:“我跟丟了……”

“跟丟了?”路久一把抓住他的領子,“跟丟了,你不會早點兒跟我說啊?”

大概是那個時候,季小覺的樣子看起來太反常了,所以路久也沒想到自己會發這麽大的脾氣。

“算了。”罵人也沒用,隻能祈禱季小覺沒什麽事兒才好。路久出來,這回才打通封燼的電話。

封燼正和沈竹言一起在見校領導,校方的意思很明顯,他們並不願意這件事一直拖下去,甚至覺得草草結案也沒什麽不好。

封燼全程沒怎麽說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玩手機。最後也是沈竹言先跟他們應了下來。

領導們走後,沈竹言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眼角。

他遞給封燼一張紙,說道:“這是你要的死者信息。”

封燼接過來,上麵寫著死者的基本信息,沒什麽有用的地方。

沈竹言又補充了幾句:“她以前的職業確實不怎麽光彩,是酒吧的陪酒女,混跡於不同的男人之間,沒有結婚,卻有一個養女。”

沈竹言見封燼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繼續說:“據說她對自己的養女很不好,將在男人那裏受的氣全撒在養女身上。虐童是有的,至於其他更肮髒的事情有沒有發生我不知道。不過後來養女長大了,情況好像稍微好了點兒。她本人也收斂了許多,托了關係進了學校施工隊給工人做飯……”

封燼靠在椅背上,環著手自始至終都很安靜地聽著,最後才問:“養女現在呢?”

“以前在我們學校,後來輟學了,原因不明,下落不明,現在還在調查。不過……”他停了一下才說,“死者一年前買了意外保險,而受益人是她的養女。”

沈竹言試圖從封燼的表情裏看出什麽,可是很徒勞,隻好又接著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封燼摩挲著下巴,理解了沈竹言的意思,但他並不想在這件案子上停留太久,說:“先找到養女再說吧,或許是自殺騙保也說不定。”

“嗯。”沈竹言應了一聲,想起什麽來似的,遞給封燼一張紙,是養女的一些信息,之後站起來走到了窗邊,說,“以前覺得大部分人都是平凡而普通的,不管是家庭還是生活。後來當了老師才發現遇到的學生大部分都很可憐。”

封燼沒聽,他打開手機,快速地輸了幾個字進去——“查一下這個人。”

消息回複得很快,可是發過來的資料也讓封燼有些意外。

思緒回來的時候,沈竹言剛好說到季小覺,也有可能是聽到季小覺三個字才回過神來。

封燼自己並沒有意識,隻是聽沈竹言說:“甚至連季小覺都是孤兒,據說是從……”

沈竹言忽然回過頭來,問:“你知道十五年前烏村查封一家非法教育機構的案子吧,打著教育的旗號虐待兒童,甚至出了人命。後來查封的時候就隻剩下十幾個小孩子了。好像是叫什麽……”

“烏羽塔。”封燼淡然地說道。

“對。”沈竹言看著他,“季小覺就是從那兒出來的。”

路久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封燼看了一眼才接起來,他簡單地“嗯”了幾句,然後掛了電話。季小覺的身世都沒有讓他表情有什麽變化,這麽一個電話卻暴露了他所有的情緒——前所未有的不冷靜。

沈竹言低頭笑了一聲。他看了眼手表,說:“六點半了,我還有課,有什麽事的話……”

“再說吧……”封燼打斷他,拿起凳子上的外套,衝了出去。

關門的灰塵揚起來,沈竹言的指間輕輕敲著桌子,臉上的表情隱在陰影裏,不甚清晰。

封燼確實是不記得季小覺的手機號是哪一個。

他胡亂地翻著手機,這才看到季小覺發過來的一條短信,仿佛季小覺就站在他麵前說話,語氣是故作可憐的狡黠——“老大,我救了你辦公室的那棵樹一命,你就原諒我,好不好?”

封燼順著這個號碼打過去,那邊關機。

他承認,那隻打火機是他故意留下來的,那是過去投遞給現在的信物,他不想等到季小覺自己慢慢想起來那些事情。

太慢了。他隻不過是想提醒一下。

卻沒有想到,季小覺對那段記憶的排斥比他想象中的要嚴重很多。也許她會為了逃避,將記憶裏沒那麽殘忍的一部分一同剜去。

比如說和她一起在烏羽塔待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