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竹言是季小覺大三的教官。

畢業的時候為了圖方便,季小覺選了沈竹言的課題。

當然,還因為沈竹言長得好看,脾氣看起來也不錯。在一群看起來武力值爆表的教官裏麵,他紳士又溫和。

但是這種人也是最可怕的。就算你知道他表麵的溫和之下還有另外一種樣子,可你永遠也沒辦法撕開這層麵具。

季小覺被沈竹言一個電話叫到了教務樓。

“昨天找你本來是為了畢業課題的事,不過今天不是了。”沈竹言今天穿得很正式,深色的襯衣領和脖子處瓷白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反差,像是烏雲裏鑽出來的月光。

他遞了杯水過來:“冷嗎?”

季小覺心裏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接過杯子,忐忑地道:“沈老師,你有什麽就直說吧……”

沈竹言輕輕地笑了一聲,走到窗邊的打印機前。他按下開關,手指與金屬碰撞發出很好聽的聲音,卻不及他嗓音的質感:“知道我為什麽找你來?”

季小覺故意搖頭。

“是嗎?”打印機停下來,沈竹言意味深長地問了句,然後拿著一張紙走過來,“人物速寫中用短線條反複塗抹輪廓是一種錯誤的做法,隻有你屢教不改,不過姑且成了你的一個特點。”

沈竹言手裏的紙像是一道宣判死刑的聖旨一樣,還帶著打印機的溫熱,而紙上的速寫被沈竹言辦公室的燈光鍍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季小覺看了一眼,才發現沈竹言的桌子上有一個小魚燈,會發出不同顏色的光,微弱得讓人幾乎注意不到,跟沈竹言這個人整體的格調十分不搭。

季小覺看著那張速寫,莫名地就紅了臉,她含混不清地解釋道:“我昨天剛好去了現場,還看到他了,說不定他是嫌疑人,對不對?”

“你希望我說對?”沈竹言抬眼看著她,有些好笑,“你知道他是誰嗎?”

季小覺心裏一個咯噔。

“如果我是凶手的話,他會是我最想拉攏的人。”沈竹言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他是警察,也是學校為這次案件特地請過來的痕跡專家,封燼。”

“……”

“你應該知道,這次案子一開始是以意外事故收案,但後來有人舉報說在現場看到凶手了,所以重新立案調查。為了盡快解決案件,不影響接下來的校慶,學校請來了封燼,能明白嗎?”

季小覺壓根沒仔細聽,有些木訥地點頭:“那我是不是……”

“你確實惹了不小的麻煩。”沈竹言嗓音低沉,仿佛不是在說什麽嚴重的事情,“封燼現在成了輿論裏的嫌疑人,是局裏的麻煩。現場的痕跡都被水衝沒了,破案周期被拉長,是學校的麻煩。”

沈竹言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支箭,如果具象化的話,季小覺現在應該已經成了一隻刺蝟。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昨晚的一切到現在都還像是一個夢:“沈老師……”

“嗯?”沈竹言絕對是故意的,他在等季小覺開口求他。

“我會進監獄嗎?”季小覺眨巴著眼睛,“誹謗,造謠,言語攻擊警察,還影響調查……”

“會嗎?”沈竹言不答反問,“或者你覺得會怎樣?”

“我覺得您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季小覺眼睛盈亮,滿目期待。

“不是我能不能救你,是你自己能不能救自己。”沈竹言看著季小覺,慢悠悠地說道,“季小覺,如果是別人的話確實是死路一條,可你不一樣,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兒。”

季小覺愣了一下,沈竹言所說的聰明,是她過目不忘的本事以及對數字極高的敏感度。這確實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但是這個天賦好像也挺雞肋的。

沈竹言以前出過車禍,不宜久站,他坐下來,敲著桌麵道:“現在知道要怎麽做了嗎?”

“難不成要我把現場出現過多少人的腳印還給他啊……”

“差不多。”沈竹言好整以暇地看著季小覺,“我當然相信你可以,也隻有你可以。”

沈竹言和封燼是大學同學,所以才能給季小覺這個機會。

她站在白竹港警局門口,沈竹言說於情於理她都得先來跟封燼道個歉,所以季小覺飯都沒顧上吃就找到這裏來了。

她忐忑了一下,撥通了沈竹言給的電話號碼。

冰涼的待機音和自己的心跳聲此起彼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緊張成這樣了。

直到那邊一個輕快的男聲響起來:“喂,你好!”

這聲音跟季小覺想得有些不一樣,她又確定了一下號碼無誤:“你好,我是那個……”

“季小叫吧?”

“不是……”季小覺剛想糾正一下,不是睡覺的覺,是覺醒的覺,可是那邊迫不及待地說道:“你從正門進來,右手邊第三個專用電梯上七樓左拐,第五個走廊右拐,第九個辦公室進門,撥打13976936576,我來接你。”

對方三秒內說完就掛了電話。

季小覺愣了一下。不是因為這一串莫名其妙的考驗,而是電話那邊的人,不是封燼吧。

季小覺到了之後又打了電話過去。大概是剛剛放鬆了警惕,她這次語氣輕鬆了許多:“我到了!”

那邊沉默了許久,問:“你哪位?”

是跟剛剛完全不同的男聲,低沉而富有磁性,音色的質感絲毫沒有被電流破壞。

季小覺心裏咯噔一下,一時之間有些口吃:“我那個……是季小覺,覺得我人不錯的那個覺,是沈竹言老師……”

“有事嗎?”

“我是來……”

季小覺慌慌張張,話沒說完抬頭便看見了封燼。

他站在走廊的盡頭,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衣,袖子挽到了小臂處,右手舉著電話,手臂上的脈絡清晰可見。

明明才一天,這個人的穿著卻像是過了四季。

“有事嗎?”封燼又問了一遍。

雙耳不同的聲道讓季小覺後腦勺兒的頭皮發麻。她慌忙回神:“啊!那個……我是來給您道歉的。”

封燼掛了電話,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讓季小覺覺得,他看過來的時候,目光穿過的不是三兩米的走廊,而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季小覺仿佛聽到了某種東西破殼而出的聲音,但很快就胎死腹中了。

封燼好笑:“不好意思,我這個人不怎麽講道理,你直接找律師就好。”

哈?

這個時候封燼旁邊又鑽出一個人,聽聲音應該就是之前電話裏捉弄她的人,看起來明朗陽光,像是大學裏每個人都想擁有的那種學長。

他笑著打招呼:“抱歉啊,剛剛跟你開了個玩笑。”接著又說,“我是路久,你叫我九哥就行。”

季小覺現在完全沉浸在封燼那句話帶給她的驚恐之中,找律師是什麽意思啊,坐牢的意思嗎?

“嘿,別怕,我們老大嚇你呢。”路久在旁邊解釋,又說,“我這老大,我們局警花兒,你應該認識吧?”

“路久,你很閑?”封燼打斷他。

“我這不是為你著想,提高你的親和力嗎?”路久還委屈呢,他又說,“行行行,我去拿資料,您別急,好好招待人家。”

路久說完朝著季小覺眨了眨眼,然後就消失了。

而季小覺還怯生生地,手足無措地,看著封燼朝自己走過來。

季小覺不明白他要幹嗎,隻是被這氣勢逼得往後退了兩步,然後靠上牆角,直到無路可退。

而封燼停在她麵前,忽然伸手,將她困囿於方寸之地。

一瞬之間,狹小的世界裏盡是封燼身上海洋香榭的味道。

“封……封……”

“封燼。”封燼開口替她說完,言簡意賅道,“我是封燼,有時候不是人,有時候是犯罪嫌疑人。”

說完,他推開了門。

季小覺還貼著牆沒反應過來。原來剛剛隻是要開門啊,她還以為那什麽呢。

季小覺跟臉上澆了辣椒油一樣,前調火辣辣,後勁兒有點疼。

而且剛剛那句話……

季小覺看著虛掩的門,這才反應過來,這人該不會是記仇吧?

季小覺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什麽都想不出來,腦子裏都是那人的眼睛,黑白分明,黑如濃墨,白如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