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祝安根算是唐千葉的半個“竹馬”。

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為兩人並不是打小就兩小無猜。他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才認識,然後一起上初中、高中,除大學以外一直在一個班。

季小覺雖然從沒見過祝安根,但經常聽唐千葉說起這麽個人。

傻裏傻氣,娘兒們唧唧,打遊戲的時候會被對方罵哭。

這幾個詞雖然聽起來不怎麽好聽,但從唐千葉嘴裏說出來並沒有什麽貶低的意思,反而聽起來有些寵溺。

反正季小覺是這麽覺得的。

畢竟唐千葉那樣的惡霸流氓性格,三句話不含任何文明用語,要是真看不慣,早把人罵到輕生了,也不至於天天掛在嘴邊。

但是兩人完全沒有那種青梅竹馬的曖昧感,據唐千葉所說,他倆從小學開始就是各談各的戀愛,偶爾興致上頭還幫對方出謀劃策。

所以怎麽說呢,這對惡霸青梅和甜心竹馬,把“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活活演繹成了“桃園三結義”。

季小覺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唐千葉所說的“娘兒們唧唧”是什麽樣子了。

剛到醫院的時候,季小覺覺得祝安根真的很不錯,理智、鎮定、周到又細致,再加上長得也不錯,儼然一副絕種好男生的樣子。

可是季小覺買完粥回來頓時變味兒了。

祝安根大概是從在路邊看到唐千葉的時候就開始忍了,現在見唐千葉躺在病**的沒事樣子終於鬆了口氣,索性也不忍了,坐在旁邊盡情流淚,哭得跟唐千葉得了什麽絕症似的。

唐千葉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別哭了,兄弟,你再哭,我病房都要被你淹了,三分鍾就行了,你還真打算哭到天亮啊?”

祝安根喉嚨有點兒啞:“對不起,我……”

“行了,‘淚龍頭’關上再發言。”

他低頭擦了下眼淚,問:“還疼嗎?”

“還行。”唐千葉故意敷衍,又說,“要不你給我削個蘋果吧,我有點渴。”

祝安根調整了一下情緒,可眼圈怎麽都是紅的,削蘋果像是在削洋蔥,他削完蘋果遞給唐千葉,滿眼惆悵:“要是我能替你疼就好了……”

唐千葉一口咬下蘋果,清脆的聲音在忽然而至的靜謐裏顯得格外突兀。

季小覺這會兒還拎著粥站在門口,這樣的氣氛讓她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唐千葉老早就看到她了,話鋒忽然生硬地一轉:“雜技團的那位,剛不是挺猛的,現在進門都不敢啦?”

“啊?哦。”季小覺進來,朝著祝安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別客套,你倆估計早從我嘴裏聽完對方的一萬個缺點了。”唐千葉確實餓了,沒受傷的手又要吃蘋果又想喝粥,仿佛剛剛詭異的氣氛隻是季小覺的錯覺而已。

祝安根無奈,接過蘋果又給切成了一小塊小塊的,裝盤裏遞過來。唐千葉以前很排斥這樣吃蘋果,因為覺得娘。

現在身不由己,居然覺得還不錯。

她嘿嘿笑著接過來,然後過河拆橋打發人:“行了,你回去吧。”

她毫不留情道:“你再待這兒哭下去得脫水了,喝完長江都填不滿你。你回去歇著,明天再來哭。”

“那你今天早點睡?我……”祝安根欲言又止,最後也沒說出什麽來。

“行行行……”

季小覺坐在旁邊 ,像是觀眾一樣,格外認真地看著兩人的表情。唐千葉永遠這副作威作福的樣子,倒是祝安根……

可能天生這樣吧,眼裏總有化不開的愁緒,性別轉換一下大概就能COS姑蘇林黛玉了,還確實是娘兒們唧唧的。

祝安根走了,季小覺居然鬆了口氣。剛剛的氣氛確實太悲傷了,現在她和唐千葉埋頭喝粥,一個比一個快活。

季小覺咬著勺子,忽然想到什麽,說:“小糖,我忽然覺得你特別像我在貼吧看到的一篇小說的女主。”

唐千葉沒應,季小覺又喊了一聲她才抬起頭:“你說啥?”

“就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故事,是以男孩子的視角寫的,說女孩子從小就是一個特別莽的女孩兒,愛說髒話,愛管閑事,感覺跟你差不多。男主小時候打不過的架都是女主出手解決的。兩人最開始也是真情實感兄弟情,而且女主高中的時候幫男主追過別的女孩兒。

“後來有一次男主生日,又恰好趕上學校元旦晚會,女主就上台給男主唱了一首歌。女孩子是南方人,吳儂軟語,就跟《秦淮河》裏那種聲音一樣,嗲起來讓人骨頭發酥,可是她居然嗲著聲音唱了一首《好漢歌》,男主說就在她千回百轉唱到‘大河向東流’裏的那個‘河’字的時候,他才猛然覺得,完了,他好像愛上她了。”

季小覺其實還挺不理解的,那麽久的朝夕相處都沒有催化出什麽可能性,愛情又怎麽會在一瞬間發生。

可後來她才知道,所謂的墜入愛河的那一刻,或許是火山迸發、海嘯襲來、春光乍泄的那一刻。但是不管是火山的熔岩,海麵的巨浪,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其實都是早就存在的。

所以愛情,大概都是潛移默化又悄無聲息地融進生命裏的。

季小覺自顧自地說了一大通,完了之後才意識到唐千葉一直都沒說什麽話。

她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還沉浸在故事裏:“我也好想聽一下吳儂軟語唱《好漢歌》是什麽感覺……”

“你在哪兒看到的?”唐千葉忽然問道。

“啊?”季小覺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我們學校貼吧上啊……還是精品帖呢。”

唐千葉沒再問了,收了桌上的東西:“行了,趕緊洗洗睡吧。”

季小覺覺得唐千葉好像有點兒不對勁,想了一通之後,忽然問道:“唐千葉,那帖子該不會真的是祝安根寫的吧!女主是你嗎?”

“再嚷嚷拿你剔牙了!”唐千葉恐嚇道。

“可是……”

“我不是南方人,我地中海本地人。”唐千葉言簡意賅地否定。季小覺一想也是,卻忍不住覺得遺憾。

季小覺躺下之後許久才平複下來。夜深人靜總算沒有那麽多雜念了,這麽一來,從腦海裏轉瞬即逝的諸多疑問又浮了上來。

今天這事兒算是千裏送人頭了,賠了夫人又折兵,啥好處都沒撈著。

可是季小覺還是不明白,她們當時為什麽要跑啊,那人究竟是誰?

季小覺想問的時候唐千葉已經睡著了,她縮成一團,像隻貓咪,呼吸平穩又均勻。這個時候的她像是脫下了盔甲似的,沒有那些跋扈和囂張,隻有一種小女孩子的溫柔。

說起來唐千葉確實比她小一歲。

真是個小姑娘啊!季小覺歎了口氣。這樣的女孩子一定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吧,要是祝安根能永遠保護她就好了。

季小覺伴著這樣的思緒漸漸睡著了,睡得深的時候還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高中的時候被人群毆,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結果出現了一雙玩打火機的男人的手。他閑庭信步地走過來,三兩個回合就把這群人給撂倒了。

季小覺感激涕零,正準備以身相許,可抬頭隻看見一隻慘白的斷手。

地獄鬼手!

季小覺猛地驚醒。夢裏的畫麵和晚上的經曆曆曆在目。她看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終於清醒了,與此同時,還有個不得了的想法——

那人該不會就是凶手吧!

當人在腦海裏形成一個結論的時候,所有的判斷都會不受控製地靠向它。

就像玻璃上往下滑落的水珠,明明隻受重力往下,卻會在某一點忽然拐彎,不由自主地融進旁邊的一道水痕,與之匯聚成一路。

季小覺立馬小心翼翼從**爬起來,地擔心驚動唐千葉,於是拿了紙筆去走廊上。

深夜的醫院不算太冷清,護士站的護士打著嗬欠滿臉的疲憊,偶爾有起夜的病人和家屬,拖遝著腳步發出沉重而緩慢的聲音。

季小覺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現在是淩晨四點,她想了一會兒,雖然腦袋裏有關於昨晚的記憶,但一片混亂,那個人的樣子卻莫名地格外清晰。

她下筆,筆尖摩擦紙麵的聲音是記憶絮絮叨叨的耳語。

臉部輪廓清晰分明,下頜骨淩厲又流暢,一筆下來盡是鋒芒。

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冷,鼻梁挺直,薄唇緊閉,嘴角微微向下,有一種厭倦不耐煩的情緒在裏麵。

不過半小時,一張人物速寫便躍然紙上。隻不過季小覺自己還沒意識到,這是她花時間最久的一次速寫了。

她看著紙上這張臉,犯人?不是犯人?

看起來確實不像,但是總不能被外表蒙蔽了雙眼吧,而且不是犯人,手裏幹嗎拿一隻斷手?

想到那隻斷手,季小覺就覺得發怵。於是,她下定決心,不再猶豫,把這張圖拍下來發到了論壇。

夜晚總是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不真實感。所以後來的季小覺再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那麽篤定他就是犯人了,隻能歸咎於夜太深,而不是命運。

病房的門忽然被打開,唐千葉站在門口,看見季小覺的一瞬間立馬又關上門。

季小覺還沒回神呢,又被這“啪”的一聲震得一蒙。

唐千葉過了一會兒才又開門:“季小覺,還真是你啊,大半夜的不睡覺,擱這兒練功呢?”

季小覺看她眼睛紅紅的,以為是剛睡醒的原因,問道:“你要去洗手間嗎?”

唐千葉“嗯”了一聲。

“我陪你。”季小覺站起來,跟在唐千葉身後,邊走邊說,“唐千葉,你覺不覺得……”

“不覺得。”

“不是,我說昨晚我們碰見的那個男人,你不覺得他是凶手嗎?”

唐千葉停下來,回頭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你沒睡醒在夢遊吧,小妹妹?”

“因為我看見了他手裏拿的斷手啊,正常人怎麽會拿著一隻斷手,還在案發現場!”季小覺義正詞嚴。

唐千葉站在洗手台洗了把臉,含混不清地說道:“你說那個蘑菇吧?”

“哈?”

“沒事兒多讀書,那玩意兒叫什麽新娘的鬼手,蘑菇的一種,祝安根挖的。”唐千葉漫不經心地解釋著,“其實我倆原本想得挺簡單的,校方都說是意外了,我們肯定也找不出什麽證據,但又不甘心那群小迷信把我們按在地上摩擦,既然他們信鬼神,我們就想裝神弄鬼嚇嚇他們。嚇完了這事兒也就算完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季小覺理解得不甚清晰,大概意思就是那並不是什麽地獄鬼手了?

那……

自己剛剛在瞎編什麽啊!她趕緊打開論壇,僥幸地想,還沒到六點大家應該也沒這麽早醒吧,隻要趁沒人注意刪掉就行了。

可誰能想得到偏偏這時候有人還沒睡!

而且不過半小時,自己剛剛發的帖子一瞬間就發酵了。各種轉發和添油加醋,到最後甚至有她都不知道的“實錘”證明這人就是凶手。

“白瞎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了,估計是那女人包養的小白臉,得不到就毀掉之類的。”

“這人要是入獄了,我想當獄警!”

“真的!那個摔斷腿的男孩子看見了!”

“在線等一個人肉,帶星座血型的那種。”

“完了。”季小覺覺得自己完蛋了。

唐千葉上完廁所出來,瞟了她一眼:“幹嗎啊,跟被打進冷宮還跟邊疆王爺生了個女兒一樣的表情,要死不活的。”

季小覺口齒不清地跟唐千葉說了事情的始末。

“也沒什麽不好……”唐千葉聽完之後嘀咕了一句,又一掌拍在季小覺的肩膀上,安慰道,“沒事兒,反正又沒人知道是你造的謠,怕什麽?”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季小覺忐忑到天亮,鼓足了勇氣,整理好了措辭,打開手機想澄清一下的時候,沈竹言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她這才記起來昨晚的電話她忘了回。可是現在這種時候,她下意識地覺得肯定跟帖子的事脫不了幹係。

季小覺接起來,沒敢主動吭聲。那邊有些疑惑:“季小覺?”

“沈……沈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