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封燼覺得胸口有一陣類似海浪翻滾的感覺,仿佛有什麽從胸口劃過,可是他沒有抓住。

而路久下一刻就打來電話,說薑有魚不見了。

薑有魚找到了對方的虛擬地址,本來以為自己可以跟對方講條件救出季小覺。可是她太單純了,像是輕易就咬上了誘餌的小魚,薑有魚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根據無線定位,薑有魚最後出現的位置是青山區青山公園。可是附近的監控根本就沒有拍到過薑有魚。

定位器和她身上的各種微型監聽監視設備其實一開始就被發現了。所以薑有魚現在可能落入了和季小覺一樣的處境。

而封燼這個時候也才剛到青山廣場的地下停車場,他緩緩放慢車速,看著以同樣速度停在自己麵前的麵包車。

“我知道了。”他在電話裏說,仿佛接受了宿命一般,“先不說了。”

“老大,對不起……”

封燼掛了電話。麵包車上下來一個看起來有點兒髒的男人,即便是剛剛收拾過,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可是依然擋不住原本刻到骨子裏的身份。

是個乞丐。應該說,又是乞丐。

他手裏拿著槍。封燼微微蹙起眉頭:“誰讓你來的?”

對方沒有回答,反而晃著手裏的東西:“你怕這玩意兒?”又說,“真難想,居然有警察怕槍,哈哈哈……”

封燼沉了沉眸,沒有再說話。

而男人走上來,停在封燼麵前極近的地方,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手銬:“想要找到她們就先老實跟我走吧?”

他大概以為自己抓到了封燼的軟肋便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他錯了。

封燼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折,輕而易舉地把手銬扣在了他的手上:“用這東西我稍微比你熟練一點兒。”

“你!”

“再多說一句話試試。”封燼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幾個字,仿佛慢慢纏上小腿的冷血動物一樣,令人連頭皮都是麻的。

他避開監控,推著他朝麵包車走:“他讓你做什麽?”

對方顫顫巍巍遞出一部手機。

封燼看了一眼,接過來。暫時什麽都沒有。他把男人推到駕駛座上,自己坐進副駕駛。

對方舉起被銬在一起的手想反抗,可是封燼不給任何機會。

“他讓你做什麽,照做就是了。”

這是一個很有生活氣息的麵包車,擺設上亂糟糟的,甚至有一些私人物品,例如香煙和打火機。

擋風玻璃上還有喝了一半的水和扔在那裏的一次性杯子。

上麵寫著,白竹港第二港口海鮮市場。

“車子哪裏來的?”封燼忽然問道。對方愣了一下,趕緊解釋,詞不達意:“警察先生啊,我也是無辜的,我們就有個活兒,問我們誰會開車,我舉了個手就被選中了。車是他們給的,說停在那兒。誰知道他還給我一把槍和一副手銬,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就玩玩,我真沒得罪你們的意思。”

封燼讓他把車開到了白竹港警局門口。路久已經等在那裏了。

封燼從車上下來:“查一下白竹港附近有組織的乞丐窩點。他很聰明,利用混跡於市井的乞丐來隱藏自己的犯案手法,而要銷毀掉一個乞丐存在的痕跡又輕而易舉。”

封燼這麽一說路久才猛然覺得,他確實好像在每次案件中都看到了行為有些詭異的乞丐。

“對了,老大,我記得你給小魚身上放的安全設備,會在所有設備都被消除的時候發出最後一個求救信號。可是現在我們並沒有收到那個信號,也就是……”路久說,“小魚她會不會……”

他想問小魚會不會喪失了行動能力,封燼否定道:“不會。”又說,“她在找季小覺。”

路久張了張嘴,卻問:“老大,你沒事兒吧。”

在路久眼裏,封燼一直是一個神一樣的人,封燼可以不吃飯不睡覺,可以很快地破解一件棘手的案子。饒是路久跟他這麽久,也很少注意到他的喜怒哀樂。

他大部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都是遊刃有餘,甚至是信手拈來。

可是現在的封燼好像失去了這種神祇能力一樣。

哪怕他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樣,可是路久知道,他成了一個隻不過比別人稍微冷靜一點兒的凡人,而且現在的封燼,實在是太冷靜了。

封燼沒有回答,拿了他的車走,也沒有接受路久安排的什麽人手之類的,而是讓他在局裏等薑有魚那邊的消息。

可是路久覺得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所以他調出了那天的監控,用了一種最耗費人力、物力和時間的做法—— 挨個兒追蹤昨天八個方向的車,那麽,總會在某一個地方找到季小覺。

白竹港路的十字路口往東是白竹港警察學校,以南是警局。另外兩邊連接著港口和枯月巷。

紅燈亮起,封燼在這裏停下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漫長的待機音從聽筒裏傳來,一直到最後一聲的時候才被接起來。

沈竹言的聲音有些啞,說:“封燼?”

“沈竹言,白竹港第二港口那邊你熟悉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還行吧,怎麽了?”

封燼沉默了一秒:“季小覺現在可能在那裏,被綁架了。”

沈竹言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笑道:“封燼,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案件演習的話我現在確實沒什麽時間陪練。”

“不是。”

沈竹言那邊靜了幾秒,一直到綠燈亮起,才緩緩開口,說,“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嗯。”

封燼準備掛電話的時候又被叫住,沈竹言說:“封燼,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辦法把她帶回來,怎麽辦?”

封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以為他隻是不喜歡做無謂的猜測,卻沒有想到這一刻的情緒是逃避。

他一路踩著油門,車速飆到飛起。

車子抵達白竹港港口的下一分鍾,對方像是算計好了似的,打來了一個視頻電話。

那邊是被綁在凳子上的季小覺。她看起來很不好,垂著頭,嘴唇有些幹裂,應該是沒吃飯也沒喝水。她衣服穿得不多,腳下還踩著冰冷的涼拖鞋。

她緩緩睜開眼,在看見封燼的一瞬間仿佛看見了光:“封燼!”

“季小覺……”

封燼來不及說話,季小覺的聲音便似強忍著淚意,她說:“封燼,對不起……”

封燼愣了一下,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一層堅硬的殼。可是那些堅硬的東西,在這一刻,忽然全部坍塌了。

封燼仿佛抓著自己的心髒一樣抓著方向盤。

傻不傻,明明是我沒有保護好你,為什麽要先道歉?

他啞著聲音,說:“季小覺,還能堅持嗎?”

季小覺點頭。

“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季小覺這次說了出來,很認真地表情,說,“封燼,我相信你,可是你也要相信我。”

“好。”封燼的語氣有些艱難,說,“乖,等我來救你。”

他沒有等到季小覺的回複,線路被切掉了。

隨後響起一個經過處理的,冰冷的男聲:“封燼,你不必急著通過網路查到我的位置,可能在那之前,季小覺和薑有魚就都沒了。”

“放了她們,其他的我都答應。”

“放了她們怎麽達到我的目的?”他說,“封燼,你好像有點兒忘記了,你是一個早就該死的人。你活著,是踩在別人的命上活過來的。所以你得一直記得,你從接受了這條命的那一刻開始,就應該有這輩子都痛不欲生地苟活於世的覺悟。

“不過,封燼,我不想遊戲這麽快結束,現在我把選擇權交給你,季小覺和薑有魚,你選一個。”

封燼從車上下來,目光四處看了一圈兒。

他身後是海鮮市場,前麵是一個度假酒店。酒店的客房位於懸崖之上是它的一大特色,而在酒店的另一邊是一個遊樂區。

偶爾有來往的漁夫或者商人從封燼的身邊路過,帶著海的腥味。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一輛車在身後停下來,沈竹言從車上下來,喘著氣跑到他身邊:“怎麽樣了?”

封燼沉默著沒有應。

沈竹言又問:“季小覺呢?確定位置沒有?我在來的路上想了一下,如果季小覺確實在這邊的話,那麽隻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海鮮市場的倉庫,另一個是懸崖酒店那邊。”

封燼抿了抿唇。

剛剛視頻裏的季小覺身處一個密閉的空間裏,地麵有樹葉隔開的一層層的光。所以說季小覺很可能在一個樹林裏的木屋裏。

而根據光照的方向和當時地上的影子角度……

封燼說:“如果沒錯的話,季小覺應該在那邊的木屋裏。”

沈竹言順著封燼的目光看過去,那是懸崖酒店另一邊的遊樂園,很久之前就掛著維修的牌子,現在看起來依然是荒蕪一片。

封燼的語氣平靜得不暴露任何情緒,繼續說:“時間不多了,季小覺的凳子底下有壓力定時炸彈,稍微動一下就有可能引起爆炸。”

沈竹言神色一凜,他沒想到會到這個程度。

“對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沈竹言問。

“我。”封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