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般配
晚飯準備得十分豐盛，可以容納三四十人的包間隻擺了一張大圓桌，金色的吊燈垂在桌子上方，燈光流轉之間，是領導教練們微醺的笑臉。
觥籌交錯，倒像是她父親工作上的做派。
沈嬌不擅長這些，反正她又不是領導，不需要太多交際，於是安心吃麵前的那盤生煎，眼看她咬下第二口，身邊一位男老師笑道：“沈嬌怎麽隻吃生煎，其他的菜也嚐嚐，都是很有特色的。”
“光吃菜也不行，要不要讓服務員來一碗米飯？”
上海隊的主教練吳啟光放下酒杯，玩笑地看過來：“張老師，不要輕易地勸女孩子晚上吃米飯，人家要減肥保持身材的。”吳啟光早年也是國家隊隊員，還和馮指導一個宿舍，在這麽多人裏麵，除了王海英，沈嬌對他最為熟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身邊這位張老師擺擺手，說謝謝。
吳啟光開了個話頭，其他人也順著活泛起來。
“按照營養師的食譜吃就好了呀，姑娘家家太瘦了也不好看的。”
王憲一咧嘴：“太胖就成重量級選手了。”
酒桌上的氛圍一下熱絡起來，沈嬌含笑瞪了他一眼，這一笑，落在其他人眼裏就帶了些曖昧不明的色彩。對麵坐的一男一女，一個是女乒第一，一個是男乒第一，球隊的雙核心，天天在一個訓練基地，說是朝夕相處也不為過。
要是真的有什麽其他感情，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吳啟光呷了一口酒，“沈嬌這兩年交男朋友沒有啊？”
桌上的人都統一地望過來，沈嬌嘴裏包了一口生煎，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她捂著嘴輕笑，伸手去拿紙巾，雙頰的緋色隱約露出些尷尬。
王憲一放下筷子，把紙巾盒朝她那邊推了一下，道：“吳教練怎麽一來就關心沈嬌啊，我不是馮教練的徒弟就對我不聞不問？”
沈嬌咽下那口生煎，抿著嘴感激地朝王憲一看過去，卻又正和王海英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上。
“嬌嬌從以前就是，一心隻有乒乓球，那會去想其他的。”
“是吧，嬌嬌？”王海英眨了眨眼睛，唇邊帶著笑，眼睫撲閃，烏黑的眼瞳在燈下更加黑沉。
沈嬌朝她一笑，沒有回答。
活動定在了周五，明天就是學生們盼望了一周的假期，再加上球隊一行人的到來讓學校大方放假，一直嚴肅又平淡的校園氛圍突然之間輕鬆起來，連畢業班的走廊上，都是一股輕快的青春氣息。
學校在乒乓球台所在的小操場上搭了個台子，沈嬌和王憲一穿著國家隊隊服，筆直地立在台下，身邊是幾個安保人員，攔在他們和學生中間，以免衝撞到誰。
兩位隨隊記者趕緊拍了幾張照，沈嬌平時在嚴肅的場合下不常笑，再加上學生多，都拿著手機錄像，好多女生還在叫她的名字，人聲嘈雜，燈光不斷。王憲一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女孩有絲僵直，他餘光從她平靜無波的眉眼上落下，瞥到她輕抿的唇角，王憲一內心叫苦。
可憐了他要一直保持微笑，領導講話再不結束，他臉都要笑僵了。
“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兩位世界冠軍——沈嬌！王憲一！”大腹便便的校長帶頭鼓掌。
大概觀眾都是年輕人，掌聲聽上去有力而富有**，沈嬌接過禮儀小姐手中的話筒，下麵是黑壓壓的人頭，還有望過來的無數欣羨目光，沈嬌稍顯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話筒立刻將這道小插曲放大，人群中掀起一陣驚呼。
“沈嬌！我們愛你！”
“沈嬌！沈嬌！”
“同學們好，我是沈嬌。”她頓了頓，等掌聲落下，“很高興今天在這裏跟大家見麵。”
王憲一常常奔走在各個綜藝之中，應付這種場麵不在話下，他上鏡的次數多，平淡無奇的運動服在身上也穿出了一股陽光帥氣，小女生們雖然喜歡舞台上唱跳俱佳的偶像，可真正麵對洋溢著滿滿男性荷爾蒙的運動員，也很難不被吸引。
他講一句話，下麵就尖叫一聲，一段自我介紹說得坑坑巴巴，最後連王憲一都無奈地笑了：“你們要再這樣，我這個介紹估計要半個小時了，等會兒校長要生氣了。”
沈嬌站在靠後的位置，階梯下的女學生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回頭衝幾個女生笑了一下。
“啊啊啊沈嬌看我們了！”
女生外露的激動心情一覽無餘。
“臥槽我一定要發微博，今天我要刷屏了！”
“好想問她是不是真的在和程瑾談戀愛啊……”
“你敢嗎？”
“我不敢……”
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到她耳朵裏，沈嬌耳朵微微發燙，這種感覺就好像她和程瑾背著全世界在談戀愛一樣……她想起昨天下午的微信，他說她的比賽他都有看，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這個念頭冒出來沈嬌又迅速壓下去，暗道自己亂想什麽，今天隻是個活動，又在學校，他哪怕全副武裝，估計也很難全身而退。
校方請上兩位學生代表，一男一女，是校隊的主力。
這是到表演賽的環節了，沈嬌走到那位男生身邊，王海英拿了兩副球拍上來，“學校的球拍，你隨便打打就好。”
“沒事。”沈嬌接過，自然地對海綿哈了一口氣，擦了擦。
王憲一在那邊笑：“沈嬌要認真了，我們好好打。”
話雖這樣說，這種場合認真肯定是沒必要的。對麵的女生十分害羞，全程都紅著一張臉，沈嬌打得隨性，回過去的一個球拉得有點長，眼看那名女生沒拍子沒夠上，王憲一兩步上前，握著她的手腕把球打回來。
自然是沒過網。
尖叫聲四起——
王憲一臉紅了紅，藏在這幾天曬出的麥色皮膚下，倒不那麽容易看清。
他真不是占便宜……
兩個多小時的活動很快就過去，沈嬌摸了一把頸後的細汗，和身邊的男生對視一笑，心情好像真的好了一點，好久都沒有這麽輕鬆隨意地打過球了。
看來教練們定期讓他們出去“賣藝”是個不錯的決定。
沈嬌和王憲一跟學生們照了個集體照，本來準備多簽幾個名的，結果後麵湧上來的學生太多，學校為了安全著想，讓他們先跟著安保回教學樓臨時騰出的休息室，王海英走在她身邊，身上的香水味淡淡地傳來，她看著沈嬌：“聊一會兒？”
學生們結束活動就放假了，但為了避免**，校方還是在教學樓下麵增設了人手，守著大門不讓其他人進來。沈嬌跟著王海英到她的辦公室，剛才打球的那個女生進來拿書包，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的體育老師：“老師，你們認識的呀？”
王海英麵容淡淡：“回家注意安全。”
沈嬌目送女生離開，斟酌著開口：“你——”
話頭剛起，電話就來了。她摸出來看了一眼，一下就覺得手機發燙，迎著對方專注望過來的眼神，她按下通話鍵。
“活動結束了？”程瑾那邊有輕微的吵鬧聲，他聲音有點小，音色溫潤。
沈嬌聲音也放得低：“你怎麽知道？”
那邊沒有笑聲傳來，但她卻感覺到他臉上應該是掛著笑，“剛剛在看微博，看到你們活動結束了。”
沈嬌嗯了一聲，王海英就在她對麵，沒什麽表情，沉沉地望著她，沈嬌莫名有點壓力，輕輕偏過頭說：“我這邊還有點事，先掛了，晚上再給你打電話，行麽？”
“好，等你電話。”程瑾站在機場通道口，掛了電話，屏幕上是一張大合照，她清麗的五官似乎帶著一種魔力，他一眼望過去，眼裏就隻看得到她。
前麵兩個年輕女孩兒拖著行李箱，邊走邊看手機，討論的聲音漸行漸遠。
“沈嬌今天到上海了呀？我首頁都被刷屏了。”
“啊，是不是程瑾為她打架的那個啊？”
“對啊對啊，我給你說……”
沈嬌掛了電話，冷不防聽到王海英問：“他打來的？”
沒有說“程瑾”，偏偏說的“他”。王海英垂著眼，視線似乎停在桌上的乒乓球拍上，正好是正午時分，窗外的光絲絲縷縷地落在地磚上，折射到她眼底，變成了一片浮光掠影，暗流湧動。
沈嬌呼吸緊了緊，饒是她再在人前維持“和程瑾隻是朋友”的假象，也抵不過對方這四個字的重量，輕而易舉就能將這層假象打破。
王海英喜歡過程瑾，她不知道動過情的人是否都是這樣，遠隔萬裏，也能憑一點風吹草動探視人心。沈嬌扯了個笑，默認了。
王海英沒有她想象中的那種表情，輕輕一笑，像是和朋友閑談般，“我還以為他當了明星，也許未來的另一半也是娛樂圈裏的誰誰誰，總之……”她比劃了一下，“就是高不可及的那種人，沒想到你們最後走到了一起。”
沈嬌起初是沒大聽進她前麵的話，她還在想，自己認為王海英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失落？憤怒？明明對方對程瑾的感情停留在年少的過去，她卻好像有點把人家當成，嗯，情敵了？直到她看到王海英晦暗的眼，那句“高不可及”撞進她的耳朵……
或許，應該把“喜歡過”變成“喜歡”，王海英還喜歡程瑾。
“他們公司知道你們在一起，允許他談戀愛嗎？”
沈嬌摳著指甲，“知道的。”
王海英恍然地哦一聲，她覺得自己手心冒了很多汗，還是繼續說：“那你要小心啊，漂亮的女明星太多了，稍不注意，可能就跑到程瑾身邊去了。”
沈嬌的聲音低下來，嘴角的弧度漸漸趨於平直，她幹淨明亮的圓眼看著對方：“他如果喜歡女明星，應該早就交女朋友了。”
這句隱約透著硝煙的話一出口，兩個人都安靜了一瞬。
王海英僵硬地笑了笑：“你別多想，我隻是隨便說說，畢竟他們那個圈子**太大，這種事挺多的。”
哪種事多？劈腿？甩了她？
沈嬌思緒有點亂，還有點跳躍，她站起來告辭，連眼睛沒和對方正視，轉身就要去開門，王海英突然急切地喊住她：“沈嬌！你和他——”
門外，王憲一高亮的嗓音響起，王海英頓住，像被人按了暫停。
沈嬌握著門把，呼吸起伏，心跳得有些快，她好像明白了今天這番談話的含義，王海英在告訴她，你不漂亮，你沒有高不可及，你和他——不配。
王海英看到門前的女孩轉過身來，她潔白瑩潤的臉頰上有兩抹淡紅，眉黛似青山，眼瞳似綠水，水麵上有星星點點的光，恍惚地閃耀著，然後慢慢沉澱下來，像無數堅不可摧的鑽石鋪在她眼底，也扼住自己的咽喉。
她看到沈嬌嘴唇動了動：“我是世界冠軍，我配得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