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隊友
沈嬌回訓練基地的時候，依然有幾個記者在大門處徘徊，數量上，倒是比昨天少了不少。她低著頭，大半張臉都隱藏在墨鏡下，露出的粉色唇瓣緊抿，膚色在墨鏡的映襯下更添幾分白。門口蹲守的一個記者眯著眼瞧了半天，還以為是來人是某個女星，一走進，嘿，這不沈嬌麽？
他舉著手裏的相機拍了幾張，嘴上喊她的名字，沈嬌點了點頭，說了聲抱歉就進去了。
昨晚上多家報社和工作室得到消息，不知道是體育局施壓還是其他的什麽人，總之，老大們不準他們來采訪沈嬌，今天來的幾個同行都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著說萬一挖出點什麽料呢，沒成想隻有幾張不頂用的照片。
男人用藍牙把照片傳到手機，登錄自己的微博賬號，發了幾張沈嬌的照片上去，順便打了幾個字：沈嬌現身國乒訓練基地，對程瑾一事保持沉默。
身邊的同行推推他：“走了吧，我們蹲這兒也看不出個啥來，還不如去跟其他的小明星呢。”
他沒搭腔，翻著微博，看有沒有粉絲評論。
幾條紅色的消息提示，他刷新了一下，點進去。
一個頂著程瑾頭像的博主留言：咦？沈嬌的墨鏡是程瑾同款？
身邊的人邊催他邊閑聊：“我看這個沈嬌和程瑾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他們倆這麽火。”
“粉絲鬧的唄，英雄救美，這個熱點難道還不大？”
“唉，等兩天就過去了，那些盼著他們倆談戀愛的人也是想象力夠豐富的，程瑾那麽帥，怎麽看得上沈嬌喲。”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萬一人家就真看上了呢？”
“那你去蹲程瑾啊！”
幾個人說說笑笑，男人的目光停在自己的微博界麵上，手指在沈嬌照片上的墨鏡處摸了摸，應該是巧合吧……
沈嬌回來的時候碰到王憲一，對方上下仔細打量她，笑道：“我們的大明星回來了。”
沈嬌把手裏的草莓口袋遞到他麵前，“我怎麽就是大明星了？”
王憲一挑著草莓，頭也不抬：“都戴墨鏡防記者了，還不是大明星呐？”他嘴裏叼了個大草莓，綠色的莖葉露在外麵，說話困難，沈嬌故意噎他：“不是去打乒超了嗎？”
王憲一咬著草莓猛烈地咳了兩聲，臉都漲紅了，撫著胸口說：“你少來，明知道我們俱樂部止步四強了。”
馮指導在辦公室門口喊她，沈嬌小跑幾步過去，發現李指導也在。
“今天開會就我們幾個嗎？”她問。
“還有我。”王憲一慢悠悠地晃進來，看到對麵端坐的李指導，馬上麻利地坐到沈嬌身邊。
李指導撫慰般的目光在沈嬌臉上停了一會兒，感受到教練的注視，沈嬌下意識地挺了挺背，“有事嗎李指導？”
“你最近受委屈了，外邊的記者我們都打了招呼，不會再來煩你的。”
“啊……好。”沈嬌沒想到教練叫她來居然是說這個，她其實也沒太放在心上的。
兩位教練的眼神在空中交匯，馮指導清了清嗓子：“沈嬌啊，上海那邊有個乒乓球進校園的活動，局裏麵準備派你和王憲一去。”
“上海？”兩人異口同聲，“什麽時候出發？”
“明下午。”馮指導背著手在辦公室裏轉了轉，笑了笑，說：“這個事本來還定不下來，結果王海英剛好在學校那邊，知道這個事趕緊和我們聯係這才定了這個活動。”馮指導頓了頓，笑意更深，“王海英你知道的呀，你們在二隊的時候不還一個宿舍麽？”
沈嬌眸中的光暗了暗，因為這個熟悉又略顯陌生的名字愣了下，馮指導看著徒弟沉默的側臉，想到這幾天她被周曉文暗算，還被記者追問，各種雜事似乎一夜之間都堆到了她身上。看來讓沈嬌去上海是對的，北京這邊緩一緩，也讓她有個放鬆的機會。
一直對徒弟的心事把握得比較準確的馮指導這次倒是想岔了，沈嬌出神，並不是因為其他，而是……
王海英……曾經和程瑾告白的那個女生……
她曾經的隊友。
“她不是運動員？怎麽現在在學校那邊？”王憲一摸了下後腦勺，有些困惑。
沈嬌垂下眼，一些片段的記憶在她眼前閃現。
她記得那時王海英和程瑾表白之後悶悶不樂了很長一段時間，二隊的總教練人嚴厲了些，知道她早戀的消息逮著人說教了兩次，本來二隊的競爭壓力就很大，省隊的尖子生爭著往裏麵擠，稍有放鬆就要被退回省隊。大概真的是受了感情影響，沈嬌的室友很快就換了人，因為王海英回省隊了。
教練給她的批語是：抗壓能力不強，球技還需磨煉。
李指導看了王憲一一眼：“又在亂打聽什麽，你這次輸了球我還沒找你談話。”
王憲一欲哭無淚。
短暫的會議結束，沈嬌和王憲一去上海的日程正式定下來，她撲在宿舍的小**給程瑾發微信。
沈嬌：明天下午要去上海，參加乒乓球進校園的活動。
C&J：去幾天？
沈嬌：兩天，一天學校，一天球迷見麵會。不過教練那邊多給我放了三天假。
等了兩分鍾，程瑾那邊沒有回複，沈嬌以為他正在忙，隔了十幾秒又收到他的回複。程瑾發了一張表情包，上麵兩個大字：放鬆。
沈嬌笑了笑，上麵的人正是她，好像是某一次國內公開賽現場，她坐在場外看隊友比賽，那場打得輕鬆，她靠著椅背，雙腿難得伸直，一副躺平的模樣。
沒想到被球迷們拍下，做成了表情包。
沈嬌：到哪裏找的圖？
C&J：我拍的
沈嬌打字的手一頓——
C&J：前年3月份的上海公開賽，我在現場。
C&J：嬌嬌，你的每場比賽，我都有看
北京到上海的飛行時間不過兩個小時左右，沈嬌坐在靠窗的位置，塞著耳機，舒緩的音樂變成了飛機引擎的背景聲，沈嬌闔上眼，又睜開，果然睡不著。
王憲一在旁邊翻雜誌，空姐推著餐車過來，禮貌地問他們想喝什麽。
“可樂吧。”王憲一問她，“你呢？”
“我要果汁，謝謝。”她點點頭，接過杯子，對上空姐亮晶晶的眼神。對方臉上是標準的八顆牙微笑，精致勾勒的眉眼隱隱壓著一股興奮，低聲問她：“您是沈嬌對麽？可不可以給我簽個名？”
王憲一打趣她：“嗬，咱們什麽時候再去坐趟船，你的球迷海陸空就集齊了。”
沈嬌一邊給空姐簽名一邊小聲說他：“別胡說。”
空姐接過本子，和另一位乘務員稍顯激動地回了休息倉，沈嬌坐在前排，偶爾還能聽到她們討論的聲音，含著“沈嬌”、“程瑾”、“緋聞”的字眼，她想，這段時間她是難以擺脫話題女主角的身份了。
乒乓隊這次來得低調，教練們本就想讓沈嬌暫時遠離北京的輿論紛爭才讓她來上海，說是參加活動，也是變著花樣給她放假散心。這次隊裏來了兩位隨隊記者，沒有通知上海當地的電視台和媒體，出機場的時候，隻有學校和上海隊的領導教練，還有王海英。
沈嬌記得王海英以前是短發，性格開朗，對人總是笑嘻嘻的，和男隊員玩兒得也不錯，像個假小子，她突然見到麵前的長發女生，反應了幾秒，才從對方大方的笑容中找到一點熟悉感。
“你留長發了呀。”沈嬌低頭笑了笑，“剛才還沒把你認出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過。”王海英將發絲勾到耳後，明明隻是一個小動作，卻讓沈嬌覺得有什麽東西變了。
她今天隻穿了簡單的牛仔褲和衛衣，長發紮成馬尾，清爽利落，而王海英一身碎花連衣裙，化了點淡妝，耳間碎光流轉，女人味十足。
王憲一和王海英不熟，兩人隻是簡單打了個招呼，幾位領導說已經訂好了酒店，請他們一行人吃晚飯，略盡地主之誼。王憲一對外能說會道，儼然是球隊的一朵交際花，他和領導們寒暄著，抽空給沈嬌使眼色：“你們二隊的女生都這麽漂亮的？”
這話不巧被王海英聽到，她轉頭輕輕一笑：“哪有，隻是退役了，就稍微愛收拾了一點。”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看似不經意地從沈嬌身上掠過。
後麵有人上前插話：“聽說王老師以前和沈嬌是隊友，這麽多年沒見，今天晚上要好好敘敘舊。”
沈嬌含笑應下。
王海英抿了抿唇，被眼線勾勒出的狹長眼眸倒映出女孩清秀的眉眼來。在二隊的經曆是她履曆表上的光鮮一筆，同時也是她不敢對人言起的傷疤。從國家隊被退回省隊，球員們望過來的眼神，父母的厲聲質問，折磨了她無數個日夜。
現在在她麵前的，是她曾經的隊友，穩坐世界女子乒壇的第一把交椅。而自己隻比她大了幾歲，卻隻能在一所私立學校當一位普通的體育老師。
女孩的麵容一如既往，幹淨、清透，像一張上乘的白紙，各種汙言穢語都不曾讓她沾染分毫，她五官比那時長開了些，眼睛大了點，圓了點，和陌生人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絲拘束，上海剛下了一場雨，空氣中還有未散去的水霧，女孩看過來的眼眸潤澤朦朧。
多麽熟悉的眼眸。
那年她也是這麽看著自己，說，程瑾哥哥說他不想彼此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