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明月講的第四個故事 黑胡同

上絕處逢生

明朝末年,崇禎皇帝在位,天下大亂,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關外有八旗進犯,關內則以李自成和張獻忠兩支農民軍勢力最大,朝廷不斷調派官兵圍剿,戰亂所到之處,皆是橫屍遍野、血流漂杵。

當時藤家有位公子,名叫藤淮安,自幼飽讀詩書,廣知古今,年輕時居住在省城讀書,想等世道太平了進京趕考,憑著自身的真才實學,博取一番功名光宗耀祖。

不料那一年張獻忠率領的農民軍打將過來,所部皆是黑衣黑甲,一路上勢如破竹,省城官兵自然也是抵擋不住,棄了城池四處潰散。藤淮安隻好混在難民中逃往附近的縣城。這座縣城是古時兵家必爭之地,各朝各代都要加固城防,因此壕深壁厚駐有重兵,向來易守難攻。

藤淮安剛隨大批百姓躲進縣城,農民軍隨後掩殺而至。農民軍沒有固定的根據地,向來是東一頭西一頭到處流竄,走到哪兒打到哪兒,每到一地,都不免燒殺搶掠。

農民軍四麵圍住縣城,與城裏的守軍一連激戰了幾個晝夜,雙方死傷都十分慘重,城上城下積屍如山。最後農民軍用火藥炸塌了城牆,數千殺紅了眼的賊兵蜂擁進城,不問良賤,逢人便殺,一直從白晝殺到半夜,殺得城中血流成河。街巷房屋裏到處都是腹破腸流、斷頭缺肢的死人。黑夜裏月光明亮,賊兵還不肯停手,趁著月色點起燈球火把,在縣城內外以及鄰近鄉村搜捕活人,捉住了便按在地上砍掉腦袋。

藤淮安身邊的書童和家奴都被賊兵所殺,他獨自一人躲在廢墟角落裏,以半截土牆藏身,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好不容易熬到夜裏,就見兩名賊兵舉火提刀,從遠處逐磚逐瓦地搜到這裏,眼看就到他近前了,嚇得藤淮安臉色發白,心知是在劫難逃了,一個勁兒地默念佛祖救命。

誰知不等那兩個賊兵搜到近前,卻先從廢墟中找出了一個壯士,那壯士身材魁梧、容貌偉岸,臉上留著連鬢絡腮的黑色短須,氣質英武,一看就不是尋常之輩。他可能在農民軍攻城時,被火炮打中,身上傷得不輕,也躲在殘牆下邊避禍。

那壯士見被賊兵發現,掏出一錠銀子告饒道:“二位軍爺,俺是途經此地,不期遇到戰事,又被炮石打中,所以躲避在此,並非這城中官兵,還望二位軍爺刀下留情,放俺一條生路。俺這裏還有幾兩銀子,權且送給兩位,用以酬謝活命之恩。”

那兩個賊兵見狀,先是對望了一眼,然後笑嘻嘻地接過銀子,說道:“我等奉大王軍令,要殺盡滿城男女,怎好留你一個?不過看老兄你形貌甚是不俗,可先隨我等前去拜見大王直述其情,到時候我們哥兒倆再替你求個情,定能留你一條性命。”

那壯士心想如今滿城都是賊兵,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聽這二人所言,前去麵見大王,當即點頭同意。

兩個賊兵卻道:“且慢,老兄生得如此威武,想必也得過些傳授,要這般讓你去見大王,怎保不會行凶?”

壯士問道:“要讓你兩位軍爺說,該當如何是好?”

兩個賊兵說:“此節容易,隻需將你綁了前去,大王必定不會責怪。”

壯士信之不疑,答道:“恁地,俺全憑二位軍爺發落。”

兩個賊兵又互相使個眼色,賠笑說道:“壯士隻管放心,隻管放心……”言罷走上前去,把那壯士綁了個結結實實。

所謂“當事者迷,觀事者清”,藤淮安躲在附近看得真切,那大漢和兩個賊兵的對話也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這兩個賊兵沒安好心,肯定以為這壯漢身上還有銀子,卻忌憚對方體魄出眾,雖是受傷帶創,也唯恐此人在生死關頭舍命相拚,所以不敢貿然近身,隻唬這壯漢去見大王,此時反綁在地,隻怕要遭毒手了。

藤淮安心裏替這壯士著急,卻不敢出言相告,因為一露麵自己的腦袋也保不住了,隻得繼續躲在牆後觀看動靜。

隻見那壯士發覺自己被賊兵綁了個馬四馬倒攢蹄,也不免起了疑心,問那二人:為何綁這麽緊?況且手腳反綁在後,半步也挪動不得,又如何去見大王?

兩名賊兵一陣獰笑,啐罵道:“你這鳥大漢休要聒噪,我家大王豈是你這等人想見就見的?如今爺爺們也不再瞞你了,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那壯士醒悟到自己讓賊兵誑了,苦於綁縛太緊掙脫不開,憤恨無比地瞪著兩個賊兵叫道:“俺誤信賊子之言,死也不肯瞑目!”

兩個賊兵都是殺人如麻的人,哪將這些話語放在意下,再也不容多說,一個舉著火把踏住那壯士,另一個揪著發髻掄刀揮下,連砍了幾刀,才見滿腔鮮血噴濺,一顆人頭滾落。可憐那壯士英雄身手、豪傑膽略,卻不明不白慘死在這兩個賊寇手中。

藤淮安躲在暗處看得觸目驚心,就見那壯士人頭滾到麵前,圓睜二目直勾勾瞪視著自己,似乎是在埋怨他為什麽不出手相救。

藤淮安嚇得戰栗欲死,用手捂著自己的嘴不敢出聲,也不敢起身逃跑。

那兩個賊兵在無頭屍身上翻找,卻沒發現第二塊銀子,其中一個在屍體上踢了一腳,罵道:“他娘的,原來這鳥大漢隻有那一塊銀子,倒叫咱哥兒倆空歡喜一場。”

另一個用刀砍掉那壯士人頭的賊兵,舉著火把照了照自己的長刀,見刀刃卷了,便順手扔在地上,跟著抱怨說:“今天接連砍了十七八顆人頭,鋼刀都卷了刃,找不到銀子也不打緊,得先想法子換口好刀,否則遇上官軍,你讓哥哥拿拳頭去打嗎?”

兩個賊兵你一言我一語,一邊相互吹噓自己跟八大王最久,殺得人最多,膽子最大,一邊繼續走在房屋廢墟中到處搜尋財帛,逐漸走到那壯士人頭滾落的地方。

藤淮安借著月色和火把光亮,看得更加清楚,那兩個賊兵,一個獐頭鼠目麻子臉,一個麵相凶惡臉上有道疤痕,砍下那壯士人頭的便是後者。但聽那刀疤臉賊兵對同伴吹噓道:“當年哥哥我跟隨大王攻打鳳陽,戰況可比現在慘烈多了,一舉殲滅了兩萬多官軍,還平了皇帝老兒的祖墳。當時兄弟們砍下的無數人頭,多得都能砌城牆了。夜晚哥哥我在壕溝裏,就拿砍掉的敵將首級墊在頭下枕著睡覺,那是何等的膽氣?”

麻子臉的賊兵頗不服氣,說道:“哥哥用不著嚇唬小弟,咱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誰還不知道誰的斤兩?那斬掉的頭顱又不會咬人,能有什麽可怕?其實小弟常聽營中老軍所言,這腦袋從身上砍下來之後,也並非不會動,若是你對著那顆人頭淋以熱尿,它就會睜開眼瞪著你看,卻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刀疤臉賊兵聞聽此言,用腳踏住那壯士的頭顱,笑道:“這不是有個現成的死人腦袋,咱哥兒倆就對著給他解個溲,看看這鳥大漢的腦袋能不能動。”

麻子臉賊兵說:“甚好,看這鳥漢子生得恁般英雄高大,咱還以為這廝有什麽了不起的本事,卻一樣被咱兄弟砍掉了腦袋,咱就再給他洗洗臉。”

兩人商量好了,便將那顆頭顱拎起來擺放端正,站到麵前對著頭顱解溲,熱尿劈頭蓋臉淋將下去,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藤淮安從沒想到天底下會有如此喪心敗德之輩,欺人之甚莫過於此,當今世道喪亂,人都變成魔了,他閉上眼不忍再往下看。

忽聽那兩個賊兵發出驚呼,藤淮安心中一顫,忙睜開眼躲在土牆後觀望,月光下隻見地上那顆人頭須眉皆動,正怒目盯視兩名賊兵,眼中流出血淚,張開嘴狠狠咬著地上草石。

刀疤臉賊兵驚叫一聲,轉身就向後逃,慌亂中踩到瓦礫堆上栽了跟頭,胸口不偏不斜撲在他先前拋掉的那口鋼刀上。那柄鋼刀支在亂石上,頓時將他戳了個透心涼,撲在地上蹬了幾下腿,就此氣絕。

另一個麻子臉賊兵也急著逃命,哪裏還顧得上看刀疤臉死活,卻被那壯士的無頭屍體絆倒,不等掙紮起身,早被那顆頭顱咬住了喉嚨,徒勞地掙紮中流血而死。

此時陰風陣陣,烏雲遮住了月色,藤淮安從頭到尾看個滿眼,不禁駭得呆了,身上顫抖起來竟把藏身的土牆碰塌了。

那壯士的頭顱察覺到動靜,鬆開賊兵喉嚨,滿臉是血地望向斷牆,把個藤淮安嚇得手不能動、腳不能抬,隻得束手待死。

這時恰巧又有一個賊兵舉著火把經過,那是個上歲數的老者,身上也穿著黑色衣甲,同是賊兵打扮,但頭上綰著道人才有的牛心發髻,麵目十分和善,不像先前那些賊兵一臉凶惡。那老者見地上有顆死人頭顱,正瞪著藤淮安咬牙切齒,急忙點指喝道:“咄,還不速退!”

那壯士的首級一怔,立時閉目不動,變得同其餘那些被砍掉的人頭一樣了,雖然血肉模糊麵目猙獰,卻是別無異狀。

那黑衣老者讓藤淮安不用驚慌。二人來到牆邊僻靜之處,說起事情經過。

藤淮安不敢隱瞞,如實講述了一遍,跪倒在地懇求那老者救人救到底,給指點一條生路。

那老者告訴藤淮安,他本是個做泥塑的匠人,幾年前在逃難途中被捉住。賊兵首領發現他有些手藝,便留在軍中做些雜役,群賊皆呼其為“老塑匠”。他略通一些方外之術,擅長驅邪避鬼,隻是遵從師命,輕易不得使用,適才因見情況危急,便出來相救。

老塑匠對藤淮安說:“大王下令要屠盡縣城方圓數十裏之人,我放你走路不難,但到處都是見人就殺的亂兵,你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能逃得出去嗎?咱爺兒倆在亂世中遇到一處也是有緣,你要想活命不難,隻需依我所言行事。”

藤淮安心裏明白這是遇上救星了,再次跪倒叩頭答謝,懇求老塑匠指點活路,活命之恩,恩同再造,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老塑匠當即扒了麻子臉賊兵的衣服,讓藤淮安換了穿在身上,冒充為老塑匠以前收的小徒弟,意外在此相見,被他拉攏入夥,倘若遇上賊兵賊將,隻要如此應對,就可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為了活命,被迫參加了農民軍,充作一名馬前卒,跟著老塑匠在營內幹些雜役。他知道一旦被官軍拿住,便是全家抄斬滅墳塋株連九族、遇赦不免的大罪,雖有意脫隊逃回家鄉,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亂世當中前途未卜,不知今後吉凶如何。

中亂世奇人

轉眼間冬去春來,藤淮安跟隨農民軍轉戰各地,在營中與那老塑匠相依為命,這一老一少名為師徒,情同父子,不覺過了一年之久。

藤淮安逐漸發現這老塑匠是個奇人,人是好人,心腸也善,但言談舉止間偶爾顯出古怪。按說鄉下一個塑泥胎造神像的年老匠人,即便會些驅鬼的方外之術,又能懂得什麽古今?然而兩人閑談的時候,老塑匠不經意說起李唐以來之事,皆是曆曆如繪,都像他親眼見過一般,可隋唐之前的事,就了解得比較模糊了。

藤淮安心中好奇,更以為這老塑匠非比常人,但也不敢多問,隻是對其加倍敬重。

這老塑匠還有個習慣,隻要是行軍途中遇到千年古樹,他便趁夜挖掘樹下泥土,回到營中讓藤淮安找來木柴,偷偷架起一口裝滿水的大鍋,然後把挖來的泥土投到鍋中,生火煮水。直到把鍋裏的水都煮幹了,鍋底隻剩下一點兒黏糊糊的白膏,老塑匠才仔仔細細地取出來,裝到一個大葫蘆裏,可這種白色泥膏不太好找,年積月累僅存了多半葫蘆。

藤淮安大為不解,問老塑匠師傅為何挖來泥土,煮成那些白色膏泥又有什麽用。

老塑匠說:“此物稱白膏水,為古時留下的禁方,等到什麽時候裝滿這個葫蘆,什麽時候為師就要走了。不過現在言之尚早,還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成功。你切記不可對外人提及,否則禍事不遠。”

藤淮安連忙答應:“師傅放心,徒弟絕不敢聲張出去。”

師徒兩個是這麽說,也是這麽做,可營中賊兵少說有數萬之眾,人多了眼雜,天底下又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難保不被外人知曉。有一次讓一個賊兵小頭目撞見,他發現這老塑匠夜裏用大鍋煮那白色膏泥,不知在搞什麽名堂,把這事跟別人一講,一傳十,十傳百,最後一直傳到了張獻忠的耳朵裏。

張獻忠與李自成帶領的農民軍,前者擾亂長江流域,後者攻略黃河流域,官兵對其聞風喪膽,乃朝廷的心腹之患。其中張獻忠尤以多謀好殺著稱,多謀是心機很深、喜怒無常,對誰都不信任;好殺是指心狠手辣。他聞知營中老塑匠形跡可疑,認定是個妖人,便讓部下將這師徒二人擒到帳中,打算問出底細,然後推出去砍了。

老塑匠和藤淮安毫無準備,正在營中搬草喂馬,忽然闖來一群如狼似虎的賊兵,不由分說把二人繩捆索綁,拉到中軍帳內。

兩人倒綁雙手,跪在地上,藤淮安偷眼觀瞧,就見帳下兵將各持兵刃,殺氣騰騰,帳中虎皮交椅上坐著一位大王。那人又高又瘦,額寬頜細,臉色發黃,一尺多長的胡須在胸前飄拂,頭上戴頂紅纓氈帽,背後披著玄色鬥篷,鷹視狼顧,不怒自威。

藤淮安在農民軍中時間不短了,卻隻是一個小卒,從沒見過張獻忠的麵,可是一看這架勢,也不難猜出帳中這位的身份,除了被民間稱為“黃虎”的張獻忠,還能是誰?想不出大王為什麽突然拿下他和老塑匠,料來是凶多吉少。

果然有個頭目上前陳情,向張獻忠稟告原委,指責老塑匠是個妖人,在軍中形跡鬼祟,其心必異,可殺不可留,應該把師徒兩個一並推到帳前斬首,再把腦袋掛在旗杆子上示眾三天。

那時好幾個省持續大旱,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朝廷要抵禦山海關外的八旗鐵甲,對內不斷加稅征餉,刮盡了民脂民膏也還不夠,國庫裏又哪有多餘的銀子賑災?所以有人造起反來,向來一呼百應。不過這類農民起義大多是烏合之眾,往往是朝起夕滅。張獻忠率領的農民軍也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出身草莽,揭竿起義後率部轉戰南北,雖然漸漸成了氣候,卻始終對民間那些妖術心存顧忌。

以前的民眾對這些迷信之事聽風就是雨,昔日漢高祖斬白蛇賦大風,才打下了江山社稷,老百姓都相信漢高祖劉邦斬過白蛇,是真龍天子下凡。不管劉邦斬過白蛇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沒有這個傳說,老百姓們未必會這麽擁戴他。正所謂“防民之口勝於防川”,因此張獻忠最怕營中有人散布妖言邪說,擾亂軍心。他也沒耐煩刨根問底追究下去,隻想立刻砍了老塑匠師徒的腦袋,來個殺一儆百,當即一揮手,命手下速將這兩人推到大帳前開刀問斬。

藤淮安霎時間萬念俱灰,砍下他和老塑匠兩顆腦袋,在張獻忠看來還不如蹍死兩隻臭蟲,哪有分辯討饒的餘地。卻是命不該絕,此時義軍前鋒正與官兵惡戰,結果中了官兵埋伏,折損了不少人馬,從陣前敗逃下來的幾員將領,爬進帳來請張獻忠恕罪。

張獻忠聞報勃然大怒,他好殺成性,拽出刀來要砍那幾個將領,可巧張獻忠的愛妾從後帳出來勸阻,這一刀揮過,竟把愛妾的人頭砍了下來。

此妾貌美如仙,除了通曉音律、能歌善舞,也懂些兵法,可以跨馬掄刀挽弓射箭,張獻忠對她格外寵愛,常令其在帳中隨侍,還準許跟著談論軍情。

張獻忠惱恨前鋒不能取勝,反損兵挫銳,沒想到自己一怒之下,卻把這愛妾誤殺了,陰沉的臉上立時布滿了殺機,揪住跪在帳中的將領掄刀便砍。

藤淮安就跪在其中,張獻忠一刀一個砍過來,眼瞅著他也要人頭落地了,忽聽那老塑匠開口說道:“大王是做大事的豪傑,豈不知異人當有異術,老朽不才,有禁方可以讓死人活轉。”

張獻忠半信半疑,停下刀來不再殺人,讓老塑匠設法救活他的愛妾,救得活還則罷了,救不活當寸磔而死。當年闖王高迎祥中伏被官軍擒獲,押解到北京城中,便死在磔刑之下,千刀萬剮死得慘不可言,倘若老塑匠言語不實,他就把這師徒兩人剁成肉餡,扔出去喂了野狗。

老塑匠懇求張獻忠留下藤淮安做幫手,將屍身和人頭置於空帳之中,以便施術救人,張獻忠也都一一應允。

藤淮安萬沒想到老塑匠還有這等手段,起死回生之事談何容易?畢竟這個女子身首兩分,哪裏還救得回來?

此刻性命懸於一線,藤淮安也不便多問,隻好幫著老塑匠,把那女子的屍身與頭顱接合,就見老塑匠從葫蘆裏倒出些白膏泥,抹到女屍脖頸上。到夜裏但聽這女子喉嚨中發出聲響,漸漸有了呼吸,轉天早上,已能下地行走。又過了兩天,擦去她脖子上的白色膏泥,僅留下一條極細的紅痕,看得藤淮安目瞪口呆。

一時間滿營哄傳,都稱老塑匠是神仙,縱然是扁鵲、華佗再世,也未必有此本事。張獻忠同樣喜出望外,對這師徒兩個刮目相看,不但免了死罪,還揚言等他將來得了天下,就封老塑匠為國師。

張獻忠有個親信將領,出生入死跟隨他許多年,當天攻城時被明軍炮火打中,腹破腸流,抬回營中等死。張獻忠讓兵卒把這賊將抬到老塑匠帳內,命其再次施術救人。

藤淮安看那賊將傷得極重,肚腸子拖在外邊,顏色都發青了,口鼻中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隨時都可能死掉,然而老塑匠卻呆坐著無動於衷。

藤淮安不解地問道:“師傅,你是要先等這位將軍死了,才能施展手段救他性命?”

老塑匠麵帶愁容,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卷古冊,說道:“徒兒,你我緣分已盡,臨別之時,我也不再隱瞞。我本出生在隋唐亂世,道號黑胡同,隱於門嶺求真多年,又在深山仙村中盜得一卷奇書,從此隱姓埋名藏身在世間習練,指望煉出白膏水以成大道。平時隻因道骨不足,埋沒多年未曾脫體,身懷異術也從來不能施展。如今被逼無奈,使出起死回生的禁方,觸了鬼神之忌,唯有遁隱荒山再不出世。我看那張獻忠貪殺成性,也是天道所忌,此時雖然勢大,卻遲早有不測之憂,而且此人沒有容人之量,稍後定會動手殺害你我二人。那時我自有理會。你不管看見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驚慌。為師別無他物,隻有這卷古書,盡載神異之術,你留在身邊好生收著,今後若能學得一些皮毛,也必然有用得著的地方。隻是千萬記住,古卷最後一頁圖中描繪的深山凶險異常,不要試圖去找那個地方,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藤淮安聽師傅言下之意,竟是後會無期,與老塑匠相處已久,又蒙受大恩尚未報答,不由得垂下淚來,恭恭敬敬接過那卷古冊放在懷中,然後拜倒於地,給師傅磕了幾個頭。

卻說張獻忠等了半天沒有消息,派人過去察看,發現那賊將橫屍就地,血都流盡了,老塑匠師徒則在旁邊說話,根本沒有動手救人。

張獻忠得知此事,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命手下傳來老塑匠師徒,並在帳外埋伏下刀斧手,等那二人踏進帳來,聽得號令一擁而上,把這師徒兩個大卸八塊。

不多時,有手下把師徒兩個帶到帳內,張獻忠假意請二人落座,問老塑匠道:“仙師因何不救我那兄弟?”

老塑匠坐在椅子上說:“八大王有所不知,凡是殺害無辜性命之輩,皆為天道難容,這等人救不活了。”

藤淮安坐在一旁,聽師傅敢直言頂撞張獻忠,暗想那張獻忠是何等人,平白無故也會瞪起眼來宰殺活人,如今這條小命是快保不住了,他自知大事不好,手心裏捏出了兩把冷汗。

張獻忠聞言,仰天大笑了幾聲,說道:“仙師何出此言?天底下多有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比之豬狗也是不如,吾殺此輩實為替天行道,隻恨殺得還不夠多嘞……”又冷笑道,“莫非仙師是舍不得那葫蘆裏的秘藥?”說到這兒,臉往下一沉,突然拍案而起:“眾兒郎何在,還不與我把這兩個妖人砍了!”

事先在帳外埋伏的賊兵,包子餡兒般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聽得張獻忠發出號令,便齊聲呐喊,刀槍並舉衝進帳來,要當場將這兩人亂刃分屍。這時帳內怪風忽起,燈燭暗淡無光,藤淮安發覺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原本坐著老塑匠,此刻卻有一物高踞,如黑山一座,碧目似電,盯視眾人。

此物兩耳上聳,遍體蒙茸,竟是一隻體形無比巨大的黑狐,看樣子一口就能吃下一個活人。眾兵將駭得個個麵如土色體似篩糠,半截身子猶如掉進冰窟窿裏,把不住的寒戰,隻剩下一個“抖”字,誰也不能上前半步。等到這陣怪風過後,大帳內早已不見了老塑匠師徒二人,張獻忠派兵把各處都搜遍了,也是蹤跡全無。

下古書殘頁

藤淮安在帳中嚇得魂不附體,當時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等渺渺茫茫間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荒山之中,摸了摸懷中那卷古冊還在,心中一陣悵然一陣驚恐。一步步走到山外,遇到路人一打聽,才知離了張獻忠大營已遠,於是尋覓道路,返回故裏。

事後藤淮安聽到外麵傳言,有說老塑匠是位仙家,也有說他是個妖怪,甚至有好事的人編了老神仙傳,說張獻忠率領的義軍裏有個老頭兒,砍掉腦袋的死人也能以術接活。就這麽傳來傳去,幾乎沒有人知道原本的真相。

唯獨藤淮安心裏清楚,起義軍中的“老塑匠”,原是隋唐時的一隻黑狐,曾在門嶺某個古村裏,盜得一卷奇書。逃出來之後躲在世間。常年於寺廟裏以塑造泥胎神像為生,想把白膏水煉藥服食得個正果,一旦露出原形,它就前功盡廢再也變不成人了。直到被起義軍脅迫,才不得不顯出真身逃遁。

藤淮安同老塑匠師徒一場,蒙其救命賜書,得以保全性命回到家鄉,心裏是感慨萬千,卻不便對任何人提及這番遭遇,途中也不敢去看那卷古冊,一路避開賊兵,有驚無險地回到家中。

藤淮安一年前在戰亂中下落不明,家裏人和街坊四鄰都以為他早就死了,此時見他安然無恙地回來,皆是又驚又喜,鄰裏紛紛向其父藤員外道賀。

藤員外擺酒給藤淮安壓驚,夜裏賓客散去,就剩父子兩個。藤淮安家訓甚嚴,提及這一年多的遭遇,不敢對其父隱瞞,當下從賊兵如何屠城,他如何被老塑匠搭救,直到逃離義軍大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藤員外聽罷經過,驚出一身冷汗,要來那卷古冊翻看,見盡是方外異術。他以為藤淮安年輕不識厲害,不管是不是出於無奈,畢竟在農民軍中一年有餘,被官府知道了,全家都得被抓去砍頭,連祖墳都得給刨了。還有這卷古冊,是那黑狐盜來的東西,留著遲早是個禍害。當即命家人點了盆火,扔進去加以焚毀,又讓藤淮安到外省親戚家躲幾年,到了那邊閉起門來安心讀書,不可外出半步,免得引來殺身之厄。

藤淮安見父親燒了那卷古冊,忙到火盆裏搶出來,卻燒得僅剩下最後兩頁了,無奈之餘,隻得仔細裝裱了,藏在身邊做個念想。

藤員外見古書燒得僅剩最後兩頁了,又沒什麽文字,隻有兩幅圖畫,留下來沒什麽用,也就沒再為難藤淮安。但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轉天便命家人,把藤淮安送到外省親戚家去住。

那家親戚同為江南大族,前不久在城外購得一座大宅,此宅年久失修,但規模可觀,前後好幾進房屋,門口一對大石獅子,顯得氣派非凡。隻是前邊是條僻靜無人的冷巷,宅後是很大一片荒廢的菜園,很多年沒人居住。傳聞古宅裏不太幹淨。藤淮安的遠親不信那些妖邪之事,使錢購下這座老宅,打算重新翻修一遍,然後舉家搬進去。偏趕上流寇作亂,隻好遠走避禍,家中細軟金銀也都帶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具,就暫時存放在這座大宅裏,把各層門戶都上了鎖。當地戰亂平息之後,還沒來得及搬進去。

藤員外看上這座大宅荒涼僻靜,就讓藤淮安借個地方讀書。宅子裏有現成的米灶柴廚,還有醃菜火腿,不出門也不用發愁吃喝。藤淮安在起義軍中一年有餘,煮飯洗衣之類的粗活兒不在話下,膽子更是大了不少,他想圖個清靜,把派去伺候的家人打發回去,獨自住下來,一門心思讀書閱史,再不與外人往來。

這座老宅古屋,前後分為三進,每一進宅院兩側都開有邊門,通著兩旁的別院,也就是跨院,書齋假山池塘之類,全設在旁邊的跨院裏,不一而同。

藤淮安一個人住不了多大地方,隻開了後進一處偏門,那門連著書齋,書齋前則是一片荒草叢生的花圃,蓬蒿滿眼,荊棘遍布。他大致收拾一番住下,這宅子雖然破敗,但比他在亂軍之中那段時日,條件可好得太多了,何況清靜是福,難得如此,所以閉門苦讀,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住了段日子,一切如常,唯獨書齋裏有怪事發生。這書齋裏有盞油燈,夜裏讀書的時候,需要點上油燈照明,可藤淮安發覺這燈盞裏的油用得極快,平時天一擦黑,他再看一段書也就回房歇息了,離開書齋前總是把油燈熄滅,當晚剩下半盞油,轉天起來就見底了。

那時的燈油很貴,窮人根本用不起,所以才有“鑿壁偷光”之事,藤淮安雖不在乎這幾個油錢,可添加一次燈油至少能用上幾天,如今卻每天都要添加,也不免覺得麻煩。他以為是書齋裏有老鼠,鼠類趁著夜深人靜偷燈盜油,便養了一隻老貓用來捕鼠。

誰知這老貓又饞又懶,白天睡覺曬太陽,天黑掌燈時分準保沒影,怎麽招呼都不見出來,也不知溜去哪兒與野貓私會了,書齋裏的燈油還是照樣沒有了。藤淮安氣得無可奈何,做了一篇《討貓檄》,數說此貓不幹正事。他胸中錦繡,才思有餘,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好幾千言,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可老貓也不識字,更聽不懂這書呆子在那聒噪什麽,該怎麽偷懶還怎麽偷懶。

藤淮安實在沒辦法,也懶得去管此貓了,任其在屋中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他自己仍舊用功讀書,誰也不再理誰,彼此間倒是相安無事。

誰知那老貓頑劣得緊,有一天爬到樹上掏鳥窩,結果跌落在池塘裏淹死了。藤淮安搖首歎氣,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把死貓從池塘裏撈上來,埋到後邊的荒菜園子。

當晚月明如晝,藤淮安的書齋裏沒了那隻老貓,顯得格外冷清寂寞。他讀完書毫無睡意,便吹滅了油燈,把老塑匠留下的古書殘頁取出來,一個人坐在書齋前的花圃中,趁著月色端詳古書的殘頁。

黑狐從門嶺深山裏盜出的古書,似乎是隱居在那山裏的仙家所著,除了方外道術,也記載著很多離奇無比的山精水怪,都配有圖畫注解。最後剩下這兩張殘頁,第一張是半幅金甲武士,第二頁也是一幅圖畫,描繪著峰巒重疊的大山,深山裏標記著一個紅色的魚骨符號,頗為引人注目。他反複揣摩過很多次老塑匠的話,但由於僅剩殘頁,終究難解其中之意,不知那是個什麽標記。

藤淮安感懷過往,不覺已坐到中夜時分,一陣涼風襲身,才驀然回過神來。剛準備進屋睡覺,卻聽得園中荒草間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麽人走了過來。他心想:深夜荒園除了自身之外,哪裏還有外人,莫非是我潔身自好,有異人踏著月色前來拜訪?轉念一想:“是走千家過百戶的飛賊前來行竊亦未可知……”

藤淮安擔心來者不善,便躲在樹後觀望。但見那荒草中走出四個女子,都作丫鬟打扮,年紀在十七八歲上下,一路穿過書齋旁的後門,看樣子是前往老宅後麵的菜圃。

藤淮安暗覺好奇,這幾個丫鬟形跡古怪,深更半夜裏出來,十有八九是什麽鬼怪。屋後那片菜圃早已荒廢多年,她們往那邊去要做什麽?他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大著膽子攀上牆,想要看個究竟。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四個女子將後宅通往菜園的大門開了條縫,徑直走到藤淮安白天埋葬那隻死貓的所在,挖開泥土把老貓屍體摳出來,隨即拎回後院。

藤淮安越看越奇,這四個女子服飾不像當今的款式,聽定期來送飲食的家奴所言,前朝平叛之際,亂軍到處殺人劫掠,有幾個丫鬟為了免於受辱,投到後園的深井裏自殺,屍骨至今沒有被人發現。也許這就是前朝的四個女鬼,仍在荒園中陰魂不散。可那老貓掉進池塘裏已經死了,這幾個女鬼把死貓從地下挖出來,又是意欲何為?莫非是想吃死貓的肉?

這時已至中夜,天空有雲,月影變得朦朧起來,遠處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藤淮安按捺不住好奇,繼續躲在書齋旁邊的老樹後邊偷看,但見那四個女鬼將死貓帶到後園,輕輕擺到地上,其中一個女子取出一個皮燈盞,到書齋裏取了藤淮安剩下的燈油,走出來放在園中照明,另外三個女子,則從荒草深處搬出一具軟榻,就是那種鋪著墊子被褥的躺椅。

一切準備齊全了,這四個丫鬟服飾的女子又攙出一個老婦人,那老婦眼皮下垂,臉上的褶子像樹皮一樣,老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神色木然地臥在軟榻上,臉上毫無表情。

四個女子拾起死貓,一麵在口中誦咒,一麵給那死貓推拿四肢,就看老貓徐徐複蘇,不一會兒的工夫已能繞地行走。那老婦將貓抱在懷中,臉上顯出欣喜憐愛之狀。而四個女子則分跪兩側,把老婦的小鞋解下,露出的兩隻小腳竟是蠶繭般又尖又白,四女當即伸出舌頭,俯下身貪婪地去舔那對小腳。

藤淮安看到此處,已是周身毛發豎起,心想:這不知是些什麽鬼怪,原來之前的燈油都被它們偷去用了,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萬一弄出些聲響被這老婦察覺,恐怕會把我當場吃掉……他初時好奇心切,此刻膽怯起來,加上一動不動站立多時,腳底下難免有些打戰,拔腿想溜之際,碰到了樹旁的亂草,他心裏一沉,暗叫:“不好,我命休矣!”

橫臥在軟榻上的老婦和四個女子,果然聽到了動靜,立刻站起身來。這時荒園中油燈倏然熄滅,雲埋月鏡,藤淮安眼前一片漆黑,就覺陰風颯然,有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自己。他驚得手足俱廢,先前握在手裏那兩頁殘書也掉落在地。

忽聽霹靂一聲,似有天雷墜地,霎時間金光刺目,藤淮安聞到一陣焦糊的氣息,同時被震昏在地。醒來的時候天光已亮,就看身邊一隻死貓,幾塊發黑的殘骨,還有一根頂門的木閂,都已被雷火燒得焦糊。老塑匠留下的最後兩頁殘書也不見了,想來是燒成灰燼隨風吹散了。

藤淮安驚愕之餘,想到是那荒園古宅裏頂門的木頭,年久為怪,成了氣候,役使枯井裏的四個女鬼在深夜作祟。老塑匠那冊古書殘頁裏的金甲神靈,多半是個擊妖的天雷符籙。幸虧當初留下這兩張殘頁,今夜才得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隔空向那道號黑胡同的狐仙跪拜,感念幾次三番救命之恩。老宅中的妖物被雷符誅滅,其怪遂絕。後來他棄儒經商,富甲一方,家中一直供著“大仙黑胡同”的牌位,代代祭祀不絕,然而最後一張殘圖裏描繪的崇山峻嶺究竟在哪裏,深山中的魚骨標記到底暗示著什麽?這個謎團至今無人能解。

眾人聽了藤明月的故事,均覺充滿了傳奇色彩,當下各抒己見,議論起“黑狐盜書”一事。

阿豪說:“藤公在賊兵屠城之際與黑狐相識,真可謂曠世奇緣,看這黑狐所作所為,絕對是仙非妖,一定是在深山裏得了道,故此了身知命。藤公也多虧有狐仙留下的古卷殘頁,否則在那老宅荒園裏被鬼怪所惑,定然難逃一死。”

臭魚也自稱是懂行的明白人,給大夥解釋道:“那古宅荒園裏的妖怪,想必是沒有渡過劫的,妖物最懼怕的便是雷火,任何東西存在的年頭多了,就不免應了物老為怪的說法。可是活得再久也終究有個限數,等那大限一到,定會有劫數相逼。如果道行夠深,能躲過此劫,那就由怪成魔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一陣,話題轉到黑狐在門嶺深山裏盜出的古卷,裏麵一定還有很多驚人的秘密,隻可惜沒有保留下來。

臭魚兩眼放光,他覺得那最後一幅殘頁裏描繪的大山,沒準是處寶藏,倘若能夠找到,這一世的指望可就有了,再也不用去買彩票了。

阿豪取笑臭魚滿腦子都是發財夢,不過賣金遇不上買金人,這世上的事說巧也巧,說不巧也不巧,你心裏存的指望越大越不湊巧,別忘了那句古話“富貴須從勤中得”。

臭魚說:“阿豪太事兒媽了,咱這不就過過嘴癮嗎?別看咱沒什麽文化,可也知道句老話——貪字頭上一把刀啊!”

阿豪說:“有沒有搞錯嘛,老魚,你是夠沒有文化的了,色字頭上一把刀好不好,貪字頭上是個今。”

臭魚自知失言,尷尬起來強詞奪理,狡辯說這“色”字的上半截,也根本不是“刀”,要不然怎麽看上去跟刀字頗為不同。

我一直在旁聽著,對藤明月說的故事有些觸動,見臭魚又在胡攪蠻纏,便斥道:“那色字頭上是把帶把兒的刀,你不是想在這荒山野嶺裏找村姑嗎?這就謂之色,我用這刀砍了你是非根,斬掉你惹禍頭,你想色也沒辦法色了。”

臭魚說:“你小子不是在那兒睡覺嗎,怎麽又活過來了?是你先說要找倆女鬼來的,這時候又變成我好色了?”

阿豪對藤明月和陸雅楠說:“這倆家夥就是這個樣子,好起來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一轉眼又要打架,由他們去好了。”

藤明月並未見怪,她說:“幸好遇到你們,否則這深更半夜之際,我和雅楠在這很多年沒有人住的古屋裏避雨,可真是有些害怕。”

阿豪說:“這裏已經屬於門嶺地界,以前確實發生過許多怪事,你剛才講的黑狐盜書之事,正是源於此地,古卷最後那張殘頁裏描繪的大山,會不會是門嶺地圖?那裏有什麽東西,竟讓得道的黑狐也如此畏懼?”

古卷殘頁早在明朝末年被毀,藤明月也僅是聽過家中長輩提及,從未見過原圖,至於門嶺深山裏到底有些什麽險惡之處,她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如今未必還有。

陸雅楠說:“我覺得那深山中確實有個非常恐怖的東西,而且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你們是否知道轟動一時的門嶺隧道慘案?”

阿豪搖了搖頭:“門嶺隧道慘案……那是怎麽一回事?”

陸雅楠說那是她父親聽到的一個故事,十分駭人聽聞,經過也很是離奇。

臭魚說:“這可太好了,哥哥我專愛聽這種段子,越離奇越刺激越好,妹子快給咱講來聽聽。”

此時暴雨如注,深邃的古屋裏陰森寂靜,油燈昏暗如豆,氣氛詭異得讓人心裏發毛。